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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不得不用一句話來進行歸納,你可以說,居家生活的歷史就是一部慢慢地變得舒服的歷史。直到18世紀,家庭生活中舒適的概念是沒有聽說過的,甚至還沒有一個詞來表達那種情況。comfortable的意思只是「能被安慰的」。安慰就是你給予傷員或不幸的人的東西。把這個詞用作現代意義的第一人是作家霍勒斯·沃波爾。他在1770年給一位朋友的信中說,某個懷特太太把他照顧得挺好,盡最大努力讓他「感到舒服」。到了19世紀初,人人都在談論有個舒適的家,或者享受舒適的生活,但在沃波爾的時代之前沒有人用過comfortable這個詞來表達「舒適」的意思。

若要領會舒適的家庭生活的精神,沒有哪裡比得上一個有著奇特名字的地方(雖然這並不總是符合實際情況),我們現在已經來到這間屋子:起居室(drawing room)。這個詞是一個古老得多的詞withdrawing room的縮略形式,意思是「一處家人可以離開家裡的其他人以享有更多隱私的空間」。這個詞根本沒有在英語裡完全扎根和得到廣泛使用。在17世紀和18世紀的一段時間裡,在比較高雅的階層裡受到了法語裡的詞salon的挑戰。有時候寫成英國化的saloon,但這兩個詞接下來漸漸跟家庭外面的空間發生關係。saloon先是指旅館裡或船上一個供社交用的房間,接著指一個專門用於飲酒的地方,最後有點兒出人意料地指一種小轎車。與此同時,salon總是跟與藝術活動有關的場所聯繫在一起,後來(從1910年左右起)又被理髮店和美容院佔用。在很長時間裡,美國人喜歡把家裡的主屋叫做parlour,因為它讓人感覺到一種19世紀邊疆生活的氣息,但是實際上它是其中最古老的一個詞。這個詞的最早記錄是在1225年,指「一間修士們可以去說話的屋子」(源自法語中的parler,意思是「說話」),然後在14世紀的最後25年裡用到了世俗的範圍。

愛德華·塔爾在教區長寓所的平面圖上用了drawing room這個詞。因此,幾乎可以肯定,有著良好教養的馬香先生用了這個詞,雖然即使在當時,他很可能仍處於少數。到14世紀中葉,除了在最上流的社會裡以外,這個詞已被sitting room取而代之。Sitting room第一次出現在英語裡是在1806年。後來發起挑戰的還有lounge,這個詞原先指一種椅子或沙發,後來又指一種休息時穿的上衣,最後從1881年起指一間屋子。

假設馬香先生是個普通類型的人,他就會爭取把這間屋子搞成家裡最舒適的房間,放上最柔軟的、最精美的傢俱。然而,實際上,在一年的許多時間裡,它很可能並不是一個很舒適的地方,因為裡面只有一個壁爐。那個壁爐至多只能使屋子中央的一小塊地方暖和。我可以作證,即使火燒得很旺,要是你在嚴冬時節站在屋子對面,你很可能看得到自己呼出的氣息。

雖然起居室成為舒適的家庭生活的核心,故事實際上並不是從這裡講起,也根本不是從家裡講起。故事從戶外講起,從馬香先生出生以前一個世紀左右講起。當時,人們有個簡單的發現,這個發現將使像他那樣有土地的家庭變得很富有,有朝一日能為自己建造一棟漂亮的教區長寓所。那個發現就是這樣一回事:土地不需要經常休耕也能保持肥力。這算不上是最閃耀著智慧火花的省悟,但卻改變了世界。

傳統上,英國的大部分農田劃分為狹長的地塊,名叫弗隆[1]。每三個季節中,每個弗隆休耕一個季節,有時候兩個季節中休耕一個季節,以恢復地力。這意味著,每年至少有1/3的耕地閒置著,結果就沒有足夠的飼料確保大量的牲畜活著度過冬天。因此,地主們不得不在每年秋天宰殺大部分牲口,然後面臨一個漫長而又缺少收益的冬天,直到次年春天。

接著,英國的農民發現了一件荷蘭農民已經知道很久的事:要是在閒置的地裡種上蕪菁、紅花草或別的一兩種合適的作物,土壤就會奇跡般地得到休息,同時又生產出大量過冬飼料。這是因為輸入了氮的緣故,但要再過將近200年人們才會懂得這個道理。當時人們懂得而且為此覺得很高興的是,這種辦法極大地改變了農業的命運。而且,由於更多的牲畜能夠活過冬天,還增加了大量肥料,牲畜產生的這些不要錢的寶貴糞便使土地變得更加肥沃。

所有這一切似乎真是個奇跡,你怎麼說也不會過分。18世紀以前,英國的農業經歷了一場又一場危機,發展緩慢。有一位名叫W.G.霍斯金斯的學者(在1964年)計算過,1480年和1700年間,每4次收成中就有一次歉收,差不多每5次當中就有一次災難性的絕收。如今,由於有了作物輪作制這個簡單的對策,農業能進入一個持續的、幾乎是可靠的繁榮時期。就是這個漫長的黃金時期,使許多農村地區呈現出一派欣欣向榮的氣象,直到今天。這也使像馬香先生那樣的人享有那種令人滿意的新的好處:舒適。

農民們還受益於一種新的帶輪子的機械,它是由伯克郡的農場主兼農業思想家傑思羅·塔爾在1700年左右發明的。那種機械名叫種子條播機,可以把種子直接種到土壤裡,而不是用手來撒播。種子的價錢是很貴的,塔爾新發明的條播機把每英畝所需的3—4蒲式耳減少到1蒲式耳以下。由於播下的種子深度一樣,行距整齊,成功發芽的更多,因此產量也大幅度提高,從每英畝的20—40蒲式耳提高到了多達80蒲式耳。

