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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大而無物:美國

因為這只鑽戒威脅到我們自己所訴說的故事,也危及我們讓自己之所以有別於他人的那個神話。愛情核心的附近,是一大片言語幾乎無法形容的恐懼:當蠟燭燒成灰燼,當甜言蜜語流於俗套時,我們也會和物品一樣被取代。

自12歲開始,我把口袋裡不用的零錢全丟進衣櫥裡的大口瓶中。零錢一把一把擲入,直到我高中畢業。一個瓶子裝不下,又換了另外一個瓶子,最後零錢全被倒進一隻塑料巨桶中,總重將近32公斤。

「你為什麼不處理掉那些錢?」父親老是這麼問我。

「我要用來做特別的事情。」我總是如此回答父親,但腦海裡對特別的事情究竟是什麼,完全沒有概念。

與安妮訂婚時,我回到亞利桑那的家,把桶子裡所有1美分、5美分、10美分與25美分的硬幣,全用銀行提供的紙卷捲起來。累積了20年的零錢,儘管總計只有338美元,但依然全數都用在買婚戒上。這麼做,至少賦予了那些多年未曾流通的硬幣一個特殊意義。當初的男孩與後來的男人在這顆鑽石上有了聯結;這顆鑽石成了一個永恆的象徵。

現在該是放手的時候了。

那只戒指躺在亞利桑那州一個銀行保險箱中,夾雜在其他家族的銀器和照片之間。每次回家探望父母時,待辦事項單上總是列著要處理掉這只戒指一事,但我實在無法真正準備好將這枚戒指從它的藏身之所拿出來,遑論要向它說再見。

安妮已永遠走出了我的生命。我們共同的朋友告訴我,她和一位客機飛行員結了婚,過得非常幸福。多年來我們未曾交談。我寫過幾封信給她,卻從未接到回信。我真的一點都不怪她。也該是兩人各自走上人生旅途的時候了。每每想到她,心裡總是空洞洞的,除了那早已麻痺的悲傷以及那顆鑽石。

2005年4月,我終於請父親帶我去存放鑽戒的那家銀行分行。在獨立的小房間內,我取出了藍色小珠寶盒,打開。

我想我還是沒有準備好面對這只戒指帶來的感受。自以為消逝的記憶又重回心頭。我清楚記得戒指戴在安妮無名指上的樣子、她把金色長髮撥弄到耳後的樣子、她通過電話傳過來的笑聲、閃爍的綠色眼眸,甚至她髮際的香味。看著那只戒環,我再次瞭解到這個東西是如何緊緊與她相連,而那樣的感覺又是多麼豐富、奇妙與令人激動。

第二天,我把戒指拿到一家位於條狀購物商場的珠寶店鑒價。珠寶商是位上了年紀的男士,有點重聽。他把戒指拿在手上轉動。

「我大概可以給你批發價的八折。不過因為你沒有保證書,所以我必須測一下克拉數。」他對我說。

當他帶著戒指走到店後,我突然感到一陣短短的抽痛。我要我的戒指。

鑽石驚人的利潤

世界上鑽石的總產量有一半在美國落腳,這其中又有90%是用在婚戒之上。買鑽石確認求婚的舉動,在美國是高達45億美元的生意,相當於中非共和國的國內生產總額。婚戒是鑽石王國的內縫線、是銷售量最高的商品類別,也是一再將這塊石頭賴以存活的愛情神話不斷注入鑽石裡的東西。

美國販售的婚戒以及其他鑽石珠寶的銷售毛利高得驚人,然而這個鑽石界普遍接受的事實,卻鮮少被公開討論。珠寶商非常討厭討論自家的利潤,因此數年前有人為此發明了一個新名詞:「基石」。業內人士用這個詞來暗指保守的基本價,但這個詞同時也代表50%的毛利率。「一塊錢買的鑽石,兩塊錢賣出,」鑽石界的咨詢顧問肯·加斯曼說,「那就是基石——批發商進貨價的兩倍。」

鮮少其他消費商品可以存有這樣的價差。在市郊營業的獨立珠寶商,毛利率甚至可以高達60%。商場珠寶商有權用最高的定價剝削顧客,這全要感謝珠寶商龐大的進貨量。美國最大的珠寶專門零售商是位於得克薩斯州歐文市的札雷公司(Zale Corporation),它們在全國各商場共設立了兩千多個販售點。這家公司呈報給美國證券管理委員會的資料顯示,其珠寶商品的毛利率為51.3%。罕見的黃鑽、粉紅鑽與藍鑽的一般售價更是批發價的3—4倍。與其他大型零售業的平均毛利率相比——譬如電子產品的31%、雜貨約26%——你大概就可以瞭解零售鑽石市場機制,保障了多麼大的利潤。

何以如此?每當珠寶商因這個問題遭到質疑時,他們就把問題轉到店裡商品的低流動率。一般超市有許多會腐壞的冷藏商品,所以一年約可完全出清十八次的存貨,至於百貨公司的庫存循環率,大約是一年四次。反觀珠寶店,一年若賣光一次存貨就算是非常幸運的。因此珠寶商宣稱,商品的高單價是用來補償緩慢的銷售速度。除此之外,還有經常性的費用要支出:高品質的防盜器、安全運輸以及比應付普通店面的訓練更為精良的銷售員。

高單價的另外一個原因,是中間商將鑽石送入市場所抽取的佣金。在叢林與珠寶店的絲絨襯墊之間,鑽石平均換手七次,每次都要被剝層皮。鑽石必定是由礦場轉到掮客手上,再轉到打磨工廠、批發商、製造商那兒,接著又換到另一個掮客手上,最後才會落到零售商手上。這趟旅程所耗費的時間,從六個月到兩年不等。在非洲,我看過剛從河沙中被挖出來的美麗鑽石,而費盡千辛萬苦找到鑽石的人,1克拉只能拿到200美元。同樣一顆鑽石,在札雷的玻璃櫃中,售價2萬美元。

「這簡直荒謬至極。從礦場到市場之間,經手鑽石的人實在太多。」加斯曼說。

價格只會愈來愈高。戴比爾斯的精選供貨商企業策略,似乎就是在為1克拉以上的鑽石創造專斷的管道。另一方面,戴比爾斯引誘美國未婚女性為自己購置鑽戒的促銷計劃也成績斐然。「右手戒」的概念成功說服大多數高檔珠寶商增加庫存量,以滿足單身女性倣傚《慾望都市》追尋某些魅力時所需。現代的社交趨勢已經成形:女人第一次進入婚姻的平均年齡,20世紀90年代是25歲,比以前晚了兩年;將近四成的大學畢業女性,到了28歲依然未婚。右手戒暗示的意義,除了女人並不一定需要男人買鑽戒外,還透露女性參與決策權只有一步之遙——跨出購買的那一步就到了。《名利場》雜誌上有則引起轟動的廣告:「你的左手慶祝結婚紀念日,你的右手慶祝自己生日。」另一個廣告換成比較簡單的表示方法:「你的左手說『我們』,你的右手說『自己』。」

