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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黑社會成長記:壯大 2.血色殘陽

送走了周公子後,毛孩、千戶、七子帶著雅雅剛剛走過站台邊的一幢灰色小樓房,就被幾十個穿著勞動布工作服的男子圍住了。

「勞動布」們身穿標誌著他們身份的衣服——勞動布工作服。這種衣服只有那些在工廠工作的工人和工人子弟才有資格穿,處於社會最底層的農民,是無法享受這種待遇的。這種名叫勞動布的布料現在也已經絕跡了。

「勞動布」們從袖管裡抽出了鋼管,鋼管的前端被加工成了削尖的鉛筆,這種武器可砸可刺,比管制刀具更具有殺傷力,然而卻又不在管制之列。所以,此前此後的很多年裡,西郊幫們可以堂而皇之地拿著這樣的凶器走上大街。人們一看到這種鋼管,就退避三舍,奔走相告:西郊幫來了!

千戶的眼光掃過了西郊幫那一張張面目猙獰的臉,他突然認出了那天晚上四兄弟聚會時,他痛毆過的一個少年。那個少年的臉上還帶著尚未消退的淤傷。少年也看到了千戶,他咬牙切齒,臉上是蔣門神遇到武二郎的神情。

少年指著千戶,傲慢地斜著頭問:「還認識我嗎?」

千戶看著那名少年,冷冷地笑著。千戶和德子一樣,永遠不怵,他無論面臨如何危急的險境,也保持著旺盛的熱情和鬥志。他看著那名少年,調笑道:「你是哪個洞裡爬出的王八?小爺我不認識你。」

那名少年的腦子估計有點兒問題。他煞有介事地看著千戶,對千戶這麼快就忘記了他感到驚訝。他伸出頭來,態度誠懇地問千戶:「忘了我?真的忘了我?那你說說我臉上這是怎麼回事?」

千戶裝著仔細地端詳了一會,恍然大悟道:「啊呀呀,你臉上有傷啊,是不是傷著你的腦子了?你的腦袋是被毛驢踢了,還是被門扇夾了?」千戶也學會了周公子的油腔滑調。

圍觀的人全都笑了。

受傷的少年滿臉窘態,他臉上的那塊淤傷閃閃放光,像一枚碩大的金幣。

西郊幫裡一名頭領模樣的青年上前一步,指著千戶說:「你這個小子是想……想……」他「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來。

旁邊另一個頭領跨前一步,接過他的話說:「想……想……想挨打?」

先一個頭領迫不及待地點點頭,說:「對的哩,想怎麼打,你們先……先……」他「先」了半天,又沒有「先」出來。

後一個頭領接著說:「先……先……先說出來。」

先一個頭領又趕緊點點頭,他臉上是一種在宴席上想放屁又放不出來,最後終於偷偷放出來的輕鬆表情。

西郊幫兩個頭領,是一對結巴,一個結巴前半句,一個結巴後半句,他們兩個人合起來,才能完整地說出一句話來。他們珠聯璧合,配合得天衣無縫。

他們是一對絕配。他們形影不離,親密無間,事實上,他們一個人離開了另一個,就不能與人交流,他們不親密都不行。

千戶決定捉弄一下他們。

千戶裝著牙齒疼,捂著嘴巴,模仿著後結巴的聲音說:「我認識你們,按照輩分,你們是我們的父……父……」他故意一路「父」不下去了。

前結巴馬上接著說:「父……父……父親。」

千戶又模仿後結巴的聲音說:「我們其實是一群王……王……」又「王」不下去了。

前結巴立即跟著說:「王……王……王八蛋。」

後結巴知道千戶在搗鬼,他指著千戶說:「我們不是……是……」一路「是」得跌跌撞撞,「是」得面紅耳赤,抓耳撓腮,最後急得雙手拍起了自己的屁股。

前結巴看到後結巴的窘態,立即順理成章地說:「是……是……是王八蛋。」說完了,他又感到不對勁兒,後結巴說不是王八蛋,而自己接著說是,這就等於自己承認自己是王八蛋,但是他又想不出來是哪裡不對。

