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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國聖公會對出席做禮拜的人數進行調查的同一個月,英國還進行了10年一次的人口普查。那次普查很有信心地顯示,全國人口的精確數字為20959477人。這僅佔世界總人口的1.6%,但可以有把握地說,這是世界上最富有、最具有生產力的一部分人。占世界人口1.6%的英國生產了世界上一半的煤和鐵,控制著將近2/3的海運,從事著1/3的貿易。實際上,世界上所有的成品棉都產自英國的工廠,而那些工廠裡的機器都是英國發明、英國製造的。倫敦銀行裡的存款,比世界上所有金融中心的存款的總和還要多。倫敦是一個不斷擴大的巨型帝國的中心,這個帝國的面積在巔峰時候將要達到1150萬平方英里,《上帝保佑女王》將成為世界上1/4人口的國歌。實際上,在每個可以計算得出數字的方面,英國都排在世界前列。英國是那個時代最富有、最有創造力、最有成就的國家——在那個國家裡,連園藝師都可以變成大名人。

突然之間,有史以來第一次,在大多數人的生活當中什麼都不缺,卡爾·馬克思當時住在倫敦,他以一種驚訝的口氣說,在英國你可以買到500種不同的錘子。到處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可以這麼說,現代倫敦人生活在維多利亞時代留下的一個大城市,而維多利亞人親眼看到這個城市的變化過程。倫敦在12年裡修建了8個火車站。到處是一片紛亂的場景——溝渠,隧道,挖土開掘,擁擠的馬車和其他車輛,煙霧,喧鬧聲,嘈雜聲——這個城市裡到處都在修建鐵路、橋樑、下水道、泵站、電廠、地鐵線等等,這意味著倫敦不僅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而且是有史以來世界上最嘈雜、最骯髒、最泥濘、最繁忙、最壓抑、翻了個底朝天的地方。

1851年的人口普查還顯示,這時候英國的城市人口超過了農村人口——這是全世界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最顯而易見的結果是以前從來沒有經歷過的那麼多人流。現在,人們一起幹活,一起旅行,一起上學,大批進監獄,大批住醫院,他們出門享受生活也是成群結隊。他們以最大的熱情、最大的喜悅要去的地方不是別處,就是水晶宮。

如果說那棟建築物本身是個奇跡,那麼裡面奇妙的展品也絕不遜色,差不多有10萬件展品擺放在1.4萬張不同的展台上。新奇的物品包括一把有1851個刀刃的小刀、用傢俱大小的煤塊雕刻而成的傢俱(只是為了表示這是辦得到的)、一台可供4個人同時舒適地演奏的四邊鋼琴、一張可以用作救生艇的床和一張會自動把吃驚的使用者翻進剛放滿水的浴缸裡的床、各種飛翔裝置(不過都是飛不起來的)、抽血的器械、一面世界上最大的鏡子、一大塊來自秘魯的鳥糞、著名的藍色希望鑽石和光之山鑽石[1]、一個建議中的連接英國和法國的吊橋的模型,以及無數來自世界各地的各種機器、紡織品和其他製品。據《泰晤士報》計算,要花上200個小時才能看個遍。

不是所有的展品都是吸引眼球的。紐芬蘭把所有的展區都用來介紹歷史,展示生產鱈魚肝油的過程,因此將展區變成一片寧靜的綠洲,成了想擺脫擁擠的人群來鬆口氣的人非常愛去的地方。美國部分幾乎沒有擺滿,國會為了節儉不願意提供資金,因此這個費用不得不從私人那裡募集。不幸的是,當美國產品運到倫敦的時候,發現組織者只付了夠把貨物運到碼頭的錢,因而不能繼續運抵海德公園,而且顯然也沒有留出錢來佈置展品和支付5個月的管理費用。幸好,居住在倫敦的美國慈善家喬治·皮博迪挺身而出,提供了15000美元的緊急資金,使美國代表團擺脫了自己製造的危機。這一切強化了那個幾乎普遍存在的看法,美國人不過是可愛的鄉下人,還沒有準備好獨立出門登上世界舞台。