新的活力還反映在繁殖工程方面。就牛而言,所有大的品種,娟姍牛、格恩西乳牛、赫裡福德牛、阿伯丁牛、安格斯牛、艾爾夏牛[2],幾乎都是18世紀的產物。羊也是一樣,經過成功的人工繁育,變成了我們今天所看到的那種不自然地渾身長著長毛的傢伙。一隻中世紀的羊可產大約1磅半羊毛,18世紀重新培育的羊可產多達9磅羊毛。在那可愛的羊毛下面,羊還令人滿意地長得更肥。從1700年到1800年,在倫敦史密斯菲爾德市場上出售的羊的平均重量翻了一番還多,從38磅增加到80磅。菜牛得到類似的增長,乳品的產量也上去了。

然而,取得所有這一切成就,是要付出代價的。為了創建新的生產制度,就需要把小片土地合併成大片,讓農民從土地上搬走。在這場圈地運動中,以前養活許多人的小片土地,如今變成了讓少數人富起來的大得多的、加有圍欄的大片土地。這場運動使得農業對於擁有大片土地的人來說變得極其有利可圖——過不多久,許多地區幾乎只有這一種類型的土地了。圈地已經緩慢地進行了幾個世紀,但在1750年到1830年加快了速度。期間,英國大約有600萬英畝耕地被圈走。圈地對於失去家園的人來說是很殘酷的,但確實也使他們以及他們的後代方便地遷往城市,成為新發生的工業革命的勞苦大眾。工業革命也剛剛開始,而工業革命的資金,在很大程度上來自那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富裕的地主所享有的剩餘財富。

許多地主還發現,他們的屁股底下有大煤層,而這恰好是工業突然需要煤的時候。儘管煤礦的開採對環境有著極大的破壞作用,但是它們確實變成了令人快意的巨額財富。在18世紀,一度可以從查特沃思府望見85座露天煤礦,反正書上是這麼寫的。還有的人通過把土地出租給鐵路公司,或修築運河以控制通行權的辦法來賺錢。布裡奇沃特公爵在西部鄉村壟斷了一條運河,每年獲得高達40%的收益。實際上,再也沒有比這更能賺錢的了。這一切都發生在一個沒有所得稅、沒有資本收益稅、沒有紅利稅或利息稅的時代,錢源源不斷地存入銀行,幾乎沒有任何因素會來干擾。許多人生在這樣一個世界,他們實際上無須用手裡的財富辦任何事,只要把財富堆積起來。這方面的例子很多,這裡僅舉一例。第三代伯林頓伯爵在愛爾蘭擁有大量地產,總共大約42000英畝,卻從來沒有到過那裡。最後,他成為愛爾蘭財政大臣,仍然沒有去過那裡。

這個富裕的特權階層以及他們的後代,在英國鄉村到處以極度誇耀的方式表達他們這種新的富裕的樂趣。據一項統計數字,從1710年到該世紀末,在英格蘭至少蓋起了840棟大的鄉村住宅——「像碩大的珍奇梅干,散佈在鄉村這塊大布丁上。」霍勒斯·沃波爾是以這樣生動的語言來描述的。

不同尋常的房子,需要不同尋常的人來設計和建造,也許誰也不會比約翰·范布勒爵士更不尋常,至少不會比他更出人意料。范布勒(1664—1726)出生在一個大家庭,是19個孩子當中的一個。他的家很富,原籍荷蘭,雖然到范布勒本人出生的時候,他們已經在英格蘭定居了將近半個世紀。用詩人尼古拉斯·羅的話來說,「他是一位性格溫和的紳士,討人喜歡」。誰遇到范布勒,都似乎很喜歡他(我們將會看到,馬爾伯勒公爵夫人竟然是個例外)。他的一幅肖像畫掛在倫敦的國家肖像館裡。這幅畫大約在他40歲那年由戈弗雷·奈勒爵士所作,顯示出他是個討人喜歡的人,長著一張紅撲撲、胖乎乎的普通的臉,戴著漂亮的巴洛克風格的假髮,這在當時是很時尚的。

在他一生的前30年裡,他沒有顯示出特別的方向感。他在一家家庭葡萄酒廠工作,作為東印度公司——在當時還是一家比較新的、普通的企業——的代表去過印度,最後從了軍,雖然在部隊裡幹得也不是很出色。他被派往法國,幾乎一踏上岸就被當做間諜逮捕,在監獄裡度過了將近5年時間,儘管條件還比較舒適,過得像個紳士。

監獄生活似乎對他產生了一種振奮作用。一回到英國,他很快成為一名傑出的劇作家,以飛快的速度連續寫出了兩部當時最受歡迎的喜劇《故態復萌》和《惱怒的妻子》。主要角色中有方達爾威夫(愛妻)、福平頓爵士、滕貝利·克拉姆西爵士和約翰·布魯特爵士這樣的名字。在我們看來,這些名字似乎有點粗俗,但在那個矯揉造作、盡情取樂的年代是幽默的巔峰,這是相當有傷風化的東西。有一名「改造舉止協會」的成員氣憤地說,范布勒「敗壞了舞颱風氣,其輕率程度超過了以往任何時代」。別的人喜歡他的劇本完全出於同樣的原因,詩人塞繆爾·羅傑斯認為他「幾乎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天才」。

