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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室是個古怪的地方,我們在這裡待的時間最長,幹的事情最少,而且大多數情況下是悄悄地、無意識地干的,家裡沒有哪個地方能與之相比。然而,生活中許多影響最大、持續最久的不幸之事恰恰發生在臥室裡。要是你快要死去或身體不舒服,精疲力竭,性功能不正常,眼淚汪汪,焦慮萬分,因情緒低落而不想見人,要不然就心裡不大平靜和不大高興,臥室很可能就是能找到你的地方。多少世紀裡,情況都是那樣。但是,大約就在馬香牧師建造他的住宅的時候,臥室的門背後為生活增加了一個嶄新的方面:擔憂。從前,生活在狹小空間裡的人們從沒像生活在自己臥室裡的維多利亞時代人那樣有那麼多的擔心事。

床鋪本身成了一個尤其令人擔心的地方,等到燈一熄滅,連最乾淨的人也似乎成了一團熱氣騰騰的毒素。「呼吸逸出的水分,」雪莉·福斯特·墨菲在《我們的家:使家變得有益健康的方法》(1883)一書中解釋說,「充滿了動物的不潔之物;它在建築物的內牆上凝結成惡臭的細流,一滴一滴地流下來……滲進牆裡」,造成嚴重而又不確定的傷害。究竟為什麼它在人的體內時沒有造成那樣的傷害,作者沒有解釋,或者顯然沒有考慮,只要知道夜裡的呼吸是一件骯髒的事就夠了。

主張已婚夫妻睡兩張成對的單人床,不僅是為了避免因偶然接觸而發出難為情的尖叫聲,而且是為了減少兩個人的不潔之物混雜在一起的機會。有一位醫療界的權威嚴肅地解釋說:「在被窩裡,人體周圍的空氣是極其不乾淨的,裡面充滿了從皮膚的毛孔散發出來的有毒物質。」有一位醫生估計,在美國,多達40%的死者,是因為睡覺時長時間置身於不衛生的空氣之中而死亡的。

料理床鋪也是個艱苦的活兒,翻轉和鬆動一下床墊是一件經常要做的事,也是一件很花力氣的事。一個普通的羽絨床墊裡裝有40磅羽毛,再加上枕頭和靠墊裡的差不多同樣份量的羽毛。你得不時把羽毛倒出來晾一晾,否則會開始發臭。許多人養了大群大群的鵝,也許一年三次把毛拔下來更新床墊(這對僕人和鵝來說都是一件很累的活兒)。鬆軟的羽絨床鋪也許看上去是很棒的,但你一睡上去很快就發現自己沉到了兩座鼓起的小山之間一個硬邦邦的、不透氣的狹縫裡。墊子下面是用繩子編成的格架來支撐的;要是繩子開始鬆弛,可以用個鑰匙來擰緊(於是就有了sleep tight這個說法[1]

)。但是,無論把繩子擰得怎麼緊,睡在上面都不會太舒服。1865年發明了席夢思床墊,但起初用起來不大靠得住,因為彈簧有時候會轉動,使睡在上面的人面臨被自己的床鋪刺破身體的很確實的危險。

19世紀,美國有一本《古德霍姆百科全書》很受讀者歡迎。它按照舒適程度把床墊分為10類,依次是:

羽絨

羽毛

羊毛

羊毛束毛髮

棉花

刨花

海藻

鋸屑

稻草

連刨花和鋸屑做的床墊都可進入前10大類,你就可以知道,我們在討論的是一個粗獷的時代。床墊不僅是臭蟲、跳蚤和蛾子的(它們喜歡用舊了的羽毛,要是有那種條件的話),而且是小家鼠和大家鼠的庇護所。許多夜晚陪伴你睡覺的,是床罩底下傳來的那種令人不快的窸窸窣窣的響聲。

要是孩子們被要求睡在那種矮及地板的矮床上,那麼他們很可能對周邊鬍子拉碴的老鼠尤其熟悉。1867年,美國人伊萊扎·安·薩默斯報道說:每天晚上,她和妹妹總要把幾抱鞋子抱到床邊,有老鼠竄過來就把鞋子朝它們扔過去。詹姆斯·費尼莫爾·庫珀的女兒蘇珊娜·奧古斯塔·費尼莫爾·庫珀說,她永遠也忘不了孩提時代看見老鼠從床前竄過的經歷,或者說她永遠也沒有完全擺脫那個陰影。

