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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每四個中就有一個

生物與癌症的鬥爭由來已久,其源頭早已在歷史長河中淹埋。不過它必定開始於自然環境,此間的各種生物都會受到來自太陽、風暴和古老地球的各種好的或壞的影響。環境中的元素會製造一些災難,面對這些災難,眾生要麼適應,要麼滅亡。太陽光的紫外線會引起惡性疾病。一些岩石的輻射會引發疾病,土壤或岩石沖刷出來的砷污染食物或水資源後也會引發疾病。

在生命出現之前,環境中就存在這些危險的元素,然而,生命還是出現了,並且在數百萬年的演進中數量和種類都得到增加。在自然界漫長的悠悠歲月中,不適應的被淘汰掉,最頑強的生存下來,各種生命與自然界的破壞力達成一種平衡。這些天然的致癌元素依然會引發惡性病變,但是它們的數量很少,而且生命在開始階段就適應了這些古老的力量。

隨著人類的出現,情況開始發生變化。眾多生命之中,只有人類能夠創造致癌物質。一些人造的致癌物已經在環境中存在了幾個世紀。含有芳烴的煙塵就是一個例子。隨著工業時代的來臨,世界上發生著持續的、不斷加速的變化,除自然環境外,新生了許多人造的化學和物理元素,其中很多元素具有強大的誘發生物變化的能力。對於人類活動創造的這些致癌物質,人類沒有任何防備。正如其生物遺傳進化得很緩慢一樣,人類對新條件的適應過程也很慢。因此,這些強力致癌物質會輕易突破人類身體的脆弱防線。

癌症由來已久,但是我們對癌症起因的認識一直很滯後。大約兩個世紀以前,倫敦一名醫生才發現外部或環境因素能導致惡性病變。1775年,波西瓦·帕特先生斷言,掃煙囪的人中多發的陰囊癌一定是他們體內蓄積的煙塵引發的。當時他還不能提供我們現在所要求的「證據」,但是現代研究技術已經確定了煙灰中致命的化學物質,並證明了他的觀點是正確的。

距帕特的發現一個多世紀後,人們還是沒有進一步認識到,反覆的皮膚接觸、吸入或吞食人類環境中的某種化學品會致癌。的確有人注意到,在康沃爾和威爾士煉銅廠和鑄錫廠工作,長期接觸含砷煙霧的工人會多發皮膚癌。也有人發現,在薩克森州的鈷礦和波西米亞省阿西姆斯塔爾的鈾礦,工人們會患上一種肺病,後來這種病被確認為肺癌。但這只是前工業時代的現象,工業繁榮之後,各種產品會入侵每一個生命所在的環境。

19世紀的25年後,人們開始對工業時代的惡性病變有所認識。那時候,巴斯德正在證明微生物是許多傳染疾病的原因,而其他人正探索薩克森新興褐煤工業和蘇格蘭頁岩工業的工人患皮膚癌的化學原因,還有工作中接觸柏油和瀝青引發的其他癌症。到19世紀末,已經發現6種工業致癌物質;而在20世紀,會有無數的致癌化學品被創造出來,並與普通民眾發生密切接觸。帕特研究工作之後不到兩個世紀的時間裡,環境狀況已經發生了巨大變化。接觸化學品的危險不再是僅局限於職業人員,它們已經進入每個人的生活環境——甚至是尚未出生的嬰兒。因此,現在有這麼多惡性疾病也就不足為怪了。

惡性病的增加並不是一種主觀印象。1959年7月,人口統計局的月報上說,惡性疾病的增加(包括淋巴和造血組織)造成死亡人數占1958年全年死亡人數的15%,而1900年僅為4%。根據目前的發病率,美國癌症協會估計美國現有人口中有4500萬人最終會患上癌症。這就意味著,惡性疾病將侵襲三分之二的家庭。

兒童的情況更加令人擔憂。25年前,很少有兒童得癌症。如今,死於癌症的兒童比其他任何疾病都多。情況已經變得非常糟糕,所以波士頓市成立了一家專門治療癌症兒童的醫院。1歲到14歲的兒童死亡中,有12%是癌症造成的。不到5歲的兒童裡,出現大量惡性腫瘤。但更令人恐懼的是,很多小孩在剛出生或未出生的時候就已經出現腫瘤。國家癌症研究所的休伯博士是環境性癌症方面的權威。他認為,先天性癌症和嬰兒患癌可能與母親在懷孕期間接觸致癌因素有關,這些致癌因素進入胎盤,作用於迅速生長的胚胎組織。實驗證明,接觸致癌物質後,較小的動物更容易患癌。佛羅里達大學的弗朗西斯·雷警告說:「在食物中添加化學品會導致孩子們患癌。可能在一兩代人內,我們都不會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後果。」