圍觀的人全都笑了,雅雅本來很害怕,剛才看到那些窮凶極惡的手持凶器的西郊幫,臉都嚇白了;現在看到這一幕,也忍不住笑了。

千戶放下捂著嘴巴的手掌,故意笑得東倒西歪。一場即將爆發的劍拔弩張的群毆,被千戶惟妙惟肖的口技變得極為滑稽。

毛孩冷冷地盯著西郊幫,盤算著鬥毆一旦開始,先對付哪一個。七子跨前一步說:「人在江湖,就要遵守江湖規則,我們單打獨鬥,一戰決勝負,誰敢來?」

西郊幫盯著七子的光頭,沒有人上來迎戰。20世紀80年代各種武俠片滿天飛,而片中的光頭一定就是少林寺和尚,而少林寺和尚一定就有蓋世武功,所以,西郊幫的人看到這個「和尚」都有些膽怯。

後結巴望著七子,歪著脖子說:「別人怕你和尚,我們不怕,天柱,你……你……」

前結巴馬上接著說:「你……你……你先來。」

天柱是西郊幫中個子最高的人,他的身高足有一米九。他揮舞著兩根鋼管,虛張聲勢地說:「和尚有什麼了不起,我的鋼管專砸和尚的禿頭。」

天柱話音剛落,他的頭上已經被七子輕輕地砸了一下。而他還不知道七子是如何出手的。

天柱揮舞著兩根鋼管,揮舞得像風車一樣。他仗著身高臂長,想著七子無法近身,可是,他動作剛剛慢了一點,頭上又被輕輕砸了一拳。

天柱羞愧交加,對著七子喊道:「不能耍賴,有本事我們就面對面打。」

七子說:「我就是和你面對面打啊。」話音剛落,天柱的頭上又被輕輕砸了一拳。這次他看清楚了,比他矮了很多的七子是跳起來砸向他的腦袋的。他想用鋼管砸和尚的光頭,沒想到自己的頭被和尚一遍遍地砸。

後結巴看出來天柱遠遠不是這個和尚的對手,他揮舞著手臂對西郊幫喊:「把這幾個砸……砸……」

前結巴還沒有接話,西郊幫就已經像一群瘋狗一樣嗷嗷叫著撲上來了。他們知道後結巴想說什麼了。

七子說:「老子現在不客氣了。」他又是一拳砸在天柱的頭頂上,天柱轟然倒地,像倒下了一截水塔,半天也沒有爬起來。

兩個西郊幫的潑皮提著鋼管奔向雅雅,雅雅嚇得花容失色。

千戶斜刺裡衝過來,擋在了西郊幫和雅雅的中間。他瘦小的身體像一顆炮彈一樣,將一名手持鋼管的大漢撞得飛了起來。大漢在空中手忙腳亂地飛翔了片刻,然後沉重地倒下去,鋼管也掉在了地上。另一名大漢看到千戶,掄起鋼管,居高臨下地砸過來。千戶像個繡球一樣貼地一滾,就滾到了大漢的腳下,然後抱著他的雙腿,猛然起身,這名大漢也像斷牆一樣倒下了。

千戶頃刻間放倒了兩名西郊幫,西郊幫大駭,五六名大漢圍過來,一個個睜大了報仇雪恨的眼睛。千戶對雅雅說:「快往房子裡跑。」站台邊有一間破敗的快要倒塌的房屋,那是千戶眼中的避難所。

雅雅跑向房子,千戶跟在雅雅的後面阻擋西郊幫。他們跑了幾步,千戶看到地上有一塊半截磚頭。那時候火車站正在基建,地上隨處就能撿到半截磚頭。千戶撿起半截磚,突然扭身砸向後面,砸得最近的一名打手臉上鮮血直流,轟然倒地。千戶轉身又去保護雅雅,西郊幫看到千戶現在手無寸「磚」,又追了上來。

