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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許多人來說,美國極其富裕的新時代意味著,他們可以稍稍放縱一下,做一些自己喜歡做的事。著名的柯達照相器材公司的創始人喬治·伊斯曼終生未婚,跟他的母親一起住在紐約羅切斯特的一棟大房子裡,但家裡有好多僕人,包括一名家庭風琴手。每天黎明時分,他用一架巨型風神牌風琴奏起曲子,喚醒伊斯曼——也許還有羅切斯特的許多其他居民。伊斯曼的另一個引人羨慕的癖好是,他家裡樓上有一間私人廚房,他喜歡去那裡繫著圍裙烤餡餅。極端得多的例子要算是密歇根州馬凱特的約翰·M.朗耶爾,他一發現德盧斯—梅薩比—艾恩蘭奇鐵路公司獲得了鋪軌的權利,運輸鐵礦石的火車就要從他家門口經過,就馬上把全部財產拆卸裝箱——用一位眼紅的傳記作家的話來說,包括房子、灌木叢、樹木、噴泉、裝飾性水池、樹籬和車道、守門人小木屋、停車門廊、暖房和馬廄——通通搬到了馬薩諸塞州布魯克萊恩。他在那裡重新過起了先前的平靜生活,連最後一朵花蕾都是一模一樣,只是沒了火車從他的窗口經過。相比之下,一位名叫弗蘭克·亨廷頓·畢的人同時擁有兩棟並排宅第的做法—— 一棟住人,一棟一次又一次地裝修 ——就顯得很有節制了。

在完全為了花錢而花錢的方面,誰也很難比得上E.T.斯托茨伯裡夫人,人稱伊娃女王。作為一個經濟實體,她是個奇跡。她有一次花了50萬美元把一幫朋友帶去打獵,只是為了殺死足夠數量的鱷魚來製作一套衣箱和帽盒。還有一次,她用一個晚上時間把在佛羅里達州的家「米拉索爾宅第」的整個底樓重新裝修了一下,但是忘了告訴她那長期逆來順受的丈夫。因此,他第二天早晨醒來來到樓下時,一時之間根本搞不清自己是在什麼地方。

那位丈夫名叫愛德華·湯森·斯托茨伯裡,在J.P.摩根的金融帝國裡擔任經理髮了財。他雖然是一名傑出的銀行家,但經常不在家,用一位編年史家的話來說,他是「大氣層裡一個莊嚴的窟窿,一隻開支票的無形的手」。斯托茨伯裡先生在1912年遇見斯托茨伯裡夫人的時候,身家是7500萬美元。她剛剛用光了她第一任丈夫奧利弗·伊頓·克倫威爾先生的善意和銀行餘款,她以極高的效率幫他花掉了他5000萬美元的財富買了幾處新住宅。她先買了費城的懷特馬什宅第,這棟住宅大得誰都說不清。它擁有154個、172個或272個房間,取決於你相信誰的統計數字。大家看法一致的是,這棟房子裡共有14部電梯,遠遠超過了大多數賓館。為了維護這些電梯,斯托茨伯裡先生每年就要開銷將近100萬美元。他家裡僱用了40名園丁和90名別的工作人員。斯托茨伯裡夫婦在緬因州還有一處只有80個房間和28間浴室的避暑別墅,再加上他們在佛羅里達州的家、更加像宮殿的米拉索爾宅第。

米拉索爾宅第的建築師是艾迪生·米茲納,這位建築師現在已經幾乎完全被人遺忘。但是,在一個短暫的黃金時期裡,他也許是美國最吃香的、肯定是最不同尋常的建築師。

米茲納生在加利福尼亞州北部一個古老而著名的家庭裡,他的兄弟就是劇作家和劇團經理威爾遜·米茲納。他和別人共同寫了歌曲《弗蘭基和約翰尼》。艾迪生在成為建築師以前,過著相當富有異國情調的生活:他在薩摩亞繪製魔術幻燈片,在上海出售棺材的把手,把亞洲的古董販賣給有錢的美國人,在克朗代克淘金。回到美國以後,他在長島成為一名園林建築師,最後才開始在紐約市從事普通的建築業。但是,他不得不突然放棄這個行業,因為當局發現他在這方面沒有受過訓練,沒有營業執照——用一位吃驚萬分的旁觀者的話來說,他「連函授都沒有讀過」。因此,1918年,他把建築業務轉移到了佛羅里達州棕櫚灘,那裡的人對資質不大計較,他開始在那裡為富有的人建造住宅。

他在棕櫚灘結交了一位年輕朋友。他名叫帕裡斯·辛格,是縫紉機大亨艾薩克·M.辛格24個孩子中的一個。帕裡斯是一位藝術家、審美家、詩人、企業家和討厭鬼,在棕櫚灘社交界神經過敏的人的圈子裡有很大勢力。米茲納幫他設計了埃弗格萊茲俱樂部,即刻成為梅森—狄克森線[1]

以南最排外的前哨站。該俱樂部只允許有300名成員,辛格對接納新成員極其挑剔。有個女子笑起來他覺得很討厭,便把她開除了。另一名成員代表她傷心的朋友懇求寬大處理,辛格讓她別管閒事,要不然她自己也要被開除,她只好放棄了請求。

