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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777年 薩拉托加戰役

18世紀中葉,英國的北美殖民地獨立意識高漲,不斷爆發反抗鬥爭。1774年9月5日,北美各殖民地在費城召開大陸會議,組織民兵開展獨立運動。1775年4月18日,英軍襲擊馬薩諸塞康科德的民兵軍火庫,次日清晨在萊剋星頓遭民兵伏擊。6月,北美殖民地組織大陸軍,美國獨立戰爭就此爆發。1777年6月,英軍統帥伯戈因率大軍從加拿大南下。與此同時,克林頓將軍率紐約的英軍溯哈得遜河北上,企圖兩面夾擊,全殲這一地區的大陸軍。剛剛宣佈獨立尚不到一年的美利堅合眾國面臨嚴峻的考驗,危機四伏,千鈞一髮……

即使是那些數十萬人參加、數萬人傷亡的大戰,就結果而論,也很少有哪場戰役比得上薩拉托加這次區區3500人的投降。它不僅改變了英國與這些造反的殖民地的關係,改變了歐洲對它們的態度,而且也使得未來所有時間裡,每一個殖民地與其宗主國之間的關係被徹底改變。

—馬洪

在眼下掌握著世界命運的4個偉大強國中,其影響力可以追溯到150年以前的,只有法國和英國;第3個強國俄羅斯,在彼得大帝開創他的新紀元之前,只不過是一個衰弱無力、野蠻未開化的族群;而第4個偉大強國的出現,是在我們這些依然健在者的記憶中開始的。這個世界第四大強國,如今贏得了全人類的欽佩讚美。這種敬意,有時候是人們極不情願地獻上的,有時候還伴隨著猜忌和惡意。但沒人能夠拒絕它。毋庸置疑,國家實力所必需的全部物質因素,都可以在美利堅合眾國所擁有的地理位置和遼闊領土中找到:幾乎無邊無際的富饒土地(還不包括那些迄今為止人跡未至的處女地),蒼莽浩瀚的森林,連綿起伏的群山,浩蕩奔流的江河,豐富的煤層和金屬財富的儲藏,廣闊無垠的海岸線沿著太平洋和大西洋兩大水域蜿蜒延伸,本來已經眾多的人口正在迅速增長。而且,當我們詳細考察這裡的居民性格的時候,看到這些英裔美國人所表現出來的大膽無畏的活力、堅定果敢的決心、地方自治的智慧、多才多藝的敏捷和永不安分的進取精神的時候,誰都會把這些視為進步力量的真正的精神因素。

自從美國不再僅僅是英國屬地的時候迄止於今,還不到3/4個世紀。即使我們把美國的起源追溯到歐洲人在北大西洋海岸建立第一塊永久殖民地的時期,其實力的增長,無論在範圍還是速度上,都是史無前例的。

古羅馬人曾經自誇,羅馬從最卑微的起點成長為當時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雖說這樣的自我表揚也不無道理,但美利堅合眾國的公民更有資格要求得到這樣的讚美。自英國人在北美建立第一塊殖民地以來,北美殖民地在250年中所獲得的領土,比羅馬所獲得的,還要大上10倍。即使我們相信羅穆盧斯率領一幫牧羊人和逃犯拓殖七山之城的傳說是真的,但我們恐怕找不出哪個偉大國家的起源像襁褓中的美國那麼微不足道,無論是1607年創建詹姆斯敦(1)的那105個品質惡劣、彼此不和的移民,還是幾年之後那寥寥幾個清教徒前輩移民,他們把自己的三桅船停泊在那片蒼茫寂靜、岩石嶙峋的荒涼海岸,那裡後來成了新英格蘭。

對於這個美洲共和國的資源財力的增長速度,更容易讓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莫過於這樣一個事實:歷史學者很難得出它們的準確數量。如果你查閱最近的一些著作,以及這一學科最有才華的研究者所撰寫的著作,你會從中發現許多讚美之詞,稱頌最近幾年(該書寫作之前)所發生的變化。但是,當你把書中的評價轉而應用於當下情勢的時候,你又會發現,它們已經完全不合適了。一本關於美國的書,還沒等到它的新鮮感徹底喪失,形勢的發展就已經大大超出了書中的描述。法國政治家托克維爾(2)那部著名的作品,出版於大約15年之前。在我們將要引用的段落裡,你會看到,他預言了英裔美國人力量的持續增長,但他把洛磯山脈視為未來若干年裡的西部邊界。他顯然不指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能看到這股力量支配太平洋沿岸和大西洋沿岸。他說:

托克維爾

從蘇必利爾湖(3)到墨西哥灣,直線距離在1200英里以上。美國的邊境,就沿著這條漫長的路線蜿蜒前伸。它在有些地方縮回一點,但在更多的地方,是遠遠地越過這條線深入到那些不毛之地。有人統計過,白人平均每年將整個遼闊的邊界線向前推進17英里。他們不時也遇到諸如不毛之地、湖泊以及意想不到地遭遇印第安人之類的障礙。這時,正在前進的人馬會暫時停下來,等到後續的人馬跟上來聚攏以後,又開始前進。歐洲人種向洛磯山脈的這種步步為營的持續推進,有著一種神意事件的莊重肅穆:人像潮水,後浪推前浪,在上帝之手的推動下,不斷前進。

在這第一線上的移民征服者的身後,城鎮拔地而起,巨大的莊園隨之建立。1790年,還只有幾千名拓荒者散落在密西西比河流域;而在今天,這個流域的居民,在人數上已經與1790年整個聯邦的人口不相上下,接近400萬人。華盛頓市始建於1800年,當時是聯邦的正中心,但這種情況現在發生了改變,它已經是聯邦的末端之一。西部最遠幾個州的議員,為了出席國會,已經不得不進行長途跋涉,路程相當於從維也納到巴黎。(4)

我們或許可以補充一點,當美國各州宣佈獨立的時候,總人口只有250萬,而如今卻有2300萬。

美國的力量,此時牢牢地扎根於太平洋沿岸,其重要價值,不僅適用於新大陸,也適用於舊大陸。與舊金山隔海相望的,是雖然富庶卻已經衰朽的中國和日本。橫亙其間的浩瀚大海,絕大部分水域散落著不計其數的島嶼群,為貿易和野心的發展提供了方便的墊腳石。這兩個古老的亞洲帝國與年輕的盎格魯—美利堅共和國之間的貿易交往,必定會迅速而廣泛地展開。中國和日本統治者企圖阻止這種交往的任何努力,都只會加速武裝衝突。美國人要麼花錢買路,要麼武力奪路。一邊是中國人和日本人,一邊是美國人,前者傲慢自負、拘泥形式、目空一切,後者大膽魯莽、粗暴冒失、肆無忌憚,這兩者之間,衝突的緣由遲早要出現。這樣一種爭端,其結果絲毫也不用懷疑。美國人幾乎不可能倣傚英國人在最近的對華戰爭結束的時候所表現出來的克制。我們許多人很可能能夠親眼目睹中國和日本被美國人的艦隊所征服。跟舊大陸的這種變化的重要性比較起來,美國人對中、南美的優勢似乎就不那麼重要了。