我們要關心的問題是,我們用來控制自然的化學品是否會直接地或間接地引發癌症。從動物實驗得到的證據看,有5種,也可能是6種殺蟲劑應該被認定為致癌物質。如果加上一些醫生認定的可以引發白血病的化學品,致癌物質的名單會更長。這些證據雖然具有偶然性(因為我們沒有在人類身上做過實驗),卻值得重視。如果把對活組織或活細胞具有間接致癌作用的化學品包括在內,還有很多其他殺蟲劑也會列入這個清單。

最早與癌症相關的殺蟲劑是砷,比如用作除草劑的亞砷酸鈉,以及用作殺蟲劑的砷酸鈣和其他化合物。在人類與動物身上,砷與癌症的聯繫由來已久。休伯博士在他的專題著作《職業性腫瘤》中提到了接觸砷的後果的重要例子。1 000年來,西裡西亞地區雷切斯坦市一直是開採金、銀礦的地方,砷礦開採業進行了幾百年。幾個世紀以來,砷礦廢料堆積在礦井周圍,被山上下來的溪流沖走。地下水受到污染,因此,砷入侵了飲用水。幾個世紀裡,這裡的居民一直承受著一種「雷切斯坦疾病」——慢性砷中毒,症狀為肝、皮膚、消化系統和神經系統紊亂。惡性腫瘤也常伴隨這種疾病出現。雷切斯坦病現在已經成為歷史,因為大約25年前,這裡已經換用新的水源,水裡不再含砷了。然而,在阿根廷的科爾多瓦省,伴有皮膚癌的慢性砷中毒仍很嚴重,因為取自岩層的飲用水含砷。

長期而持續地使用含砷殺蟲劑很容易創造類似雷切斯坦和科爾多瓦的條件。在美國的煙草種植區、西北部的果園和東部的藍莓種植區使用含砷農藥,土壤中的砷很可能對水資源造成污染。

砷污染的環境不僅影響人類,還影響動物。1936年,德國發表了一份重要的報告。在薩克森州弗萊堡,銀、鉛熔爐向空中噴出含砷的煙塵,煙塵飄向周圍的村莊,最後落在了植物上。據休伯博士說,馬、牛、山羊和豬(它們一定是吃了這些植物)出現了脫毛和皮膚加厚的狀況。附近森林裡的鹿出現了異常的色斑和癌症前期的疣。有一隻已經明確地患上癌症。所有家養和野生的動物都得了「砷腸炎、胃潰瘍和肝硬化」。養在熔爐附近的羊患上鼻竇癌。它們死後,在大腦、肝臟和腫瘤中檢測出砷。這個地區的昆蟲也大量死亡,尤其是蜜蜂。下雨過後,含砷粉塵被雨水從葉子上衝下來,進入溪流和池塘,結果大量的魚也死掉了。

廣泛用於治理螨和扁虱的一種化學品是屬於新型有機殺蟲劑的一種致癌物。歷史充分證明,儘管有相關法律存在,但是在進展緩慢的法律程序控制局面之前,公眾已經被迫接觸致癌物質好幾年了。從另一個角度看,這個故事是有趣的,它證明了民眾接受的所謂「安全的」事物,明天就可能變得極其危險。

1955年,這種化學品上市的時候,生產商曾為它申請容忍值,允許噴藥後的農作物帶有少量殘留。據法律要求,他們在動物身上檢驗了產品,並把實驗結果與申請一起遞交上去。然而,食品和藥物管理局的科學家認為,這種產品有致癌的可能。於是,管理局局長建議實行「零容忍」,意思就是州際運輸的食物不能含有任何藥物殘留。但是,該生廠商有權進行上訴,於是此案得以在委員會複審。最後,委員會作出一個折中的決定:允許百萬分之一的殘留。另外,產品可以出售兩年,在此期間要進行進一步實驗以確定該產品是否致癌。

雖然委員會沒有說出來,但是其決定就等於把公眾當作了豚鼠,跟狗和老鼠一樣被用來實驗致癌物質。不過,動物實驗很快就得出結論,兩年後,這種除螨劑被確定為致癌物質。即使到了1957年,食品和藥物管理局仍未能撤銷容忍值,致癌物質的殘留繼續污染著公眾消費的食物。各種法律程序又耗費了一年時間。最終,1958年12月,局長1955年建議的「零容忍」得以實行。