1683年,一本關於健康和安全的書的作者托馬斯·特賴恩,抱怨羽毛上的「不潔的、令人作嘔的排泄物」對臭蟲有很大的吸引力。他建議應該使用新鮮的稻草,大量的新鮮稻草。他還(多少有點道理地)認為,禽類在被拔毛的過程中處於緊張和不快的狀態,容易排出糞便,羽毛往往受到這類糞便的污染。

在歷史上,最基本的、最常用的填料是稻草,而稻草容易從亞麻墊套裡戳出來,讓人受不了,但人們往往是能弄到什麼就使用什麼。在亞伯拉罕·林肯童年時代的家鄉,人們使用玉米穗殼。這種東西用起來既不舒服,還會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要是有誰買不起羽毛,羊毛或馬鬃倒是個比較便宜的選擇,但往往有一股難聞的味道,羊毛還常常有蛾子出沒。唯一可靠的辦法是把羊毛拿出去用開水煮,那可是個討厭的活兒。在較窮的人家,有時候把牛糞掛在床柱上,認為它能起防蛾子的作用。在炎熱的天氣裡,夏日的昆蟲從窗戶裡爬進來,既令人討厭,又很危險。床的四周有時候掛起帳子,但總是讓人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因為帳子都是極其容易燃燒的東西。18世紀90年代,有一位去過紐約州北部的人報道說,就在就寢之前,他的主人出於好意,心血來潮地採用了煙熏的辦法,把他的房間弄得煙霧騰騰,他只得摸索著穿過嗆人的煙霧走到床邊。很早就發明了使用金屬絲紗窗來擋住昆蟲——傑斐遜在蒙蒂塞洛就有幾扇這樣的窗——但由於價錢很貴而沒有廣泛使用。

在歷史上的很多時候,對於大部分屋主來說,床是最寶貴的財產。比如,在威廉·莎士比亞的時代,一張體面的帶頂篷的床要花5英鎊,相當於一位普通小學教師的一半年薪。由於被當做寶貝,最高檔的床往往放在樓下,有時候放在起居室裡,那樣就能更好地向客人炫耀一番,或者讓過路人從開著的窗戶裡看上一眼。一般說來,這樣的床在理論上是留給真正重要的客人睡的,而實際上幾乎不用。這有助於我們進一步理解莎士比亞遺囑中那個著名的條款:他把第二好的床留給他的妻子安妮。這個條款常常被解釋成是一種侮辱,而第二好的床實際上幾乎可以肯定是婚床,因此也是最能令人產生溫情的聯想的床。為什麼莎士比亞特別提到這張床,那是另一個謎,因為按照常規安妮可以繼承家裡所有的床,但肯定不是有些人所說的是因為要冷落安妮。

從前,隱私的概念與現在有很大的不同。即使到了19世紀,在旅店裡與別人合睡一張床也是常有的事。作者在日記裡常常抱怨說,很失望地發現某個陌生人到得很晚,爬進床裡跟他一起睡覺。1776年,在新澤西州新不倫瑞克的一家旅店裡,本傑明·富蘭克林和約翰·亞當斯被要求睡一張床,他倆心裡不高興,幾乎整夜沒有入眠,在讓窗開著還是關著的問題上爭吵不休。

即使在家裡,僕人睡在主人的床邊也完全是平常事,無論主人究竟在床裡幹什麼。有記錄表明,國王亨利五世和瓦盧瓦的凱瑟琳過性生活的時候,他的管家和內侍都在現場。塞繆爾·佩皮斯的日記裡寫得很清楚,一名僕人就睡在他和他妻子的臥室裡,他把她看成是一種活的防盜警鈴。在這種情況下,床幔確保了一點隱私,還能起一點擋風的作用,但越來越被看成是灰塵和昆蟲的庇護所,因而是有害於身體健康的。床幔還可能有引發火災的危險——這絕不是一件小事情,因為臥室裡的一切,從地板上的草墊子到頭頂的茅草屋頂,都是特別容易著火的物品。差不多每種家政雜誌裡都提醒不要點著蠟燭在床裡看書,但許多人還是我行我素。