一個英國人,可以(也應該)懷著相當程度的感同身受來看待美國人的發展壯大。他們,就像我們一樣,也是偉大的盎格魯—撒克遜民族的成員,「他們的種族和語言如今遍佈世界各地,從天涯到海角」。(5)無論我們和他們之間在政府形態上存在著怎樣的差異,無論對我們互相爭鬥的那些日子的記憶可能會在我們的心中激起怎樣的怨恨,我們都應該珍視那依然存在於我們之間的共同民族性的紐帶。我們應該記住,就像雅典人在忌妒和誘惑的時節記起斯巴達人那樣,我們是同一個種族,同樣的血脈,說同樣的語言,在風俗習慣上有著本質的相同之處,在同一個上帝的神殿裡祭拜。所有這些,應該被我們所銘記。可是,一個英國人看到美國的進步,幾乎不能不遺憾地想到:美國曾經是英國人的,而且,要不是英國統治者的愚蠢,她可能依然是英國人的。的確,兩國之間的貿易已經有了極大而有益的增長,但這並不能證明:如果聯邦各州依然是同一個偉大帝國完整的組成部分的話,這樣的增長不會更大。通過給予他們公平而公正的政治權利,大不列顛王冠上的這顆明珠,可能依然完好無損。這個古老而高貴的帝國,就不會被割裂;我們也就不會看到,那個本該是我們左膀右臂的國家,如今卻作為我們商業和海上霸權的強大競爭對手,在每一場政治危機中威脅著我們。

對於一個英國人而言,詳細敘述那場割裂英屬北美殖民地的戰爭,是所有歷史話題中最讓人痛苦的。它以英國政府的不公和愚蠢開始並繼續,以災難和羞恥收場。但是,歷史學家不能逃避對它的反思,不管它多麼令人痛恨。說到軍事事件對人類未來命運的影響,不可能有比伯戈因1777年遠征的徹底失敗更重要的。這一次潰敗,把那些造反的殖民者從必然的征服中拯救了出來,它通過誘使法國與西班牙的宮廷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攻擊英國,從而確保了美國的獨立;也使得跨大西洋力量的形成,如今不僅在美洲,而且在歐洲和亞洲,都已經能夠看得見摸得著了。

儘管如此,在敘述這場「改變世界歷史的戰役」的過程中,對這場戰爭的早期事件,一個非常簡短的概述或許就足夠了。我也不會在一個令人痛苦的題目上多費不必要的口舌。

5個北方殖民地:馬薩諸塞、康涅狄格、羅得島、新罕布什爾和佛蒙特,通常被一起歸類為新英格蘭殖民地,它們是這場反英起義的據點。反叛的情緒,雖然在全美各地都激烈得令人膽寒,但在中心殖民地紐約,卻並不怎麼激烈和普遍。在賓夕法尼亞、馬裡蘭等南方殖民地,則更是如此。或許應該特別提到弗吉尼亞,因為它的領導人為了美國的理想而表現出了巨大的熱情。不過,正是在那些嚴格清教徒的後裔當中,克倫威爾和范內(6)的精神才注入了它全部的熱情;正是那些新英格蘭人,首先提出要武裝反對大不列顛的王冠;正是他們,顯示出了最堅定的決心:寧願決戰到底,也不放棄權利。1775年,他們成功地迫使英國人撤出了波士頓。而1776年的一系列事件,使得紐約(那一年被保皇黨人佔領)成為英國軍隊主要的行動基地。

掃一眼地圖就會發現,在紐約注入大西洋的哈得遜河,從新英格蘭各州的背後由北向南奔流而下,與大西洋的海岸線形成一個大約45度的夾角,新英格蘭各州就位於大西洋的沿岸。哈得遜河以北,我們可以看到,一連串的小湖泊與加拿大邊境相連。為了理解1777年英國人所嘗試、並最終導致薩拉托加戰役失敗的行動計劃,就必須密切注意這些地理上的關鍵點。

英國人在加拿大有相當可觀的兵力,並於1776年徹底擊退了美國人對加拿大發動的一場進攻。英國政府決定,第二年要好好利用佔有加拿大的優勢,不僅僅為了防守的目的,而且還為了能夠對造反的殖民地發動一場決定性的有力打擊。帶著這一觀點,加拿大的軍隊得到了極大的補充。從英國派來了7000名身經百戰的老兵,還有一個炮兵團,帶領他們的是一些經過挑選的久經沙場的指揮官。同時還為加拿大志願兵提供了大量的軍需品,英國人期待這些志願兵加入這場遠征。根據計劃,這次集結起來的軍隊將沿著那一串湖泊向南進軍,再從那裡順著哈得遜河岸前進。紐約的英國軍隊將同時向北移動,沿哈得遜河溯流而上,兩支遠征軍將在河畔小城奧爾巴尼(7)會師。通過這些行動,北方殖民地與中、南部的殖民地之間的所有聯絡將被切斷。這樣,將集中起一支不可抵抗的大軍,而新英格蘭地區未來的所有軍事行動都將被粉碎。英國人相信,這一地區平定之後,其他殖民地將望風而降。在那塊看來能夠阻遏這些活動的地盤上,沒有美國人的軍隊。他們的主力部隊,在華盛頓的率領下,正忙著監視賓夕法尼亞和南方各州的動向。無論如何,人們相信,為了挫敗這項新的作戰計劃,起義軍必定會冒險決一死戰,而這場激戰,保皇黨人在數量、紀律和裝備上的絕對優勢,似乎已經讓他們勝券在握。毋庸置疑,計劃制定得頗為高明,如果真的能按照設計的策略順利執行的話,那麼接下來,13個聯邦州將極有可能束手就擒,他們在1776年宣佈的所謂獨立,恐怕來不及存活到第二個年頭就會壽終正寢。的確,人們普遍帶著忌妒和惡意看待英國,認為英國通過《巴黎條約》所獲得的領土上的優勢將威脅到力量的平衡。但是,儘管許多人懷恨在心,卻沒有一個人膽敢冒險一搏。而美國,如果1777年戰敗的話,將不得不陷入孤立無援的困境。