戴比爾斯發言人薩莉·莫裡森提到,右手戒的最終目標是要創造出「文化上的義務性」。這幾個字是鑽石界的神奇詞語——亦即創造出以前未曾存在過的渴望。這種非要不可的神話創作,正是造就出20世紀60年代日本鑽石市場以脫韁暴躥之態成長的動力。換言之,如果戴比爾斯此次的神話創作又再度得逞,那麼右手沒戴戒指就離家的女人,將會感受到自己與外界格格不入,好像身上缺了什麼極重要的東西一樣,當然,這個空缺唯有鑽石才能填補。右手戒的市場值預估有52億美元。

在鑽石上標出奢侈品零售商的「品牌」——蒂芙尼、哈利·溫斯頓、戴比爾斯、奎亞特——只會讓原來就往上漲的價格更高。全球粗鑽產量緩慢減少,加上中國與東南亞其他地區鑽石需求增加,代表著供應鏈上的所有人都可以把獲利率繼續朝上推。只不過,對消費者來說,這可不是個好消息。

幸好世界上還是有制衡的力量,那就是網絡珠寶商的興起。1998年夏天,斯坦福商學院一名年輕研究生馬克·瓦頓(Mark Vadon)想買一隻婚戒,卻在舊金山的蒂芙尼店裡受到銷售員無禮對待。店員的勢利行為後來成了改變鑽石業的助力。為了未婚妻的戒指,瓦頓經歷一段時間漫長而沮喪的搜尋之旅,最後他發現有個名為「網絡鑽石」(Internet Diamonds)的過時網站,網站營運辦公室是西雅圖-塔科馬國際機場附近的一家珠寶店。瓦頓籌措了一筆創業資金買下這個網站後,不但重新命名「藍色尼羅河」(Blue Nile),還改版成很炫的新設計,並大打廣告。藍色尼羅河搭上了 20世紀90年代末期的電子商務順風車,這波電子商務潮讓亞馬遜、生鮮直達以及其他網絡零售公司一飛沖天,也在大眾以及美國頗受敬重的公司高級主管心中紮了根。顧客可以從多家匿名批發商提供的五萬顆鑽石中做選擇,商品第二天就會通過聯邦快遞送到。藍色尼羅河的毛利率相當可觀,大概有23%,但比起大多數獨立珠寶商的「基石」收穫,這樣的毛利率還不算離譜。現在買方每天都可以從網絡上把價格印出來,作為與當地珠寶店殺價的籌碼。但是這種價格透明化的做法,一直是鑽石界的致命毒素。

瓦頓目前仍是藍色尼羅河的首席執行官。他的婚姻觸礁,但公司仍健在。根據貝爾斯登分析師的判斷,不論整體經濟的表現如何,網絡上的鑽石銷售至少還有五年強勢成長的光景。藍色尼羅河發言人約翰·貝爾德(John Baird)給了我一個簡單的理由。

「仔細想想,這是唯一一個人人都必須要買的奢侈品。」他說。

鑽石是每個人的必需品

當他們走進珠寶店時,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像是一般美國情侶。他們也的確是情侶。23歲的斯泰西·巴比亞克在一家廣告與公關公司擔任會計助理主管。她有一頭濃密的深色秀髮、古銅色的肌膚,身著牛仔褲、高跟靴和一件上面印著「01」的仿足球球衣大運動衫。埃裡克·帕比斯,24歲,大學畢業後的第一份全職工作待遇很不錯。他在一家房地產貸款經紀公司擔任貸款專員,截至目前,每一季都輕鬆達到指定業績目標。已經在一起三年的兩人,工作地點離得很近,辦公室都位於匹茲堡市中心的玻璃幕牆大樓內。這對情侶有一口著名的賓夕法尼亞州西部懶人音腔調,「on」發成「oan」,「walk」發成「wulk」。他們之間瀰漫著溫柔濃厚的男女之情,說話時,她頻繁地與他進行肢體接觸:撥撥他的頭髮、捏捏他頰下凸起的部分,或揉著他寬闊的肩膀。他們只不過是這一年170萬對歷經購買婚戒儀式的其中一對。

兩人在店裡隨意瀏覽時,埃裡克這麼對斯泰西說:「我不要那個怪胎再來這兒。他是個混蛋。」埃裡克覺得那個銷售員把第一次到這家店裡的他們,當成只看不買的人。這對小情侶雖然年輕,心態卻非常嚴肅。斯泰西的父母已經許可埃裡克迎娶他們的女兒。他選定的求婚日將帶給她許多驚喜,現在除了正式求婚外,其他準備都已就緒。斯泰西相當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一隻白金指環,上面有一顆公主方形的鑽石,旁邊有兩顆小一點的鑽石及幾顆碎鑽。她曾在《匹茲堡新聞郵報》的週日廣告夾頁上,看到一家百貨公司的廣告照片。為了要讓店員知道自己心中的鑽戒款式,她把圖片隨身帶在皮包中。不過一談到要戴在手上的鑽石色澤與純度時,她卻必須花費好大力氣才控制得住頭昏腦漲的感覺。埃裡克則不時像個專家般丟出如瑕疵、鑽石底部等這些詞彙。在他們的身上,我看到了一點點自己以前為安妮買婚戒的影子。

斯泰西與埃裡克坐在展示櫃前加了襯墊的椅子上,等著銷售員來服務。幸好,出現的並不是先前惹惱他們的那名店員,這讓兩人鬆了一口氣。前來服務的銷售員是身材嬌小的金髮女郎梅格,她很快就弄清楚了斯泰西想要的戒指款式,然後在店的後方消失了一下。再現身時,手上有好幾顆2克拉的鑽石——比斯泰西和埃裡克心裡想的鑽石大一些。

埃裡克看起來不太自在,他努力嚼著斯泰西給他的一片粉紅色「自在」無糖口香糖。他的上限是7000美元,但珠寶店不會知道這個信息。這筆相當於兩個月薪水的金額,是虛構出來的一個維多利亞時代求婚習俗。埃裡克已經很清楚地發現1.25克拉以上的鑽石價格是如何戲劇性地增長。他現在的收入相當不錯,足夠買顆2克拉的鑽石,但第一富蘭克林大刀砍掉未達業績目標的員工向來不留情面,他從不指望自己會是特例。他只希望這次的採購是非常特別的經歷,而斯泰西也會非常珍愛這個戒指。

「我希望這只戒指象徵著自己生命的此刻,也代表我為她做的事情,」埃裡克之前曾這麼對我說,「就算是只爛戒指,我也得看一輩子。所以我希望在能力範圍內,買只最好的戒指。再說,這真的是她非常非常想要的東西。」

斯泰西與埃裡克在大學就認識了,她一開始有點怕埃裡克。埃裡克個頭很高:美式足球校隊的前鋒,兩條手臂活像橋樑。除此之外,埃裡克還是西格馬努的成員,西格馬努是個以狂飲和夜間草地打鬥出名的兄弟會。斯泰西的朋友認為埃裡克一直發短信給她實在很煩,她們都稱他「嚇人的傢伙」。有天晚上,斯泰西在電腦室趕份試算表,結果埃裡克美國在線的網絡賬號名稱「threat91」突然出現在她顯示器的屏幕方塊中。兩人就這樣開始和善但沒什麼內容的網上對談。後來他嘲笑她的耳機造型,她不得不問對方怎麼知道自己戴著耳機。回頭看看是threat91的答覆。原來埃裡克正坐在離她只有幾台電腦的地方,對著她微笑。