千戶看到雅雅跑進了房屋,便站立在門口。看著越來越近的西郊幫,他雙腳輪換跳躍著,伸拳踢腿,嘴裡發出獵狗一樣的叫聲。西郊幫停住了腳步,他們知道千戶在模仿李小龍。那時候李小龍的電影正在錄像廳如火如荼地上演,那種疾如閃電又剛猛異常的功夫讓他們望而生畏。他們擔心千戶也會像李小龍那樣突然飛起一腳,鏟倒他們一大片。

一名身材粗壯的男子衝出人群,他自恃人多勢眾,哇哇叫著,掄起鋼管砸過來,千戶退後一步,鋼管砸空了。千戶趁機踏上一步,男子面露驚慌,他擔心千戶的飛腳飛過來,用鋼管守住門戶,沒想到千戶突然扭身踢起後腳,一腳重重地踢在男子的頭上。男子丟下鋼管,倒在一邊。千戶使用的不是李小龍的功夫,而是武松的拳腳,這招叫做「玉環步,鴛鴦腳」,《水滸傳》在醉打蔣門神的那章有確切記載。

然後,千戶將掉落在地上的鋼管撿起來,回頭對房間裡的雅雅喊道:「快關上房門。」他喊完後才發現,那間房屋根本就沒有房門。

兩個西郊幫想伺機進入房間,千戶死死地把守著門口,他與他們打在一起。突然,另外幾根鋼管砸過來,千戶猝不及防,頭上、腰上、腿上都被打中了。千戶身披八創,大呼酣鬥,死戰不退。千戶全身都是鮮血,他撐開雙腿,仍然死死地把住了房門,不讓西郊幫的人進入房間傷害雅雅。後來,他實在支撐不住了,跪在了地上,雙手仍然撐著門框。西郊幫用削尖的鋼管在他的身上一下又一下地戳著,每戳一下,就有鮮血汩汩流出。

雅雅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慘烈的一幕,她還是一名高中學生。她和周公子屬於早戀,他們不敢讓父母和老師知道。周公子外出打架的時候,也從來不讓她知道。現在,她看到浴血奮戰的千戶,看到西郊幫的殘忍,渾身哆嗦,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那邊,一大群西郊幫的人圍著七子和毛孩。七子和毛孩邊戰邊退,退到了一堵斷牆處。他們靠著牆壁,與西郊幫混戰在一起。一名騎著自行車的婦女經過了火車站,看到這邊鋼管橫飛,喊聲震天,從自行車上跳下來,膽戰心驚地走近了看熱鬧。七子突然衝到了那名婦女面前,從變臉失色的婦女手中,一把搶過了自行車,然後抓住後座,掄圓了,用巨大的慣性力量將兩名西郊幫摜倒在地。七子邊掄著自行車邊靠近毛孩,他想從西郊幫的重重包圍圈中救出毛孩。

毛孩看到了自行車,也向七子靠近。自行車終於幫助毛孩殺出一條血路,毛孩跑到了一排房屋邊,那裡正在蓋房子,地上堆積著水泥和沙子。毛孩跑到了一堆沙子邊,抓起沙子,一把撒向追在後面的西郊幫,又抓起一把沙子,又撒向西郊幫。西郊幫像被馬蜂蜇了的耕牛一樣,不敢近前。

而在這邊,雅雅看到千戶渾身都是鮮血,兀自手抓門框不肯倒下。她渾身勇氣陡然而生,她用雙手扶著血泊中的千戶,怒斥西郊幫:「有膽量,你們就來捅我!」

西郊幫愣住了,他們沒有想到這樣漂亮的一個女孩子,這樣冰清玉潔的一個女孩子,居然敢於直面淋漓的鮮血,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這不就是那個名叫周樹人的人所說的猛士嗎?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誰也沒有想到。