約翰·伯戈因

在最近的那場戰爭中,伯戈因(8)因為在葡萄牙的大膽英勇、功勳卓著而早已名揚天下。就個人而言,作為英國軍隊的首領,他是一名勇敢的指揮官;作為一個戰術家,他具有雄才大略;他一般意義上的智力才能和造詣也同樣超凡出眾。他的手下,有幾名精明能幹、經驗豐富的指揮官,他們當中,包括腓力少將和弗雷澤准將。他的常規軍隊總數約7200名普通士兵(不包括炮兵)。幾乎有一半是德國人。他還有一支由2000~3000名加拿大人所組成的後備軍。他召集了幾個北美印第安人部落的勇士們加入自己的大軍。有許多人滔滔不絕既抨擊美國人也抨擊英國人,指責他們利用這些野蠻的外援。然而伯戈因只不過是做了蒙卡爾姆、沃爾夫及其他法國、美國和英國將軍在他之前就曾經做過的事情而已。但是,究其事實,印第安人的非法暴行,他們在正規軍事行動中的遲鈍笨拙,以及他們的目無組織紀律,使得他們提供的服務在艱難時期幾乎沒有什麼價值。而他們的暴行所激起的憤慨,卻足以喚起被佔地區的全體居民積極抵抗伯戈因的軍隊。

從尚普蘭湖遠眺泰孔德羅加要塞

伯戈因在尚普蘭湖(9)西側、芳香河附近集結了他的軍隊和同盟者。1777年6月21日,他為印第安盟友舉辦了一場戰前盛宴,向他們大聲疾呼,必須戒掉他們濫殺無辜的老毛病,禁止向手無寸鐵的百姓和戰俘下毒手。與此同時,他向美國人發表了一篇華而不實的宣言,宣言中,他用戰爭中所有的恐怖行徑來威脅倔強的美國佬。英國大軍由水路向皇冠角進發,那是美國人佔據的一個要塞,位於喬治湖水注入尚普蘭湖入口處的北端。他從那裡登了陸,沒有遇到任何抵抗,但攻克泰孔德羅加(10)卻是一樁更困難的事情。泰孔德羅加是皇冠角以南大約12英里處的一座堡壘,被認為是這次遠征的一個必爭之地。泰孔德羅加俯臨沿湖通道,在伯戈因打算要走的那條路線上,它被視為一個關鍵點。在1768年對法國人的那場戰爭中,英國人也曾攻打過泰孔德羅加,結果被擊退了,損失慘重。不過這一回,伯戈因投入了更高明的策略和技巧。美國將軍聖克萊爾,只有一支裝備糟糕的部隊,大約有3000人,7月5日,他便撤出了泰孔德羅加。看來很顯然,如果不採取這樣的策略,將導致他全軍覆滅。像這樣一支不堪一擊的部隊,在當時的戰場上,竟然是保護新英格蘭各州的主力軍。當他的同胞們指責他放棄泰孔德羅加的時候,聖克萊爾真誠地回答道:「我雖然丟掉了一個據點,卻保住了一個省。」伯戈因的部隊於是乘勝追擊正在撤退的美國人,佔了幾次上風,繳獲了美國人的大部分大炮和軍需品。

幾個回合下來,英國人的損失微不足道。英軍開始沿著喬治湖揮師南下,向塞更斯堡進發。再從那裡緩慢而艱難地穿過一片遭到毀壞的鄉村地帶,向哈得遜河邊的愛德華要塞行進,一路上佈滿了小河和沼澤,還經常被敵人砍倒的樹木和其他路障所困。而美國人的軍隊,則繼續望風而逃。

7月30日,伯戈因到達哈得遜河左岸。到目前為止,他克服了一路上遇到的所有困難,無論是敵人故意設置的,還是自然環境形成的。他的部隊秩序井然,鬥志昂揚。哈得遜河是他們與南方英國軍隊之間的聯絡通道,因此,當他們踏上河岸的時候,這場遠征的危險,看來已經結束了。不過,他們此時的情緒感受,以及英格蘭民族通常情況下在他們大功告成的時候的情緒感受,或許可以從他們同時代的作家伯克(11)那裡得到最好的記述。在1777年的《年鑒》中,伯克這樣描述他們:

這就是勝利的滾滾洪流,在北方軍開始進攻之前就將一切席捲而去。不必大驚小怪,官兵們為他們的好運而興高采烈,相信這樣的好運和他們的威力是不可阻擋的;他們對敵人報以最大的輕蔑;認為他們自己的艱苦跋涉已經到頭了;奧爾巴尼已經掌握在他們手裡;北方各省的陷落,與其說是一件困難而危險的艱巨任務,不如說是一個時間問題。

在國內,人們欣喜若狂。不僅宮廷裡這樣,所有那些希望看到北美殖民地的絕對被征服和無條件投降的人,也都是如此。對美國人來說,名譽上的損失更大,甚至比地盤、據點、大炮和人員的損失能夠帶來更致命的後果。他們的敵人針對他們的所有最輕蔑、最可恥的指責,如今被人們再三重複,被人們深信不疑。有一種觀點輕而易舉地傳播開來:這場戰爭實際上已經結束了,任何進一步的抵抗只能使他們的投降條款更糟糕。這就是丟掉那些北美戰略要地—泰孔德羅加和那些湖泊—所帶來的一些直接後果。

霍雷肖·蓋茨

這一系列事件在美國人當中引起的驚愕和恐慌,自然也頗為可觀。但是,在災難之中,沒有一個殖民地表現出了屈服的意向。新英格蘭各州的地方政府,以及聯邦議會,都拿出了他們的魄力和堅定決心,努力回擊敵人。蓋茨(12)將軍被派到了薩拉托加,去指揮那裡的大軍。美國人最喜愛的領導人阿諾德(13),也帶著從美國主力部隊抽調來的增援部隊和大炮,被華盛頓派往那裡,聽從蓋茨將軍的調遣。伯戈因對印第安人的使用,如今開始產生最壞的後果。儘管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想遏制他們所習慣的殘暴,但他還是沒能防止許多野蠻暴行的發生,這些暴行,無論是對人類的情緒感受而言,還是就文明的戰爭法律而論,都是不能容忍的。美國的指揮官們希望,關於這些過激行為的報道能夠傳播到四面八方,他們知道得很清楚,這些暴行不僅不會讓那些嚴厲的新英格蘭人垂頭喪氣,反而會讓他們怒髮衝冠。這就是暴行的後果。就這樣,那些空曠開闊的邊境鄉村地帶的居民們,他們別無選擇,除了背井離鄉,拿起武器,他們也沒有任何別的萬全之策。每個人都認識到了成為臨時士兵的必要性,這不僅僅是為了自身的安全,也是為了保護那些比生命本身更寶貴的親屬。就這樣,一支大軍不斷從森林、群山和沼澤中蜂擁而出,這一地區密集分佈著許多農場和村莊。美國人重新喚起了他們的勇氣。當他們的正規軍眼看著被消耗殆盡的時候,鄉村民眾的勇氣造就了一支更強大的武裝力量。