這絕不是殺蟲劑中唯一的致癌物質。實驗室內的動物實驗中,DDT引發了疑似肝臟腫瘤。報告這些腫瘤發現的食品和藥物管理局的科學家們不知道如何把它們歸類,但感覺應該把它們定為「低級肝細胞癌」。現在,休伯博士已經明確地把DDT定為「化學致癌物質」。

人們已經發現屬於氨基甲酸酯類的兩種除草劑IPC和CIPC可以引起老鼠皮膚腫瘤。有的腫瘤是惡性的。這些化學品先引起惡性病變,然後由環境中充斥的其他化學品繼續作用。

除草劑氨基三唑已經在實驗的動物身上引起了甲狀腺癌。1959年,一些農夫在蔓越橘上誤用了這種化學品,導致一些出售的漿果中含有藥物殘留。食品和藥物管理局沒收這些受污染的蔓越橘後,很多人不相信這種化學品會致癌,其中很多人來自醫學界。食品和藥物管理局發佈的科學事實清楚地證明,氨基三唑會導致實驗室老鼠患癌。給這些老鼠喝的水中加入百萬分之100的氨基三唑(一萬勺水中加一勺氨基三唑),到第68周的時候,老鼠會患上甲狀腺腫瘤。兩年後,超過一半的實驗老鼠出現腫瘤,有良性的,也有惡性的。劑量小的時候也會引起腫瘤,實際上,任何劑量都會產生影響。當然,沒有人知道多大劑量的氨基三唑會使人類致癌。但是,哈佛大學的一位醫學教授大衛·魯茨坦指出,這個劑量值一定不易察覺,但卻危害甚大。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充分的時間去弄清楚新型氯化烴殺蟲劑和除草劑的全部效應。大部分惡性疾病都發展得很緩慢,需要將患者的一生分割開來,才能找到出現臨床症狀的節點。20世紀20年代早期,在表盤塗上發光圖案的婦女們使用刷子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嘴唇,攝入了少量的鐳。15年或更長的時間後,其中一些婦女患上了骨癌。工作中接觸化學致癌物質的人,在15年到30年,甚至更長的時間過後,才出現病症。

與這些工業接觸致癌物質相比,軍人首次接觸DDT大約在1942年,普通居民大約在1945年。直到50年代,各種殺蟲劑才投入使用。這些化學品種下的惡性疾病的種子就要馬上發芽生長了。

雖然大部分惡性病變都有很長的潛伏期,然而也存在一個例外——白血病。原子彈爆炸3年後,廣島的倖存者就患上了白血病。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潛伏期也可能非常短。研究人員也許會發現其他潛伏期相對較短的癌症,但就目前來講,白血病是癌症發病極為緩慢的一個例外。

隨著現代殺蟲劑的盛行,白血病患者逐漸增多。國家人口統計局的數據清楚地表明造血組織病變正急劇增加。1960年,僅白血病就造成12 290人死亡。1950年,死於血液和淋巴惡性腫瘤的人數為16 690人,到1960年猛增至25 400人。1950年,每萬人的死亡人數為11.1人,到1960年增加至14.1人。死亡人數增加不僅僅在美國出現,所有國家各個年齡段死於白血病的人數正以每年4%到5%的速度增加。這意味著什麼呢?人類日益頻繁地接觸的環境中從來不曾出現過的致命物質是怎樣存在的?

像梅奧醫院這樣世界著名的機構已經確認有數百名患者死於這種造血組織疾病。梅奧醫院血液科的馬爾科姆·哈格雷夫斯博士以及他的同事報告說,這些病人都曾接觸過各種化學品,包括含有DDT、氯丹、苯、林丹以及石油餾出物的噴劑。

哈格雷夫斯博士認為:「與使用各種有毒物質相關的環境性疾病一直在增加,尤其是在過去10年。」根據豐富的臨床經驗,他判斷:「大部分患有血質不調和淋巴疾病的病人都曾接觸各種碳氫化合物,而今天的大部分殺蟲劑都屬於碳氫化合物。只要仔細研究病歷總會發現這樣的關聯。」現在,根據他治療過的患有白血病、再生障礙性貧血、霍奇金病以及血液和造血組織紊亂的每個病人,他已經掌握了大量詳盡的病歷。他說:「他們都曾接觸過這些環境致癌元素。」