范布勒總共為舞台創作或改編了10件作品,但與此同時,也同樣突然使人大吃一驚的是,他還把自己的才華轉向建築學。這種衝動所產生的結果對我們來說是個謎,對他的同時代人來說也是個謎。我們所知道的全部內容就是,1701年,他在35歲時開始了建造英格蘭最宏偉的住宅之一的工程——約克郡的霍華德堡。他究竟是怎麼說服他的朋友第三代卡萊爾伯爵查爾斯·霍華德(有一位建築史學家稱霍華德是個「難以形容,而又顯然富得冒油」的人)答應這項似乎發瘋的巨大工程,也是不得而知的。這不光是一棟大房子,而且確定無疑是個宮殿般的地方,用范布勒的傳記作家克裡·唐斯的話來說,其「建築規模可與以前王室的特權相比」。顯而易見,卡萊爾伯爵從范布勒的草圖中看出點什麼;應當說,范布勒確實有一位很有天賦的真正建築師尼古拉斯·霍克斯莫爾的支持。霍克斯莫爾已經有20年經驗,但是奇怪得很,他甘心當范布勒的助手。而且,范布勒似乎是免費幹活的(從來沒有發現過付錢的跡象——就這兩個人而言,雙方對這類事都是要做記錄的)。反正卡萊爾解聘了原來打算使用的傑出建築師威廉·塔爾曼,聽任新手范布勒去擺佈。

范布勒和卡萊爾都是一個名叫基特-卡特俱樂部的神秘社團的成員。這個社團傾向於輝格黨[3],其成立幾乎完全是為了確保漢諾威王室繼位,即保證未來的英國君主都是新教徒的王朝更迭,即使在短時間內他們明顯不是英國人。基特-卡特俱樂部的人達到了這個目的,這絕不是一個很小的成就,因為他們的候選人不會講英語,幾乎沒有一點兒可愛的地方,有人計算過他在王位繼承人的順序中還不到第58位。除了這一點政治手腕以外,俱樂部運作得如此小心謹慎,我們對它幾乎一無所知。它的一位創始人是個點心師傅,名叫克裡斯托弗·卡特,也稱基特-卡特,基特-卡特也是他所製作的很有名的羊肉餡餅的名字。因此,究竟那個俱樂部是以他的名字,還是以他所製作的餡餅的名字命名的,這是300年來某些很小的範圍裡一直在辯論的問題。俱樂部只是從大約1696年延續到1720年,具體情況不詳,成員總人數只有大約50人,其中2/3是王國的貴族。5名成員——卡萊爾爵士、哈利法克斯爵士和斯卡伯勒爵士,以及曼徹斯特公爵和馬爾伯勒公爵——把活兒委託給范布勒。成員中還包括首相羅伯特·沃波爾(霍勒斯的父親)、記者約瑟夫·艾迪森和理查德·斯蒂爾以及劇作家威廉·康格裡夫。

在霍華德堡,范布勒並沒有完全對古典特點置之不理。他只是在表面加上一種巴洛克風格的裝飾性的野葛。范布勒的結構總是與眾不同,但霍華德堡是非同尋常的非同尋常,可以這麼說。它有大量正式房間,一層有13個,但臥室很少——根本不是通常會預期的那麼多。許多房間形狀很怪,或者光線很暗。許多外部的小裝飾不同一般,如果不能完全說古怪的話。房子一側的圓柱是簡單的多利斯型的,而另一側的是比較華麗的科林斯式的(范布勒以某種邏輯爭辯說,沒有人能同時看得見兩側的柱子)。最鮮明的特點是,至少在最初的25年裡是這樣,這棟房子蓋起來時缺了西翼,雖然這實際上不是范布勒的過錯。卡萊爾注意力不集中,忘了把西翼蓋起來,使這棟房子看上去明顯沒有完工。當25年以後,由另一批人最終把西翼蓋起來的時候,使用了一種完全不同的風格。因此,今天的參觀者所看到的是巴洛克風格的東翼,正如范布勒所想要的那樣,和完全不配套的帕拉弟奧風格的西翼。後者使一位後來的主人感到很滿意,但別的人幾乎都不滿意。

霍華德堡最著名的特色是門廳上方的那個王冠形穹頂(外形像一盞燈籠,源自希臘語中的一個詞,意思是可使光線進來)。這是後來添加的,跟底下的建築顯然比例失調。它太高大、太單薄,看上去似乎完全是為另一個建築物設計的。正如一位建築學批評家婉轉地說的,「近看,它似乎跟下面的建築物不大合拍」。它至少很新穎。當時,英格蘭僅有的另一處穹頂建築是克裡斯托弗·雷恩設計的新落成的聖保羅大教堂。自古以來,沒有哪個地方的哪棟房子是這種式樣的。

總而言之,霍華德堡是一棟很棒的住宅,棒就棒在它的式樣完全是獨一無二的。穹頂也許有點兒怪,但是,沒有這個穹頂,霍華德堡就會無足輕重。我們可以信心十足地說這個話,因為在20年時間裡,霍華德堡實際上就是沒有穹頂的。1940年11月9日深夜,東翼發生了火情。在那個年代,房子裡只有一部電話,而人還沒有能跑到它的跟前,電話機已經像巧克力糖那樣融化了。因此,必須跑到1英里外的門樓,從那裡叫消防隊。等消防隊員從6英里外的馬爾頓抵達的時候,兩個小時已經過去了,房子的很多部分已被燒燬。穹頂在熱浪中坍塌了,倒在房子上面。在接下來的20年時間裡,霍華德堡沒了穹頂,不過看上去樣子還可以,仍然很富麗,仍然很雄偉,仍然很威嚴,但是它的特殊地位沒了。20世紀60年代初,穹頂終於得以修復。霍華德堡又頓時受到人們的喜愛,這是很怪的。

儘管經驗有限,但范布勒現在被委任設計英國有史以來最重要的房子之一 ——布萊尼姆宮。這個無比輝煌的大傢伙建在牛津郡的沃德斯托克。布萊尼姆宮打算作為國家的禮物贈給馬爾伯勒公爵,因為他1704年在巴伐利亞的布林德海姆(不知怎的,英國人把這個詞英國化了,變成布萊尼姆)戰役中打敗了法國人。莊園佔有22000英畝良田,年收入達6000英鎊,這在當時是一筆不小的錢,但是,哎呀,完全不足以支付像布萊尼姆宮這麼大的房子的開支——布萊尼姆宮太大了,這樣的規模很容易入不敷出。