數周後,斯泰西又在西格馬努的一個啤酒嘻哈整人聚會上遇到埃裡克。半夜時分,他走路送她回宿舍,卻沒有試圖吻她,這讓斯泰西對埃裡克另眼相看。不過真正讓她對埃裡克完全改觀的事情,是在當他知道斯泰西不會開手動擋的車子後,讓她坐上他1999年的水星美洲豹上,對她解釋如何摸索離合器與油門之間最順暢的操作。整個下午,斯泰西都在路上磕磕碰碰前進,不過最後還是找到了竅門。埃裡克把家人與自己那條大丹犬奇奇的事情說給斯泰西聽,讓她開始覺得這傢伙也許除了是足球前鋒外,還有別的。一個星期後,他們在埃裡克的美洲豹上第一次接吻,兩人羞澀承認對彼此的好感。斯泰西問埃裡克那天自己在西格馬努的聚會上喝醉後,他為什麼沒有趁機佔她便宜。

「我應該佔你便宜嗎?」他問。

「埃裡克那時好緊張。他剛結束一段從高中開始的六年感情。」斯泰西這麼對我說。

按照威斯敏斯特學院男女交往的標準來看,他們的感情發展算是老牛拖車派,不過到了那年的聖誕節,兩人已成了彼此的唯一。埃裡克在房貸經紀公司找到了工作,斯泰西為了省錢搬回家與父母同住。在斯泰西的要求下,埃裡克戒了煙。對他而言,這可是非常大的犧牲。又過了一陣子,兩人一起買戒指似乎成了再自然也不過的事情。在埃裡克眼裡,買戒指的舉動不僅僅表示自己一輩子都要和斯泰西在一起的承諾,也包含了想向母親證明「她養了個好兒子」,他對我這麼說。埃裡克在單親家庭中長大,從15歲開始就一直做著相當卑微的工作。這只戒指將是他到目前為止人生最大的一筆支出。通過這筆支出,他證明自己將是個好丈夫與好父親。

等待店員把鑽石從店後拿來的期間,埃裡克與斯泰西小聲交談。

「我們可以不要旁邊的小鑽石,」斯泰西一面摸著埃裡克的膝蓋一面笑著說,「我們只要那顆單鑽跟周圍一圈碎鑽就可以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用「自在」口香糖吹了一個自在的泡泡,然後說:「先看看款式好不好。如果我們可以去其他的店定做指環,也許他們只需要把鑽石賣給我們。」

那一整天,我看著他們來回試探著彼此可以妥協的底線。我突然想到,如果一切順遂,這次購買鑽戒或許會是兩人的一次「試吃」,一次為日後所有需要共同商量的事情——房子、工作、房事、孩子、錢財、雙方的家人、假期,以及一切的一切——揭開序幕的經驗。

我問斯泰西與埃裡克是否想過鑽石從何而來?畢竟,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鑽石是否經過了童工打磨,也沒有人知道非洲是否有人因這顆鑽石而喪命。兩個人都對我說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事情。斯泰西告訴我,她很驚訝自己竟然沒聽過類似的事情,因為她一直盡量做個有社會良心的消費者。她拒絕在大型折扣商店買東西,她說,因為她懷疑那些商場裡的衣服,是國外壓搾勞工的結果。

「也許我的話聽起來很糟糕,不過那種事情並不會真的困擾我。對我而言,那種事情完全沒有意義。」埃裡克對我說。

「而且如果戴一顆紅寶石,沒有人會以為你要結婚。」斯泰西自動補充。

「所以我們不會把這種事看得太嚴重。」埃裡克接著說。

「這是我們本來就應該要做的事情。我從來沒聽過誰沒有鑽石就結婚的。」斯泰西說。

梅格再出現時,手捧著一個盤子,上面全都是公主方形切割的鑽石。她把第一顆鑽石——重達2克拉——放在一隻爪座張開的指環上,然後把戒指套進斯泰西的無名指上。斯泰西伸直了手臂,臉上帶著羞澀的微笑看著這只戒指。

「好典雅,而且好亮,」她說,「在這樣的燈光下看,真是這樣。好漂亮。」

「美極了。」梅格低聲地說。

你要不要一隻二手鑽戒?

一個人要如何擺脫這種東西?有個朋友建議我把鑽戒放到eBay上去拍賣。可是我覺得不妥。這只戒指應該用更好的處理方法對待。

我大可以來次誇張的舉動,把戒指丟到大西洋裡。不過這個方法似乎浪費得離譜。

我可以把戒指送給祖母、媽媽或妹妹。但這種做法好像太怪異,太像亂倫。

我也可以把這只戒指再賣回給珠寶商。然而這樣的行徑無疑是對鑽石業的一種貢獻,雖然微不足道,但再怎麼說,鑽石業確實讓世界上數百萬人都過得非常悲慘。不過反過來說,我讓世界多了一顆鑽石的同時,礦場可以少開採一顆鑽石。

我可以把鑽石重新鑲在領帶夾、做成尾戒或某種我永遠都不會戴的東西。

我可以把戒指裱框掛在牆上,永久展示自己的愚蠢行徑。

我還可以什麼都不做。把戒指藏在保險箱的盒子裡,直到感情褪色。

當然,有一件事情我是絕對不會去做的。

我曾詢問過好幾位女性友人一個假設性的問題:「如果你遇到了一個男人,愛他愛得要死。這個人不論在任何方面,都是與你心靈極為契合的密友,而你也不相信還能找到比他更適合的男人。他向你求婚,但想要把前次訂婚或結婚用的鑽戒送給你。他說他對那個女人的感情已經消失,希望你能接受這枚鑽戒並當成自己的東西。你會怎麼回答?」

異口同聲的答案:不要。

「那顆鑽石已經被污染了。」有個朋友這麼說。「這顆鑽石告訴我,這個人根本不太在乎我。」另一位朋友如是說。「這個人的表現是在對我說,他低級到只能給我二手貨。」第三個人這樣告訴我。「我不要婚姻中存有另一個人的記憶,這是個不好的輪迴。」還有位朋友這麼說。以及:「這簡直就是泯滅人性嘛!」

但是為什麼?我一直都很想深入探討這個答案的原因。當你拿一個男人來做比較時,一顆鑽石怎麼會有什麼污染或詛咒?這個男人受到另一個女人的影響絕對比這顆石頭多得多。這個男人曾給過另一個女人他的承諾、他的心、他的人。他的心中不可磨滅刻印著另一個女人的記憶。這個男人才是真正的二手貨。這顆鑽石只不過是一塊空白的石頭。難道你不能重新把這顆鑽石當作自己的東西嗎?