這些病歷說明了什麼呢?舉一個十分討厭蜘蛛的婦女為例。8月中旬,她進入地下室,手裡拿著含有DDT和石油餾出物的噴霧器,對整個地下室進行了一次徹底的噴灑,樓梯下、水果櫃、天花板和椽子上都噴了一遍。噴完後,她感到很不舒服,噁心,煩躁,極度緊張。過了幾天,她感覺好些了。然而,很明顯她沒有意識到自己發病的原因,在9月份又對地下室進行了噴藥。噴藥,生病,暫時恢復,繼續噴藥,經歷了兩次循環。在第三次噴藥的時候,她出現了新的症狀:發燒、關節疼痛、渾身不適,一條腿得了急性靜脈炎。經哈格雷夫斯博士檢查,發現她得了急性白血病。之後的第二個月,她就死了。

哈格雷夫斯博士的另一名病人是一位職業人士,他的辦公室在一棟老舊的建築裡,這裡時常有蟑螂出沒。蟑螂的出現令他尷尬不已,於是他決定自己採取行動,消滅蟑螂。一個週末,他花了一整天時間往地下室和其他隱蔽的地方噴藥。使用的噴劑DDT濃度為25%,溶於甲基萘溶液中。不久後,他的身上就出現了瘀青,並開始出血。帶著滿身的出血口,他進入了醫院。血液分析顯示,他患上了一種嚴重的骨髓衰退症——再生障礙性貧血。在此後的五個半月裡,他接受了59次輸血,還有其他一些治療。他局部地恢復了健康,但是大約9年後,還是患上了致命的白血病。

涉及殺蟲劑的病歷中,最主要的化學品是:DDT、林丹、六氯化苯、硝基酚、常見的治蛾晶體對二氯苯、氯丹,以及溶解這些藥物的溶劑。正如這位醫生所強調的,純粹地接觸一種化學品只是個例,而不是普遍情況。農藥產品通常包含多種化學物質,這些化學物質會溶於石油餾出物,外加一些分散劑。含有芳烴和不飽和烴的溶劑本身就可能是造成造血器官損失的主要因素。從實際角度(而不是醫學角度)看,這樣的差別並不重要,因為這些石油溶劑是普通噴藥操作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美國和其他國家的醫學文獻記載著很多病例,這些病例都支持哈格雷夫斯博士堅持的化學物質與白血病及其他血液紊亂之間存在的因果關係。患者包括日常生活中的各種人群:被自己的噴藥設備或飛機噴藥傷害的農夫;為消滅螞蟻在書房裡噴藥後繼續待在房間裡學習的大學生;一個在自己家裡裝了便攜式林丹加濕器的婦女;在噴過氯丹和毒殺芬的棉花地工作的工人。在複雜的醫學術語裡隱藏了許多人間悲劇,比如捷克斯洛伐克的兩個表兄弟。這兩個男孩生活在同一個鎮子裡,經常一起工作、玩耍。他們生前干的最後一份工作是在一個合作農場裡卸下成袋的殺蟲劑(六氯化苯)。8個月後,其中一個男孩患了急性白血病。9天後,他就死了。此時,他的表弟開始出現疲勞和發燒的症狀。3個月不到,他的病情開始惡化,隨後被送往醫院。經診斷,他也得了急性白血病。最終他的性命也不可避免地被病魔終結。

瑞典的農夫是另一個典型的案例,他的故事很容易讓人想起日本漁夫久保山駕著「福龍號」捕魚的故事。像久保山從海裡捕魚一樣,這名健康的農夫靠經營自己的田地生活。天空中飄來的毒物給他宣判了死刑。一者是放射性煙塵,另一者是化學粉塵。這名農夫在大約60英畝的土地上使用了含有DDT和六氯化苯的藥粉。就在他勞作的時候,陣陣清風吹起了藥粉,在他周圍飄散。隆德市醫院記載:「晚上的時候,他感到非常疲憊。在之後的幾天裡,他一直有一種虛弱感,背疼、腿疼,渾身發冷,只能在床上躺著。到了5月19日(噴藥一周後),他的病情日益惡化,於是被轉送至當地醫院。」他發著高燒,血細胞計數也不正常。之後,他被轉送至內科診室,拖著病維持了兩個半月,死去了。屍檢結果發現他的骨髓已經完全萎縮了。

細胞分裂這種正常而必要的過程怎麼會有了破壞性呢?這個問題已經受到無數科學家的關注,並耗費了大量的資金。細胞內部發生了什麼變化,把細胞的正常增長變成不可控制的癌症?

