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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光景一天比一天好

與母親和爹爹預期的一樣,清波接班後,我家的光景一天比一天好。

特別值得慶賀的是,我家與廣大「四類分子」同期摘帽,徹底洗清了政治上的恥辱,結束了「四類分子」長達數十年受歧視的屈辱的歷史!

清波剛辦完入職手續,爹爹就辦理退休手續了。

清波在許道學校開始了她三十多年第一站教學生涯。

劉志彬、李愛珍、劉述東、劉俊躍、龔端英、龔桂英……成為劉清波老師的第一批學生。

劉清波老師教學風格的最大特點是要求嚴格,對自己、對學生都是高標準嚴要求。從她的第一批學生開始,她任教的班級的語文課平均分排名、高分排名在全公社乃至區聯校都基本是第一名。她當班主任的班級的其他科目成績也很突出。

家長們都要找關係,千方百計把孩子放到劉清波老師的班裡。進了劉清波老師的班裡,跳出農門就多了一份保障——後來的事實證明,劉清波老師的學生真的很多都跳出了農門:劉志彬在廣州市公安局當了處長、龔端英後來留學並定居美國、劉述東成了益陽市地產界超級富豪……

清波的工資全部交給了母親。

爹爹退休後,在我的滿姑劉惠珍和滿姑父楊澤東的幫助下,在益陽市冶金機械局謀到一份傳達室的工作。爹爹既有一份退休工資,又有一份守傳達室的工資。

一天,劉正夫娶兒媳婦。母親代表我家去喝喜酒。

中午,喜宴即將開始的時刻,劉正夫家裡來了一位穿軍裝的軍人——也可能是公社武裝部的人,到劉正夫家送平反證書。證書的大致內容是:劉正夫夫婦、劉鶴生夫婦,你們被劃為「四類分子」是不正確的,從此摘掉你們「四類分子」的帽子,你們跟貧下中農一樣是社會主義公民,你們的子女與貧下中農的子女一樣享有升學、參軍、工作的權利。

莊子灣生產隊的每一家幾乎都在劉正夫家喝喜酒,因此那個軍人無須挨家挨戶送證書,他手上的證書被在場的「四類分子」一搶而空。

劉正夫家娶兒媳的喜宴,因「四類分子」集體摘帽而喜上加喜。劉正夫家是名副其實的雙喜臨門,所以喜酒不夠喝,劉正夫家趕緊派人到供銷合作社買酒。

母親的驚人酒量,在劉正夫家的喜宴上首次展露。

四方桌,四條春凳,八個人。

與母親同坐一桌的有原來的「四類分子」,也有原來的貧下中農,大家都興奮地喝酒。酒席上的話題是平反、摘帽、十一屆三中全會定下的政策。

住在馬圈子蓋上的悅會計和母親在同一桌,他對原來的「四類分子」道歉:「你們受了不公平的待遇,原先的政策是錯嘎嗒!」

那一桌,八個人喝了12斤白酒,喝倒了七個人,唯獨母親沒有醉。

後來那一桌的人都證明:母親一個人喝了不下三斤白酒。

我長大以後,經歷過無數宴席,見過無數「酒仙」,但沒親眼見過真正能喝兩斤白酒的人。母親那次真的喝了三斤以上嗎?是大家記錯了母親喝酒的多少,還是劉正夫家白酒的度數太低呢?

但我後來親眼見過,在我家和親友家過年、過節或喜慶的場合,清波的對象、樂怡的對象,以及親友們敬母親的酒,母親總是一飲而盡。無數次,我只見他們醉過,沒見母親醉過。

可惜我沒有遺傳母親能喝酒的基因,我像爹爹一樣滴酒不能沾。

後來我知道,當時農村喝的酒,除了自釀的谷酒及個別較高檔的瓶裝酒外,凡買來的散裝和瓶裝白酒,幾乎可以肯定都是工業酒精兌水而成的。無數農民慢性中毒,個別農民「醉酒」身亡,卻沒有人懷疑過酒有問題。真是可憐!