雅雅將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的千戶放在地上,逕直向西郊幫走去。窮凶極惡手持凶器的西郊幫看到這樣一個美麗女孩神情悲憤地走過來,他們的狂妄與凶蠻頃刻間蕩然無存。雅雅高昂著頭,長長的頭髮披散在腦後,瀑布一樣傾瀉在肩頭。千戶的血染紅了殘陽,也染紅了殘陽下的山峰和樹木。雅雅高昂著頭,走向了殘陽裡。

西郊幫敬畏地望著雅雅,他們主動讓出了一條路。

雅雅對西郊幫看也不看一眼,她向著毛孩和七子走去。西郊幫不敢阻攔她,他們那天真切地意識到了什麼叫做美麗逼人。

西郊幫手中的鋼管都垂下來了。

誰會把鋼管刺向這樣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孩子?

七子背起已經昏迷了的千戶,毛孩在旁邊扶著,他們一起走向附近的醫院。雅雅走在最後面。西郊幫跟在雅雅的後面,他們始終沒有勇氣繼續追殺。雅雅像一道美麗的屏障,讓他們所有的邪惡都化為烏有。

一輛汽車駛來了,是那種北京213吉普車,那時候的縣城還很少有小轎車,更沒有出租車。吉普車停在了雅雅的身邊。雅雅正感到驚訝,車門打開,走出了那時候經常和周公子在一起玩耍的警衛員。雅雅對七子和毛孩說:「快上車!」

吉普車載著三兄弟和雅雅消失在街道盡頭,空蕩蕩的街面上只剩下目瞪口呆的西郊幫和漫天飛舞的碎紙屑。

警衛員名叫高翔,他駕駛的是計劃生育局唯一的一輛車——北京吉普。

洪哥和德子來到醫院的時候,千戶還沒有醒過來。毛孩和七子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一口接一口地悶頭抽煙。

洪哥問:「誰幹的?」

毛孩說:「西郊幫。」

洪哥問:「為什麼要下此毒手?」

毛孩說:「就是因為那天晚上我們兄弟四個打了他們的人。」

洪哥說:「現在是重要時期,你們以後再別惹事了。」接著,他又沉吟了一下說:「沒事別惹事,有事甭怕事。」

毛孩和七子都不知道洪哥口中的重要時期是指什麼,只有德子知道。那時候,市場經濟的春風吹到了秦嶺山中,各個單位都在大興土木,各種工程隊應運而生,洪哥正和升子、德子一起籌劃成立工程隊、承包工程項目的事情。

後來富甲一方的秦嶺山中威懾各個幫派的洪哥幫,他們攫取的第一桶金,就是依靠工程承包。

而工程承包前的黑社會生活,一切都以江湖恩仇為中心;而工程承包後的黑社會生活,一切都以賺取錢財為中心。

黑社會翻開了嶄新的一頁。

夜晚,千戶醒過來了,西郊幫也來了,隨同來的還有大頭和他的殘餘東關幫,而東關幫的龍頭老大三角眼還被關在他曾經工作了多年的羈押所裡。不同的是,那時候三角眼是在柵欄之外耀武揚威,現在是在柵欄之內垂頭喪氣。

毛孩是在一樓的小賣部買香煙的時候,突然看到一大群穿著勞動布工作服的人,在向一名穿著白大褂的護士打聽外科住院部在哪裡。勞動布工作服裡還夾雜著幾個人造革皮夾克。那時候能夠擁有一件人造革皮夾克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地痞們經常穿著它招搖過市。毛孩在人造革皮夾克中發現了大頭那顆碩大的頭顱和那張長得亂七八糟的愚蠢的臉,他奇怪東關幫怎麼會和西郊幫串聯在一起。

大頭一直對洪哥他們懷恨在心,洪哥們是大頭們的宿敵。現在,千戶被打得住院,洪哥他們一定會在醫院裡陪同著千戶。大頭覺得這是剿滅洪哥他們的大好時機。所以,大頭一聽到千戶住院,就立即糾集了東關幫的烏合之眾,鼓噪西郊幫一舉消滅洪哥他們,免留後患。愚者千慮,亦有一得,愚蠢的大頭也有腦子突然靈光的時候。