因此,當展品擺出來,人們發現美國部分是最先進的發明創造的時候,感到有點兒吃驚。美國機器干的差不多都是世界人民迫切希望機器能幹的事——沖壓出螺釘呀,切割寶石呀,用模子製作蠟燭呀,而且利利索索,速度很快,連續作業,性能可靠,令其他國家瞠目。伊萊亞斯·豪發明的縫紉機令女士們讚歎不已,給她們帶來了似乎不可能的希望:家庭生活中一樁最乏味的活兒原來可以變得令人激動和很有趣味。賽勒斯·麥考密克展出的收割機能幹40個人的活兒——這個膽大包天的說法幾乎沒有人相信,最後把它送到倫敦附近某個郡的一個農場裡,當眾展示出它的本事。最激動人心的是塞繆爾·科爾特的連發左輪槍,它不僅殺傷力很強,而且是用可以更換的部件製成的。那種製造方法如此與眾不同,後來被稱為「美國操作系統」。只有一樣本土的創造可以與之媲美:新穎、實用、機器時代的精確度,那就是帕克斯頓的巨大展館本身。這個展館在博覽會結束以後還要繼續保留。大洋彼岸那些嚼煙葉的鄉巴佬在悄悄地締造下一個工業大國,對於許多歐洲人來說,這是第一個令人不安的跡象。那種轉變如此不大可能,即使到了那種事在發生的時候,大多數人還不願意相信。

博覽會上最受歡迎的部分並不是展覽會,而是那些漂亮的「休息室」,參觀者可以在那裡舒適地方便一下。總共有82.7萬人——平均每天1.1萬人——滿懷感激、熱情高漲地去了那裡。在1851年的時候,倫敦的公共設施奇缺。不列顛博物館每天要接待3萬名參觀者,他們不得不一起使用僅有的兩個室外廁所。在水晶宮,廁所實際上是可以沖水的,這令參觀者們著了迷,於是開始了在家裡修建抽水馬桶的新潮。不過你將會看到,這一發展很快就會給倫敦帶來災難性的後果。

博覽會不僅在衛生方面是個突破,而且在社交方面也是個突破。各階層的人們第一次走到一起,進行近距離的接觸。許多人擔心,普通人——前一年被威廉·梅克皮斯·薩克雷[2]在他的小說《彭登尼斯史》中稱作「群氓」的那種人——會證明不配這種信任,壞他們上司的事,甚至還可能從事破壞活動。畢竟,這時候距1848年民眾起義過去只不過3年,那些起義推翻了巴黎、柏林、克拉科夫、布達佩斯、維也納、那不勒斯、布加勒斯特和薩格勒布的政府。

人們尤其擔心博覽會會吸引憲章派及其同夥。憲章運動是個民眾運動,以1837年的《人民憲章》命名。這個運動尋求一系列政治改革——事後看起來都是不過分的——從廢除腐敗選區和口袋選區[3],到採取男性普選權。在10多年的時間裡,他們向議會提交了一系列請願書。其中有一封長達6英里以上,據說有570萬人簽了名。議會很感動,但為了人民自身的利益還是一概拒收。大家普遍認為,普選權是個危險的主張——正如歷史學家兼議員托馬斯·巴賓頓·麥考利說的,它和「文明生活是水火不相容的」。

1848年,倫敦的事態發展到了關鍵時刻,憲章派宣佈要在泰晤士河南岸的肯寧頓公地舉行群眾集會。人們擔心,他們會變得群情激憤,蜂擁走過威斯敏斯特橋去佔領國會。全市的政府建築物都加強了防衛,處於備戰狀態。在外交部,外交大臣帕默斯頓爵士用一捆捆的《泰晤士報》堵住了窗戶。在不列顛博物館,男人們守在屋頂,身邊放了很多磚頭,準備砸向任何想要佔領這座建築物的人的腦袋。英格蘭銀行外面架起了大炮,許多國家機構的僱員們配備了大刀和古時的火槍。那些火槍維護得怎麼樣就不好說了,反正其中許多對使用者和對敢於靠近他們的人來說同樣存在危險。在威靈頓公爵的指揮下,17萬名特種警察——大多數是富人以及他們的僕人——正在待命。這時候那位公爵已經82歲,走路搖搖晃晃,耳朵背得要大喊大叫才聽得見。