宮裡有300個房間,佔地7英畝。[4]

對於一棟豪宅來說,正面有250英尺的寬度就是很大的了,而布萊尼姆宮的正面寬度達到了856英尺。這是英國歷史上最大的虛榮心紀念碑。上面,每一英吋都佈滿了華麗的石青色飾物。它的宏偉程度超過了任何王宮,因此花錢也特別特別多,這是不足為怪的。那位公爵也是基特-卡特俱樂部的成員,似乎和范布勒關係甚好。但是,他在認定工程的基本原則以後,又打仗去了,把家裡的事情交給了馬爾伯勒公爵夫人——他的妻子薩拉。因此,大部分工程由她來照管。她從一開始就跟范布勒相處不好,壓根兒不好。

工程於1705年夏天上馬,從一開始就遇到了麻煩。工程一邊進行,一邊不得不作出許多調整,這是很花錢的。有一農舍的主人拒絕搬遷,主要入口不得不改換位置,因此大門開設在伍德斯托克後面一個很怪的地方,參觀者得沿著主街走去,拐一個彎,穿過一個在今天都覺得怪怪的、像是商人家的入口(儘管這個入口很宏偉),才走到了庭園裡面。

布萊尼姆宮的工程預算是4萬英鎊,結果花去了大約30萬英鎊。這是很不幸的,因為馬爾伯勒夫婦視錢如命是有名的。公爵吝嗇到這樣的程度,為了節省墨水,他寫字時連字母「i」上面的一點都不願意加。這項工程究竟由誰來埋單,是安妮女王、財政部,還是馬爾伯勒夫婦自己,這一點始終不清楚。公爵夫人和安妮女王有著一種密切的、相當古怪的、很可能是很親密的關係。她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互相呼喚對方古怪的暱稱——「莫利太太」和「弗裡曼太太」,以避免因一位是女王、一位不是而出現尷尬場面。不幸的是,修建布萊尼姆宮的時候,恰逢她倆的感情冷下來的時候,這就增加了誰來埋單的不確定性。女王在1714年去世,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國王,他對馬爾伯勒夫婦沒有特別的感情,也不覺得欠他們什麼東西,因此,之後的情況變得更加複雜。由於爭吵不斷,許多建築工人好幾年都沒有拿到工資,大多數人最終只拿到了拖欠工資的一小部分。從1712年到1716年,有4年時間工程完全停了下來。工程重新上馬以後,許多沒有拿到工資的工人不願意返回工地,這是可以理解的。范布勒本人直到1725年才領到工資,差不多在工程開始整整20年以後。

即使是在工程取得進展的時候,范布勒和公爵夫人也是吵個沒完。她認為那個宮殿「太大、太暗、太森嚴」,她指責范布勒鋪張浪費,不聽指揮,認定他是個壞蛋。1716年,她乾脆把他解雇了,雖然同時指令工人們繼續執行他的計劃。1725年,范布勒帶著妻子來看那棟已經完工的大樓——他在上面投入了他大約2/3的建築生涯和他1/3的人生,但是他在大門口被告知,公爵夫人留下了長期有效的指示:他不得入內。因此,他始終沒有見到他那已經完工的傑作,只能從遠處看到一點微光。8個月以後,他離開了人世。

和霍華德堡一樣,布萊尼姆宮用的也是巴洛克建築風格,只是特色更加鮮明。林立的球狀物、甕狀物和別的豎立的裝飾物構成了屋頂的輪廓線,富有節日氣氛,許多人不喜歡它的巨大規模和擺弄闊氣。艾爾斯伯裡伯爵輕蔑地認為它是「一塊大石頭,既沒有情趣,也沒有滋味」。亞歷山大·波普在詳盡無遺地羅列了它的缺點之後得出結論說:「總而言之,這是花了很多錢辦的一件蠢事。」施魯斯伯裡公爵認為它不過是「一個大型露天採石場」。有一位名叫埃布爾·埃文斯的愛打趣的人為范布勒寫了個模擬墓誌銘:

地球啊,重重地壓在他的身上吧,

他在你的身上壓了很多重重的東西。

毫無疑問,布萊尼姆宮是個過分鋪張的工程,不過也是個令人瞠目的工程。其規模如此之大,以至於初次來訪的人見了幾乎肯定會目瞪口呆。很難相信,有誰會想要住在這麼個令人窒息的大傢伙裡。實際上,馬爾伯勒夫婦幾乎沒有在裡面住過,他們直到1719年才搬進去,僅僅兩年以後公爵就死了。

不管人們怎麼看待范布勒和他的作品,著名建築師的時代已經開始。[5]在范布勒的時代之前,建築師是沒有多少名氣的。一般說來,出名的是那些出錢造房子的人,而不是那些設計房子的人。我們在前面「門廳」一章裡談到的哈德威克府是當時的大建築物之一,但只是推測,它的建築師是羅伯特·史密斯森。這個推測有著各種各樣的道理,在相當程度上是可以被接受的,但是拿不出真憑實據。史密斯森實際上是被稱為建築師的第一人,或者說差不多是被稱為建築師的第一人。在一塊大約建於1588年的紀念碑上,他被描述為「建築師和測量員」。但是,跟那個時代的許多人一樣,人們對他的早期生活知之甚少,包括他的出生地點和出生時間。他第一次露面是在1568年威爾特郡朗利特府的記錄中,當時他已經30多歲,是一名磚瓦匠領班。之前他在哪裡,我們完全不知道。

即使建築被確定為一種職業以後,大部分從業人員也都來自別的行業。伊尼戈·瓊斯是戲劇演出的設計員,克裡斯托弗·雷恩是天文學家,羅伯特·胡克是科學家,范布勒是軍人和劇作家,威廉·肯特是畫家兼室內裝飾設計師。建築作為一種職業,實際上是很晚才發展起來的。1882年英國才開始規定要通過考試,1895年才有大學把建築學作為一門全日制的學科開始招生。

