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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PART 第三部分 遺傳是如何塑造身體和健康的

第十三章 過去寫在你的臉上:DNA、特徵以及我們看待它的方式

想完全隱藏自己的基因是很難的。無論一個人多麼不願意暴露自己的基因,別人只要有足夠的好奇心和知識,就能夠從他自己表露出來的特徵和他親戚身上的特徵中得出結論。

——菲利普·基徹

《未來的生活:遺傳革命和人類潛能》

韋恩·溫克勒的父母是在20世紀50年代搬到底特律的,但是在溫克勒小的時候,他們一家人每年夏天都要回到田納西州的漢考克郡探望父親那邊的親屬。在12歲那年的探親之旅中,溫克勒讀到一篇登載在漢考克郡《郵報》上關於默倫琴人的文章,開篇是這樣寫的:「在田納西州的傳說中,默倫琴人的祖先一直是最令人著迷的神秘故事之一。」文章接下來這樣描述默倫琴人,「他們膚色黝黑,一些浪漫主義作家把他們比作莎士比亞筆下不朽的人物——奧賽羅」。

溫克勒真想看看那些難得一見的默倫琴人,於是他就向父親打聽,可是老溫克勒對默倫琴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後來,溫克勒的母親告訴他,他的祖母就是默倫琴人——這意味著不但他父親是默倫琴人,溫克勒自己也是默倫琴人。再後來,他發現祖父也是默倫琴人。儘管溫克勒原來就知道他的家族有土著美國人和白種人的血統,但是,這個新的聯繫著實讓他非常驚訝。溫克勒回憶說:「我一直以為父親的家族大多是印第安人,因為他們不僅長得很像,而且常常自稱有印第安人血統。」當他詢問父親為什麼總說自己是印第安人時,父親回答說:「大家都知道印第安人,但是,解釋清楚什麼是默倫琴人卻需要花上一整天的時間。」

儘管溫克勒家族的歷史被模糊了,但溫克勒對此事卻格外著迷,他為自己成為新種族的一員而感到驕傲。而此時恰好也是詹姆斯·布朗的歌《大聲說:我是黑人我驕傲》轟動一時的時候。溫克勒說,他在民權運動開始時出生,儘管那時候南方還在實行種族隔離,但許多美國有色人種群體的民族覺悟和自豪感變得越來越強。1968年,一個田納西的組織居然還排演了一出關於默倫琴人的話劇。

時代的自由傾向和他父親與叔母對他所提問題的開放態度,使溫克勒很受鼓舞。他說:「我的叔母黑茲爾給了我一些從舊報紙雜誌上複印的文章,這是我最早的研究材料,但是這些材料非但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提出了新問題。」然而,溫克勒家族的其他人對這個問題就不那麼開放了,要想從他們那裡得到更多關於自己和祖先的信息還是很困難的。溫克勒回憶起他向親戚們問起默倫琴人的事,「他們會說,『嗯,我不記得那些事了。』這真讓我掃興」。

溫克勒的一位叔叔雖然不能給他提供什麼線索,但經常會同他談論很多。溫克勒回憶說:「他是個怪人,一個喜怒無常的人,尤其是喝酒的時候更是如此。他經常喝酒,是那種你時刻要小心提防的人。」然而這個老人對溫克勒卻很溺愛,以至於其他親戚對此都感到很驚奇。在叔叔去世多年以後,溫克勒的母親對他說:「你叔叔從來不談論默倫琴人的事。」但溫克勒回答說:「媽媽,我給您看樣東西。」說著遞給她一本書,這是瓊·帕特森·拜布爾在1975年出版的《默倫琴人的昨天與今天》,溫克勒的叔叔把一本手抄本作為禮物送給了他。溫克勒說:「我想這就是他談論默倫琴人的方式,『對,沒錯,我們就是這樣的。』」

在溫克勒小的時候,他叔叔曾帶著他到家族農場附近散步,「他把我帶到一個沒有標誌的小墓地——我討厭用這個詞,然而他卻這樣說——『這是個老黑鬼的墓地。』墓地裡只有幾塊墓碑,我說『那上面有我們家族成員的名字,我祖母斯坦利的名字就在上面』,『是的』他說道,除此之外沒再多說什麼別的」。