「不行。感覺不對。」有位朋友下了這樣的結論。我必須承認我完全同意她的看法,因為事實就是我們無法真正在一顆石頭上寫下新的歷史。美國的浪漫觀念以及看了一輩子的電視廣告,都是我成長環境的一部分,時光不能倒轉。時至今日,儘管自己是個懷疑論者,但我依然相信一隻婚戒傳遞著某種神秘的義務,即使在邏輯上,這個理論根本說不通。婚戒刻存了一個無法磨滅的記憶,至少只要戒指的主人仍留著這只戒指,記憶就存在。鑽石婚戒是個活生生的遺物盒。

傳承祖宗留下來的寶物是一回事,但要把一隻前一個女人戴過的戒指,帶到下一段關係當中,卻是另外一回事。我整理出了一套看法,可以解釋為什麼這樣的行為會引起眾人的嫌惡。因為這只鑽戒威脅到我們自己所訴說的故事,也危及我們讓自己之所以有別於他人的那個神話。愛情核心的附近,是一大片言語幾乎無法形容的恐懼:當蠟燭燒成灰燼、當甜言蜜語流於俗套時,我們也會和物品一樣被取代。

拉帕波特攪亂一池春水

馬丁·拉帕波特(Martin Rapaport)站在一個滿是顯微鏡的教室裡,拉鬆了頸間的蝴蝶領結,用連珠炮的說話速度切入他最喜歡的話題:鑽石價格。馬丁·拉帕波特在這個議題裡所扮演的角色,究竟是站在消費者這一國的聖戰英雄,還是摧毀有錢人的開心鬼,得看誰在評論。然而在許多人眼中,馬丁·拉帕波特其實是兩者兼有。

他問:「所以你們覺得只要知道4C——淨度、色澤、切工與克拉數——就知道有關鑽石的一切?不可能,這樣你們只會把你們老爸的生意經營到倒店為止……所以,現在誰可以告訴我,鑽石和香蕉的差別在哪兒?」他的棉襯衫非常薄,薄到即使站在教室的另一頭,仍可以看到他半圓形的內衣領口透過襯衫對你微笑。

學生對著他眨眼。這時是早上9點剛過,大家似乎還沒醒。學生都很年輕,二十出頭,在美國寶石學院位於紐約市麥迪遜大道一棟毫不起眼的辦公大樓中上珠寶製作的課程。我們坐在一間實驗教室中,每張桌子上都裝了一台顯微鏡。

「鑽石和香蕉,」拉帕波特又問了一次,「有什麼不同?」

前排的一名學生終於大膽臆測。「鑽石很稀有,可是香蕉很普遍。」她說。

「可愛的答案。」拉帕波特說。教室裡的每個人都緊張地笑了。

拉帕波特轉身面向背後的白板,開始用白板筆畫圖表。鑽石與香蕉之所以不同,他解釋,在於大小的概念。一根比普通香蕉大一倍的香蕉,很可能比普通香蕉貴一倍。然而一顆2克拉的鑽石絕對不只是1克拉鑽石價格的兩倍。2克拉鑽石的價格不僅是以指數倍數增長,而且也找不到簡單的指標基準去弄清楚價格級距。但這還只是鑽石圈外人認為鑽石估價藝術之所以像拜占庭帝國微積分的其中一個原因而已。

「如果你離開這間教室時還是一頭霧水,那麼我會非常開心。」他說。

拉帕波特很有名,至於是不是臭名,就要看你是從哪個角度來評斷這個人。他出版了《拉帕波特鑽石報告》,詳列各種粗鑽與已打磨鑽石的「現金賣價高報價」基本表格。《拉帕波特鑽石報告》又稱為「拉帕表」,不但不科學,而且裡面的價格經常刻意弄錯、灌水。儘管如此,拉帕表卻是鑽石界自古至今唯一接近美國道瓊斯股票指數的東西,也是拉帕波特之所以成為近一百年鑽石交易界決定性人物之一的理由。任何購買鑽石的消費者現在都可以自行瞭解批發市場上鑽石的大概售價,也因此可以依照這些信息,在購買時討價還價。鑽石界以往明目張膽敲竹槓這種標誌性行為,現在已經沒有辦法無往不利了。向鑽石交易商詢問他們對於拉帕波特的印象,得到的回應很可能都夾雜著大不敬。「這傢伙搞砸了所有的事情。在他出現之前一切都很順暢。」有位交易商這樣告訴我。然而拉帕波特卻也是在全球數一數二的黑箱行業中,注入了一劑必要的透明化成分的人。

故事始於1978年,拉帕波特初抵紐約。他是個喜歡搖滾樂的正統派猶太人,似乎有一種無法克制的衝動,渴望激怒他人。當時的他在商界已有過幾次碰壁的經歷。之前在特拉維夫當個糖商,結果生意做到破產。拉帕波特在以色列大學拿到計算機工程的學位,也有一點鑽石的相關知識,因為他曾在安特衛普向一位老師傅學習鑽石的切割技藝。他的大拇指上甚至還有個燙傷的疤痕,足以證明真的有過切割經驗。到了紐約後,拉帕波特以每週25美元的租金,租下一張辦公桌,這張辦公桌位於47街上一間只有衣櫥大小的辦公室內。不論當時還是現在,紐約的47街一直都是紐約鑽石區的心臟地帶。

夾在第五大道與第六大道之間的這條柏油短道,特色就在於有如摩洛哥穆斯林露天市場的延伸,完全沒有曼哈頓市中心的風味。櫥窗上閃熾著「鑽石收購」「當場付現」「訂婚戒指」等霓虹燈字樣。送貨的裝甲車上,有配備了真槍實彈的警衛隊壓陣。留著卷卷的額發、戴著寬寬的帽子、穿著黑色西裝的哈西德教徒,在一天終了時,排隊趕搭通勤巴士。在美國販售的鑽石,80%以上都是通過這條街流入。這兒一天的總交易金額高達數千萬美元,然而這些交易幾乎完全不用書面契約。成交的買賣以握手與一句意思是「祝好運與幸福」的意第緒語終結。一般來說,這裡的生意都是父輩傳給子侄,排他氣氛強烈。如果沒有長期累積的誠信聲譽,或對這行某些倫理慣例具備一定程度的瞭解,那麼任何人都無法在此立足,遑論知道鑽石的內線交易價格。直到拉帕波特出現。

拉帕波特落腳在47街時,剛好碰上鑽石價格的最後一次瘋狂波動。卡特總統任內石油危機與經濟衰退期間,憂心忡忡的投資者一直在尋找存放流動資金的安全標的。貴重金屬曾經紅極一時,後來投資大眾發現了鑽石。鑽石價格在短短三年內翻漲了三倍,連戴比爾斯似乎都無力制止。拉帕波特注意到大家買鑽石所支付的金額與紐約普遍認知的價格之間,經常存在極大的差距。買方對此完全不知情,老一派的鑽石商卻很中意這樣的模式。於是,拉帕波特買了一台手動打字機,一個字一個字打出了一張表格,列出主要種類的鑽石每克拉的價格,然後再油印出數百份,每份價目表以0.25美元出售。