在17世紀的歷史學家約翰·奧布裡的一部作品裡,他講了個關於托馬斯·莫爾的女兒瑪格麗特嫁給一個名叫威廉·羅珀的男人的故事。故事中說,羅珀有一天前來拜訪,對莫爾說他想娶莫爾的一個女兒,哪個都行。莫爾聽了這話,就把羅珀帶到自己的房間裡,他的幾個女兒還在裡面睡覺。她們睡在一張那種可以從父母親的床底下推出來的矮床裡[2]。奧布裡以幾乎是色情的語言描述道,莫爾彎下身去,麻利地「抓住被子的一個角,一下子把被子掀開了」,露出了完全赤身裸體的姑娘們。她們睡眼惺忪地對他的打擾表示不滿,連忙翻過身去,變成俯臥姿勢。威廉爵士以讚賞的神態思考片刻,說她們的前面和後面他現在都看見了,用手杖輕輕叩一叩16歲的瑪格麗特的屁股。「至此,求婚全部結束。」奧布裡顯然以羨慕的語氣寫道。

不管這個故事是真還是假——值得注意的是,奧布裡是在事情發生一個多世紀以後才寫的——有一點是顯而易見的,那就是,在他那個年代,莫爾的成年女兒睡在父母的床邊,是誰也不會覺得奇怪的。

就床而言,真正的問題在於它與最麻煩的活動——性生活——是不可分離的,這在維多利亞時代之前肯定就是那樣。在婚姻生活中,性生活當然有時候是必不可少的。瑪麗·伍德-艾倫在那本銷路不錯、很有影響的《年輕女子須知》一書中對她的年輕讀者說,在婚姻生活中,肢體親密接觸是允許的,只要「沒有一丁點兒性慾」。在受孕和整個懷孕期間,母親的情緒和思想被認為對胎兒有著深刻的和不可彌補的影響。性夥伴們被告誡不要過性生活,除非當時是在互相「充分體諒的情況下」,以防生出壞胎。

為了不至於經常激起情慾,婦女們被告誡多呼吸新鮮空氣,不要搞閱讀和打牌之類有刺激性的娛樂活動,尤其是,除了在絕對必要的情況下,千萬不要動腦子。對她們進行這樣的教育,不僅是浪費時間和資源,而且對她們纖弱的身體也是很危險的,沒有好處的。1865年,約翰·羅斯金在一篇散文中說,婦女們所受的教育,只要能使自身對自己的配偶有實用價值就已足夠,無須更多。按照那個時代的標準,美國人凱瑟琳·比徹是個激進的女權主義者,但連她也強烈地認為,婦女應當享有充分和平等的教育權,只要大家承認她們需要額外的時間來梳理頭髮。

對於男人來說,主要的和集中的問題是不要把一滴精液灑出神聖的婚姻範圍以外——如果你能掌握得好,在婚姻範圍以內也不要灑得很多。一位權威解釋說,要是能被好好地留在體內,精液能補氣血和壯腦子,非法釋放這種大自然賦予的精華會傷及一個人的身心。因此,即使在婚姻範圍之內,精子也應該省著點用,頻繁的性生活會產生「軟弱無力的」精子,結果生出來的後代也是無精打采的,每月一次性交是被推薦的一個安全的上限。

當然,自毀在所有時代都是存在的。手淫造成的人們都熟悉的結果,涵蓋醫學上已知的差不多每一種討厭的疾病,包括精神錯亂和早夭。手淫的人——「活在地球上的那些瘦骨嶙峋、全身震顫、臉色蒼白、兩腿細長的可憐蟲」,有一位史學家說——值得可憐。「每次手淫就是一場地震,一次爆炸,一次極其有害的麻痺發作。」另一位史學家說。個案研究生動地證明了這種風險,有一位名叫塞繆爾·蒂索特的醫務人員描述說,他有一名病人不停地流口水,鼻子裡滴血水,「大便拉在床裡也不知道」。「也不知道」這幾個字特別讓人心碎。