這些態度堅決的新兵們就這樣聚集在蓋茨和阿諾德在薩拉托加的軍旗之下,他們通常使用火器,全都在地方民兵機構接受過部分從軍訓練。此時,愛德華要塞的伯戈因正忙著為軍隊的繼續前進想辦法,他們要穿過橫亙在他面前的這片錯綜複雜、敵意很深的鄉村地帶。就在這段時間,兩件大事發生了,每件事都是英國人遭受損失,美國人佔得上風,其在精神上的影響,甚至比這兩場遭遇戰的直接結果更重大。當伯戈因離開加拿大的時候,聖萊傑領著一支約1000人的混合部隊和一些輕型野戰炮,越過安大略湖,向美國人盤踞的斯坦尼克斯要塞進發。佔領這個要塞之後,他準備沿著莫霍克河(14)向著這條河與哈得遜河的交匯處(位於薩拉托加和奧爾巴尼之間)前進,然後在那裡與伯戈因的大軍會師。但是,在打了幾場勝仗之後,聖萊傑卻被迫撤退,把他的帳篷和大量的軍需品丟給守軍。就在伯戈因將軍聽說這場災難的時候,他經受了另一場更嚴酷的打擊:鮑姆上校率領一支龐大的德國軍隊在貝寧頓遭受了一場慘敗,伯戈因把他們派到那裡去,為的是要佔領一些軍需倉庫,那正是英國軍隊急需的。兵力的持續增加使美國人的實力大增,幾次進攻之後,他們成功地擊潰了這支軍團。英國人逃進了森林,把他們受了致命重傷的指揮官扔在了戰場上。接下來,美國人開始向一支500人的擲彈兵和輕步兵部隊進逼,這支軍隊正在伯雷曼中校的率領下馳援鮑姆上校。一陣英勇的抵抗之後,伯雷曼中校被迫向主力部隊的方向撤退。這兩場戰鬥中,英國人的損失超過600人;美國的保皇黨人,正趕來與鮑姆上校的軍團會師,半道上也一起被消滅掉了。

儘管有這些失敗(它們極大地增加了美國軍隊的兵員和士氣),伯戈因還是決定繼續前進。繼續憑借湖區通道保持與加拿大的聯絡以便為他的大軍向南進軍供應補給,已經不可能了。不過,在為搜集補給而進行了30天的不懈努力之後,伯戈因借助一座筏橋渡過了哈得遜河,沿著西岸前進了一段不長的距離之後,9月14日,終於在薩拉托加高地安營紮寨,那裡距離奧爾巴尼大約16英里。美國人則從薩拉托加後撤,這會兒已經在斯蒂爾沃特附近牢牢地駐紮了下來,顯示出了不再後退一步的決心。

其間,威廉·豪(15)勳爵率領駐紮在紐約的英國軍隊大部,遠航特拉華,在那裡與華盛頓打了一仗,這一戰,英國人佔領了費城,並贏得了另外幾場華而不實的勝利。而另外一位勇敢而老練的指揮官亨利·克林頓(16)爵士,則領著一支數量可觀的大軍,留在了紐約。他承擔著沿哈得遜河向上與伯戈因聯合行動的任務。為了這個目的,克林頓不得不等待來自英國的增援,這是此前已經許諾過的,但直到9月這些援軍才姍姍而來。援軍剛到,克林頓就率領約3000人,登上了一隊小船,在霍瑟姆司令所率領的戰艦編隊的護送下,強行向哈得遜河上游進發,但他已經很久沒能和伯戈因取得聯繫了。

亨利·克林頓

伯戈因在薩拉托加的駐紮地與美國人在斯蒂爾沃特的營地之間,是一片崎嶇不平的鄉村地帶,溪流與水道縱橫其中。不過,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架設了一些橋樑、修築了一些臨時堤道之後,英國軍隊才得以繼續前進。9月19日下午,在離薩拉托加大約4英里的地方,一場激烈的遭遇戰打響了,一方是伯戈因本人指揮的部分英軍右翼,一方是蓋茨和阿諾德指揮的強大美軍。戰鬥一直持續到了日落時分。英國人保持著戰場上的優勢,但雙方的傷亡大致相當,都在500~600人之間。抵擋住了英國最精銳的正規軍的強大攻勢,美國人士氣高漲。此時,伯戈因再次停了下來,用野戰工事和小型堡壘加固了陣地;美國人也改進了他們的防禦設施。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兩軍都幾乎保持在對方大炮的射程之內。在此期間,伯戈因一直焦急地期待著來自紐約的消息,按照最初的計劃,此時他們應該從南邊接近奧爾巴尼。終於,克林頓派來的信使克服了一路上的艱難險阻,來到伯戈因的營地。信使帶來的消息稱:克林頓正沿著哈得遜河溯流而上,準備攻擊美國人的堡壘,這些堡壘阻擋了通往奧爾巴尼的河道。9月30日,伯戈因在答覆中催促克林頓盡快向那些堡壘發起進攻,他聲稱,這樣一場進攻(哪怕是佯攻),其結果將會使得美國軍隊離開他們的陣地。伯戈因派出的另一名信使於10月5日到了克林頓那裡,通知他的將軍兄弟:他已經失去了與加拿大的聯繫,但他的軍需供應可以維持到10月20日。伯戈因描述自己的陣地駐紮得很堅固,並說,雖然他面前的美國人扎得也很堅固,但他毫不懷疑自己能夠攻克他們,然後直奔奧爾巴尼。然而,他很懷疑自己能否在那裡生存下去,因為這片鄉村地區的軍需供應已經被搾乾了。他希望克林頓能夠與自己在那裡會師,以保持與紐約的聯繫暢通無阻。

戰場上的伯戈因

伯戈因過高地估計了自己的資源,10月初他就發現,艱難和困苦正在把他逼入絕境。

印第安人和加拿大人開始拋棄他。另一方面,蓋茨的軍隊卻因為新的民兵隊伍不斷加入而得到了增強。美國人派出了一支遠征軍,進行了一次大膽(雖然不成功)的努力,試圖奪回泰孔德羅加。伯戈因發現,敵人的兵力和士氣正在與日俱增,而他自己的軍需供應卻在逐日減少。他決定,對面前的美國人發起進攻,把他們趕出自己的陣地,以獲得進逼奧爾巴尼的通道,或者至少,可以讓自己的軍隊擺脫目前這個困住他們的捉襟見肘的境地。

伯戈因的軍隊如今減少到了不足6000人。他的營地的右邊,是一塊距離哈得遜河西岸不遠的高地。從那裡開始,他的塹壕沿著低地一直延伸到哈得遜河岸,他們的前方陣線幾乎與河道形成了一個直角。整個陣線被小型堡壘和野戰工事所加固,在右端河岸邊的一塊高地上,樹立起了一個堅固的堡壘,挖出了一些馬靴形的塹壕。伯雷曼中校所率領的黑森人駐紮在那裡,形成了保護伯戈因主力部隊的一翼。即使就正規軍而論,美軍在數量上也要超過英國人,而加入蓋茨和阿諾德部隊的民兵和志願兵的數量就更大了。