最後,那次集會告吹了。有三個原因:第一,憲章派的領導人費格斯·奧康納由於患有尚未確診的梅毒引起的癡呆症,開始行為失常(次年,他因此將被送進精神病院);第二,大多數參加的人實質上並不是革命者,不希望引起或參與嚴重的流血事件;第三,這時候下了一場傾盆大雨,大家突然覺得躲到酒店裡去比衝擊國會似乎是個更好的選擇。《泰晤士報》認為:「倫敦的暴民雖然既不英勇,也沒有詩意,也不愛國,也沒有知識,也不乾淨,但他們還是一批本性比較敦厚的人。」儘管傲氣十足,但那番話基本上還是對的。

儘管形勢暫有所緩和,但在1851年,有些地區的情緒依然很強烈。亨利·梅休在他那年發表的一篇很有影響的文章《倫敦的勞工和倫敦的窮人》中指出,勞工當中「幾乎每個人」都是「激進的無產者,持有激進的觀點」。

然而,連那些最激進的無產者也似乎很喜歡博覽會。1851年5月1日開幕那天太平無事——用維多利亞女王的話來說,「一個美麗、壯觀、動人的場面」。她把開幕那天稱作是「我們歷史上最偉大的日子」,她心裡也真是那麼認為的。人們來自全國各地。有一位名叫瑪麗·卡利納克的婦女已經85歲,從康沃爾步行了250多英里,也因此出了名。在開門的5個半月時間裡,總共有600萬人參觀了博覽會。最繁忙的是10月7日,差不多有11萬人入場。有一次,有9.2萬人同時在那個建築物裡。那麼多人待在一個屋簷下面,這還是第一次。

並不是每個參觀者都對博覽會著了迷。未來的設計師和美學家威廉·莫裡斯當時17歲,他看到的情景是如此缺少情趣,人們趨之若鶩,他被嚇得魂不附體,搖搖晃晃地出了展館,去樹林裡嘔吐。但是,大多人還是極其喜歡那個博覽會的,差不多人人都表現良好。在整個博覽會舉辦期間,只有25人被指控犯罪,其中15人是小偷,犯了輕度盜竊罪。實際情況甚至比聽起來還要好得多。因為到了19世紀50年代,海德公園已經成為一個臭名遠揚的危險地方,傍晚過後被搶劫的風險就很大,因此形成了只有成群結隊才敢經過海德公園的習慣,而在舉辦博覽會的將近半年時間裡,由於人多勢眾,那個公園成了倫敦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博覽會獲利18.6萬英鎊,得以在海德公園以南一個俗稱艾伯特城的地區買下30英畝土地,在那裡蓋起了幾個大博物館和公共機構。直到今天,它們仍是該地區的主要建築物,其中有皇家艾伯特紀念堂、維多利亞和艾伯特博物館、自然史博物館、皇家藝術學院、皇家音樂學院等等。

帕克斯頓設計的氣勢宏大的水晶宮聳立在海德公園,直到1852年夏天。在此期間,人們要決定個處置辦法。幾乎誰也不想把它完全拆掉,但對於它的去向大家幾乎沒有一致的看法。有個稍稍令人動心的建議是把它改建成一座1000英尺高的玻璃塔。最後,大家一致同意,把它搬到倫敦南部西德納姆的一個新的公園——計劃起名為水晶宮公園。在此過程中,不知怎麼回事,工程搞得越來越大。新的水晶宮搞到了原先的一倍半那麼大,使用了兩倍的玻璃數量。由於新址選在一個斜坡上,重建工作更是一項挑戰。它倒塌了4次。新建築物使用了大約6400名工人,他們花了兩年多時間才完成任務,其中有17個人死在工地上。過去,水晶宮似乎是個奇跡,受到讚美。說來也怪,這一切都漸漸成為過去。它再也沒有在英國人的心中重新佔據中心地位。1936年,整個建築物在大火中化為灰燼。