最糟糕的是,手淫的習慣會自動遺傳給後代,因此每一次邪惡地取樂,都不僅傷了自己的腦子,而且消耗了尚未出生的子孫後代的元氣。關於對性器官造成危險的因素,分析得最透徹的要算是《從生理、社會和道德關係來看兒童、青年、成人和老人生殖器的功能和疾病》一書,且不說它的題目是如此面面俱到。這本書的初版是在1857年,作者名叫威廉·阿克頓。他認為手淫會導致失明。他還得出了那個經常被引用的結論:「我要說,大多數女人不大會被性的感覺所困擾,無論哪一種。」

在相當長的時間裡,這些信念占支配地位。「我的許多病人對我說,他們的第一次手淫發生在看某個音樂劇的時候。」威廉·魯濱遜醫生在1916年出版的一本關於性疾病的著作中冷冷地說,也許他只是覺得有點難以置信。

幸虧有科學來幫忙,瑪麗·羅奇在《性交:古怪的性交方式與科學》一書中說,有一種治療方法是使用19世紀50年代發明的「陰莖刺圈」。人們可在就寢時(其實是任何時候)把它輕輕地套在龜頭上。圈的內側有許多金屬尖頭,要是哪個龜頭邪惡地膨脹到超出了允許的範圍,哪怕是超出一丁點兒,金屬尖頭就會扎進去。別的器械利用電流來猛擊那個東西,讓它嚇一大跳,從而清醒過來,低頭認罪。

應當指出,不是人人都贊成這些保守的看法。早在1836年,有一位名叫弗朗索瓦·拉勒芒的法國醫學權威就出版了一部3卷本的學術著作,顯示頻繁的性生活與健壯的體魄的密切關係。一位名叫喬治·德賴斯代爾的蘇格蘭醫學專家對此如此感興趣,提出了一種自由戀愛和不受約束的性生活的哲學——《身體、性別和自然宗教》。該書於1855年出版,銷售了9萬冊,被譯成11種文字,「包括匈牙利文」——像往常一樣,《國家傳記詞典》可愛地強調了一些毫無意義的細節。很明顯,社會上有某種對更多性自由的嚮往。不幸的是,還要過一個世紀左右時間,整個社會才會給予這樣的自由。

在這種長時間的緊張和混亂氣氛中,對於許多人來說,成功的性生活是一種無法實現的渴望,這是不足為怪的,約翰·羅斯金本人就是個最令人矚目的例子。1848年,這位偉大的藝術評論家娶了19歲的尤菲米婭·「埃菲」·查默斯·格雷,倒霉事就此開始,而且再也沒有好轉,這對夫妻根本沒有同房。她後來說,羅斯金向她承認:「在他的想像中,女人與他所看到的我是完全不同的。他之所以沒有使我成為他的妻子,是因為他在第一個晚上見了我的下身就覺得厭惡……」

最後,埃菲再也無法忍受下去(或者說,實際上還願意忍受更多,不過要跟別人一起),對約翰·羅斯金提出了婚姻無效的起訴,起訴書的細節成了許多國家的通俗報刊高興地用來激發熱心讀者興趣的材料。然後,埃菲跟畫家約翰·埃弗裡特·米萊私奔了,跟他過著幸福的生活,生了8個孩子。她選在這個時候跟米萊私奔其實是很不幸的,因為當時米萊正在為羅斯金畫像。羅斯金是個正大光明的人,他依然坐著讓米萊為他畫像,但這兩個人再也不說話。羅斯金有好多同情者,他們對這起醜聞裝作不知道。到1900年,整個事情實際上已經一筆勾銷,W.G.科林伍德可以毫無窘意地寫出《約翰·羅斯金傳》,而又不提羅斯金曾經結過婚,更不會提到他一見女人的陰毛就連忙從房間裡逃出去的事。