答案一定是多種多樣的。因為癌症本身就呈現出多種形態,其病源、發病過程、控制其生長或退化的因素各有差異,所以一定有各種對應的原因。但是,潛藏在眾多表象之下的可能只是細胞的基本損傷。各地都在進行研究,有的甚至不是針對癌症的研究,但是我們能從這些研究中看到一絲曙光,未來我們終將破解眼前的問題。

我們再一次發現,只有觀察生命的最小單位(細胞和染色體),才能獲得更大的視角,以破解迷局。在這個微觀世界裡,我們需要找到使細胞神奇的運行機制脫離正常軌道的各種因素。

關於癌細胞起源的最著名理論是由德國生物化學家、馬克斯普朗克細胞生理學研究所奧托·沃伯格教授提出的。沃伯格一生都致力於細胞內部氧化過程的研究。憑借豐富的研究經驗,他清晰地解釋了正常的細胞惡化的過程。

沃伯格認為,不論是輻射,還是化學致癌物,都是通過破壞正常細胞的呼吸起作用的,從而也就使細胞失去了能量。反覆地小劑量接觸會導致這種後果,一旦造成影響,就不能再恢復。沒有被遏制呼吸的毒素直接殺死的細胞會很艱難地補充失去的能量。這些細胞不能繼續大量生產ATP的神奇而有效的循環,不得不回到一個原始而低效的方法——發酵。憑借發酵作用維持生產的努力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後來的細胞分裂會使這種發酵呼吸方式傳遞下去。一旦細胞失去了正常的呼吸能力,就再也恢復不了,一年不行,10年甚至更長時間也不行。但是,為了補充失去的能量,倖存的細胞會一點一點地通過增加發酵繼續存活。這是達爾文式的鬥爭,只有適應能力最強的才能生存下來。最後,這些細胞會達到一種發酵作用取代呼吸的狀態。此時,正常的細胞也就徹底變成了癌細胞。

沃伯格的理論解釋了其他很多令人困惑的問題。大部分癌症潛伏期長,是因為在無數的細胞分裂期間,呼吸作用首次遭到破壞後,發酵作用慢慢增加。不同的物種,發酵作用的速度也不同,因而所需時間也有所變化:老鼠的時間較短,癌症會很快出現;人類的時間較長(可能要幾十年),病變的發展十分緩慢。

沃伯格的理論還解釋了為什麼重複的小劑量接觸比一次性大劑量接觸更加危險。後者可能馬上把細胞殺死,而小劑量接觸後,一些細胞會在受到損傷的情況下存活下來。倖存的細胞最終會發展成為癌症。這就是不存在致癌物質「安全」劑量的原因。

根據沃伯格的理論,我們還可以解釋另一種難以理解的現象:同一種元素可以用來治療癌症,也可以引發癌症。大家都知道,輻射就有這樣的效果,它會殺死癌細胞,但也可能引起癌症。很多用於治療癌症的化學品也是這樣。這是為什麼呢?這兩種方法都會破壞呼吸作用。癌細胞的呼吸作用已經受到破壞,所以再加一點破壞,它就死掉了。同時,正常細胞的呼吸作用也受到破壞,雖不會立即死去,但已被送上了通往病變的道路。

1953年,其他研究人員通過長期而間歇性地停止供氧,把正常的細胞變成了癌細胞。這也證實了沃伯格的觀點。1961年,他的理論再次得到證明。不過這一次證據取自活的動物,而不是人工培養的組織。在患癌的老鼠體內注射放射性追蹤物質後,仔細檢查呼吸作用後發現,發酵作用明顯超出正常水平,與沃伯格的預測相符。

以沃伯格確立的標準衡量,大部分殺蟲劑可以達到致癌物質的標準。正如我們在前一章提到的,很多氯化烴、苯酚和一些除草劑會破壞細胞內的氧化和能量生產過程。各種化學品可能通過這種方式,創造出休眠的癌細胞,細胞內蟄伏著不可逆轉的病變。直到有一天,病因已經被人們遺忘,甚至不再被懷疑的時候,癌症就顯現出來了。

染色體可能是通往癌症的另一條途徑。這個領域的很多著名的研究人員帶著懷疑的眼光看待一切破壞染色體、干擾細胞分裂或引起突變的因素。他們認為任何突變都有可能發展成為癌症。關於突變的討論大多涉及生殖細胞,可能在未來的幾代人中其影響才會顯現,但是身體細胞也存在突變。根據癌症起源的突變理論,一個受了輻射或化學品影響的細胞會發生突變,進而使其脫離正常的細胞分裂的控制。因此,它可以無規律、無限制地增殖。通過這種分裂生成的新細胞也具備逃脫控制的能力,假以時日,這些細胞就會累積成癌症。

