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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麼您吶?

不怕三黃就怕一黑

老北京有句說辭叫「不怕三黃就怕一黑」,這句話倒是和舊京的冬日很是應景。所謂「三黃」說的是三種黃色的吃食,栗子、柿子、白薯,而「一黑」則指的是黑棗。俗話說一場秋雨一場寒,霜降過後正是「三黃」上市的季節,記得有一年去房山採訪聽到了當地農戶的一句民諺「七月棗、八月梨、九月柿子紅透皮」,這說的都是農曆,倒也印證了柿子成熟的時候,等到「一黑」上市,天氣就已入冬了。

三黃一黑是舊京主打的零嘴兒,老北京賣白薯主要有烤白薯、煮白薯和烀白薯之分,煮白薯越在鍋底的越甜,所以早年間走街串巷、推著獨輪車賣煮白薯的都愛吆喝「鍋底兒」。

多年前有一次,金生隆的老掌櫃馮國明老先生帶我去王府井東安市場故地重遊,因為他的父親在解放前就是在東安市場賣爆肚的,小時候馮先生隨父親在東安市場做生意,對那裡的情景記憶猶新。

他曾給我講到,老東安市場的北門附近有一個賣煮白薯的攤位,掌櫃的挑的白薯都是一拃來長的勻溜個兒。在鍋裡煮熟之後,鍋底能煮出一層的白薯蜜。把白薯撈出鍋,然後再用小刷子蘸著白薯蜜刷在每塊白薯上,白薯看起來晶瑩剔透就像包了一層玻璃殼兒,碼放在玻璃罩裡,拿汽燈一照,看著就讓人垂涎三尺,這是讓他小時候記憶最深刻的煮白薯。

烤白薯是比較常見的一種做法,我小時候街頭巷尾還經常有賣烤白薯的,一輛二八自行車,後邊挎著一個汽油桶,汽油桶上也安了個自行車輪子,有點挎斗摩托那意思。桶裡面生著火,裡邊放的是生白薯,汽油桶上邊有鐵皮蓋兒,蓋子上碼的是烤熟的白薯。

烤白薯看似簡單,這還真是門兒手藝,講究大塊兒沉底,小個浮頭兒,就是大塊兒白薯碼放在桶底下,小塊兒白薯放在桶上頭,這也是有道理的。烤白薯的桶,底下火大上頭火小,所以大塊兒沉底,小塊兒浮頭,而且還得倒騰位置,要不然白薯熟的不均勻,不是烤糊了就是還沒熟透。

那會兒走街串巷賣烤白薯的,用現在的眼光看似乎也不太乾淨,但是那時大家並不在乎這些,胡同裡來個賣烤白薯的全都出來買,小販用桿秤約著份量,孩子們給完錢捧著白薯吃得滿嘴黑乎乎的,倒也不亦樂乎。而且以前記得白薯還有紅瓤和白瓤之分,白瓤是栗子味的,那是大家爭搶的對象。老北京住平房的時候屋裡都生火爐子,很多北京人在家裡也自己烤白薯吃,把生白薯放在爐膛裡頭,時不時地看看,忍著口水等著白薯熟,也是兒時的一種樂趣,似乎那個時候的生活很容易就能得到滿足。

烀白薯其實現在的家庭也能做,不用爐子,只要家裡有灶台就都能做,用炒菜的圓底兒鍋倒上一鍋底兒水,水上頭扣一個碗,把生白薯圍著碗邊碼一圈兒,蓋上鍋蓋,小火烀著,沒一會兒就能聞到白薯的香氣。

白薯確實是好東西,可是它也有缺點,澱粉多,容易消化,所以就不扛時候。老北京有句順口溜「切糕二里地,白薯一溜屁」,這是話糙理不糙。切糕一般是糯米或是黃米切糕,吃完了管飽,您走出二里地都不覺得餓,可是白薯不行,吃完了當時挺飽,過一會兒放倆屁又餓了。還有這白薯吃多了反酸燒心,胃不好的也都對它敬而遠之。