羅斯金始終沒有克服那種過於拘謹的脾性,也沒有露出想要這麼做的跡象。J.M.W.特納在1851年去世以後,羅斯金負責清理那位偉大的美術家留給國家的作品,看到了幾幅會激發情愛的水彩畫。羅斯金嚇得面如土色,認為「只有在某種精神錯亂的情況下」,特納才可能畫出這樣的畫。為了國家的利益,他把這幾幅畫幾乎全部銷毀了,使得後代失去了幾幅價值連城的作品。

陰莖刺圈

埃菲·羅斯金擺脫了她那不幸福的婚姻,這既是幸運的,也是不尋常的,因為就像與婚姻有關的其他一切一樣,19世紀的離婚法絕對偏向於男人。在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男人若想要離婚,只要證明他的妻子曾與另一個男人睡過覺。然而,女人卻不得不證明,她的配偶犯有亂倫罪、獸奸罪或為數不多的其他幾種邪惡的、不可寬恕的越軌行為。在1857年以前,女人只要離婚,便喪失了自己的全部財產,一般說來也失去了孩子。確實,妻子在法律上根本沒有權利——沒有財產權,沒有言論權,沒有任何類型的權利,除了她丈夫願意給她的權利以外。據偉大的法律理論家威廉·布萊克斯通說,女人一結婚就放棄了自己的「身心或法律存在」,妻子根本沒有法律人格。

有的國家比別的國家要稍稍開明一些,尤其在法國,女人以丈夫通姦為理由就可以跟他離婚,雖然這種不忠行為必須發生在已婚家庭裡。然而,在英國,離婚的標準不公平到了殘忍的程度。在一起著名的案件中,有一位名叫瑪莎·魯濱遜的女子多年來遭到心腸狠毒、反覆無常的丈夫的毒打和虐待。最後,他把淋病傳染給她,然後把治性病的藥粉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悄悄放進她的飯裡,差一點把她毒死。她的健康和精神都垮了,便訴請離婚。法官仔細聽取了理由,然後撤銷了這個案子,打發魯濱遜太太回家,讓她更加耐心一點。

即使一切順利,做女人也是很難的。不用說,女子的成年期自然地被看成是一種病態。有一種看法,各地幾乎都是一樣的:女人過了發育期以後,不是有病,就是快要得病,而且得的是幾乎看不好的病。用一位權威人士的話來說,乳房、子宮和其他生殖器官的發育,「抽乾了一個人所具有的有限能量」。在醫學文章裡,月經似乎被描述成了每月一次的有意疏忽。「只要在月經期裡真的有痛感,無論在哪個階段,都說明個人的穿著、飲食等習慣或社交習慣出了問題。」有一位觀察家(當然是男性)寫道。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婦女們的確經常不舒服,這是很惱人的。原因是,出於禮節的考慮,她們得不到適當的治療。1856年,波士頓有一位出身於體面人家的年輕家庭主婦,眼淚汪汪地向她的醫生承認,她有時候不由自主地想到別的男人,而不是她的丈夫。醫生囑咐採取一系列嚴厲的緊急措施,包括洗冷水澡和灌腸;消除各種刺激因素,包括不吃辛辣食物和不看娛樂性小說;用硼砂把她的陰道徹底擦洗乾淨。人們普遍認為,看娛樂性小說會使人產生病態的胡思亂想,容易歇斯底里大發作。正如有一位作者嚴肅地作出的概括:「年輕女子閱讀浪漫小說,會對身體的器官產生刺激,因而容易早熟,女孩子會提前幾個月甚至幾年在身體方面變成成年婦女。」

即使到了1892年,據朱迪思·弗蘭德斯報道,有個男人帶著他的妻子去檢查她的眼睛,卻被告知問題出在子宮脫垂。要是她不做切除手術,視力將繼續受到損害。

差不多任何醫生都會把病症籠統地歸結到婦女的生殖器官上,這麼做有可能造成嚴重的醫療後果,因為沒有哪個醫生能夠進行適當的婦科檢查。在極端的情況下,他或許會在一個燈光暗淡的房間裡從毯子底下輕輕地探查一番,但這是極個別的事。在大多數情況下,要是婦女說從頸部到膝部有哪個地方不舒服,她被要求紅著臉在人體模型上指出不舒服的部位。