舉辦博覽會10年以後,艾伯特親王去世。就在水晶宮原址以西的地方,建起那個哥特式大宇宙飛船,名叫艾伯特紀念堂,耗資達12萬英鎊,差不多是建造水晶宮費用的一倍半。今天,在一頂巨大的鍍金華蓋底下,艾伯特坐在裡面的寶座上。他腿上擱著一本書:博覽會的目錄。倫敦沒有約瑟夫·帕克斯頓或亨利·科爾的雕像或別的紀念物。原來的水晶宮本身,現在只剩下一對裝飾性的大鐵門。那是通向帕克斯頓的展覽館入口的檢票處,如今已經不為人所注意,只是作為海德公園和肯辛頓花園之間的分界線。

鄉村牧師的黃金時代也突然結束了。19世紀70年代,英國開始了一個嚴重的農業蕭條時期。那場危機對土地所有者以及靠土地所有者過富裕日子的人都是個嚴重的打擊。6年當中,有10萬農場主和農場工人離開了土地。在我們的教區,人口在15年裡幾乎減少了一半。到了19世紀80年代中期,整個教區的應納稅額只有1713英鎊——只比30年前托馬斯·馬香建造教區長寓所的費用勉強多出100英鎊。

到了那個世紀末,英格蘭牧師的平均收入還不到50年前的一半。如果再按照購買力調整一下,那更是可憐巴巴。鄉村牧師不再是個有吸引力的工作輕閒而報酬優厚的職位,許多牧師連結婚都結不起。那些既有才智又有機會的人到別處去發揮才華了。戴維·坎那戴恩寫道,到世紀之交的時候,「一代精英都不在教堂內而在教堂外」。

1899年,馬香家的地產分成幾塊賣了,他家與郡裡那種祥和而又處於支配地位的關係也就宣告結束。說來也有意思,發生在19世紀80年代及後來幾年嚴重的農業蕭條,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廚房裡突然發生的事。我們很快就要開始講述那段故事,但在此以前我們先要到房子裡去走一走,也許需要先用幾頁的篇幅來考慮那個出人意料而又密切相關的問題,那就是,人究竟幹嗎非得要住在房子裡。

[1] 兩年前,在英國軍隊征服印度旁遮普的過程中,光之山鑽石被解救出來(或者說被掠奪過來,取決於你從哪個角度看問題),成為一塊御寶,大多數人認為那塊寶石令人失望。雖然它體積很大,重達200克拉,但切工很差,光澤也不足。博覽會以後,它被大膽整修,變成一顆閃閃發光的109克拉的寶石,鑲嵌在王冠上。——原注

[2] 薩克雷(1811—1863),英國小說家,作品多諷刺上層社會,主要作品有《名利場》等。——譯注

[3] 所謂腐敗選區,就是指國會議員可以由少數人選出的選區。比如在蘇格蘭的布特,那裡14000人當中只有一個人有選舉權,因此顯然可以選舉自己。所謂口袋選區是指根本沒有居民的選區,但在國會的席位依然保留。那個席位可以由控制那個席位的人賣給或讓與別人(比如一個因各種原因而不能被僱用的人)。最有名的口袋選區是薩福克郡的海濱城鎮頓尼奇。它原先是個很大的海港——英格蘭的第三大港,但在1286年的一場風暴中被衝入海裡。儘管這個鎮顯然已經不復存在,但直到1832年,仍一直有無足輕重的特權人士佔據著國會裡的相應席位。——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