其他研究人員指出,癌組織中的染色體是不穩定的;這些染色體容易破裂或受到損傷,數量也不穩定,甚至可能出現兩套染色體。

首次發現染色體異常與惡性病變聯繫的是艾伯特·萊文和約翰·比塞爾,他們都在紐約斯隆凱特琳研究所工作。關於惡性病變和染色體變異哪個先出現的問題,他們毫不猶豫地認為,「染色體變異先於惡性病變」。他們推測,在染色體最初受到損傷並出現不穩定情況後,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許多代細胞會歷經反覆試驗(惡性病變的漫長潛伏期),期間發生各種突變,導致細胞脫離控制,開始無規律地增殖,也就是癌症。

歐幾維德·溫格是染色體變異理論的早期支持者之一。他認為染色體倍增的情況尤為關鍵。經反覆觀察,六氯化苯及其同屬化學品林丹會使實驗植物的染色體數量翻倍,而這些化學品又恰恰與很多致命的貧血症病例有關。這不會是巧合吧?其他能夠破壞細胞分裂的殺蟲劑又會怎樣呢?會不會破壞染色體,引起突變?

這就很容易明白,為什麼白血病是接觸輻射或類輻射化學品導致的最常見疾病。物理或化學的誘變因素的主要目標是分裂十分活躍的細胞,包括各種組織,但最主要的是造血組織。骨髓是人一生中紅血球的主要製造者,它每秒鐘向血液輸送超過1千萬新的細胞。白血球形成於淋巴腺和一些骨髓細胞中,其速度不定,但也快得驚人。

一些化學品與類似鍶90的放射物質一樣,與骨髓密切聯繫。常用作殺蟲劑溶劑的苯會進駐骨髓,並在那裡駐留長達20個月的時間。很多年前,醫學文獻已經把苯列為白血病的一個病因。

兒童體內迅速生長的組織也會給病變細胞提供適宜的條件。麥克法蘭·伯奈特先生指出,白血病不僅在世界範圍內增加,而且已經變成三到四歲兒童的常見病,其他疾病在這個年齡段沒有如此高的發病率。伯奈特先生說:「三四歲兒童成為患病高峰只能有一種解釋——兒童在出生前後接觸了誘變刺激物。」

另一種引發癌症的物質是尿烷。懷孕的老鼠接觸尿烷後,不僅自己會患上肺癌,它們的幼鼠也會患病。實驗中的幼鼠出生前只接觸了一次尿烷,證明尿烷一定是進入了胎盤。正如休伯博士所警告的,如果人類接觸了尿烷或相關化學品,嬰兒一定會因為產前接觸而出現腫瘤。

屬於氨基甲酸酯的尿烷與除草劑IPC和CIPC有著化學上的關聯。儘管有癌症專家的警告,氨基甲酸酯目前仍廣泛用於殺蟲劑、除草劑、除菌劑,以及塑化劑、藥品、衣物、絕緣材料等各種產品。

間接因素也可能導致癌症。有些物質一般來講不是致癌物質,但也可能破壞身體某個部位的功能,導致惡性病變。癌症就是重要的例子,尤其是生殖系統的癌症,它們的出現與性激素失衡有關;反過來,一些因素影響肝臟保持正常水平性激素的功能後,也會導致性激素失衡。氯化烴就屬於能夠間接致癌的元素,因為它們在一定程度上都會對肝臟有毒。

性激素在體內存在是正常的,起著刺激生殖器官發育的重要作用。但是,身體內部有一個避免激素過多的機制,肝臟會控制雄性激素和雌性激素的平衡(男女兩性體內都會有這兩種激素,只是數量有差異),避免任何一種激素累積過多。然而,如果肝臟受到疾病或化學品的損傷,或復合維生素B供應不足的時候,就不能起到控制平衡的作用。在這種條件下,雌性激素會超出正常水平。

後果如何呢?至少在實驗動物身上找到了充足的證據。洛克菲勒醫學研究院的一名研究人員發現,肝臟受到疾病損傷的兔子子宮腫瘤發病率很高,據說是因為肝臟不能再抑制血液中的雌性激素,以至於「上升到致癌的水平」。對小鼠、大鼠、豚鼠和猴子的諸多實驗表明,雌性激素的長期作用(不一定數量很多)能引起生殖器官組織發生變化,「從良性的過度發育轉變到惡性疾病」。控制雌性激素也會使倉鼠的腎患上腫瘤。

雖然對於這一問題醫學界存在不同的觀點,但大量證據顯示人類身上也可能發生類似的效應。麥吉爾大學皇家維多利亞醫院的研究人員發現,他們研究過的150例子宮癌病例中,有三分之二出現了雌性激素異常高的現象。後來研究的20個病例中,90%有類似的雌性激素活躍現象。