米茲納最大的成功是伊瓦·斯托茨伯裡委託他建造的米拉索爾宅第,這是一棟避寒的住宅,其規模之大是可以預計到的(僅車庫就停得下40輛小轎車)。這幾乎成了一項永久性的工程,因為每當棕櫚灘有人揚言要建造更大的住宅時,斯托茨伯裡夫人就下令米茲納進行擴建。因此,米拉索爾宅第的規模始終是排在第一位的。

說一句公平話,幾乎可以肯定,之後再也沒有出過像艾迪生·米茲納這樣的建築師。他不相信圖紙,對工人下達的指示都是極其粗略的,使用「大概要這麼高」和「差不多在這個位置」這類表達方式。他的健忘也是很有名的,有時候,他設置的門竟然朝著光禿禿的牆壁而開。有一次還真有意思,他把一個煙囪的內壁露在外面。他幫人在沃思湖上造了一座漂亮的新船棚,主人接收他的寶貝時卻發現四面都是光禿禿的牆壁,根本沒有入口。為客戶喬治·S.拉斯馬森蓋房時,米茲納忘了把樓梯考慮進去,因此事後在外牆加了一座室外樓梯。結果,拉斯馬森先生和太太要是想在自己家裡從一個樓層去另一樓層,就不得不穿上雨衣或別的合適衣服。當被問到這件粗枝大葉的事時,據報道,米茲納說這不要緊,反正他也不喜歡拉斯馬森這個人。

據《紐約客》雜誌報道,無論他想為他的客戶蓋什麼房子,他總是指望他們接受什麼房子。他們往往給他開一張大額支票,離開一年左右時間,然後回來接收一棟已經完工的住宅,不知道那棟房子是墨西哥式的莊園住宅、威尼斯的哥特式宮殿、摩爾式的城堡,還是某種三者合一的大雜燴。米茲納尤其對意大利建築物那種陳舊的外表著了迷,經常用手鑽在木結構上打出人工的蟲眼,使自己的作品顯得「年代久遠」。他還使用人造污跡來損壞牆壁的外表,旨在隱約而又漂亮地顯示上面長著某種文藝復興時代的真菌。在他的工人精雕細刻地造好一個壁爐架或門道以後,他往往會拿起大錘去敲掉一個角,使其呈現出猶如用舊了的古董的樣子。有一次,他對埃弗格萊茲俱樂部的幾張皮椅子使用了生石灰和蟲膠,使其顯得古老一點。不幸的是,客人們的體溫把蟲膠重新加熱到了黏糊糊的程度,結果有幾位發現自己被牢牢地粘在椅子上。有一名俱樂部侍者幾年後回憶說:「我花了一整夜才把幾位女士拖離那些該死的椅子。」有幾名婦女身上穿的連衣裙的後部都被撕了下來。儘管有其獨特的癖性,米茲納還是受到廣泛的讚譽。他有時候同時忙於多達100個項目,據知一天不止設計一棟住宅。「有的作者,」1952年有一位編年史家寫道,「把他在棕櫚灘的埃弗格萊茲俱樂部和博卡拉頓的修道院列為美國兩處最漂亮的建築物。」弗蘭克·勞埃德·賴特是他的一名粉絲。隨著時間過去,艾迪生·米茲納膽子越來越大,脾氣越來越古怪。常常有人看見他穿著晨衣和睡衣在棕櫚灘購物。1933年,他因心臟病發作去世。

1929年華爾街股市行情暴跌,那個年代比較引人注目的大多數過分行為因此告一段落。E.T.斯托茨伯裡受到的打擊尤其大。為了穩定他的銀行餘款,他懇求他的妻子把娛樂開支控制在每月5萬美元以內,結果白費力氣。難以對付的斯托茨伯裡夫人認為這個限制太苛刻,辦不到。斯托茨伯裡先生快要無力清償債務。也是天照應,1938年5月16日,他也突發心臟病去世。伊娃·斯托茨伯裡一直活到1946年,但她不得不變賣珠寶、畫作和住宅,以便生活上還能馬馬虎虎過得去。她死了以後,有一位地產開發商買下並拆掉了米拉索爾宅第,在同一塊地上蓋起更多的住宅。從那時起,米茲納在棕櫚灘建造的大約20棟別的住宅——他所建造的住宅中的較大一部分——也已被拆毀。

本章開頭提到的幾座范德比爾特公館,命運也好不了多少。范德比爾特的第一處公館於1883年蓋在第五大道,1914年已經開始拆除。到1947年,一切都已不復存在。在接下來的20年裡,這個家族的鄉村住宅沒有一處有下一代人在住。

有意思的是,建築物裡面的物品幾乎沒有一件保存下來。當有人問雅各布·沃爾克拆卸公司那位同名老闆,第五大道威廉·K.范德比爾特公館裡有價值連城的卡拉拉大理石壁爐架、摩爾式瓦片、詹姆斯一世時期的鑲板以及別的寶貝,他為什麼沒有把它們搶救出來,他以惶惑不安的目光朝提問的人看了一眼。「我又不做舊貨生意。」他說。

[1] 美國馬里蘭州和賓夕法尼亞州的分界線,過去也是南方各州和北方各州的分界線。——譯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