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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人如海一身藏

廣州的美酒鑒賞家峻少說他是紅酒界的絕世高手,香港的知名撰稿人阿KEN兄則介紹,他自己從1974年開始進入葡萄酒行業,無數的美食美酒都是他口舌間的流水過客,他的私藏?可想會是何等的佳釀了!不是潮州人的老蠹兄則用常被人誤會是潮州音的廣東話說:「香港人頗為自豪的一句口頭禪就是:我地(的)香港人講的系(是)打開門做生意。但是到他卻例外:同一層寫字樓裡,別人公司都是大門敞開,惟他不但鋼板重鎖,門鈴也沒有,來到了門前還需要打電話確認,主人才會開門,當然這還要是已事先約好了主人在裡面等你。」——此人就是香港私人酒藏家黃慕德先生。

因阿KEN兄的介紹而得識黃先生,從而有幸躋身需輪候才可得的他私藏酒窖的邀請名單之上。四月一個晴朗的早晨,終可與老蠹兄相攜,自深圳過香港,一程火車又轉三程地鐵,然後再由阿KEN兄引路,過了幾條街,進入一座七八十年代開啟香港經濟繁榮的著名的火柴盒式的工業大廈,來到了黃先生那隱世而又著名的門前。阿KEN取出電話,老蠹兄作個「你看我說的是真的吧」的手勢——芝麻開門了。

儒雅的黃先生拉開鋼門把我們讓進裡面,說只是一個酒的倉庫而已,臨窗的一個小房間可以坐、可以品酒,一位女士和另一位看上去很睿智的前輩正坐在那裡。黃先生介紹說:「這是我的師傅呢——傅先生,去美國多年,在加州釀酒。」

「來來來,這裡就有傅先生釀的酒呢,由你來挑,今天我們喝什麼酒。」黃先生又把我讓出剛才經過的房間,指著架子上已經一字排開的葡萄酒:Olivero Barolo 2004、San Biagio Barolo 2004、La Jota Vineyard Howell Mountain Cabernet Sauvignon 1990,然後兩款裸瓶的酒,瓶子上手寫著年份和相關資料——這就是傳說中傅先生的私釀、黃先生的私藏了!

「怎麼樣,想試哪瓶?還是全部都試?這些酒全部都是為你準備的,你話事(決定)。」「哪裡!哪裡!」我肅然起敬。「真的,不要客氣。」面對如此陣容,能不客氣?!

沉吟著,「Barolo也是我的最愛,不過今天就不喝了吧,還是想試試美國酒。」「OK。Howell Mountain 1990?」我頷首。「這兩瓶傅先生釀的酒?」「2005年的這瓶就好了。」一瓶已經受寵若驚了!「OK,讓傅先生自己介紹這瓶酒好了。」——2005 Pressed Morisoli Cabernet。

傅先生過來拿起筆,在一面牆壁掛著的白色教學板上圖文並茂地給我們上了一堂釀酒課。

紅葡萄酒的釀造是將新鮮的葡萄采收後去梗、破皮,然後葡萄汁、果皮、果粒送至釀酒槽中,在酵母的作用下開始酒精發酵;由於浮力的關係,葡萄皮會聚在發酵中的酒液上層,為達到最好的浸皮效果,就需要定時將下面的酒液抽出淋在上面的葡萄皮上;當酒精發酵完成以後,再進行分離自流酒的過程,將酒液引流到另一個釀酒槽中,與果皮、果粒分開,繼續進行乳酸發酵;分離開的葡萄皮會再予以搾汁,壓搾出來的這部分酒液由釀酒師酌情處理,有的會混入未經壓搾的自流酒中繼續使用,有的用來釀造其他形態的酒,有的則棄之不用。傅先生的處理就是將這部分壓搾所得的酒液單獨留起,繼續餘下的發酵步驟,可想而知,這部分酒液的丹寧和色素含量會有多高,釀出來的酒會是何等濃郁。酒獨立裝瓶之後,成為他個人風格的私家珍釀,以饗知己。