誰是最早的默倫琴人呢?他們又是從哪裡來的呢?尋找這些問題的答案成了溫克勒一生的興趣,也是他研究多年的題目。默倫琴人基本上源自居住在田納西州、弗吉尼亞州和肯塔基州特定郡縣的相互關聯的家族。最開始是周圍的人把他們叫作默倫琴人,後來他們也逐漸這樣稱呼自己。很多姓氏反覆出現在默倫琴人的群體裡,像邦奇、科因斯、柯林斯、肯尼迪、邁納、馬林斯、奧斯本、鮑曼、穆爾、賴特。在溫克勒祖母的墓碑上刻的姓氏是吉文斯,是她的娘家姓。另外一塊墓碑上刻的姓氏是邦奇。

幾百年來,默倫琴人籠罩在重重迷霧之中。近200年來,默倫琴人的老照片正是這種不尋常之處的最佳例證。根據不同的歷史文件和口述歷史,他們有白種人的特徵,但膚色是黑的,眼睛是黑的,濃密的頭髮也是黑的。他們周圍的白種人認為他們不是白種人,可誰也不知道他們是哪類人。有些人認為他們是白種人和土著美國人的混血兒,另外一些人認為他們是白種人和逃跑奴隸的後代,還有些人覺得他們是這三種人的混血。在溫克勒的童年記憶裡,「默倫琴人」是個罵人的髒話。在附近白人村莊裡長大的人還記得,在他們小的時候,經常聽家裡大人對他們說,如果不聽話,默倫琴人就會來捉他們。

同美國的非白種人一樣,默倫琴人有過很多遭受合法種族歧視的經歷。自從歐洲人來到北美大陸,不同種族的人被迫遵從不同的法律約束。據溫克勒說,在殖民地時期,英國人禁止不同種族之間通婚:1662年,他們禁止黑種人和白種人通婚;1691年,禁止白種人和印第安人通婚。在1846年有8名默倫琴男子由於參加了選舉投票而遭到起訴,因為出於「膚色原因」,當時他們的參選是違法的。在1924年,弗吉尼亞州的種族完整法案加重了對不同種族間通婚的懲罰(當時已經是違法行為)。這個法案還重新界定了白種人和非白種人的特徵。因此,以前有可能是合法的婚姻,例如,白種人和印第安人之間的婚姻,當時就被完全禁止了。弗吉尼亞州禁止所有白種人和非白種人之間通婚。

尤其是在弗吉尼亞州和田納西州,對默倫琴人公開表達厭惡情緒是不受限制的。1890年,田納西州的一個立法委員說:「默倫琴人不是黑人,不是印第安人,也不是白種人,只有上帝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他接著說:「我應該管他們叫民主黨人,可他們總是給共和黨投票。」還有一位參議員當著記者的面兒把他的競爭對手形容為「像默倫琴人一樣狡詐」。他把默倫琴人詳盡地描述成「卑鄙的、鬼鬼祟祟的竊賊」。

然而,很多人對默倫琴人也感到非常好奇。早在19世紀後期,報紙上就刊登過有關神秘的默倫琴人的文章。1890年,威爾·艾倫·德羅姆古爾德女士(她曾採訪過上文提到的兩位議員),發表了一組著名的連載文章。文章把默倫琴人描述為貧窮、受人鄙視,並且保有蒸餾釀酒習俗的民族。德羅姆古爾德的文章有獨特價值,經常作為默倫琴人生活的記述被人引用。但是用現在的觀點來看,很難把她寫到的默倫琴人遭受的侮辱,與這位記者本身給默倫琴人造成的侮辱區分開來。她寫道:

他們不斷地尋找著(火車)……即便被遺棄、受人排擠,也要把歡樂帶到車廂裡;而他們的確受人排擠。只有那些深感自己被人排擠的黑人向默倫琴人敞開大門。

他們極其懶惰,生活勉強能餬口,住的是骯髒雜亂的房子,簡直不是人住的地方。他們根本不懂耕種土地……他們個個是酒鬼,男人、女人,甚至孩子也不例外。

戰爭爆發以後,他們只有少數人應召入伍,而大多數人待在酒廠裡,掠奪搶劫無助的女人和孩子。他們住的大山變成了讓旅行者恐懼的地方;直到過去五年,通過默倫琴人的領地都不安全。