第一期的《拉帕波特鑽石報告》並未引起注意。年紀稍長、以意第緒語溝通的鑽石交易商,認為28歲的拉帕波特只是個小痞子——亦即完全沒有重要性的小伙子。連那位把擦得晶亮的辦公桌租給拉帕波特的老師傅卡爾·邁爾斯,也搖著頭認為這位年輕的承租人有點不正常。然而,20世紀70年代末期,全球鑽石市場開始大幅衰退,隨著獲利空間受到壓縮的程度愈來愈烈,懷疑鑽石定價不正當的人數也愈來愈多。《拉帕波特鑽石報告》突然成為不可或缺的信息。沒有先查閱《拉帕波特鑽石報告》就進行大筆鑽石交易,幾乎已成絕響。拉帕波特的價格有效成為鑽石價格的上限,許多家族事業因而承受了數百萬美元的損失。交易商總是辯稱鑽石無法適用固定價格,不但因為世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顆鑽石,也因為每顆鑽石都承載著無形的感情因子。只不過拉帕波特的商務期刊卻主張完全不一樣的論點。這份刊物把鑽石看成一般商品,與豬腩、黃銅無異。這簡直就是異端邪說。

有權有勢的鑽石交易商俱樂部曾試圖把這個痞子踢出交易大堂。這個舉動也代表拉帕波特的刊物末日已至,因為這樣子,他就無法再取得鑽石每日流動的交易信息。拉帕波特一狀告上了法庭,控告鑽石交易商俱樂部對他造成傷害,並要求恢復他原有的權利。正統派拉比協會通過了一項決議,禁止任何人出版鑽石的價格。他們直接打電話給拉帕波特,命令他退出。世界鑽石交易所聯盟(World Federation of Diamond Bourses)也提出了同樣的要求。接著開始了一波波的威脅。「殺了你就是神的恩典。」有一名匿名者打電話對他這麼說。警方追蹤了好幾通匿名電話,最後鎖定一家布魯克林的瑪索工廠。僅僅一個星期內,拉帕波特位於西中央公園的公寓接到了四起炸彈威脅的電話。他開始穿著防彈背心上班。進入鑽石交易商俱樂部時,他面對的是轟炸般的無邊謾罵。有次,一個體形笨重的傢伙在稱他「希特勒」之後,開始圍著交易桌追著他跑,揚言要勒死他。

這些爭論其實帶著複雜的宗教意涵。「二戰」後,居住在布魯克林三大鮮明民族區之一的哈西德猶太人,影響美國批發鑽石生意深遠。他們穿著黑色長外套、黑襪子,男人走路時,雙手常常背在後面,為的是避免因大意而觸碰到女人。哈西德猶太人是美國最令人著迷,然而也是讓人誤會最深的少數宗教民族之一。

哈西德運動1736年出現在烏克蘭與波蘭邊境沿線,創始人是一位深具個人魅力的導師伊斯拉埃爾·巴爾·謝姆·托夫。他通過傳道講述信徒必須在持續喜悅的狀況下禮拜上帝,撼動了當時嚴苛的猶太教文化。哈西德教派的猶太人衣著與阿米什教徒相似,都是兩百年前東歐大草原流行時尚的一種追憶。哈西德猶太人對《聖經》上的某些命令言聽計從,其中最有名的例子,莫過於《利未記》第19章第27節說:「不可剃掉頭上周圍的發,也不可修鬍鬚。」這就是大多數哈西德教派男子蓄留著稱為裴攸(peyos)的卷卷額發之故。蓄留額發是強調他們願意順從《聖經》中即使是最枝微末節的訓誡。只不過其獨特的外形凸顯宗教狂熱形象,而不受外界影響的行徑也被貼了標籤。舉例來說,他們的信仰有一層濃烈的神秘元素。外界會很驚訝地發現,哈西德教徒中許多人都虔誠地崇信新時代運動的想法,而且這些人認定新時代概念其實是再生、天使與心靈治療的呈現。這些哈西德教徒的信仰內容具有一種流動的特質,但信奉者全都被訓誡要不斷去思索上帝所散發出來的各種信息,以及上帝在每個不同的瞬間所釋出的現象可能蘊含著什麼樣的意義。

數百年來,歐洲多位獨裁者下令主導的處決與謀害,造成了哈西德教教徒對自己生活圈外的人有著極深的不信賴感。舉例而言,沒有人確切知道美國究竟有多少哈西德教教徒,因為他們拒絕參與任何形式的普查計劃。在歐洲,計算猶太人的數量通常是大舉逮捕與屠殺的前兆。許多受人尊敬的猶太人在教誨自己同胞時說,大屠殺是上帝對猶太人融入歐洲主流生活的懲罰。許多猶太人決意不在自己的新家園重蹈覆轍。與社會疏離的事實,造成猶太人出現某種讓人不可親近的氣質,這也是為什麼伊斯拉埃爾·巴爾·謝姆·托夫所傳佈的高度精神喜悅會被許多猶太人接受,並成為關起門後家中主要的宗教儀式。

哈西德教徒在鑽石交易界扮演的主軸角色,與拉帕波特之間有一種並不太自然的共存關係——拉帕波特一家在歐洲的經歷,讓這層關係更顯複雜。他的父親出生於匈牙利的薩圖馬雷,這兒剛好是一個最嚴謹與最內省的哈西德教派中心地。老拉帕波特並不是當地哈西德教徒的一分子,他只是個企圖心很強的小麥經銷商,恪遵著傳統的正統猶太教生活。正統猶太教強調服從猶太法典律條,不像伊斯拉埃爾·巴爾·謝姆·托夫的追隨者,注重飽含感情的禮拜儀式。然而在納粹眼裡,猶太人全一樣。老拉帕波特被送進了奧斯威辛集中營,一起被送進去的還有他那些哈西德教派的鄰居。老拉帕波特走出集中營時,體重只有28公斤,身無分文移民至美國,在邁阿密落腳。1952年,馬丁·拉帕波特在邁阿密出生,成長過程中,遵守週六安息日的儀式,吃著純正的猶太餐點、頭戴猶太小帽。部分歸因於納粹那段大家共有的長期爭鬥與信仰,哈西德教徒以及其他鑽石圈的紳士都覺得這個痞子看事情的角度應該與自己相同。可惜事實並非如此。

哈西德教徒在鑽石交易界扮演的主軸角色,與拉帕波特之間有「業界普遍存在一種同業公會的心態,我們為了自由與公平交易挺身而出。論哈西德人之間的交易,這一直都是個道德水平非常高的行業。我正是要挑戰他們把那種高道德標準延伸到他們圈子以外的鑽石界。」拉帕波特這麼對我說。

20世紀80年代初期,拉帕波特之所以承受了排山倒海的責罵,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擊中了鑽石圈的敏感地帶——也就是鑽石業本身的穩定性。一直以來,這份穩定性不但支撐了包括哈西德教徒在內的猶太圈成千上萬份工作,也鞏固了許許多多猶太家族為了不時之需所儲備的財富。大家常常問一個問題:鑽石業為什麼會有如此根深蒂固的猶太人影響?這個問題的答案牽涉很多層面,而且要回溯到兩千多年前發生的事件。