1852年,有一位美國醫生對這樣的情況引以為豪:「許多婦女寧可冒極大的風險和痛苦,也不願放棄那些微妙的顧慮,因此醫生無法對疾病作徹底的檢查。」有的醫生反對產鉗分娩法,理由是,如果這麼做的話,骨盆小的婦女就可以生孩子,這樣會把她們的問題傳給她們的女兒。

這一切的不可避免的結果是,在醫務人員當中,對女性的解剖學和生理學的知識幾乎處於中世紀的狀態。在這個行業裡,醫療史上記載的有關容易上當受騙的最佳例子,莫過於瑪麗·托夫特的著名例子。瑪麗是薩裡郡戈德爾明的一位不識字的兔子飼養員。1726年秋,她花了幾個星期時間成功地讓醫療權威,包括兩名替王室成員看病的醫生相信,她快要生下一窩兔子,這件事轟動了全國。幾名醫務人員就在分娩現場,表示驚訝得目瞪口呆。直到國王的另一名醫生,一位名叫西裡亞克斯·阿勒斯的德國人作了更徹底的調查,宣佈整個事情是一場騙局,托夫特才終於承認騙了人。她因犯欺詐罪而被短期監禁,然後被送回戈德爾明老家。之後,人們再也沒有聽到她的消息。

然而,對女性解剖學和生理學的認識依然任重而道遠。到了1878年,《英國醫學雜誌》竟然還能刊登一篇振振有詞的長篇通訊,論述被有手淫習慣的女人摸過的火腿會不會壞掉。朱迪思·弗蘭德斯說,有一位英國醫生被從醫生登記冊上除了名,因為他在一篇文章裡說,受孕不久以後陰道四周的顏色會發生變化,是已經懷孕的一個有用的標記。這個結論是完全成立的,問題是只有用肉眼看才能覺察到,那位醫生再也不准從醫。與此同時,在美國,受人尊敬的婦科醫生詹姆斯·普拉特·懷特被開除出美國醫學協會,原因是他讓學生去觀看一名婦女生孩子,雖然是得到她的允許的。

在這種背景下,外科醫生艾薩克·貝克·布朗的行動尤其顯得非同尋常。在那個時代,醫生通常不走近產房,即使去了也不大會知道究竟看到點什麼。而布朗成了婦科外科醫生當中一名先驅人物。不幸的是,他的動力幾乎完全來自一些令他感到嚴重不安的想法。尤其是他認為,差不多每一種婦科疾病都是「刺激以陰蒂為中心的陰部周邊神經」的結果。說得更加明白一點,他認為婦女在進行手淫,這是精神錯亂、癲癇、僵住症、歇斯底里、失眠以及無數種其他神經性疾病的原因。解決的辦法是用外科手術切除陰蒂,這樣就消除了任意刺激神經的可能性。他還認為,卵巢在很大程度上是個壞東西,最好切除。由於以前從來沒有人試圖切除過卵巢,這是個極其微妙和危險的手術。貝克·布朗的最初3名病人死在手術台上。他沒有氣餒,做了第4次試驗性手術,還偏偏選了自己的妹妹。她活下來了。

當醫療界發現,他未經她們的允許,也不事先告知,這麼些年來一直在切除婦女的陰蒂,他們的反應很迅速,很氣憤。1867年,貝克·布朗被逐出了倫敦產科學會,實際上再也不能從事醫生的職業。在積極的方面,醫生們終於承認,以科學的態度來關注女性病人的隱私部位的時候已經到了。因此,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貝克·布朗雖然是個很差勁的醫生,又是個很討厭的人,但在把婦科的研究和實踐提高到現代水準方面,他作出了比誰都要大的貢獻。

[1] Sleeptight中的tight就是「緊」的意思,該表達方式的字面意思是「睡得緊」,一般譯作「睡得香」。——譯注

[2] 帶腳輪的矮床在英語中既可以是trucklebed,也可以是trundlebed,兩者沒有區別。Truckle源自希臘語trochlea,意思是「滑動的東西」;trundle與古英語的trindle和trendle有關,都是指「滾動的東西」。Trucklebed始自1459年;trundlebed出現在大約100年以後。——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