本傑明·林肯

林肯(17)將軍率領2000名新英格蘭軍,已經於9月29日到達美軍營地。蓋茨將軍讓他指揮右翼,他自己則親自坐鎮左翼,包括普爾和倫納德兩位將軍所指揮的兩個步兵旅、摩根上校所指揮的步槍團,以及部分新來的新英格蘭民兵。在著名的波蘭將軍科西阿斯科斯(18)的指導下,美軍的整個防線得到了很好的加固,這位波蘭將軍眼下是作為一名志願兵在蓋茨的軍中服務。美軍陣地的右翼,也就是靠近哈得遜河的那一側,固若金湯,進攻者沒有任何成功的希望。因此,伯戈因決定竭盡全力攻打他們的左翼。為此,他把1500名正規軍編成一個縱隊,連同兩門12磅大炮、兩門榴彈炮和6門6磅大炮。他親自率領這支縱隊,手下還有菲利普、雷德謝爾和弗雷澤3位將軍。他的陣線正前方的敵軍太強大了,因此他不敢抽調更多的兵力加入他的這支攻擊縱隊,以免削弱了防守陣線的力量。

薩拉托加戰役中的美國軍隊

10月7日,伯戈因率領他的縱隊出發了。就在前一天,也就是10月6日,克林頓順利執行了他的英明計劃,向兩座阻擋他們前進的美軍堡壘發動了進攻。他攻克了這兩座堡壘,並讓負隅抵抗的美軍遭受慘重的損失。他摧毀了排列於哈得遜河上的、被置於這兩座堡壘保護之下的美國艦隊。溯河而上的通道,向他的艦隊敞開了。他還以令人欽佩的技巧和勤奮,盡可能地搜集了一些補給,裝滿了一支小船隊,足足可以讓伯戈因的部隊堅持6個月。眼下,他距離伯戈因只有156英里,一支1700人的先遣隊實際上距離奧爾巴尼不到40英里。不幸的是,伯戈因和克林頓對彼此的行動一無所知。但如果10月7日的那場戰鬥伯戈因贏了,他必定能在前進的途中很快聽到克林頓成功的消息,而克林頓也會聽到他的消息。兩支勝利大軍很快就能夠會師,這次戰役的偉大目標可能就會實現。一切都取決於伯戈因所率領的那支縱隊的命運,1777年10月7日這個重要日子,他們開始向美軍陣地進逼。他們的隊伍裡,有一些真正的勇士(既有英國人也有德國人),尤其是還有一支在英國服役的最優秀的擲彈兵部隊。

阿諾德

美軍在戰鬥

伯戈因也把一些非正規部隊推上了前線,以轉移敵人的注意力。他帶著自己的縱隊到達了距離蓋茨營地的左翼不到3/4英里的地方,然後,他讓自己的人馬展開成排。阿克蘭少校指揮的擲彈兵和威廉少校指揮的炮兵,部署在左翼;雷德謝爾將軍率領的德國步兵團和菲利普將軍率領的一些英國步兵,部署在中路;巴爾卡裡斯勳爵和弗雷澤將軍率領的英國輕步兵和第24團,部署在右翼。不過,蓋茨將軍沒有坐等他們來進攻。英國人的陣形剛剛編好並開始前進,蓋茨將軍就立即以他非凡的技巧,命令普爾將軍的紐約和新罕布什爾步兵旅以及倫納德將軍的步兵旅的一部分,向英國人的左翼發起突然而猛烈的衝鋒。與此同時,他還派出了摩根上校的步槍團和其他一些軍隊,總數約1500人,轉向英軍右翼。阿克蘭指揮的擲彈兵抵擋住了美軍優勢兵力的衝鋒。但蓋茨派出了更多的美國人向前逼近,片刻之間,這場戰鬥沿著中路全面鋪開,這樣,可以阻止德國人分兵增援這些擲彈兵。摩根帶著他的步槍兵,此時正緊緊逼向巴爾卡裡斯勳爵和弗雷澤將軍,人們看到新冒出的大隊美軍正從他們的極左翼蜂擁而上,其目的明顯是要攻擊英軍右翼,切斷他們的退路。英國輕步兵和第24團此時開始向後撤,形成了一條斜行的第二陣線,這樣可以阻礙美國人的這一策動,同時還可以援助他們左翼的戰友,那些英勇頑強的擲彈兵寡不敵眾,要不是他們的支援,必定被剁成了碎片。

至此,戰鬥進行得非常激烈,雙方僵持不下。英國人的大炮接二連三地開火,然而當他們旁邊的擲彈兵在美軍優勢兵力的攻擊下被迫後退的時候,一門大炮被美國人永久性地奪走了,炮口轉而對準了英國人。威廉上校和阿克蘭上校都被俘了,戰場上的這一部分,美國人已經穩佔上風。英國人的中路依然堅守在原地。但此時,美國將軍阿諾德出現在了戰場上,真是一將之威,可敵三軍。當10月7日這場決定性的戰鬥打響的時候,蓋茨剝奪了阿諾德的指揮權,因為這之前他們之間曾經就9月19日的那場戰鬥發生過一次爭吵。他在美軍營地裡傾聽了一會兒戰場上雷鳴般的廝殺聲,他沒有權利參加這場戰鬥,無論是作為軍官,還是作為士兵。但他興奮不已的心情,實在無法長時間忍受這樣無所事事的狀態。他讓人牽來了他的馬,那是一匹剽悍強壯的褐色軍馬。他飛身上馬,向激戰尤酣的戰場疾馳而去。蓋茨看見了他,派了一名副官去叫他回來,但阿諾德策馬揚鞭,早已跑得不見蹤影。他來到自己原先指揮的3個團的陣前,將士們用歡聲雷動來迎接他們的老首長。他立即帶領他們衝向了英國人的中路,然後,他沿著美軍陣線一路疾馳,命令全軍發起一場新的、更密集的攻勢。一聲令下,三軍即從。阿諾德手持寶劍,身先士卒,向英軍隊伍發起了一次又一次的衝鋒。英國人那一邊,指揮官們也表現得英勇高貴,其中,弗雷澤將軍的表現最為突出,哪裡亂了陣腳,他就出現在哪裡,努力恢復隊列的秩序,用自己的高聲吶喊和行動表率,給他們注入新的勇氣。弗雷澤將軍騎著一匹鐵灰色戰馬,身穿全套的將軍制服,對敵我雙方而言,都顯得特別惹眼。美軍的摩根上校認為,這場戰鬥的命運,將取決於這位英姿颯爽的將軍的生命。他把幾個最優秀的狙擊手叫到了自己的身邊,指著弗雷澤將軍對他們說:「那位指揮官就是弗雷澤將軍。我欽佩他,但他必須死。成敗利鈍,在此一舉。到那片灌木林裡去找到各自的位置,盡你們的職責吧。」不到5分鐘的時候,弗雷澤將軍中彈落馬,被兩個擲彈兵抬回了英軍營地。就在他被那粒致命的子彈打中之前,一顆步槍子彈打斷了他的馬鞍兜,緊貼著戰馬耳後的鬃毛呼嘯而過。他的隨從副官注意到了,對他說:「很顯然,您被他們盯上了。對您而言,撤離這裡難道不是明智之舉麼?」弗雷澤回答道:「我的職責不允許我逃離危險。」話音未落,他倒下了。