在中世紀,貿易公會切斷了猶太人涉足傳統行業幾乎所有的路——寶石打磨是唯一例外。公元70年,希律王第二聖殿遭劫,逃離巴勒斯坦的以色列人民已經闖出了一個眾所皆知的名聲,那就是他們全都是黃金與其他貴重金屬的專業冶金師與工匠。在其他領域都遭到排擠的猶太人工藝技術,卻在精細的鑽石切磨業與鑄幣業受到歡迎。中世紀的偏見延續到了其他王國:大多數的封建統治者都禁止猶太人擁有地產,因此鑽石成了猶太家庭儲存財富的一種便利方式。鑽石不但是土地的替代品、是經由八面體所呈現出來的農場,也是在複雜的貨幣利率出現之前,跨越國界借款時的優異抵押品。

這樣的情況和鑽石本身的特質也有關係。除了鑽石,世界上再也找不出能將一大筆財富包進一小袋行李中的更好方式了。一千年前,一波波的十字軍東征與屠殺猶太人的舉動橫掃歐洲,猶太人吃盡了苦頭才學到保持彈性與機動性的必要。鑽石可以縫進外套的接縫內,也可以塞進腳趾的間隙中。迫害當前,鑽石是手上絕對不可或缺的工具。16世紀宗教裁判盛行期間,葡萄牙國王的命令讓一切情況變得令人忍無可忍,猶太人於是把他們的寶石切割事業從里斯本搬到了宗教氣氛較為寬容的阿姆斯特丹。從那時開始,阿姆斯特丹就成了世界鑽石之都,一直到後來安特衛普崛起並取而代之為止。在猶太人的意識裡,鑽石擁有一種高尚而且近乎神秘的地位,但現在,這個痞子竟然要挑戰鑽石市場的穩定性。

炸彈威脅並沒有要了拉帕波特的命,他在鑽石交易商俱樂部的會員資格也得以保留。為了對抗拉帕波特,鑽石交易商俱樂部嘗試出版自己的價格表,不過沒多久這個計劃就告結束,因為根本沒有人相信俱樂部公佈的價格。20世紀80年代初期,鑽石價格開始從谷底攀升,隨著利潤重新回到原來的水準,大家對拉帕波特的嚴厲指責慢慢變成了低聲的牢騷,甚至對這個痞子還起了一種不太情願的尊敬之意。

《拉帕波特鑽石報告》成了今日鑽石界的權威資料,即使那些不喜歡拉帕波特的人也無一例外如此承認。美國任何一家珠寶店都會有好幾本拉帕表,目的在於說服顧客自己不是漫天喊價的黑店。目前,拉帕波特除了已經開始發行網絡版的詳細價格表外,同時也增加《拉帕波特鑽石報告》的內容,讓這份報告看起來更像一本適合精英分子閱讀的商業雜誌,內含日本、比利時、印度、俄羅斯和其他鑽石界重要城市的員工所即時收集到的資料。《拉帕波特鑽石報告》一周的訂閱價格為250美元。拉帕波特也是金伯利流程之所以成形的一個主要推手,他曾直言不諱指出在第三世界親眼看到鑽石交易所帶來的某些社會弊害。《拉帕波特鑽石報告》與自己鑽石中介的副業,讓拉帕波特成了大富翁。他每隔兩個星期就從紐約飛去耶路撒冷的家,探望妻子和十個孩子。

要見到他本人並不容易。一個星期內我和他約定了三次會面時間,但全被取消。再次被通知取消最近一次的會面時間,是因為拉帕波特20分鐘後要動身前往以色列。我並不清楚他是不想和我見面,或只是因為他必須四處跑。不過當我問通知者,是否可以和拉帕波特一起搭車去機場時,對方竟然說:好,不過現在就必須到他們公司。我搭上出租車,飛快趕到市中心,在47街附近的辦公室外追上了他。拉帕波特正準備要進入一台租車公司提供的林肯大陸轎車內。

我們塞在范懷克快速道路上動彈不得。這時我問他,對於一般人對他的批評有什麼看法。大家都說他經常膨脹鑽石價格。幾乎每個鑽石界的人都因此調整自己的價格——舉例來說,大家常常會聽到「低於拉帕20%」這類的話,這表示鑽石將以低於拉帕波特公佈價格的20%售出。這種降價的行為,與一般大家對於拉帕表的抱怨緊緊相連。換言之,拉帕表上的數字並沒有真實反映市場價格的變化。

「聽著,我們每一步都非常謹慎,」他一面這麼對我說,一面用拇指在皮包上滑動以示強調,「我們的目的不是針對市場上每個小小的擺動做出反應。我們的目的不是要走在市場之前。我們的目的是保持穩定。」

至於刻意持高的估價,拉帕波特也承認確有此事。「現金賣價」只是開始對話的一種方式,他這麼對我說。就像一輛汽車的標價,鮮少是最後真正的售出價格。不過他對於交易信息的實際出處語帶含糊。多年來,這一直是《拉帕波特鑽石報告》慎重保護的秘密。某些認為事有蹊蹺的鑽石交易商,甚至指控他的那些價格全是空穴來風。拉帕波特唯一願意透露給我的事情,就是他的信息來於「世界各地遠遠超過1000位的交易商」,他把這些價格經過電腦訂正後,變成最後出版的數字。

抵達紐約肯尼迪機場後,儘管午餐時間早過了,我們還是一起在以色列航空公司的出境貴賓室內享用鮪魚和通心粉沙拉當作午餐。鑽石一直待他不薄,拉帕波特告訴我,不過他真正的熱情是想把更高的道德標準帶進這個圈子裡。在終結血鑽石,以及利用鑽石交易的利潤持續投資幫助窮困產鑽國家的努力上,拉帕波特是個非常熱心的支持者。他曾利用《拉帕波特鑽石報告》改革平台,希望改善塞拉利昂與非洲其他鑽石產地的工作環境。

「發生在非洲的事情,問題真的很嚴重,並不是因為那些事情有損鑽石需求量,而是因為以正確而公平的方式對待人民,是大家應該做的事情——這才是一種有價值的行為。」他這麼說。接著他和我握了握手後,進入機場的安全檢查門。拉帕波特想在象徵愛情的石頭上增加一套新的價值。畢竟,除了代表美國最高價值的家庭象徵外,鑽石什麼也不是。象徵的意義正是這行之所以存在的基礎。拉帕波特用一種異於當初在麥迪遜大道教室裡講課的方式,表達了這個想法。

他曾對寶石學課堂上的學生這麼說:「試想,有位坐辦公室的女士,如果她的男朋友送她一件皮大衣,她穿上皮大衣給其他女性友人看,她們會說,『噢,很不錯』。如果她的男朋友送她一輛奔馳,她們也會說,『噢,很不錯』。不過,如果她的男朋友送她一顆鑽石,她的女性友人會說,『哇,他來真的』。鑽石不僅是愛的禮物,也是承諾的禮物。這位女士高興地跳來跳去,不是因為她收到了一顆鑽石,而是因為她得到了一個男人!有人說你根本就不需要鑽石。我會說他們說得一點也沒錯,就像你其實根本不需要性。」

拉帕波特在顯微鏡前走來走去,慢慢構築起他的論點。

「有人為國旗而死,對吧?那是因為國旗象徵著某種更偉大的東西。象徵在社會上有著令人無法置信的價值。一切都跟象徵有關。我們之間連溝通都全靠符號!」

閃亮嘻哈鑽石風

肖恩·「肖恩雙子星」·科爾斯(Sean「Sean Gemini」Coles)的鑽石收藏品超過50克拉。他有一個用閃閃發亮的鑽石描出邁克爾·喬丹灌籃圖案的墜飾、一隻公主方形切割的大鑽石戒指、一個茶碟大小的獎章,以及一個自由女神像的晶亮墜飾,女神的火炬是顆大鑽石。