到處都在平反、摘帽。那陣子,四處鞭炮響。辟辟啪啪的鞭炮聲,是「四類分子」們挺直腰桿時骨骼發出的歡愉。

莊子灣人很快聽出了南邊二區鞭炮聲的奇怪:一般的鞭炮聲,東邊響一會兒,就跳到西邊響一會兒,表明是東邊平了反,西邊摘了帽。但南邊二區那地方的鞭炮,斷斷續續地在一個地方響。這不是平反、摘帽的鞭炮聲。

莊子灣人很快證實了:南邊二區一個叫王樂樂的殘疾人死了。他的死令人唏噓不已。

王樂樂是樂死的。

王樂樂原本是縣城的一位官員,後來被打倒,貶到二區農村,戴了「四類分子」的帽,一戴就是十幾年。這些年裡,老婆甩下他,跟村上一個貧農出身的單身五保戶結婚生了一堆兒女,王樂樂的兒子也離開他心甘情願當了這五保戶的繼子。王樂樂出工砍柴摔斷了一條腿,沒錢治療成了殘疾人。娶了王樂樂老婆的貧農把五保戶的指標讓給了王樂樂,於是,王樂樂成了五保戶。但村裡人都瞧著王樂樂不順眼——貧農轉讓的五保戶,哪配貧下中農救濟!

誰知突然間,王樂樂平反了。聽說縣裡給他安置了工作,還要官復原職。最讓人驚訝的是縣裡派來幹部給他送來補發的十多年的工資。村裡人連同他的兒子和老婆聞訊都擠進他的五保戶茅房裡。那些工資是裝在麵粉袋子裡提到王樂樂跟前的。王樂樂抱著裝錢的麵粉袋子又是笑又是哭,笑著哭著不一會兒就跌倒在地。

人們吃驚地叫起來。赤腳醫生俯身把手指放在王樂樂的鼻孔口,還揭開他的眼皮子看了看,最後權威地說:「死了。」

王樂樂是樂得突發心臟病而死的。

一個飽受歧視和屈辱,承受住失去妻子、兒子和一條腿的悲痛,在心痛、傷痛和艱苦勞動中沒有倒下去的人,在光明到來時卻被平反的尊嚴和遲來的歡樂奪去了生命。

樂死的王樂樂,死後的靈魂卻樂不起來——他的老婆和兒子放著王樂樂的後事不管,卻和王樂樂那個從縣城趕來的弟弟為著分麵粉袋子裡的錢大打出手。

親人之間的骨肉之情到哪裡去了?人與人之間最起碼的感情到哪裡去了?

是剛剛過去的那場浩劫,扭曲了一部分人的人性,吞噬了他們的良心。

荷塘這邊的「四類分子」平反、摘帽後不久,修山麻竹垸那邊也傳來平反、摘帽的喜訊。

一天,母親的堂嫂賀佑賓拄著一根茶樹棍子顫顫悠悠地走到我家,找母親商量給她的丈夫鍾發湘平反。

賀佑賓說,鍾發湘無論是到黃埔軍校讀書,還是後來當鄉長和保障所所長,沒做過壞事,是被錯誤地槍斃的。她想叫我母親陪她一起去縣裡,如果縣裡不接受,她就要去北京,找她的童年好友、劉少奇主席的夫人王光美。

母親留賀佑賓在家住了兩晚,母親勸她打消了給鍾發湘平反的念頭。母親說:「嫂子你七老八十嗒,平反不是一個月兩個月搞得了的,可能跑個三五年最終遂不成願。再說,你和海濤哥[1]膝下無子無孫,你千辛萬苦平反得來的賠償款還不是只能讓堂侄、侄孫們得啊?從古到今多少人冤殺錯死,哪能都平得了反啊?王光美的丈夫還不是冤死的啊?她自家的事還忙呢,哪顧得上你啊?」

賀佑賓無可奈何地點頭稱是,怏怏而去。

望著賀佑賓的背影,母親的心裡似打翻了五味瓶。能給海濤哥平反當然好啊,能給曾慶雲、曾慶德平反當然好啊,能讓章甫活過來當然好啊,但那可能嗎?!

