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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當一個靈長類遇到匹配的對象

奧努特先生,我們之所以被發派到這個世界上,就是來超越自然的。

——羅斯·塞耶小姐,凱瑟琳·赫本飾演,《非洲女王號》

1988年一個陰沉的午後,我帶著女朋友安娜剛剛用過午飯,在馬來西亞檳榔嶼的熱帶花園一帶散步消食,花園的大門外,有些本地人在賣花生米,他們知道我們不明就裡,向我們解釋說,花生不是給人吃的,而是為了喂猴崽崽。我們這才注意到,周圍草地上,一些無比可愛的小猴子正在翻滾嬉戲。於是,我們買了幾包花生。

我們馬上在路上看到一個小傢伙,倒掛在自己的尾巴上。它那雙像極了人類的眼睛,緊緊打量著安娜手裡的乾果袋子。我倆就像進了貓咪商店的少女,嘴裡發出嘖嘖咕咕的呼喚聲,突然,樹叢中冒出一隻毛乎乎的東西,一隻成年猴子,它閃電般地躍過我,撲向安娜,接著,消失得無影無蹤——帶著一袋花生。安娜的手被抓破了,流著血。我倆嚇呆了,打著哆嗦,說不出話來。它連叫喚一聲的時間都沒有給我們。

幾分鐘後,隨著腎上腺素開始消退,我的恐懼變成厭惡。我覺得自己被背叛了。我失去的不止是花生米,也失去了只有人類才有惡念,人類之外的自然界純潔無邪的珍貴假定。

我感到身體內有些東西在變化。胸肌似乎在膨脹,肩寬臂健,眼目炯炯有神。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吃了一罐頭菠菜之後,終於嘗到了酥炸雞。我雄赳赳氣昂昂地盯著樹叢。我這樣一個重量級選手,絕不能再受小猴子們的欺負。

按說,我真不應該犯這個愚蠢的錯誤。我在亞洲已經轉悠了有些日子,早就應該知道這些猴子的秉性。它們可不是兒童電視節目裡那些吹喇叭耍鈴鼓的人類表兄弟。在亞洲野外自由生活的靈長類都有一個特性,就是自尊,我開始的時候對此頗感驚訝和困惑。在印度、尼泊爾,或者馬來西亞,如果你不當心,死盯著一隻街上的猴子,你會發現猴子是一種強悍且聰明的造物,它皺著眉頭的陰沉樣子活似好萊塢巨星羅伯特·德尼羅,那副表情分明是在說:「你小子看什麼呢?想咬我一口嗎?」給他們穿上卡通片裡那種紅艷艷的小馬甲,純粹是癡心妄想。

沒走幾步,我們又看到一張毛茸茸的臉蛋,它倒掛在空地中間的一棵樹上。安娜是傷疤未好就忘了痛。雖然我決定不對這些可愛的小臉蛋心軟,但還是將我手裡的一袋乾果遞給了她。我們似乎處於安全地帶,距離周圍的樹叢有相當的距離,應該沒有遭到突襲的危險。我從被汗水浸透的口袋裡掏出乾果袋子,紙袋子沙沙的響聲傳遍叢林,彷彿是敲起了晚餐開飯的鐘聲。

空地邊立刻冒出一隻神色傲慢的大傢伙,距離我們不足二十米。它盯著我們,盤算著,打量著。它誇張地張著大嘴打了個哈欠,慢慢地露出又長又大的尖牙,似乎既要讓我放心,又要讓我感到害怕。我決定立刻把握局面,不容許存在權力的真空,我撿起一根樹枝,隨手扔向猴子,讓它明白,這些花生米與它無關,在這件事情上,我不會讓步。它看著樹枝落在它面前幾尺之外,身子一動未動,但非常情緒化地皺了一下眉頭,彷彿我傷了它的心。然後,它直直地凝視著我,看著我的眼睛。看得出來,它的眼神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敬意,或者幽默。

如同一枚炮彈,它跳過我扔過去的樹枝,齜咧著尖尖的大黃牙,發出一種既不是低吼也不是尖叫的聲音。

這個傢伙向我衝了過來,我擋在嚇壞了的女友身前,第一次領教了「肩上扛隻猴子」——重任在肩、力有不逮的滋味。我沒有多想,張開雙臂,兩腿站成角鬥的姿勢,同時盡力齜出被咖啡染黃、受過矯形牙套折磨的牙齒。我努力擺出一副口吐白沫、怒不可遏的霸主形象。

雙方都讓對方吃了一驚。它立起身子,盯了我一兩秒鐘,然後退走了。我可以肯定,我在它的眼睛裡看到了一抹嘲笑。

超越自然?休想。奧努特先生說得不錯。

——摘自本書一位作者的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