「這叫『露鑽』。這一切的背後,都只有一種想法:我可以得到任何一個我想要的女人、我在俱樂部裡吸引了所有人的焦點、我受到特別的待遇,我得到尊重。這個亮晶晶的東西就是身份表徵。在企業化的美國,這就是風氣。你走進某個地方,然後照亮那裡的每個角落。」他對我說。

「肖恩雙子星」是名全職的嘻哈音樂家,有他自己的唱片公司,名為帕瑟妮娛樂,取自他去世的母親的名字。我們一起坐在他母親的舊臥室中,這兒位於布魯克林克朗海茨一棟出租公寓大樓七樓。為了紀念母親,「肖恩雙子星」在這兒錄製他所有的音樂。他把母親衣櫥中的隔板拆除,改裝成音效間;原來放床的地方,設置了一台MPC60的電子鼓;牆面全都貼上了2英吋寬的隔音泡棉。他說話時,隔音空氣中的字句像是掉落在絲絨上的羽毛。

他正面臨事業的轉折點。第一張唱片《內在的我》在網絡上的收費下載次數高達114,000次,也因此與華納兄弟簽下了配銷的合作關係。那張唱片的主打歌曲《可卡因》,對令人愉悅的一夜情和讓他瘋狂的毒品,做了一次長篇累牘的比較。「肖恩雙子星」成長環境中並沒有充裕的金錢,但他現在卻很富有。他估計自己花在各式各樣鑽石珠寶上的金額,至少有25萬美元。他承認他對自己這樣的採購習慣有兩種不同的感覺。他說話時,習慣揮動前臂傳達意思。他右前臂上的刺青,寫著「非法珠寶」四個字。

「這個東西有正面,也有負面的意義,有好也有壞。這個東西可能讓你被搶、可能帶來傷害,也可能對你的朋友帶來傷害。警察看到你戴這個東西,可能會用沒有系安全帶這類有的沒的爛理由,叫你把車子停到路邊。就算是暗色玻璃的車窗,他們還是看得到這個東西。鑽石告訴全世界,你一定要有鑽石才是一個真正有內容的男人,這是鑽石邪惡的地方。這個東西創造出一個假的上帝。這個東西並不會讓你真正成為你自己,只有投入到自己生命中的工作,才能讓你變成真正的自己。不過這個東西的好處,就在於會讓你看起來極具吸引力。連身邊的空氣都會亮起來。要女人?想在別人臉上摑一巴掌?打算搶下一把槍?你會覺得自己像是坐在王位上的國王,就像回到以前那種羅馬椅的時代,上面鑲滿了皇冠跟寶石,然後大家會說:就是那個人,我必須要尊敬他。」

從20世紀90年代初期開始,鑽石就一直是嘻哈界無往不利的時尚表徵。銷售給音樂家與歌迷的鑽石總額,幾乎達到整個美國鑽石消費市場的5%,最高紀錄是一年5000萬美元。然而鑽石在嘻哈界的文化力量卻大到令人不安。從覆蓋住整個領口線條的鑽石、指關節下亮閃閃的鑽石,到嵌入牙齒上的鑽石,嘻哈界的鑽石風協助定義出了一種美學新名詞「貧民窟的華麗」,這種風格主宰了大多數錄像帶圖像、數字唱片封套、宣傳照片以及唱饒舌歌曲的知名人物,甚至其隨行人員在夜間外出時的行頭打扮。嘻哈歌曲內容所闡述的基本要素,總是與個人以及外在環境的搏鬥有關。因此,鑽石被視為個人戰勝厄運的極致表徵,也是幫派騎士精神與性能力高強的外在標誌。這不禁讓人想起禁酒時期芝加哥白人罪犯頭子的裝扮——一種視覺上的突兀行為或裝扮、顯而易見的頹廢以及一定程度的狡獪自我嘲弄。「肖恩雙子星」有位多金的朋友,在自己的運動多功能車鋼圈上嵌進了許多鑽石。他的車現在只能停在安保措施極為嚴密的地點。

這波鑽石風源自20世紀80年代末期凱恩大老爹、斯利克·裡克、柯蒂斯·布洛等音樂家佩戴的頗具挑釁意味的黃金項鏈。一條由黃金打造出來極具特色的空心項鏈飾品,又稱為「千繩」(G-rope),因為依常理推斷,這種飾品至少價值1000美元。唱片公司「無界限」(No Limit)在1992年更加助長點燃了鑽石的倫理。這家唱片公司發行的P大師(Percy「Master P」Miller)唱片,炫耀著唱片的標誌:一輛黃金坦克,上面鑲嵌著鑽石。

P大師的個人故事也完全呼應鑽石所代表的精神——他在新奧爾良一個充斥著罪行、賣淫與極度貧窮的環境中長大,聲稱自己曾經營過一家毒品店,不過那是在他進入音樂界之前的事情,他後來像「史努比狗」「神秘」一樣簽下了穩賺不賠的合約,也開始經營利潤滾滾而來的服飾、電話性愛專線、加油站、運動經紀人以及鞋子的副業投資。P大師不僅促銷他最喜歡的惡棍型生意人形象,還推著大家進入「貧民窟的華麗」時代。在那段時間,饒舌歌曲主要的縈念,從對社會不公的憤怒(例如警察的粗暴行為),轉成了對奢侈品的盲目崇拜(例如鑽石)。「他們把20世紀80年代末期所有政治內容,以及人民公敵那套放進歌中,接著再抹殺一切。他們用虛無主義以及誇張的行為與裝飾取而代之。」有位音樂雜誌作家這麼告訴我。接著,饒舌界音樂家全都開始競相模仿這種風格,鑽石除了變成在夜店裡招搖的獨一無二不可或缺之物,也變成歌曲讚頌的對象。饒舌歌曲的焦點依然集中在權力的議題上,只不過與大家所欠缺的權力漸行漸遠,而與我們可以戴在手指上的權力關係卻愈來愈密切。

「每個嘻哈音樂界的人,都必須在某個時點唱出跟鑽石相關的內容,這是絕對必要的事情。你要談跟現在相關的事情。你不會想談如何保護海豹。全部重點都在於『你們看看我,看看我的項鏈』。我不寫小說。」「肖恩雙子星」這麼告訴我。

「肖恩雙子星」早期有首歌,歌名是《放棄》,指的是搶匪對受害人所下達的指令。

如果你瞭解我

你就會瞭解我混的幫派

我要的是金錢、臭婊子跟車子

我是超級紅星

看看我腕上的鑽石

閃瞎你的眼睛

我隨時會開槍

「這就是貧民窟的華麗,奔馳停在一棟爛樓房前面。」他告訴我。

這也是閃亮風格一種最早期的形態——奢華絢麗的事物,帶著炫耀之意大大咧咧出現在都市朽壞之區。高級白蘭地、私人飛機與勞力士手錶這類昂貴的物品,總是與毒品商、劫車、頹倒的出租公寓大樓以及滿是塗鴉的牆面並排,兩者之間沒有任何縫隙。這種狀況是經濟光譜上的兩個極端,卻被一種普遍的社會結構物緊緊相連。