清波接班後,媒婆蜂擁而來,大有踏破我家門檻之勢。

在別人眼裡,清波家庭教養好,做人做事有規矩,正式公辦教師,教書認真成績出眾,長得漂亮,性格溫柔,節約樸素……這在整個荷塘公社都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姑娘。

人們似乎都忽視了我家一堆人擠在一間茅草偏屋子裡、吃飯時常有一種「飯泥蟲」從屋頂的茅草裡掉下來掉進我們的飯碗菜碗裡的現實。

我見過媒婆們拿來的一寸左右的黑白相片,不同的相片中的小伙子,有的穿著威武的海軍服站在海邊的礁石上,有的像外國人一樣打著領帶,有的穿著中山裝像個幹部,有的穿著印有「八一」的白汗衫露出健美的臂膀……

母親謝絕了所有的媒婆,因為那時清波才17歲。母親說:「清波還小,20歲後再考慮找對象。」

母親和爹爹當時的內心,大概是既不願清波過早戀愛影響工作,也是想等等看看,希望找個超出一般的,還有一個擔心就是怕清波戀愛結婚後,不會上交全部的工資了。

清波的工資按月全部交給母親,爹爹只是不定期地把一部分錢交給母親。母親從不問爹爹留錢做什麼——她知道爹爹有照顧我大哥的責任。

依靠爹爹、清波的工資,加上母親、樂怡出集體工的工分,我家迅速還清了所有債款。在我家努力還債的過程中,有親友向母親借錢,母親都會盡可能地慷慨解囊。

秋天,趁著乾燥無雨,還清債務一身輕的我家把屋頂腐爛的茅草換掉,全部蓋上了瓦片。

我歡呼雀躍:「一籮窮,二籮富,三籮四籮住瓦屋……」

「籮」是手指圓形的指紋。桃江農村傳唱的諺語,十根指頭如果有三個籮或四個籮,可以住在瓦屋裡享福。

我家和毛坨家同時告別了茅房,住上了和大哥家一樣的瓦屋。

我再也不擔心「飯泥蟲」突然掉進飯碗裡了。

我家茅草換瓦片的房間一共是三間,因為在我家趁著秋干天氣換掉茅草的同時,我的篾匠小哥、莊子灣生產隊隊長毛坨夫婦靠勤勞所得及向親友借了些錢,在與道光沖大隊相鄰的均田沖建了四間寬敞明亮的泥磚瓦屋,把原來的兩間舊房子低價賣給了我家。

與我家瓦片換茅草同期,母親前夫曾章甫的侄女、嫁在三堂街的淑玉家正趁著好光景好天氣加蓋房子。淑玉曾跟曾章甫和母親到常德市裡唸書,跟母親關係很好。淑玉家加蓋房子需要大塊的平面瓦,而那種平面瓦當時只有荷塘紅茶廠旁的磚瓦廠有賣。淑玉安排丈夫留在家裡張羅,自己帶著女兒溫愛貞到荷塘買瓦。母女二人先到磚瓦廠定好2000塊平面瓦,然後沿路問「張目橋的劉孟良老師」,找到我家。

淑玉與母親、毛坨相見,又是眼淚又是歡笑。母親留淑玉母女在家住了一晚,促膝談心到深夜。後來,淑玉與母親、毛坨常有走動,淑玉那個美勝天仙的女兒溫愛貞被荷塘公社曹家嘴大隊的拖拉機司機劉躍軍追到並娶進門。再後來,溫愛貞與丈夫到廣州打工,母親跟隨我住在廣州,溫愛貞一家常去看望母親。這是溫暖的後話。