然而,到18世紀中葉,住宅建築越來越受到很多人的尊敬和關注。既受到尊敬又受到關注的人,一度只有羅伯特·亞當一人。如果范布勒是第一位著名建築師,那麼亞當是最偉大的建築師。他1728年生於蘇格蘭,是一位建築師的兒子。他是四兄弟之一,他們都成為成功的建築師,雖然羅伯特無疑是家裡的天才,是唯一被載入史冊的人,1755年到1785年這段時間有時候被稱作亞當時代。

倫敦的國家肖像館裡有一幅亞當的肖像畫,該畫作於1770年左右,他當時40歲剛出頭。畫上的亞當是個樣子很和藹的人,戴著撒有粉的灰色假髮套,但事實上他不是個特別可敬愛的人。他很傲慢,很自私,待自己的僱員很差,給他們很低的工資,卻要他們像服長期勞役那樣幹活兒。要是他發現他們不是在為他幹活,而是在幹別的活,哪怕是畫一張自娛自樂的圖,他就要嚴厲處罰他們。然而,亞當的客戶敬重他的才能,有30年時間,他們有了活兒都交給他做。亞當兄弟成就了一種被稱為建築的工業,他們擁有採石場、一家木材企業、磚窯、一家生產灰泥的公司以及別的許多資產。他們一度僱用過2000名人員。他們不僅設計住宅,而且設計住宅裡面的每一種物品——傢俱、壁爐、地毯、床、燈具和別的所有東西,直到門拉手、拉鈴索手柄和墨水台。

亞當的設計太過分,有時候簡直讓人受不了,因此他漸漸不受歡迎。他有個不容忽視的弱點,那就是裝飾過頭。走進亞當設計的一個房間,很像是走進一塊糖霜撒得太多的蛋糕。實際上,有一位同時代的批評家稱他為「點心師傅」。到18世紀80年代末,亞當被人們指責為「甜得膩人,過於纖巧」。他已經如此不受歡迎,最後回到了他的故鄉蘇格蘭。1792年,他在蘇格蘭去世。到1831年,他已經徹底被人遺忘,連那本很有影響的《英國最著名的建築師》都根本沒有提及他的名字。然而,這樣的排斥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到19世紀60年代,他的名氣漸漸恢復。這一態勢今天仍在繼續,雖然當今人們記得的不是他的建築工藝,而是富麗的室內裝飾。

在亞當的時代,建築物都有一個共同之處:特別強調對稱。必須承認,范布勒的霍華德堡沒有完全實現對稱,但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個偶然例子。而在別處,對稱是作為一個不可改變的設計法則嚴格遵守的。每個側翼都非得有個與之匹配的側翼,不管需不需要。大門口一邊的每扇窗戶和每個山花飾,另一邊必須有完全對應的窗戶和山花飾,無論窗戶後面是什麼。結果往往是建造誰也不是真正想要的側翼。直到19世紀,這種荒唐的做法才漸漸停止。是威爾特郡一座不同凡響的建築物,有史以來最非同尋常的建築物,開始了這個進程。

它叫方特希爾府,是兩位性情古怪而又很有魅力的人威廉·貝克福德和建築師詹姆斯·懷亞特的作品。貝克福德家裡極其富有,牙買加到處都有他家的種植園,控制西印度群島的糖業貿易達100年之久。母親對貝克福德溺愛備至,要讓她的兒子在成長過程中享有各種方便條件。8歲的沃爾夫岡·莫扎特被叫來給他上鋼琴課,國王的建築師威廉·錢伯斯教他畫畫。貝克福德的財富多得用之不竭,他21歲生日那天繼承家業時,生日派對就花去了4萬英鎊——這是一筆令人髮指的巨款。拜倫在一首詩裡稱他是「英格蘭最富有的兒子」,很可能沒有錯。

1784年,貝克福德被發現參與了兩起轟動一時而又極其危險的調戲事件,成了那個年代一起最引人注目、最富刺激性的醜聞的核心人物。一起是對他的嫡親堂弟的妻子路易莎·貝克福德。同時,他還迷戀上了一個苗條清秀的男青年,名叫威廉·考特尼。考特尼是未來的第九代德文伯爵,被公認為是英格蘭最漂亮的小伙子。在乾柴烈火,也許是令人精疲力竭的幾年裡,貝克福德跟這兩個人都保持著關係,常常是在同一屋簷下。但是,1784年秋天,突然之間產生了不和。貝克福德不是收到了一張字條,就是在考特尼手裡發現了一張字條,他頓時妒火中燒,大發雷霆。沒有記錄說明字條上說了些什麼,但這張字條促使貝克福德採取了過激行動。他來到考特尼的房間裡,用另一位也在他家裡過夜的客人有點語無倫次的話來說:「用馬鞭子抽了他,發出一陣響聲,門開著,發現考特尼穿著襯衣,貝克福德是某種姿勢。事情真怪。」

確實很怪。

在這件事中,特別倒霉的是考特尼,他是家裡的寶貝,是14個孩子中唯一的男孩子,年紀還很小。發生這件事的時候,他只有16歲,但也許從10歲起就一直受不道德的貝克福德的支配。倒不是怕考特尼家會把事情說出去,我們可以想當然地認為,那位被貝克福德戴了綠帽子的堂弟心裡也很不開心。貝克福德丟了面子,在毫無挽救希望的情況下逃往歐洲大陸。他遊覽了很多地方,用法語寫了一本哥特派小說《瓦提克:一則阿拉伯故事》。這本書現在毫無可讀性,但在當時卻很受讚賞。