現有醫學技術檢測不到,實際上肝臟受到的損傷已經足以破壞消除雌性激素。氯化烴就可能導致這樣的情況。如我們所知,小劑量攝入氯化烴就會引起肝臟細胞的變化,還會導致維生素B缺損。這同樣非常重要,因為有證據證明維生素B具有抗癌作用。斯隆凱特琳癌症研究院曾經的院長羅茲發現,給實驗動物餵食酵母后,即使接觸強力致癌化學品,它們也不會患癌。而酵母中含有豐富的天然維生素B。伴隨維生素B短缺的病症有口腔癌以及消化道其他部位的癌症。不僅在美國,瑞典和芬蘭的北部地區也發現類似情況,那裡人們的飲食缺少維生素。患有原發性肝癌的種群一般都存在營養不良的現象,比如非洲的班圖部落。非洲部分地區男性乳腺癌多發也與肝臟疾病和營養不良有關。戰後,希臘常見的男性乳房增大正是飢餓時期的產物。

簡言之,殺蟲劑能夠間接引發癌症的觀點基於它們能夠損傷肝臟病、減少維生素B供應的事實,這就導致體內自生的雌性激素增多。除此之外,我們還會越來越多地接觸到許多合成雌性激素,一般存在於化妝品、藥品、食物以及職業接觸中。

人類接觸致癌化學品(包括殺蟲劑)是不可控制的,也是多種多樣的。一個人可以通過不同的方式接觸到同一種化學品。砷就是一個例子。它在每個人的生活環境中以各種形式出現:空氣污染物、水污染物、食物中的殺蟲劑殘留、藥品、化妝品、木材防腐劑以及油漆或墨汁中的染料。與任何一種化學品的單一接觸可能不會引發惡性病變,但由於其他化學品「安全劑量」的累積,任何一次單一接觸都可能使天平傾斜。

兩種或兩種以上不同的致癌物質會同時起作用,它們的效應會疊加在一起。比如,一個人接觸了DDT,也必然會接觸其他致癌的烴類化學品,包括:溶劑、脫漆劑、脫脂劑、乾洗液以及麻醉劑。那麼,DDT的「安全劑量」又該是多少呢?

一種化學品可以作用於另一種化學品,並改變其效應,這種情況就更加複雜了。癌症有時候需要兩種化學品的共同作用才能發生,一種化學品使細胞或組織變得敏感,然後另一種化學品或催化劑促成真正的惡性病變。這樣,除草劑IPC和CIPC就作了皮膚癌的引發劑,埋下了病變的種子,等另一種化學品(可能是普通的清潔劑)完成病變。

物理元素和化學元素之間也存在相互作用。白血病可能經兩個過程形成:X射線引發的病變,化學品(例如尿烷)的促進作用。人類受到的各種輻射日漸增多,加上各種化學品的接觸,對現代社會構成了一個新的、嚴峻的問題。

放射性物質對水源的污染也是一個問題。這些物質出現在含有化學品的水裡,可能通過電離輻射改變化學品的特性,重新排列其原子,創造出新的化學品。

全美國的水污染專家都在擔心清潔劑普遍污染公共水資源的問題。目前仍沒有清除清潔劑的辦法。有些清潔劑可能會間接致癌,它們會作用於消化道的內壁,改變組織使其更容易吸收危險的化學品,進而加快致癌效應。但是,誰能預見並控制這種作用呢?具體條件千變萬化,還存在致癌物的「安全」接觸劑量嗎?

我們正承受著環境中的各種致癌元素,近來的一個發現就是很好的證明。1961年春天,聯邦、州以及私人的孵化場裡,大量虹鱒魚患上肝癌。美國東西部地區的鱒魚都受到影響——在一些地區,幾乎所有3歲大的鱒魚都患上了肝癌。因為國家癌症研究所環境癌症科與魚類和野生動物管理局的預先達成的協定,才發現這一情況,進而能夠提醒人們水污染致癌的危害。

雖然對肝癌流行原因的研究仍在進行,但是最佳證據指向加工好的魚飼料中所含的某種物質。除基本的食物外,還包括各種化學添加劑和藥物。

從很多角度看,鱒魚的故事都很重要,但最主要的是它證明了強力致癌物進入任何物種的生存環境中會發生什麼。休伯博士認為癌症流行是一個嚴重的警示,人們必須控制環境致癌物的數量和種類。「如果不採取預防措施,人類將很快遭受類似的災難」,休伯博士說。