柿子也是老北京過冬愛吃的水果之一,尤其以房山的磨盤柿子最有名,老北京賣柿子吆喝起來講究四個咧,「吃咧唄,不澀的咧,澀咧還管換咧」,這一共有四個「咧」字。以前老北京的富戶人家自己的四合院裡也講究種柿子樹,柿子代表著事事如意,取一個好口彩。

自家種的柿子樹,待到柿子成熟時,軟軟乎乎摘下來直接吃,就跟喝了蜜似的。要是買來的柿子一般都不是熟透的,您得回家自己漤。老北京幾乎家家戶戶都有米缸,把柿子放在米缸裡漤就可以,現在把柿子和蘋果、梨放在一個塑料袋裡,繫上口兒也行。

漤柿子其實是把柿子催熟的一個化學反應,老百姓雖然說不出那些化學公式,但是生活經驗使得他們知道該怎麼做。您要不會漤柿子,在老北京還專門有句歇後語,叫「胳肢窩夾柿子——沒您那麼懶(漤)的」,其實這是取了個諧音,是北京話裡形容一個人懶惰的意思,由此也可以看出北京話是生動幽默的。

老北京人還喜歡吃凍柿子,把柿子放在屋外的窗台上,那會兒北京的冬天也冷,柿子凍得邦邦硬的,吃的時候先往涼水裡一泡,柿子外邊結出一層的冰殼,剝掉冰殼拿牙一咬,渾身打激靈,怎是一個「爽」字了得啊!

老北京還有很多的歇後語也是和柿子有關係的,比如「老太太吃柿子——嘬癟子了」,字面上看這是形容老太太吃柿子的形態,老人一般都沒牙了嘛,所以得吃軟柿子,咬一個小口兒,嘬著吃,這一嘬柿子也癟了、腮幫子也癟了。可是北京人用「嘬癟子」這個詞形容的是一件事辦砸了,或是捅了婁子了。還有「專揀軟柿子捏」,這個表面看來是說挑柿子的方法,柿子軟了就是熟透了嘛,所以得捏軟柿子。可是北京人用這句話形容一個人沒多大本事,就知道欺軟怕硬,這叫專揀軟柿子捏。

說到栗子,這算是比較貴的一種乾果了,所以舊京有一種賣倭瓜的吆喝「栗子味兒的面老倭瓜」就是說他賣的那個倭瓜是栗子味的。倭瓜便宜啊,買個倭瓜能嘗到栗子味,這是多好的事啊!其實這也是從另一個角度說栗子貴。舊京的婚禮上也少不了栗子,新人的臥榻之上、被褥之間都要放上栗子,取的是諧音「立子」,也就是生兒子,而且孩子還得能養大了,立得住。

栗子的吃法最有名的當屬糖炒栗子,說起現如今北京賣糖炒栗子最有名的肯定是地安門的那家——秋栗香,那是一對河南夫婦開的店,我曾和他們聊過天,攀談的過程中他們講到,糖炒栗子講究用懷柔的優質板栗,鍋裡放粗砂,為的是栗子受熱均勻,糖要用飴糖,栗子炒的時間必須要夠,出鍋之後不是直接賣,而是先要挑揀,有壞的栗子一律不賣,然後還要篩個兒,要保證每個栗子的個頭兒和飽滿度,這些工序一道都不能少,所以他家栗子出鍋的時間比較慢,當然也是因為栗子做得真好,所以無冬歷夏他家門口總是排著長隊。

有些人總說北京人排外,其實不然,北京是一個包容的大都市,北京人也一樣包容,地安門那家備受歡迎的栗子店就足以證明,只要東西夠好,一樣能在北京立住腳,北京人也一定會捧場。

前邊說的是「三黃」,最後說說「一黑」。「一黑」所說的黑棗,其實在植物學裡屬於柿樹科。黑棗營養豐富,對貧血、血小板減少、肝炎、乏力、失眠都有一定療效。老北京人在院子裡種黑棗樹的也不少見,孩子們對於黑棗串的糖葫蘆也是喜愛有加,可是為什麼會有「不怕三黃就怕一黑」的說法呢?皆因為北京人管槍子兒也叫黑棗,吃黑棗的言外之意就是挨槍子兒、被槍斃了,老捨先生的《上任》裡就寫道:「反動派要是請吃『黑棗』可也先請他。」照此一看,又有誰不怕這「一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