然後,1796年,醜聞還遠沒有平息下去的時候,貝克福德做了一件完全出人意料的事。他回到英格蘭,宣佈了一個計劃,要把在威爾特郡建造了不過40年左右的自家宅第方特希爾斯普倫頓斯府拆掉,在原址上建造一棟新房子,不是普通房子,而是自布萊尼姆宮以來英格蘭最大的房子。這真是一件怪事,因為看來沒有人會跟他一起住在裡面,他為這項有點瘋狂的工程選定的建築師就是詹姆斯·懷亞特。

說來很怪,懷亞特是個不受重視的人物。半個多世紀以前,才由安東尼·戴爾出版了唯一一本有關他的內容詳盡的傳記。要不是他設計的許多建築物如今已經不復存在,他本來也許會更加有名。今天人們記得他,不是因為他建造了什麼,而是因為他拆掉了什麼。

懷亞特生於斯塔福德郡,是農場主的兒子。他年輕時就對建築有興趣,曾花6年時間在意大利攻讀建築製圖。1770年,年僅24歲的他,就大致根據羅馬的同名古代建築物設計了萬人殿——一座展覽館兼禮堂。它佔領了倫敦牛津街的一處黃金地段達160年之久,霍勒斯·沃波爾認為它是「英格蘭最漂亮的大廈」。不幸的是,馬克斯—斯潘塞百貨公司可不這麼認為,在1931年把它拆了,把地方讓給了一個新店。

懷亞特是一位才華橫溢、聲譽很高的建築師,在喬治三世時代,他被任命為工程部測量員,實際上是國家級的官方建築師。但是,作為一個人,他常年一副委靡不振的樣子。他辦事缺乏條理,健忘,長期生活放蕩。他是個有名的酒鬼,有時候毫無節制地飲酒作樂。有一年,他一連50次缺席工程部每週一次的例會。辦公室的工作他也管理不善,有個人竟然被發現休假了3年。然而,他清醒的時候,還是很討人喜歡的,他的魅力、溫和的性情和建築方面的見地都受到廣泛的稱讚。倫敦的國家肖像館裡有他的一尊半身像,鬍子刮得很乾淨(確實幹淨,這種情況對他來說有點非同尋常),長著一頭密密的頭髮,臉上似乎露出古怪的憂傷神情,或者也許只是有點宿醉未醒的樣子。

儘管缺點不少,但他成為那個時代最吃香的建築師,他接受的任務太多,應付不過來,很少給予哪項任務令人滿意的關注,這使得他的客戶氣憤不已。他的一位客戶曾灰心喪氣地寫道:「要是生著一爐旺火,身邊有個酒瓶,別的他就什麼都不管了。」

他的傳記作者戴爾寫道:「大家都一致認為,懷亞特有三個突出的毛病:完全缺乏做生意的能力;完全缺乏長時間工作或集中精力工作的能力……以及完全缺乏遠見。」這是一位懷有同情心的旁觀者說的話。總而言之,懷亞特是個不負責任、無可救藥的人。有一位名叫威廉·溫德姆的客戶忍受了11年時間,他的一項工程才完工,而本來這項工程只需要花其中的一小部分時間。「當一個人沒有能從你那裡獲得幾個鐘頭的活兒,因此發現自己家的主要房間完全沒法住人時,」溫德姆有一次在寫給那位沒有上班的建築師的信中焦急地說,「他還是有權感到不耐煩。」誰成為懷亞特的客戶,誰就會長時間受罪。

然而,懷亞特的職業生涯非常成功,成果纍纍。在40年的時間裡,他建造或翻造了100棟鄉村住宅,大手筆地翻造了5座大教堂,為改變英國的建築面貌作出了很大的貢獻——應當指出,並不總是向好的方向改變。大教堂他翻修得特別毛糙,特別徹底。有一位名叫約翰·卡特的批評家,對懷亞特喜歡拆毀古代的室內修飾物感到很氣憤,把他稱作「破壞分子」,在《紳士雜誌》上寫了212篇文章——基本上是他一生的心血——抨擊懷亞特的風格和性格。

在德拉姆大教堂,懷亞特計劃在建築物上面安個雄偉的尖塔。這個計劃始終未獲通過,這也許不是一件壞事,因為懷亞特過不多久就要在方特希爾府顯示,沒有什麼地方比在懷亞特設計的塔底下更加危險。他還想把古老的加利利教堂全部拆掉,該教堂是聖彼得的長眠之地,是英國諾曼建築的巨大成就之一,那個計劃幸虧也被拒絕了。

貝克福德被懷亞特出眾的才華所征服,但是懷亞特浪蕩成性,為人完全不可靠,貝克福德感到氣急敗壞,心煩意亂。不過,他還是設法讓這個任性的建築師集中足夠的注意力來制訂了一個計劃。快到世紀之交的時候,工程上馬了。

按照設計,方特希爾府的一切都規模宏大。窗戶要50英尺高。樓梯的寬度和長度一個樣。前門高達30英尺,但會顯得更高,因為貝克福德習慣使用矮個子門衛。中央大廳是個八角形建築物,4個長長的側翼向外伸展,4個穹門上掛著80英尺長的窗簾。從中央走廊向前望去,目光所及可達300多英尺。餐廳裡的餐桌有50英尺長。

每天,貝克福德是唯一的就餐者。每個房間的天花板都望不到頭,消失在遠處懸臂托梁的陰影裡。方特希爾府很可能是有史以來最耗費資源的住宅,全都是為了一個獨居的人,為了一個「誰都知道沒有鄰居願意去拜訪的人」。為了保護隱私,貝克福德在莊園周圍建起了高大的圍牆,人稱「大屏障」。圍牆高12英尺,長12英里,上面安裝了尖尖的鐵釘。

