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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業革命生產出神奇的機器,改變了人們(有時候是害蟲)的生活方式,而園藝科學卻大大滯後。即使在進入19世紀很長時間以後,連植物究竟靠什麼生長這樣的基本知識也沒有人知道。大家都知道,土壤需要施肥,但為什麼要施肥,構成有效肥料的成分是什麼,大家幾乎沒有統一的意見。19世紀30年代對農場主的一次調查中顯示,當時使用的肥料中包括鋸屑、羽毛、海沙、乾草、死魚、牡蠣殼粉、破毛料、草木灰、角質刨花、煤焦油、白堊、石膏、棉籽等等。其中有的所起的作用比你預期的要大,農場主畢竟不是傻瓜,但誰也不會根據它們的效力排一排隊,也不知道按照什麼比例來配料效果最好。結果,從總體上來說,農業收成呈持續下降的趨勢。紐約州北部地區,從1775年的每英畝30蒲式耳,半個世紀後減少到不足1/4。(1蒲式耳等於35.2升,或相當於美制32夸脫。)幾位卓越的科學家,尤其是瑞士的尼古拉斯-泰奧多爾·德·索敘爾、德國的尤斯圖斯·李比希和英國的漢弗萊·戴維,確立了氮和金屬與土壤肥力的關係,但怎麼把前者加到後者中去,仍是個爭論不休的問題。因此,各地農民幾乎依然在往自己的地裡施用往往是沒有希望的、不見效果的肥料。

然後,在19世紀30年代,突然之間出現了世人一直在等待的神奇產品:鳥糞。鳥糞,即鳥類的糞便,自印加時代以來秘魯一直在使用。自那以後,探險家和旅行家一直在議論它的肥力,但直到這時候還沒有人想到要把鳥糞裝進袋子,賣給北半球處於絕望中的農民。然而,外人發現鳥糞之後,怎麼也是供不應求。施用一次鳥糞,土地就恢復活力,農作物產量增加了高達300%,全世界出現了所謂的「鳥糞熱」。鳥糞之所以起作用,是因為裡面含有大量的氮、磷和硝酸鉀——這些東西恰好也是炸藥的主要成分。鳥糞中的尿酸對製作染料也有很高的價值,因此,鳥糞成了許多不同行業的寶貝。突然之間,世人最想要的幾乎就是鳥糞了。

海鳥築窩的地方,往往就是鳥糞極其豐富的地方。許多巖島簡直覆蓋著厚厚的一層鳥糞:150英尺厚的鳥糞不是沒有聽說過的。太平洋裡的有些海島基本上就是鳥糞形成的,鳥糞貿易使得大批人發了財。英國商業銀行施羅德銀行很大程度上就是建立在鳥糞貿易的基礎上的。有30年時間,秘魯的全部外匯收入實際上都是通過把鳥糞裝入袋子賣給感激不盡的世人所獲得的。智利和玻利維亞為爭奪鳥糞打仗。美國國會通過了《鳥糞海島法案》,允許私人集團宣佈任何產鳥糞的海島為美國領土,如果他們發現這些海島還沒有主人的話。美國因此而佔領了50多個海島。

當鳥糞使得農場主的日子比較好過的時候,卻給城市生活帶來了一個很嚴重的後果。它使人糞市場無法維持下去。以前,在城市裡掏空糞坑的人,即所謂的清潔工,把人糞賣給郊外的農民。這有利於降低成本。但是,1847年以後,人糞市場倒閉了,因此處理人的糞便成了個問題。一般的解決辦法是把糞便集中倒在最近的河裡。我們將會看到,由此產生的問題要花上幾十年時間才能得以解決。

就鳥糞而言,不可避免的問題是,它是經過幾百年的時間才積累起來的,但很快就會用完。非洲近海有個島上估計有20萬噸鳥糞,一年多時間就被刮得乾乾淨淨,每噸的價錢漲到差不多80美元。到1850年,普通農場主只有一種令人洩氣的選擇,要麼花上自己差不多一半的收入來買鳥糞,要麼望著自己的莊稼枯萎。顯而易見,現在需要一種合成肥料——那種既能可靠地有利於莊稼生長,又可以省錢的肥料。就在這個時候,一位名叫約翰·貝內特·勞斯的奇特人物登上了舞台。

勞斯是赫特福德郡一位富裕地主的兒子,從小就酷愛化學實驗。他把家裡一間空屋子改成實驗室,大部分時間都把自己關在裡面。大約1840年,在他二十四五歲的時候,他開始對骨粉肥料一種令人費解的古怪表現感到好奇,即要是把骨粉撒在白堊、泥炭等某些土壤上,就會極大地提高蕪菁的產量,而要是把同樣的骨粉撒在黏土上,則根本不起任何作用,誰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勞斯開始在自己家裡的農場上做實驗,以多種方式把土壤、植物和肥料混合在一起,試圖把問題搞個水落石出。實際上,科學種地就從這裡起步了。1843年,即勞登去世的那一年,他把部分農場改成羅森斯特德實驗站。這是世界上第一個農業研究站。

勞斯對化肥和糞肥完全著了迷,以前誰也沒有對肥料產生過像勞斯那樣濃厚的興趣,也沒有人像他那樣親自做過實驗,它們在哪方面的肥力都對他具有極大的吸引力。他用不同的飼料來餵養牲畜,然後研究它們的糞便,看看對產量所產生的影響。他將化學物質以所能想到的各種方式進行組合,然後用來澆灌農作物。在此過程中,他發現用酸處理過的磷酸鹽能使骨粉在各種土壤裡都起作用,雖然他不知道其中的原因。(答案來自別處,而且要晚得多。原因是:動物骨粉裡的有肥力的因素,即磷酸鈣,在鹼性土壤裡是不活潑的,需要酸來激活。)然而,勞斯已經製造出第一種化肥,他稱其為石灰的超級磷酸鹽,世界有了迫切需要的肥料。他如此潛心於他的生意,就是在度蜜月的時候,還帶著新娘到泰晤士河及其支流沿岸的工業區作長時間旅行,為建一座新工廠選址。1900年,他在富裕中去世。