現在,讓我回過來說說樂怡的故事。

清波當了教師,樂怡立即嘗到了「沾光」的滋味——她走在路上,常有背書包的學生喊她「劉老師」。

兩姐妹雖然臉型和五官長得像,但體型差別較大。樂怡一米七,清波一米六。孩子們如果不是清波班級的學生,往往弄錯,常讓樂怡「噹」老師。

樂怡為家裡作出了巨大的貢獻,家裡吃的每一碗飯、每一棵菜、還的每一塊錢債、蓋的每一片瓦,都有樂怡的汗水。她從1978年夏天開始當社員,以13歲的細嫩之肩挑起家庭沉重的大梁,落下了永久的腰傷。

1981年夏,聯產承包責任制在荷塘正式實行,田和山按人頭分到各家各戶。生產隊集體出工的生產方式隨之瓦解,剛當選為生產隊隊長的毛坨還沒嘗夠當隊長的滋味就已基本「失業」。

「失業」的生產隊隊長不只毛坨一人,全國的生產隊隊長基本都已經或面臨下崗。這事緣起安徽省鳳陽縣小崗生產隊。1978年11月24日晚上,在小崗生產隊的一間破草房裡,18個穿著破爛棉襖的農民,圍著一盞昏暗的煤油燈,饑黃的臉上露出緊張而莊嚴的神情,他們用顫抖的手指,在一張「大包干」契約上按下血紅的手印。誰都不曾料想到,這18個小人物,把中國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試驗場,把分田搞包干的實驗迅速推廣到全中國農村的每一個角落。

承包到戶的生產關係完全符合國情民意,極大地解放和發展了生產力。種自己的田跟種集體的田是相距甚遠的兩種心態,也是相距甚遠的兩種態度。對樂怡而言,對普天之下的農民而言,都是如此。

莊子灣那年承包到戶後的秋季稻產量幾乎是集體狀態下的春季稻產量的兩倍。農民們不再磨洋工,不再需要天天耗在田里,供應一家的口糧原來是一件再輕鬆不過的事情!母親和樂怡用自己田里豐收的稻穀不斷地還原先欠別人家的口糧。

自家的菜土深耕細作,菜的產量也大大增加。況且有了充足的飯,菜的需求量也減少了。各家各戶自己種棉花,「掐油條」「扯棉褲」「剪尖帽」[2]及鋤土,以家為單位足夠了。五分棉花地,就能收兩百多斤皮棉花。

那年冬閒時節,樂怡跟著母親到益陽陪爹爹,住在益陽市冶金機械局的傳達室裡。局工會主席跟母親聊天,無意中說起:「有個很好的縫紉培訓班正在招生,你家小女兒為什麼不試試呢?當縫紉師傅比種田好得多啊!」

母親和爹爹一聽就來了興趣。當縫紉師傅當然好!在益陽大城市學縫紉比在荷塘和桃江學強多了。

母親問:「得多少錢學費?」

工會主席說:「學45天,45塊錢。師傅是有名的老師傅,但得自己帶縫紉機去!」

我家沒有縫紉機,那不要緊,趕緊買!

好牌子的縫紉機我家買不起,也買不到。母親和爹爹幫樂怡買了一台「標準牌」縫紉機,花了145塊錢。

縫紉機加學費共190塊錢,母親和爹爹一下子拿不出這麼多,不夠的是找我滿姑借的。當時滿姑劉惠珍在益陽市政府工作,滿姑父楊澤東在益陽市科委工作,經濟條件比我家強得多。

那個縫紉培訓班是個超短課程班,說是45天,開班報名及畢業不算,元旦還放了一天假,實際上只有42天。樂怡雖然聽課很認真,但挑著縫紉機回莊子灣實操不了,只能根據聽課筆記一五一十地重新學一遍。

樂怡的筆記本上都是公式和要領:袖長多少得加多少,腰長多少得減多少,這樣折,那樣裁。襯衫是這樣,棉褲是那樣,西裝上衣又是另一樣……上課時樂怡認真看著師傅用舊報紙急匆匆地演示過,學習結束回莊子灣後竟把很多都忘記了。