按照計劃,在附帶建築物中有一座125英尺長的巨大的墳墓,他的棺材將放在裡面距地面25英尺的平台上,他認為這樣爬蟲就爬不到他身邊了。

方特希爾府設計得自由奔放,故意不搞對稱——用歷史學家西蒙·瑟萊的話來說,是「建築上的無政府主義」。它按照裝飾華麗的哥特式風格建造,這使得它看上去像一座中世紀大教堂和德拉科拉的城堡的雜交產物。新哥特風格不是懷亞特創建的,那份榮譽應歸於霍勒斯·沃波爾,是他設計了位於外倫敦的草莓山府第。這種風格有時候也被稱作假哥特式,以區別於真正的中世紀風格。假哥特式原先並不指建築風格,而是指一種調子低沉、矯揉造作的小說。那個也是沃波爾在1764年出版了《奧特朗特堡》以後創立的。然而,草莓山府第是一座比較謹慎、別具一格的建築物,和普通的住宅差不多,只是加了一些哥特式窗花格和別的附加飾物。懷亞特的哥特式作品要沉悶得多,笨拙得多。它們有高聳的塔樓、浪漫的尖塔以及紛亂的屋頂輪廓線。這些都是有意不對稱的,因此整個建築物看上去像是在幾個世紀裡天然長出來的。這有點像好萊塢出現以前,過去的人想像中的好萊塢。沃波爾創造了一個詞--「憂鬱式」,來表達假哥特式的格調。沃波爾設計的住宅就是憂鬱式建築的精華,[6]它們處處流露出那種風格。

方特希爾府的西大走廊,通向八角形的中央大廳

貝克福德一心要把工程搞結束,因此讓多達500名工人夜以繼日地幹活,但是經常出問題。方特希爾府的塔樓高達280英尺,是有史以來私人住宅上面所建造的最高的塔樓。這是一場噩夢。懷亞特草率地使用了一種新的灰泥,名叫帕克羅馬水泥,由詹姆斯·帕克牧師發明。他是那種愛鑽研的神職人員隊伍中的又一名成員,本書開頭部分裡已經提到過他的名字。究竟什麼原因帕克牧師先生進入了建築材料的領域,是不得而知的,但他想要根據一種已經失傳的方法,製造一種速干的水泥,那種水泥羅馬人曾經使用過。不幸的是,他的那種水泥沒有多少力道,如果不是把材料按照絕對準確的比例來攪拌,很容易散成團塊——在方特希爾府就出現了這樣的情況。貝克福德吃驚地發現,他雄偉的住宅尚在建造中就已經開始崩塌。它在建造過程中倒塌過兩次,即使在完工以後,它仍嘎吱嘎吱地發出不祥的響聲。

令貝克福德感到無比生氣的是,他常常找不著懷亞特的人,不是因為喝醉了酒,就是由於在為別的工程工作。正當方特希爾府的事態實際上快到不可收拾的地步,500名工人不是已經出逃,就是閒得發慌,等著指令的時候,懷亞特卻在忙於一項大工程,為喬治三世在邱這個地方蓋一座新的宮殿,這項工程後來流產了。為什麼喬治三世想要在邱蓋一座新的宮殿?這個問題提得有道理,因為他在那裡已經有了一座很好的宮殿。但是,懷亞特一意孤行,設計了一座令人驚歎的大廈(外號叫做「巴士底獄」,因為它的樣子令人望而生畏),這是世界上第一棟用鑄鐵作為建築材料蓋成的建築物。我們不知道那座新宮殿是什麼樣子的,因為不存在同樣的建築物。但是,它肯定是相當壯觀的,因為除了門和地板以外,全部都是用鑄鐵建造的。住在裡面,很可能就像住在一口大鍋裡一樣。不幸的是,正當大樓從泰晤士河畔拔地而起的時候,國王漸漸失明,對自己看不見的東西開始失去興趣。反正他也從來不大喜歡懷亞特。因此,當工程進行到一半,已經耗資10萬多英鎊的時候,突然停工了。有大約20年時間,那棟房子一直是個沒有完工的空殼子,最後新的國王喬治四世才下令把它拆了。

貝克福德不斷怒氣沖沖地給懷亞特寫信,他在一封頗具代表性的信中責問道:「你這該死的老傢伙到底藏在哪家低級酒店,哪家臭烘烘的客棧,哪家梅毒肆虐的妓院?」他喜歡把懷亞特叫做「甘蔗渣」,即男妓。每封信都是怒氣沖沖,充斥著具有創造性的辱罵,懷亞特確實是個令人惱怒的人。有一次他離開方特希爾府去倫敦,表面上是為了急事,但他只走了3英里,來到貝克福德的另一處住宅。他在那裡遇到了另一位酒量很大的客人。一個星期以後,貝克福德發現他們混在一起,喝得爛醉如泥,身邊堆放著許多空酒瓶。

方特希爾府最終耗資多少,沒有人知道,但1801年有一位消息靈通的旁觀者估計,貝克福德已經花掉了24.2萬英鎊,足以建造兩座水晶宮,而且工程完成了還不到一半。雖然還沒有完工,但貝克福德於1807年夏天搬進了那棟住宅。住在裡面根本不舒服,西蒙·瑟萊在《大不列顛消失的建築》一書中寫道:「冬天和夏天必須有60個火爐連續不斷地生著,以確保房子乾燥,且不說暖和。」大多數臥室是沒有陳設的,就像是寺院裡的小屋;13個臥室裡沒有窗戶。貝克福德自己的寢室特別簡樸,裡面只有一張狹窄的床。

懷亞特還是時來時不來,他經常不照面,把貝克福德氣得火冒三丈。1813年9月初,剛過67歲生日的懷亞特同一位客戶乘馬車從格洛斯特郡返回倫敦,突然間馬車翻倒,把他甩了出去,腦袋磕在牆上,受了致命傷。他很快死於非命,留下個一貧如洗的寡婦。