如今,人們認為默倫琴人起源於三個種族(黑人、白人和印第安人)。實際上,自從人們開始保留歷史記錄以來,在美國就有很多被稱為「南方小種族」的種族,還有很多已經消失了的源於三個人種的群體。就像溫克勒的氏族一樣,他們是相互關聯的大群體,長久以來被當地社會認定為「非白種人」。

據說在殖民地時期的美國,起碼有200個源於三個人種的群體,譬如,西弗吉尼亞州的吉尼族人(Guineas),北卡羅來納州、南卡羅來納州和馬里蘭州的克洛坦族人(Croatan),還有馬里蘭州的韋紹茨人(Wesorts)。至於默倫琴人,沒人知道他們的祖先,他們的名字還經常被人們嘲弄。弗吉尼亞州的伊舒茨人(Issues)之所以有這樣的稱呼,是因為free issues(自由的後裔)一詞,在南北戰爭之前是用來詆毀free blacks(自由的黑人)的。「韋紹茨」這個名字據說源自一個短語「我們這種人(we sorts of people)」,與you sorts相對應。吉尼族人(Guineas)這個名字與獨立戰爭期間在美國流通的英國金幣幾尼(Guinea)同名。

儘管這些族群歷史上從沒在傳統的印第安文化環境中和傳統印第安部族居住在一起,但他們通常承認自己有某種印第安文化的傳承。現在,他們中的一些族群被聯邦和州政府確認為土著美國人。2011年,韋紹茨種族正式被馬里蘭州確認為土著皮斯卡塔韋人的後裔。儘管有很多族群長久以來拒絕承認自己有任何非洲裔美國人的血統,但據說這主要是因為他們擔心遭受歧視。現在,人們普遍認為,同現代美國白種人一樣,默倫琴人和其他「小種族」的祖先都包括非洲裔美國人。

然而,有關這些族群的祖先,還有其他說法。有一種傳言說默倫琴人的祖先是消失的羅阿諾克殖民地的倖存者。1584年,英國人試圖在羅阿諾克建立殖民地,但是遭遇徹底的失敗,以至於後來當英國政府試圖尋找倖存者時,連一個人影也沒找到。還有些傳言認為他們的祖先是在海上遇險沉船的海盜。更富有戲劇性的說法是,他們的祖先是在很久以前乘船來到新大陸、留下來和土著人通婚的腓尼基人。根據各種歷史文件記載,默倫琴人認為自己是葡萄牙人——或者按照他們的發音是Portyghee——這同英語Portuguese(葡萄牙人)的發音相似。還有一個傳言說他們的祖先至少有部分土耳其人的血統。

撰寫《默倫琴人:一個驕傲民族的復興》的作者N.布倫特·肯尼迪,與韋恩·溫克勒有著相似的個人經歷。他認為默倫琴人是一群地中海海員的後代,這群海員在北美大陸登陸以後,又過了幾十年,第一個未間斷的歐洲定居點詹姆斯敦才建立起來。肯尼迪認為這些默倫琴人是掉隊的人,被胡安·帕多遺棄在了美洲大陸。胡安·帕多是西班牙人僱用的一個葡萄牙海員。肯尼迪說,帕多修建了一座城堡,並在城堡中關押了一批囚犯,這群囚犯包括葡萄牙人、摩爾人、法國胡格諾派教徒、土耳其人和伊比利亞人。後來這群囚犯向內地遷移,並與來自弗吉尼亞和南、北卡羅來納州的土著人一起建立了自己的社會。在這個新的人口群體中,土耳其人和摩爾人所佔的比例最大。

肯尼迪還有一個論據可以支持自己的論斷,那就是當地印第安人的方言和土耳其語中的一些詞彙具有驚人的相似之處,根據他的研究,田納西(Tennessee)很像土耳其語中的「tenasuh」,意思是「靈魂四處遊蕩的地方」,「肯塔基」(Kentucky)是印第安語,意思是「黑暗而有血跡的地面」,這個詞很像土耳其語的「kan tok」,也是「浸透著血液」的意思。

就是默倫琴(Melungeon)這個詞的起源也有很多有趣的故事。有些人說Melungeon出自一個法語詞melange(融合)的意思,當時一個法國殖民地離默倫琴人18世紀的定居點不遠。還有人認為這個詞出自非洲裔葡萄牙人的用語melungo(同船水手),或者阿拉伯語melun jinn(被詛咒的靈魂),或者土耳其語melun can(被上帝拋棄的人)。最不切實際的說法是源於古英語詞malengin,意思是「邪惡的陰謀、奸詐、欺騙」。這個詞還出現在埃德蒙·斯賓塞1590年撰寫的小說《仙後》裡:

「巧舌如簧,世故機巧,看一眼他的臉就會上當受騙;因此,人們稱他為Malengin人。」

《仙後》一書在美國最初的歐洲殖民地中人盡皆知,而且,據說默倫琴人當時仍然使用古老的詞彙,而其他使用英語的群體早就不用這些詞彙了。

今天的默倫琴人身體上的特徵也是追尋他們祖先的線索。這包括頭頂後部有隆起凸出的大包,人們稱之為安納托利亞人凸起,有時還被稱作甜甜圈形狀。那凸起很誇張,頭骨從一個角度拐到另一個角度。另一個默倫琴人的特徵是所謂的鏟形牙齒,在每顆門齒後面有一個凹口。還有一個特徵就是上顎節狀物,即上顎頂部凸出的骨頭。

布倫特·肯尼迪還認為有些特定的疾病常常在默倫琴人中流行,包括肉樣瘤病、珠蛋白生成障礙性貧血和家族遺傳式地中海熱病。肯尼迪就是在被診斷出得了肉樣瘤病後才開始對家族家譜展開調查的。

發現自己是一個幾近虛幻的族群中的一員,這是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韋恩·溫克勒寫到,當他第一次和一位女士交往到談婚論嫁,告訴她自己是默倫琴人時,她當時的反應就好像聽說了他是個愛爾蘭神話中的妖精。

「她以為默倫琴人是故事中的人物,只是個民間傳說。」溫克勒回憶說,「對於默倫琴人,有各種各樣的民間傳說。事實上,電視台的歷史頻道曾派了一個攝制組到田納西州的金斯波特鎮錄製節目。在一個購物中心的停車場,他們隨機詢問人們『關於默倫琴人,你們都知道些什麼?』,人們的回答五花八門,有的說他們是巨人,有的說是食人族,還有的說他們住在樹上,是最野蠻的傢伙。好多我聞所未聞的說法。」

溫克勒出版了一本關於默倫琴人歷史的書《向著日落漫步》,影響很大。他的叔母黑茲爾和他父親一直非常願意分享自己過去的經歷。儘管在溫克勒寫這部書時,他的父親已經去世,但他的叔母仍舊很為他驕傲。溫克勒說:「他們是家族裡最年輕的後輩人,我想他們遭受的種族歧視比他們的前輩要少一些。」然而,在寫書期間,他還是必須同那些認為默倫琴人是神話故事的人打交道。但是當這本書出版以後,溫克勒說:「雖然我幾乎沒怎麼涉及我個人的親戚朋友,但仍有很多人對我談論這個家族的方式表示不滿。」

其實,對於默倫琴人,並不是只有這兩個相互矛盾的觀點——默倫琴人根本就不存在;他們存在,但是沒有人承認——讓溫克勒的研究步履維艱。默倫琴人的歷史異常複雜,大部分沒有文字記載,而且在諸多方面都處於隱秘狀態。界定默倫琴人的標準從來沒有被充分記錄過或是正式確定過,每個人僅僅知道群體中的其他成員是默倫琴人。現在,因為從那個時代生活過來的人都已經去世,因此那些複雜的社會關係就都消失了。溫克勒解釋說:「這類家族的研究人員都會發現,幾乎所有能夠給他們提供有價值信息的人,在你想起問他們問題之前就已過世了。你總是晚來一步,以至於無法得到好的回答,無法去瞭解那些真正有可能告訴你一些答案的人的想法。」

溫克勒觀察了他那些不情願的親戚們:「我想他們感到了一種恥辱,那就是他們認為人們對他們沒有好感,但歧視的方式很奇怪,從來不明說。」當他的這些親戚還年輕的時候,官方人士「只是對他們說『這就是你們該去的學校』,或者說『這就是這些人該去的學校』,大家或多或少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即便是社會觀念變得更開明了,人們也閉口不談過去的生活狀況,也不說清楚為什麼會有這些改變。溫克勒說:「一切一下子都消失了,對於這種變化的方式我壓根兒也沒弄清楚。我同周圍的人談過這些事,好像沒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就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默倫琴人與非默倫琴人之間的隔離不知為何一下子就消失了。人們開始把參軍的默倫琴人確定為白種人。我想當時人們一定認為,既然把他們送到軍隊裡去,我們就應該把人家當白種人看待,這樣他們會受到更好的待遇,將來復員以後,他們的子女就不必去什麼特別的學校了。」