所有這些發展——業餘園藝的興起,郊區的擴展,高效化肥的發明——的結果,一個重大的發展終於來到:家庭草坪的興起。它改變了世界的模樣,但幾乎沒有人注意到。

19世紀以前,像樣的草坪幾乎只有庭園很大的豪宅和機構的主人才有,因為需要很高的維護費用。對於那些希望擁有一片草坪的人來說,他們只有兩種選擇。第一種是養一群羊,紐約的中央公園就是選的這種辦法。直到19世紀末,中央公園一直是在裡面四處吃草的200隻羊的家園,牧羊人就住在如今叫做草坪酒店的那棟建築物裡。另一種選擇是專門雇幾個人,每逢青草生長的季節,他們就把全部時間用來割草、堆草,用手推車把草運走。這兩種選擇都很花錢,都不會有很好的成果。草坪即使割得再仔細,按照現代的標準來看依然是粗糙的、難看的,羊啃的草坪更是糟糕。馬香先生選了哪種辦法,我們不得而知,但他雇了一名園丁,名叫詹姆斯·巴克,因此他的草坪有可能是用鐮刀割的。無論如何,幾乎可以肯定,那個樣子是相當難看的。

有一種很小的可能性,馬香先生用了一種令人激動、有點嚇人的新玩意兒:割草機。割草機是一位名叫埃德溫·比爾德·巴丁的人發明的,他是格洛斯特郡斯特魯德一家織布廠的工頭。1830年,他看著一台用來裁剪布料的機器,突然間產生一個想法,認為可以把刀刃部分移到邊緣,把它變成一台體積較小的裝置,再帶上輪子和手柄,就可以用它來割草。以前從來沒有人想到過要用機器來割草,因此這完全是個新概念。更了不起的是,當巴丁的機器最終獲得專利時,它無論在外表上還是在操作方面都與現代的筒形割草機驚人的相似。

它只是在兩個關鍵的方面不同。第一,它的份量很重,很難操縱。製造巴丁的機器的詹姆斯·費拉比有限公司,在說明書中說,這種新機器的主人——有意思的是,不說園丁,也不說莊園的工人,而說機器的主人自己—— 會發現,使用這種機器是「一種有趣、有益和健康的運動」。說明書中還有一些插圖,顯示快活的買主像推著嬰兒車那樣推著割草機在平地上行走的樣子。實際上,使用巴丁的機器是很費力氣的。操作員不僅要用力抓住,握得很緊,還得拚命靠著機器,這樣它才會向前移動。到了每一行的盡頭,要是沒有人來幫忙,那是很難改變它的位置的。

巴丁的機器的另一個明顯的問題是,它割草的效果不是很好。由於份量太重,不夠平衡,刀刃往往不是在草的上方空轉,就是拚命往草皮裡鑽。只是偶爾,割過以後草坪才顯得比較平整,機器的價格也很昂貴。由於這些原因,它的銷售量不大。過不多久,巴丁和費拉比公司就分手了。

然而,別的製造商接受了巴丁的理念,慢慢地不斷加以完善。主要的問題是份量。鑄鐵是很重的,為了克服這一點,許多早期的割草機按照設計是用馬拉的。有一家很有魄力的製造商——萊蘭蒸汽機公司,接受了最初由簡·勞頓在1827年提出的想法,製造了一台蒸汽割草機,但這台機器被證明不易操作,它體積太大,重達1噸半以上,只能勉強駕馭,經常有闖進籬笆和樹籬的危險。[1]

最後,採用了簡單的驅動鏈(借鑒了那個時代另一樣新奇物品自行車的做法)以及亨利·貝西默的新的輕質鋼,生產出了小型的拖拉式割草機,使割草機成為一種實用的工具,這種割草機正適合郊區的小花園使用。在19世紀的最後25年裡,割草機已經自然地成為園藝活動的組成部分。哪怕是不太富裕的家庭,也想要把草坪修剪得整整齊齊。原因之一是戶主想通過這種辦法來告訴外界,他已經有了錢,不再需要利用這塊地來為自己的餐桌種植蔬菜。

除了最初想出那個點子以外,巴丁本人跟割草機沒有更多的關係。但是,他接著又搞出了另一項發明:可調節的扳手,它證明對人類是長遠有用的。不過,是他想出來的割草機永遠改變了我們腳下的世界。

對於許多人來說,今天所謂的園藝就是草坪,幾乎不指任何別的東西。美國的草坪所佔的面積為5萬平方英里,超過了任何一種農作物。家庭草坪裡的綠草要做的事,和自然界的野草是一樣的,那就是長到大約2英尺高,開花,枯黃,死亡。讓草保持又短又綠,不停往上長,這意味著要相當殘忍地操縱它,往它身上潑很多東西。在美國西部,大約60%的自來水都被用來澆灌草坪。更加糟糕的是,大量除草劑和殺蟲劑,每年7000萬噸,滲入草坪裡。對於我們大多數人來說,養一個漂亮的草坪,幾乎是我們所幹的最不綠色的事情,這是極具諷刺意味的。

在那種有點令人氣餒的氣氛中,我們回到屋裡去吧,在上樓之前看看最後一個房間。

[1] 最後,萊蘭公司不再做蒸汽機和割草機的生意,開始對新出現的內燃機感興趣,它最後成為英國萊蘭汽車製造公司。——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