樂怡急得直哭。

母親在一旁鼓勵她:「哭什麼?寫得明明白白怎會不懂呢?」

母親就當起樂怡的師傅來,她按樂怡筆記本上的內容,帶著樂怡嘗試著裁剪,帶著樂怡嘗試著把裁剪過的布片縫結起來。

母親鎮定地用雙腳踩動縫紉機踏板,機子發出「喳喳喳」連續不斷的響聲,一枚珵亮的針飛快地上下躥動,馬上就把布片結起來了。

母親學過繡花,學過紡紗,學過織毛衣,學過打草鞋……但沒學過一天縫紉。

樂怡打內心裡佩服母親,她說:「我媽真的聰明透頂!」

在母親的輔導下,樂怡把筆記本上的所有內容都實操了幾遍。在實操過程中,幫我家及大哥、小哥家的老老少少都免費做了衣褲。

在益陽大城市學的縫紉手藝到底不一般。款式是大城市的時興款式,設計和製作都比鄉里師傅強。

樂怡從益陽學習回來時,大哥家的新屋已經建好了。

大哥的新屋比小哥的新屋晚建兩年多。

大哥的新屋坐落在我家的西南邊,離我家約兩百米,更靠近官沖和叔叔家。

建新屋前,大嫂過來請母親幫忙:「他翁媽,請你老人家到廚房幫忙。」

母親很高興地應承下來,她本已做好不請自去的準備了。大哥沒能接班,母親很同情大哥,也有深深的愧疚與不安。大嫂能主動跟母親打招呼,邀請母親去幫忙,這讓母親很感動。

建新屋是一項龐大的工程,先拆老屋,後建新屋,拆和建都需要請人。母親盡心盡力地做好每天每餐兩三桌人的飯菜茶:每天是早、中、晚三餐飯及上、下午兩頓茶。

我和大哥的兒子劉耀、女兒劉蓉正讀小學一年級。我沒有參與小哥建新屋的工程,但大哥建新屋有我的一份貢獻。

我記得舊屋的磚、瓦、木頭堆在新址上,新址上搭了個簡易棚,放了一張簡易床,大哥晚上就睡在上面守著舊屋拆下來的舊材料,以及源源不斷運來的新材料。有時候大哥需要走開,我便帶領劉耀、劉蓉守在簡易棚裡。

秋風也刺骨般寒冷。棚裡的床上有厚厚的棉被,我們三人便睡上去。材料下邊就是路,路上常有人來來往往。我們既怕有人正兒八經地專門來偷東西,也怕行人順手牽羊把東西帶走。我想出一個主意:只要聽到有腳步聲,便叫劉耀、劉蓉像拉家常一樣盡量自然地喊爸爸,我假裝是爸爸,硬著喉嚨學大人回應:「唉!」

大哥的新屋有四間全部蓋瓦的正房:兩間臥室、一間書房、一間廚房。還有一間蓋著瓦的偏房是豬圈和廁所。特別值得稱道的是,臥室後帶有像城裡人家那樣的洗漱間——外面那三個姐姐最不能忍受鄉下沒地方洗澡。還有,新屋的門鎖全是扭鎖,就是那種在外面看不出到底是鎖了還是沒鎖的門和鎖,也不知道屋裡有人還是沒人。這完全是城裡高檔人家的做派,時髦得很。

大哥拆了舊房子後,我家的西邊就成了空地,這空地屬於大哥家。我跟爹爹和母親還住在我出生的那個房間裡,那間房與大哥家的舊房只一牆之隔。我清晰地記得,大哥拆除了隔壁的房子後,牆頂上梁部位一直沒法補砌,只是用木板釘上,用報紙糊著。一到冬天,寒風從那些木板縫裡灌進來。爹爹和母親晚上睡覺都戴著毛線帽,我也常把頭藏進被子裡。牆若不嚴實,冬天很難挨,我對此有切膚之感。


[1] 鍾發湘又名海濤。

[2] 「剪尖帽」指在棉花樹苗長到一定高度後,須把樹尖部分剪去,防止棉花樹長高不長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