人們可能希望默倫琴人的自豪感迅速提升,並重新得到一個複雜的非白種人的身份,這可能會帶來令人滿意的轉變。但是,情況比想像的更為複雜。有些默倫琴人自己就把這個稱謂限制在非常窄的範圍,而把大部分潛在的默倫琴族成員排除在外。正如有個人這樣告訴韋恩·溫克勒:「如果你不能把你的家族出身追溯到漢考克郡的話,你就不能算是默倫琴人,這就是結論。」

人們希望重新獲得默倫琴人血統的動機也值得懷疑。一直以來就被認作是默倫琴血統的當地人,對那些「崇拜模仿者」持懷疑態度,覺得模仿者希望被確認為默倫琴人,是因為這個血統有異國情調或者很時髦。即便現在宣稱自己是默倫琴人變得更加容易,也不會遭受往日這一族群背負的公開歧視和侮辱,然而,對「崇拜模仿者」的指責,給那些有特殊動機的人貼上了一種潛在的粗魯標籤。

溫克勒對自己執著於自身血統的原因給出了這樣的解釋:

我想盡可能詳細地把那些人的生活記錄下來,他們為了生存同種族主義和強制實行的階級制度作抗爭。我們這些默倫琴人的後代應該感謝我們的祖先,正是他們想方設法讓自己的孩子們過上了他們自己從沒享受到的高質量的生活。

肯尼迪在他的書裡寫下了這種恥辱心理對於家族幾代人的影響,長久以來,他一直想知道為什麼家族裡有那麼多人長得很像地中海地區的人,為什麼他們經常住在不友好的地方,為什麼周圍的人群對他們如此不好。他的曾祖父甚至在20世紀仍然沒有參加選舉的權利。當肯尼迪問起這些問題時,家族裡沒有人願意給出解釋,或者說即便是解釋了也沒有說服力。每每談到這個話題,他們常常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只有在追蹤到一條一條的證據(其中很多證據是他的家人刻意隱瞞的)後,肯尼迪終於發現自己就是默倫琴人。在找回了自己的身份後,原來許多令人費解的事情都有了答案,例如,他的母親在年輕時,總穿長袖衣服,長裙子,戴著帽子,就是在夏天也是這樣。原來她是怕曬「黑了」,被別人認作是默倫琴人。

幾百年的沉默毀掉了他的家族,肯尼迪在書中寫道:「我覺得在自己的許多行為中,仍存在著由這一困境帶給我的束縛。這只沉默的怪獸仍舊活著,喘著粗氣。如果我們真正想要逃出它的魔爪,就必須勇敢地面對。」肯尼迪相信恢復自己的血統,公開自己「默倫琴人的身份」,是修復心理創傷的關鍵之舉。一開始,肯尼迪的母親對兒子的決定感到不安,但最後終於接受了,她說:「我覺得就好像聽到墳墓裡傳來一陣哭聲,你必須決定要不要做出應答。」

對於默倫琴歷史的調查大多是由非專業人士來做的,許多調查很徹底、很負責任,也很有說服力,但是就像在家譜和個人歷史領域裡的研究一樣,缺少大學或者公司的認可,使得這個研究領域容易被否定,被認定為範圍太窄,而且不可靠。當肯尼迪在報刊上第一次發表關於這個題目的文章時,還沒有互聯網,更沒有像推特這樣反應神速的網絡服務。他收到了幾百個電話或信件,都說在他的文章中找到了自我。但當他真正開始進行研究時,寫信或打電話咨詢了很多專家學者,還想辦法給歷史學和人類學部門發傳真,然而卻沒有收到任何答覆。

遺傳學能夠為默倫琴人這樣的族群歷史增添可信度嗎?就目前來講,真正的遺傳學同傳奇故事一樣複雜。從理論上講,如果遺傳學家能夠確認大的人口群體的血統,他們就應該知道如何集中研究更小群體的更近的歷史。實際上,能夠探測英國小群體差異的科學家們,為此類脈絡細膩的歷史研究打開了一扇門。但是到目前為止,對於默倫琴人群體,人們只進行過幾次DNA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