伯戈因在哈得遜河西岸的營地

薩拉托加戰役

此時,伯戈因的全部人馬被迫向營地撤退。左翼和中路亂作一團,不過輕步兵和第24團阻遏了美軍的猛烈進攻,這支縱隊的殘餘部分艱難地回到了他們的營地。丟下的6門大炮成了敵人的戰利品,大量傷亡者被扔在了戰場上。尤其是炮兵,損失大半,他們一直站在大炮的旁邊,直到被前進中的美國人開槍擊斃或者被刺刀捅死,倒在了大炮的旁邊。

伯戈因的縱隊被打敗了,但戰鬥並沒有結束。英國人幾乎沒來得及進入營地,乘勝追擊的美國人就開始從幾個不同的地方發起異常猛烈的攻擊,霰彈和步槍射擊的猛烈火力,向英國人的塹壕和堡壘傾瀉而下。特別是阿諾德,這一天,對戰鬥和殺戮的渴望,使他幾乎像發了瘋一樣,他急不可耐地衝向英國人的塹壕,這一段是由巴爾卡裡斯勳爵率領輕步兵所據守。英國人對他的招待一點也不客氣。這裡的戰鬥打得頑強而殘酷。最後,當天色漸晚的時候,阿諾德突破了所有障礙,領著一些最不怕死的追隨者,進入了英軍的工事。在這個光榮而危險的決定性時刻,阿諾德負了重傷,受傷的那條腿,以前在進攻魁北克的時候已經受過一次傷。他萬分遺憾地被人抬了回去。他的死黨們繼續進攻,而英國人也同樣繼續他們頑強的抵抗。終於,夜幕降臨。進攻者從英國人塹壕的這一部分撤走了。但是,在另外的部分,進攻進行得更順利一些。一隊美國人,在布魯克上校的率領下,強行通過了那條馬靴形塹壕最右側的部分,這裡有伯雷曼所率領的黑森人後備部隊所守衛。德國人的抵抗很成功,伯雷曼在保衛自己的哨位的時候犧牲了。但美國人在那塊他們贏來的陣地上打得很漂亮,繳獲了輜重、帳篷、大炮和彈藥儲備,這正是他們急需的。他們通過在這裡安營紮寨,而獲得了徹底轉向英軍右翼以迂迴到他們身後的手段。為了防止這樣的災難發生,伯戈因在這天夜裡完成了陣地的徹底改變。他以自己非凡的技巧將整個部隊轉移到了哈得遜河邊的一些高地上,比原先的營地稍稍往北一些。他部署好了自己的人馬,等待著第二天美軍的進攻。然而,蓋茨並不打算在自己勝券在握的時候冒險。他只是用一些小規模衝突來襲擾英國人,而不想嘗試發動正式進攻。這期間,他抽調了幾隊人馬駐紮在哈得遜河兩岸,以阻止英國人再次渡河,阻擋他們撤退。當夜幕降臨,再一次撤退對伯戈因來說已經成了一種絕對必要,因此,英國大軍在這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動身向薩拉托加進發,把他們的傷員病號和大部分輜重給了敵人。

在後衛部隊離開營地之前,他們向英勇的弗雷澤將軍獻上了最後的哀悼和敬意。那場戰鬥之後的第二天,弗雷澤氣絕身亡。

他幾乎是以自己的最後一口氣表達了這樣一個願望:他希望把自己埋葬在他曾經駐守的那座堡壘裡,但此時,那裡已經被英國人放棄了,並且處於美軍大炮的射程之內。英國人撤退之後,前進中的美國人迅速在合適的位置架設好了他們的大炮,對準了伯戈因的部隊。然而,伯戈因決定,遵從戰友的遺願。弗雷澤將軍的葬禮,場面非常感人。更感人的是對阿克蘭夫人從英國到美軍營地的那段過程的描述。戰鬥中,阿克蘭身負重傷,落入敵手;戰鬥結束之後,為了分擔和緩解丈夫的囚禁之苦,阿克蘭夫人孤身赴敵。

美國歷史學家羅辛(19)以一種令人尊敬的情懷,描述了此次戰役中這兩段動人的插曲。在敘述10月8日弗雷澤將軍去世的情形之後,他接著寫道:

10月裡那個平靜無風的傍晚,正當日落時分,弗雷澤將軍的遺體被抬上了那座小山,來到「大堡」內的埋葬之地。陪侍一旁的,只有他家族的軍事人員和隨軍牧師布魯德內爾先生。然而,雙方軍隊幾百雙眼睛一路追隨著莊嚴肅穆的殯葬隊列,而不明真相的美國人一直在連續不斷地向那座堡壘開炮。當射向那座山岡的炮彈飛過布魯德內爾牧師的頭頂落在疏鬆的土地上的時候,牧師並沒有被自己面臨的危險所嚇倒,用他堅定沉著的聲音,按照英國國教的習俗,主持了感人至深的葬禮儀式。越來越深沉的黑暗,使得場面更加嚴肅。突然,雜亂無章的炮火停了,只有一門大炮,每隔一段時間有規律地發出嚴肅的聲音,炮聲沿著山谷轟然傳開,喚起群山的迴響。這是美國人發射的葬禮炮,他們在向英勇的死者致敬。美國人得到報告,說那些正聚集在堡壘中的人,是一支殯葬隊伍,他們正冒著迫在眉睫的危險,在完成那位高貴的弗雷澤將軍的臨終遺願。接到這個消息的轉瞬之間,命令就下達了:停止炮擊,向犧牲的勇士致以軍人的敬意。

阿克蘭少校和他英勇妻子的事例,呈現出類似的特徵。阿克蘭屬於擲彈兵部隊,是個多才多藝的軍人。1776年,他的妻子伴隨他來到加拿大。那一年的整個戰役期間,直到1777年秋天伯戈因投降後他回到英格蘭,期間忍受了在一個敵對國家的一場激烈戰役中所有的艱難、危險和匱乏。在尚布利,在索列爾,她一直帶病陪伴在阿克蘭的身邊,住在一間破敗簡陋的棚屋裡。當阿克蘭在佛蒙特的哈伯頓戰役中受傷的時候,她從蒙特利爾趕到漢內斯堡去找他,在那裡,她被說服留了下來,並決定,此後一直跟著部隊。就在渡過哈得遜河前夕,他們的帳篷意外起火,夫婦倆絕處逢生,逃過一劫。