毛孩一看到浩浩蕩蕩的西郊幫,就知道他們為什麼會來到這裡。他順著住院部的樓梯一步兩個台階蹦上了四樓。縣城的樓層都沒有電梯,直到今天都還沒有電梯。毛孩推開千戶病房的房門時,看到房間裡只有德子和七子,千戶滿身繃帶地躺在床上,一名護士正在給千戶換吊瓶。

毛孩小聲把自己在一樓看到的一切告訴了德子。德子讓七子守在千戶身邊,叮嚀他無論如何也不能離開千戶一步,「有你在,就要有千戶在」。然後,德子帶著毛孩走出了房間。

他們在樓道口堵住了鬧嚷嚷的西郊幫和殘餘的東關幫。

大頭帶著一大群人鬥志昂揚地來到四樓樓梯口,突然抬頭看到德子和毛孩威風凜凜地站在上面,正用鄙夷的眼光俯視著他們。大頭說:「你們神氣個錘子,今天就是你們的死期。」

德子說:「你咋還沒死?老子今天就要弄死你。」

前結巴和後結巴也來了,他們就跟在大頭的後面。後結巴說:「囉唆個啥,你們兩個讓我們踏也……也……」

前結巴馬上接著說:「也……也……也能踏死。」

德子大義凜然地說:「誰死還不一定呢,有本事現在就來,老子從來就沒有怕過誰。」

後結巴向後招著雙手:「弟兄們,把這兩個給弄……弄……」

前結巴順理成章地接著說:「弄……弄……弄死了。」

千戶在房間裡聽到了樓梯口的對話,一對活寶結巴的話聲聲入耳,特色鮮明,他知道他們是打架來的。千戶伸出右手,一把就拔掉了插在左手手腕處的針頭,呼地坐了起來,準備出門迎戰。

七子按住了千戶的肩膀,他看到千戶因為激動,傷口開裂,多處繃帶外都滲出了鮮血。他說:「你不要命了?打架輪得上你嗎?我在這裡是幹什麼的?」

千戶說:「讓他們進來,老子還有兩隻手,照樣一手捏死他一個。」

七子說:「你給老子躺好,老子死了你再上也不遲。」

千戶看了看七子,梗著脖子不答應。護士走進來了,她看到千戶繃帶外的血漬,和吊瓶外的針管,氣憤地喊道:「怎麼了?想死?死就死到外面去,別死在醫院裡。躺好!」

在美麗而憤怒的護士面前,千戶妥協了,他乖乖地躺了下去。

西郊幫從勞動布工作服裡抽出鋼管,鼓噪著衝上來。毛孩看到有一名婦女膽戰心驚地從樓道走過,懷裡抱著竹皮暖水瓶,她剛剛打來滿滿一瓶開水。縣城的人住院時,家屬需要從家裡拿來被褥和暖水瓶等生活用品。現在的人們都用上了飲水機,而那時候的人們喝水都依靠暖水瓶。最便宜的一種就是竹皮暖水瓶,中間是瓶膽,瓶膽外面用竹條編織包裹。這種暖水瓶現在已經見不到了。

毛孩從那名婦女的手中搶過竹皮暖水瓶,一下子砸在了衝在最前面的大頭的頭上。暖水瓶與大頭碩大的頭顱激烈碰撞,濺出了無數亮晶晶的碎片,滾燙的開水像禮花一樣在他們的頭上綻放,居高臨下地濺在了他們的臉上,濺出了一片鬼哭狼嚎。