傅先生的介紹更增加了我們對他的這款酒的期待,黃先生則早已經給我們倒上了一杯珍藏級的Chardonnay暖一下身,2005年傅先生的私家珍釀和1990年的Howell Mountain也都打開,轉入醒酒瓶中等待著。

豪厄爾山位於納帕谷西北側,在19世紀就以出產頂級的葡萄酒而著名,這一款1990年的赤霞珠倒入杯中,酒心是暗的鉛紅色,有著古銅色的邊緣;第一嗅,覺酒精感稍強,老酒應有的香氣也第一時間散發開來,松脂、墨水、動物皮毛的香氣,經典赤霞珠所特有的那種霧濛濛般的甜椒香氣,都極舒適;聞起來像,而入口也證實了加州酒的第一感:甜;其實酒是極Dry的,平衡佳,丹寧緊湊,給人一種緊致感,複雜度非常好,這是一款風格完整、口味典型的加州赤霞珠。

麵包、芝士、阿KEN兄所買的馳名的廣東燒味、黃先生準備的珍貴西班牙伊比利火腿(Jamon Iberico)陸續地擺上桌子,接下來還是開了一款意大利酒:Brunello di Montalcino Riserva 2001。普洱茶色,有些灰塵味,然後是古典意大利紅酒常有的稍微氧化的味道,杯麵甜菜根的香氣飄過,果香是慢慢地出來,掛枝的漿果、甜甜的氣息緩緩地流敞開來,入口亦甜,酒精的刺激感強烈,打破了平衡感,強壯而餘味悠長的一款酒。

是為了更好地比較嗎?黃先生又開一瓶和Brunello di Montalcino一樣都是用Sangiovese葡萄釀造的酒,不過這瓶是來自加州Napa Valley的Luna Vineyards,年份則相同。酒打開來,有一團聚合物粘在軟木塞的下端,正處於欲凝結而未凝結的狀態,如果醬,或者說是色素丹寧醬更準確些,細膩而黏稠,傅先生又為我們講解了一番這種狀況之其來何因。這酒的香氣和意大利完全不同,是玉米、可娜咖啡、椰子的香,口感的平衡也很特別,以甜作先鋒,酸在餘味中才出現,而空杯裡橡木桶的影響一覽無餘,是一款新風格的美國酒,質品新穎,印象深刻。

終於,第五款酒——這一天的主角登場:顏色濃得化不開,以黑、藍、紫為主調,香氣有生花生、灌木叢、薰衣草的氣息,掛杯淋漓,酒精感強烈,有複雜度,丹寧厚重,口感順滑炙熱,十分新奇的一款酒,餘味深迥,無弗界遠,要二十年後才見真章啊!

就好像高潮之後的倦怠一樣,一連串的美酒真的讓人啞口無言,望出去,窗外的維多利亞港、廢置的香港啟德機場以及宋皇台的九龍方向早已是華燈初上。「惟有王城最堪隱,萬人如海一身藏。」東坡的一句詩是我此時的心情,也是黃先生生活的寫照了。端杯說一聲:「謝謝!」客氣並不是多餘。

而此時的加州霞多麗正適合大口喝呢,它完全開放開來,甜得滋心潤肺。1990年Howell Mountain的Cabernet Sauvignon更是越來越好、越來越優雅,香氣迷人,一個多小時了,口感開始偏淡,不過豐富感卻開始強烈,從典型的加州赤霞珠轉向波爾多風格。

這時候黃先生的電話再次響起——開門的信號,進來的是香港美食家八袋弟子查傳倜,帶著一瓶包得嚴嚴實實的酒!哦?知道今天在場的都是高手,要來一次盲品挑戰乎?

看顏色就是老酒,香氣也是老酒的香,非常波爾多,那麼應該是八十年代的,松露、皮革、紫羅蘭比較突出,酒質嘛,很雅致,有一些女性化,香氣讓人想起聖朱利安,不過口感又不太像。查公子催促著大家給答案,說老蠹兄已經猜對了年份是1986年的酒。黃先生看我:「哪裡的酒?」「肯定是波爾多。」「OK,幾級莊?」「我認為是二級。」「OK。」

答案揭曉:Chateau Pichon-Longueeville 1986年的伯爵夫人堡,真是又一個驚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