在10月7日那場糟糕透頂的戰鬥中,她聽見戰場上傳來混亂而可怕的喧囂聲,她的丈夫正在那裡浴血廝殺。8日早晨,當英國人狼狽不堪地撤到他們新的駐地的時候,她和別的女人一起,不得不在死者和垂死的人當中尋找棲身之地,因為她們的帳篷全都被毀了,而且幾乎沒有一間棚屋留下。她的丈夫受了傷,成了美軍營地裡的一名戰俘。這位英勇的指揮官兩條腿都被射穿了。7日下午,當普爾和倫納德的部隊襲擊英軍左翼的擲彈兵和炮兵的時候,蓋茨將軍的副官威爾金森正追擊潰逃的敵軍,突然聽見一個微弱的聲音喊道:「保護我,先生,制止那個孩子。」他轉過身,看見一個少年正端著步槍瞄準一個身負重傷、躺在一排矮柵欄角落裡的英國指揮官。威爾金森命令那個孩子住手,並發現這個受傷的人應該是阿克蘭少校。他讓人把阿克蘭抬到了普爾將軍在高地上的住處,在那裡,他受到了無微不至的照顧。

當阿克蘭受傷被俘的消息傳到他妻子那裡的時候,她悲痛萬分,在好友雷德謝爾男爵的建議下,她決定拜訪美軍營地,懇求讓她去親自照料自己的丈夫。9日,通過伯戈因的副官彼得沙姆捎信給將軍,請求允許她啟程去美軍營地。伯戈因說:「雖然我願意相信,在最溫柔的形式之下,可以發現最大限度的耐心和堅韌,以及其他美德,但我還是對這個提議深感驚訝。在經歷如此長時間的精神焦慮之後,人們不僅因為缺少休息,而且也因為食物的絕對匱乏而筋疲力盡,再加上又在大雨中濕淋淋地待了12個小時,而一個女人,竟然能夠作出這樣的承擔,要自投敵營,或許還是在夜晚,她可能會落入什麼樣的不測之手,這顯示出一種超越人性的努力。我甚至沒有一杯美酒可以獻給她。我能夠為她提供的,只有一艘敞篷小船,以及給蓋茨將軍的幾行文字,寫在骯髒潮濕的紙上,把她托付給將軍保護。」接下來是伯戈因寫給蓋茨將軍的短信:「閣下,哈里特·阿克蘭夫人,一位在家族、等級和個人美德方面都卓爾不群的女士,由於她的丈夫阿克蘭少校受了傷,並成了您的階下之囚,在這樣一種關係下,我無法拒絕她的請求,只能把她托付給您保護。無論以你我各自的處境而論懇求您的關照有多麼冒昧,但是,在這位女士的全部女性的優雅和高貴中,在她艱辛困苦的命運中,我所看到的這種罕見的堅韌,一定能夠證明:您對她的關照,將是對我的恩惠。閣下,我是您忠誠的僕人,J.伯戈因。」

阿克蘭夫人雨夜探夫

阿克蘭夫人乘坐哈得遜河上的一艘敞篷小船出發了,隨行人員有:隨軍牧師布魯德內爾先生、她的侍女莎拉·波萊德,以及她丈夫的貼身男僕,男僕在戰場上尋找主人的時候負了重傷。他們動身的時候大約是日落時分,電閃雷鳴,風雨交加。雨是從早晨開始下的,到下午越來越大,這使得整個航程單調乏味,危機四伏。天黑以後很久,他們才來到美軍的前哨陣地,哨兵聽見了他們的槳聲,便向他們打招呼,阿克蘭夫人親自致答。黑暗之中,一個女人明澈、清晰的聲音,讓值勤士兵的心中充滿一種帶有迷信色彩的恐懼,他邀請自己的戰友陪他一起來到河邊。這些航行者的使命總算弄清楚了,但忠實的衛兵擔心其中有詐,不允許他們登岸,直到他們叫來了迪爾伯恩少校。少校邀請他們來到自己的住處,慇勤備至。阿克蘭夫人聽到丈夫平安的喜人消息,心裡稍稍放鬆了些。第二天早晨,她感受到了來自蓋茨將軍慈父般的親切,將軍派人護送她去了普爾將軍的住處,她的丈夫就在那裡。(20)

此時,伯戈因佔據薩拉托加附近的高地作為他最後的陣地。美國人的軍隊把他們包圍了起來,拒絕和他們會戰,阻斷了他們尋找逃跑之路的所有努力。在飢餓迫使他們繳械投降之前,他們只好待在那裡苟延殘喘。英國人在這段悲哀沮喪的時期所表現出來的堅韌頑強,得到了許多本地歷史學家公正的稱頌。但我更願意在此引用一位外國作家的陳述,那將不會有任何可能的偏袒。博塔(21)說:

英國軍隊如今元氣大傷,其淒慘的處境非筆墨所能形容。整個大軍因為連續不斷艱辛勞苦、彈匱糧乏、疾病傷痛和拚死一搏的戰鬥而疲累不堪。印第安人和加拿大人也拋棄他們,整個軍隊的有生力量如今因為多次慘重的傷亡而急劇減少。犧牲者當中,主要是最優秀的士兵和最卓越的指揮官,1萬名作戰人員剩下不到一半。這些殘兵剩將當中,只有3000多一點是英國人。

在這樣的境況之下,兵力又受到這樣的削弱,他們被一支人數4倍於他們的大軍所包圍。敵軍的陣地,延伸到環繞著他們的3個部分。美軍拒絕正面交戰,他們知道英軍已經虛弱不堪,而從場地的自然條件看,美軍在任何方向都不可能受到攻擊。在這種絕望的情境之中,英軍不得不時刻保持備戰狀態,敵人的大炮從各個方向向他們的營地開火,就連美軍的步槍子彈也嗖嗖地穿梭於他們陣線的各個部分。但伯戈因的軍隊依然保持著他們慣有的堅定穩固,而且,就在他們承受不了艱難困厄而倒下的時候,他們也顯示出了自己應該得到一個更好的命運。

伯戈因向蓋茨投降

最後,到了10月13日,眼看著獲得支援的希望已經很渺茫,軍需供應幾乎消耗殆盡,根據戰時委員會一致同意的建議,伯戈因派了一位使者去美軍營地,就投降條約進行交涉。

蓋茨將軍最初要求,皇家軍隊應該作為戰俘投降。他還提出,英國人應該放下他們的武器。伯戈因答覆道:「這一條款在任何絕境中都是不可接受的。來不及等到這支軍隊同意在他們的營地裡放下武器,他們就會毫不遲疑地衝向敵人。」幾個回合的溝通之後,投降條約定了下來,條約規定:「伯戈因將軍所率領的軍隊將被給予戰敗勇士的特殊禮遇,以行軍的步伐走出他們的營地,塹壕裡的炮兵將走到哈得遜河邊,把他們的武器和大炮留在那裡。武器將根據他們自己的指揮官的命令堆放。給英軍留出一條自由的通道,讓伯戈因中將率領他的軍隊返回大不列顛王國,條件是,這些人在目前這場戰爭持續期間將不再到北美服役。」