德子望去,看到大頭的頭更大了。

病房裡,七子對千戶說:「你躺在床上,不要動,你幫不上忙。」

千戶掙扎著想起床,七子罵道:「你給老子躺好,現在動手還輪不上你,有了你只能添亂。」

千戶想了想,就躺在床上不再動了。

七子把病房裡的床板揭起來,放在了病房外,然後對千戶說:「不論外面發生什麼,你都不要開門。」七子把病房門反鎖後,就出去了。

樓梯口,西郊幫們手持鋼管,亂紛紛地湧上來,兩個結巴「兩」馬當先,後面是豎起鋼管的馬蜂一樣的人群。他們咆哮著,尖叫著,怒罵著,擁擠著。大頭退在了樓梯拐角處,雙手捧著一張五官一點也不端正的臉,黯然神傷。那張被瓶膽劃過和被開水燙過的臉,奼紫嫣紅,慘不忍睹。

兩個結巴都是硬手,他們直上直下地揮舞著鋼管,在前面開道。毛孩和德子雖然驍勇,但是手無寸鐵,久戰不下,西郊幫眼看著就要湧上了走廊。就在萬分危急的時刻,七子來了。

七子雙手提著一張床板趕來了,醫院病房的床板都是單人床,長兩米,寬半米。七子對著德子和毛孩喊:「閃開。」德子和毛孩閃出一條路來,七子舉起床板,泰山壓頂一樣地摜在了西郊幫的頭上。西郊幫驚慌失措,他們的每張嘴巴都在叫喊著,每張面孔都變了顏色,每顆頭顱都感到劇疼。德子和毛孩同時出腳,同時踹在了兩個結巴的肚子上,兩個結巴同時向後倒去,同時喊出一聲哎喲,同時撞翻了後面的人群,同時順著樓梯滾下去。他們真是一對好搭檔,就連滾動的姿勢也是一樣的。

然而,西郊幫的人太多了,前面的倒下去,後面的又來了,他們前赴後繼,不屈不撓。他們看到對方只有三個人,而且全都是空手,而自己各個鋼管在手,更加有恃無恐。他們像螞蟻一樣又攻了上來。

德子和毛孩繼續在樓梯口阻擊,七子衝進了護士室。他在幾名目瞪口呆的護士雙目注視下,一把抄走了放在房間裡的鐵架子,鐵架子是用來吊吊瓶的,有一人多高。七子掄起鐵架子,居高臨下地砸在西郊幫的頭上,砸出了一片燦爛霞光。一寸長,一寸強,一人多高的鐵架子在一尺多長的鋼管面前,大佔便宜。

西郊幫退在了樓梯拐角處,商量對策,面面相覷,你看我的臉殷紅一片,我看你的臉青紫一片,相看兩不厭,唯有滿臉包。他們用眼睛撫慰著對方,也撫慰著自己。他們沒有想到洪哥手下的三個人居然有這麼強的戰鬥力。

樓下有人送來了鐵架子,他們想模仿七子。你有鐵架子,難道我就沒有鐵架子,鐵架子又不是你們家生產的。手端鐵架子的大頭憤怒地扭著頭顱,給樓上的三人送來一個鄙視的眼神。

然而,樓上的武器又更新換代了。

七子掄起鐵架子大戰西郊幫的時候,精明的毛孩看到這是一個好武器,他也想找到一個鐵架子,然而,他推開一間房門,病人正在輸液;再推開一間房門,病人還在輸液。毛孩一直找到了廁所裡,還是沒有找到空閒的鐵架子。突然,他看到廁所門口有一桶白色的塗料,他將塗料拎了出來。那些塗料是準備用來粉刷廁所牆壁的。

大頭舉著鐵架子想要報仇雪恨的時候,毛孩趕到了。毛孩端起塗料桶,向著「大頭們」兜頭澆了下去。黏稠的塗料澆在了「大頭們」的頭上,澆在了「大頭們」的眼睛裡,澆在了「大頭們」的脖子裡。「大頭們」一張張奼紫嫣紅的臉,又變成了白色。他們將鋼管扔在了地上,雙手在眼睛裡揉著摳著,在空中摸索著虛抓著。他們軍心大亂,他們哭爹喊娘,他們兵敗如山倒。

德子哈哈大笑,他喊道:「就你們這些孬種,也敢來跟老子叫板。」

他剛剛說完,突然看到西郊幫的人群裡伸出了一桿獵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