就在這個時候,糖價陷入一個低谷,貝克福德受到資本主義衰退的影響,最後過得很不自在。到1823年,他已經如此缺少資金,不得不變賣了方特希爾府。以30萬英鎊價錢買下方特希爾府的是一位性格古怪的人物,名叫約翰·法誇爾。法誇爾生於蘇格蘭農村,但年輕時去了印度,靠製造火藥發了財。他於1814年回到英國,在倫敦波特曼廣場一棟漂亮的房子裡安頓下來。他也顯然不大會照管自己,以至於到了這樣的程度,他在附近散步的時候,有時候會被當做可疑的流浪漢攔住去路,受到盤問。他買下方特希爾府以後,幾乎沒有去過那裡。然而,在方特希爾府短暫的存在期間,有那麼最注目的一天,就在1825年聖誕節之前,他恰好住在裡面,塔樓突然間連續不斷地發出輕微的嘎吱聲,然後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倒塌了。氣浪把一名僕人沿著走廊掀出去30英尺,但無論是他還是任何別人都奇跡般地沒有受傷。大約有1/3的房子被壓在塔樓的一大堆殘骸下面,從此再也不能住人了。法誇爾對這場不幸的反應相當平靜,只是說,這樣一來就用不著再花那麼大的勁來照管這個地方了。他第二年就死了,雖然富得冒油,但是沒有留下遺囑。他那些吵個沒完的親屬誰也不願意接管那棟房子,剩下的部分就拆了,過不多久就清理完畢。

與此同時,貝克福德帶著那30萬英鎊退隱到巴斯,他在那裡建了一個比較具有古典風格的154英尺高的塔樓。塔樓落成以後,被叫做蘭斯頓塔。由於選材優良,工藝精細,那個塔至今還在那裡。

[1] 弗隆(furlong)在賽馬運動中為碼,或1/8英里,但在農業上,弗隆原先沒有特定的長度,這個詞的意思只是「狹長的地塊」。——原注

[2] 艾爾夏牛是詹姆斯·鮑斯韋爾的遠房堂弟,善於發明的布魯斯·坎貝爾培育出來的。鮑斯韋爾寧願在倫敦過一種喝酒聊天的生活,也不願意在蘇格蘭低地從事養牛工作。只是鮑斯韋爾本人不願意承擔那個責任以後,坎貝寧才接管了在蘇格蘭的那份家族產業。假如鮑斯韋爾比較有責任心的話,那麼就不會有偉大的《約翰遜傳》,也不會有世界上一種最佳的乳牛。——原注

[3] Whig(輝格黨)是Whiggamore的縮略詞,是17世紀蘇格蘭一批反叛國王者的名稱。Whiggamore本身的出處無法確定,它後來又怎麼貼切地成為英格蘭一批強大貴族的名稱,這個問題也同樣無法確定。這個詞最初被Tories(保守黨)用來嘲笑對方,而對方卻自豪地接納了這個名稱,Tory這個詞的情況也完全一樣。——原注

[4] 一般說來,一棟大房子裡的房間統計數量不一定符合實際。這取決於你在什麼程度上把貯藏室、私室之類算作獨立的房間(而且,毫無疑問,還取決於你計算時的仔細程度)。布萊尼姆宮公佈過的房間總數從187間到320間不等,差距很大。——原注

[5] 實際上,這也是著名工藝師的時代,偉大的雕刻家格林林·吉本斯就是這麼一位。他1648年出生,1723年去世。他的教名很有意思,是他母親的娘家姓。他的父母是英國人,但他在荷蘭長大,大約在1667年來到英國,是在查理二世恢復王位以後。他在倫敦東南部的德普福德安頓下來,靠為船舶雕刻艏飾像維持基本生活。但是,1671年的一天,日記作者約翰·伊夫林恰好從他的工場前面經過,立刻對吉本斯的技術、個人舉止,很可能還有漂亮的外貌發生興趣(根據各種流傳的說法,吉本斯漂亮到了驚人的程度)。他鼓勵這位年輕人接受更富挑戰性的任務,並把他介紹給有影響的人士,比如克裡斯托弗·雷恩。

由於伊夫林的支持,吉本斯在事業上非常成功,但是他的大部分財富實際上是通過經營一個生產雕像和其他石製品的工場獲得的。把英國英雄刻畫成穿托加袍和草鞋的羅馬政治家,這似乎是吉本斯想出來的點子。這使得他的石製品很受時髦人物的歡迎。雖然他被許多人認為是近代最偉大的木刻家,但他生前在這方面並不特別有名。就布萊尼姆宮而言,吉本斯生產了價值4000英鎊的裝飾性石製品,而只生產了價值36英鎊的木刻。一定程度上由於存在數量不是很多,所以他華麗的木刻在今天非常寶貴。——原注

[6] 雖然沃波爾的作品現在很少有人再閱讀,但他寫的歷史書和浪漫故事在他那個年代還是極其受歡迎的,他尤其是個造詞能手,《牛津英語詞典》把至少233個新創造的詞語歸功於他。有許多這類詞沒有站穩腳跟,比如gloomth(憂鬱式)、greenth(綠式)、fluctuable(波浪式)和betweenity(中間式),但大量別的詞語被接受了。他創造的或引入英語的詞語有不少,其中有airsickness(暈機)、anteroom(前廳)、bask(曬太陽)、beefy(結實的)、boulevard(林蔭大道)、cafe(咖啡館)、causecelebre(轟動的案件)、caricature(漫畫)、fairytale(童話)、falsetto(假聲)、frisson(顫抖)、impresario(樂隊指揮)、malaria(瘧疾)、mudbath(泥浴)、nuance(細微差別)、serendipity(意外的發現)、sombre(昏暗的)、souvenir(紀念品),以及上面提到過的現代意義上的comfortable(舒適的)。--原注(幾個沒有被接受的詞的意思是譯者之推測,不一定正確,僅供參考。--譯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