蓋茨將軍

投降條款是在10月15日定下來的,就在這天傍晚,克林頓派來的一位信使帶著他們勝利的消息趕到了,同時帶來了他的軍隊已經進入伊索普斯的消息,那裡離伯戈因的營地不到50英里。但一切都太晚了。伯戈因已經作出了公開的保證。的確,這支軍隊因為疲乏和飢餓,已經太虛弱無力了,一戰即潰。如果撕毀協議,蓋茨將軍肯定會發起進攻。因此,10月17日,薩拉托加協議正式生效。根據這份協議,5790人舉手投降,成為戰俘。英國人撤至薩拉托加時留在營地裡的傷員病號,加上戰鬥中陣亡、負傷、被俘的英國人、德國人和加拿大人,以及在遠征過程中溜之大吉的人,共計4689人。

10月7日那場戰鬥之後,落入美軍之手的英國傷病員,受到了非常人性化的對待。當投降協議執行的時候,蓋茨將軍顯示出了一種高貴而細膩的感情,這值得我們給予最高的尊敬。所有讓人看上去像歡慶勝利的場面都予以避免。美國軍隊依然留在他們的陣地之內,直到英國人堆起了他們的武器。這之後,被打敗的軍官和士兵都受到了勝利者親切友好的接待,他們迫在眉睫的需求得到了迅速而慷慨的供應。後來雖然圍繞某些協議條款發生了一些議論和爭吵,以及美國國會很長時間拒絕履行讓伯戈因的人返回歐洲的條款,但人們並沒有因此責備蓋茨將軍或者他的軍隊,正如他們曾經證明自己是勇敢的,這一次他們也表明了自己是寬宏大量的。

勝利之後,蓋茨將軍立即派威爾金森上校把這個喜人的消息帶到了美國國會。在被人領進國會大廳的時候,威爾金森說:「整個英國軍隊在薩拉托加放下了他們的武器。我軍正精神飽滿、鬥志昂揚地期待你們的命令。」國會通過投票,決定犒賞三軍。博塔說:「要描述這個消息在美國人中間激起的狂喜,並不是一件容易事。他們開始為更加美好的未來而沾沾自喜。人們絲毫也不懷疑,他們一定能夠實現獨立。所有人都希望,這次重大勝利最後將使得法國及其他等待觀望的歐洲列強作出決定,宣佈他們支持美國。既然支持一個軟弱得無以自衛的民族的偉大事業不再有任何風險,那麼未來也就不再有任何問題了。」

事情的真實面目,很快就從法國人的行為中顯示出來了。當初,在英國人攻克薩拉托加、伯戈因乘勝向奧爾巴尼進發的時候,事情看來對英國人十分有利。消息傳到巴黎,指令立即被送到南特其他港口城市:任何美國武裝民船,除非是絕對必要,比如修理船隻、獲取補給或緊急避險,概不允許進入法國港口。美國駐巴黎的特派員們,在憎惡和絕望之中,差點撕碎了所有與法國政府簽訂的協議。他們甚至想方設法打通英國政府部門的關節。但英國政府,因為伯戈因最初的勝利而得意洋洋,拒絕聽取任何通融的建議。然而,當薩托拉加投降協議的消息傳到巴黎的時候,整個場面完全變了。富蘭克林和他的特派員兄弟們發現,他們與法國政府之間的所有麻煩全都煙消雲散。看來,波旁王朝為自己在以前的戰爭中所承受的一切羞辱和損失報仇雪恨的時刻到了。12月,一份條約準備就緒,次年2月正式簽訂,根據這份條約,法國承認美利堅合眾國的獨立。毫無疑問,這就等於和英國宣戰。西班牙很快就傚法法國,過了很長時間,荷蘭才採取了同樣的策略。在法國艦隊和大軍的大力幫助下,美國人精神抖擻地繼續開展抵抗英國軍隊的戰爭,而英國此時也顧不上歐洲的敵人,源源不斷地派出他們的軍隊橫渡大西洋。但這場鬥爭實在太不對等了,英國無法再繼續打它若干年。當1783年的一系列條約把和平還給世界的時候,美利堅合眾國的獨立,終於得到了他們從前的父母之邦、新近的冤家對頭—英國萬分不情願的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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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詹姆斯敦,1607年5月英國在北美洲所建立的第一個永久性殖民點所在地,位於弗吉尼亞州詹姆士河的河口處。

(2)托克維爾(1805~1859),法國政治家和歷史學家,其撰寫的《美國的民主》一書,是一本影響極廣的研究美國體制的專著。

(3)蘇必利爾湖,北美洲五大湖之一,也是世界上最大的淡水湖之一,位於美國明尼蘇達州和加拿大安大略省之間,湖水經聖瑪麗斯河流入休倫湖。

(4)原註:參見托克維爾《美國的民主》第1部分第18章。

(5)原註:阿諾德語。

(6)亨利·范內(1613~1662),英格蘭清教徒,內戰時期議會派最有能力的官吏之一,堅持議會權力至上原則,終被處死。

(7)奧爾巴尼,紐約州首府,臨哈得遜河,是哈得遜深水航道北端的口岸。

(8)約翰·伯戈因(1722~1792),英國將軍,本次戰役中的英軍主將。

(9)尚普蘭湖,北美洲湖泊,北起加拿大魁北克省,南至美國紐約州,湖的大部分為美國佛蒙特和紐約兩州的邊界。

(10)泰孔德羅加,紐約州東北部的一個村莊,位於喬治湖與尚普蘭湖之間。1755年法國人在這裡建造了卡裡隆堡,1759年被英國奪取並重新命名為泰孔德羅加村。

(11)埃德蒙·伯克(1729~1797),英國政治家和政治思想家。主要作品有《關於法國革命的感想》等。

(12)霍雷肖·蓋茨(1728~1806),美國獨立戰爭時的將軍,因薩拉托加戰役而成為英雄。

(13)本尼迪克特·阿諾德(1741~1801),美國獨立戰爭時的英雄,同時又是美國的叛徒。1780年,他因為出賣西點要塞給英軍的計劃敗露而被捕,後逃往英國。

(14)莫霍克河,紐約州中東部的一條河流,為哈得遜河最大的支流。

(15)威廉·豪(1729~1814),北美洲英軍總司令,1778年返回英格蘭。

(16)亨利·克林頓(約1730~1795),美國獨立戰爭時期英軍總司令。

(17)本傑明·林肯(1733~1810),美國獨立戰爭時期的將軍。(上圖)

(18)薩德烏斯·科西阿斯科斯(1746~1817),波蘭將軍和政治家,因參加美國獨立戰爭和領導波蘭全國起義而享盛名。

(19)本森·羅辛(1813~1891),美國歷史學家。

(20)參見羅辛《革命戰地手記》第2章。

(21)查爾斯·博塔(1766~1837),意大利歷史學家,著有《美國獨立戰爭史》。後面的引文即出自此書的第3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