如一位研究人員所說的,我們正生活在一片「致癌物的海洋」裡,這自然不免令人沮喪,甚至產生絕望和挫敗感。有人會問:「這難道不是無可救藥的情況嗎?把這些致癌物質從環境中清除是不可能的吧?還是放棄吧,不如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尋找治療癌症的藥上面去!」

對於這種問題,休伯博士給出的答案是令人尊敬的,因為他憑著多年的傑出研究工作,經過深思熟慮,結合一生的研究和經驗才得出論斷。他認為,我們目前面臨癌症的狀況與19世紀末人類經歷的傳染病類似。因為巴斯德和科赫的傑出工作,病原生物與許多疾病的關係已經確立。醫學界人士甚至普通民眾都知道,人類生存環境中存在著大量致病微生物,就像如今致癌物遍及我們的周圍環境一樣。大部分傳染病已經得到了合理的控制,而且一些已經被徹底清除。預防和治療的雙重夾擊才造就了如此輝煌的醫學成就。儘管外行人心裡一直認為是「神奇的藥丸」和「靈丹妙藥」的功勞,但是針對傳染病的戰爭中清除環境中的病原體才是決定性的戰役。100多年前倫敦的霍亂爆發就是一個歷史例證。倫敦的一名醫生約翰·斯諾根據疾病發生的地方繪製了地圖,發現疾病起源於一個地方——這個地方所有的居民都從寬街的一個抽水機取水。出於預防醫學的考量,斯諾博士果斷而迅速地拆掉了抽水機的把手。疾病得到了控制——不是神奇的藥丸殺死了引起霍亂微生物(當時人們還不知道),而是把微生物從環境中清除。治療的結果也不僅僅是治癒患者,同時也減少了疫源地。如今肺結核病相對少見,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人們很少接觸到結核病菌。

今天,我們的世界充滿了致癌元素。休伯博士認為,將全部或大部分精力投入治療癌症(假設能找到治癒的方法)會失敗的,因為大量致癌物質仍然未受任何影響,它們致病的速度要比尚不確定的「療法」控制疾病的速度快得多。

我們為何遲遲沒有採取這種常識性的辦法對付癌症?「可能比起預防措施,治癒癌症患者的目標更令人振奮,更加實在,更有吸引力和成效」,休伯博士說。然而,預防癌症形成的思路「絕對是更加人道的」,而且「一定比癌症療法更加有效」。休伯博士從來不願相信「早餐前服一粒神奇的藥丸就能預防癌症」。人們相信這種方法的部分原因是對癌症的誤解,誤以為癌症(雖然很神秘)是由單一原因引起,因而也希望單一療法就能治好。當然,這與真相相去甚遠。就像環境性癌症是由各種化學和物理元素引起的一樣,病變條件也有不同的生理表現形式。

期盼已久的「突破」即使有一天實現了,也不能當作治療各種惡性疾病的萬能藥。雖然我們仍要繼續尋找治療方法,為癌症患者減輕病痛,但是宣揚將很快找到一步到位的解決方法只會對人類造成傷害。這將是一個緩慢的過程,得一步一步進行。就在我們將大量資金投入研究、希望找到治癒癌症的療法時,甚至是尋求治療的同時,我們也就錯過了採取預防措施的黃金時機。

癌症也並非無可救藥。與19世紀末的傳染病相比,從某一方面看癌症鬥爭的前景是令人鼓舞的。像今天的世界滿是致癌物一樣,當時也到處都是病菌。但是病菌不是人類投放進環境中的,人類只是無意識地傳播了疾病。相反,現代環境中大部分致癌物是人類自身活動造成的,只要他們願意,他們就能清除許多致癌物。致癌的化學物質通過兩種途徑肆虐地球:第一個,也是具有諷刺意味的一個,是由於人們追求更好、更便捷的生活方式;第二,這些化學品的生產和銷售已經成為我們的經濟和生活中一個可以接受的部分。

把所有致癌物從現代世界清除出去的想法是不現實的。但是,大部分致癌物絕不是生活的必需品。清除這些化學品將大大減少致癌物的總量,每四個人就有一個可能患癌的危險也得以緩解。目前我們最迫切要做的是,杜絕致癌物污染我們的食物、水源和大氣,因為這些領域存在最危險的接觸——年復一年的微量接觸。

與休伯博士一樣,癌症研究領域的很多著名專家也認為,通過查明環境性病因,清除它們或減輕其效應,可以顯著地減少惡性疾病的發生。為了那些潛藏癌症或明顯患癌的人們,尋找療法的努力仍需繼續下去。對於那些還未患癌的人們以及尚未出生的後代人,預防措施刻不容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