根據音樂雜誌《根源》前主編巴卡裡·齊特瓦納的說法,這種閃亮的風格之所以出現,部分要歸因於20世紀末黑人中產階級重新安定下來的模式。這些黑人家庭隨著經濟狀況改善,也愈來愈容易在一個地方定居下來,不再整日東搬西移。「他們通常不會搬到郊區去,所以市區裡(窮人與富人)的關係也愈來愈親近。」結果這種實際生活上的親近,在倒霉鬼與富裕者之間,引發了一連串的文化事件。白人家庭一般看不到這種衝擊,因為「二戰」後,白人搬離都市中心居住,已經成了一種相當明顯的趨勢。對許多成功的年輕黑人而言,貧民窟是唯一好極了的地方。因此破爛的巷子會出現奔馳、200美元一雙的雪白球鞋,以及隨時都有可能被人從脖子上扯下來的鑽石。

1999年,一支新奧爾良合唱團體B.G. 的暢銷歌曲《閃亮》問世,閃亮風格至此臻至自我意識的巔峰——也許會有人說其實是臻至荒誕的頂點。這首歌的歌詞滿是大家習以為常的嘻哈自我吹捧,至於內容究竟是在諷刺鑽石還是在享受鑽石(或者兩者皆是),有些聽眾根本搞不清楚。「我會是那個戴著鑽石的黑鬼。如果低於兩萬,就配不上我。」是最常拿來引用的一段歌詞。這首歌不斷把「閃亮」這個詞推擠進主流語當中,然而大家在使用這個詞時,幾乎不可能不帶著某種程度的反諷。三年後,《牛津英語詞典》的北美工作人員宣佈,將會把這個詞納入新版的詞典當中——一勞永逸地有效解決了這個詞。

依據「肖恩雙子星」的說法,這種流行現在應該已經在慢慢退燒了。我們在他克朗海茨的錄音室見面時,他身上沒有佩戴任何鑽石。他說他現在很多搞音樂的朋友,不表演時,也寧願把珠寶收起來。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中賣弄鑽石可能會帶來危險。他許多唱饒舌歌的朋友都花過大筆金錢讓自己露鑽,不過後來全被迫降價賣掉鑽石,以度過狀況不好的時期。這是嘻哈世界一個大家都很熟悉的弧線趨勢,令人想到發生在巴西高地、中非走私客市場、加拿大溫哥華的股票交易市場以及其他地方的「礦工病」。在這些地方,拾荒與饗宴之間怪異的碰撞是一種常態,是一種因大家對某顆石頭的渴望而刺激出來的經歷。嘻哈界對鑽石有自己獨特的一套故事:男人在佩戴鑽石方面,要比一般人大方得多,而佩戴鑽石的風格也較傾向於招搖。然而想要擁有鑽石的衝動卻和世界上任何人一樣,全源自心中那塊相同的地方。那是人類無法抵擋魅力的共同弱點,是人類想要成為任何場合中焦點人物的共同渴望,也是人類想將較誇張的神話,轉變成以自己為中心的神話的共同希冀。「鑽石是一種可以讓你抓住些什麼的東西。你可以真正把鑽石拿起來,觸摸、握在手中,也可以用它來跟別人討價還價。股票就做不到這些。」「肖恩雙子星」這麼對我說。

1995年,饒舌歌者肯亞·韋斯特(Kanye West)用他的歌《(來自塞拉利昂的)鑽石》為鑽石添加了一種轉折。這是第一首主要點出珠寶與非洲內戰有關的發行曲。韋斯特特別強調在塞拉利昂血淋淋的衝突中,叛軍用鑽石交易利潤所買來的開山刀,砍下人民的手臂。不過許多聽歌的人,在看到歌詞時,並不認為這首歌與譴責鑽石有什麼太大的牽連。相反,他們覺得這是一種令人費解的商品推薦——特別是歌手本人與紐約珠寶公司雅各布公司(Jacob & Co.)之間的關係,更容易讓人朝這個方向思考。雅各布公司是邁克爾·喬丹、瑪麗亞·凱莉、吹牛老爹肖恩·庫姆斯、費絲·埃文斯、聲名狼藉先生與碧昂絲的著名鑽石供應商。與雅各布公司的合作,讓韋斯特發展出屬於自己品牌的俗麗墜飾。墜飾的造型是一個像耶穌頭像,上有花彩狀的鑽石。這種墜飾的零售價大概是3萬美元。

我問「肖恩雙子星」對於這種顯然同時具備了兩種不同幻象的事情有何看法。他再次說他看到了這個問題的兩面。他笑著對我說,這一定是他個性中的雙子特質使然。鑽石,存在著「好」,也存在著大惡,唯一重要的事情是,你是站在哪個角度看。沒錯,他的確知道國外有人因為鑽石被殺。沒錯,他的確知道鑽石對年輕的男孩與女孩呈現出一種扭曲的成功形象,而這些年輕的孩子理應有更好的楷模可以傚法。然而知道這些事情並不能改變鑽石在美國文化中受到的歡迎,也無法澆熄大家想要擁有鑽石的慾望。

「你無法到非洲去遏止那些殺戮,所以你只好接受,然後試著讓你在這兒的生活過得好一點。這種事情,很多人甚至連談都不願意談。他們不想扯到那麼政治性的東西。重要的是這裡、現在、享受年輕、過得開心。很多人說,『關我屁事』。買個墜飾又不是我在做壞事。我又沒殺人。這就是美國人的心態。」他告訴我。

為什麼想要鑽石?

大家都必須承認:鑽石的化學結構的確獨特。鑽石傳導熱的效能遠比其他已知的天然物質高。這是鑽石摸起來總是冰涼的原因——也是鑽石之所以俗稱為「冰」的理由之一。

鑽石的堅硬度幾乎可以稱為傳奇。鑽石在腦部手術中,被用作切開頭蓋骨的工具;鑽油田時,替鑽油機鑽穿花崗岩岩床;還可以用來幫飛機切割鋼板。一小撮的碳原子方塊擁有大自然其他物質不及的頑強。眾所皆知,用來區別礦石硬度的莫氏硬度表(Mohs』Scale),給予鑽石的評分,是一級到十級的第「十級」,也就是說目前還未發現比鑽石更堅不可摧的礦石。然而這樣的解釋其實無法給人完整的概念,因為莫氏硬度表從八級開始,就以指數倍數成長計算,因此鑽石的硬度其實要比第九級的硬石高出四倍。

鑽石的密度在阻擋光速前進的效果上,也讓其他礦石望塵莫及。真空中光速為186,000英里/秒,但是如果讓光線穿越鑽石膨脹的內部,那麼速度就會減緩到約77,000英里/秒。鑽石的這份能耐,可以將彩虹光譜分解成不同色彩的耀眼光芒絲帶,所以鑽石也是一個非常優越的光室,光線在裡面繞著不同的角度彈跳,發射出紫色、黃色與紅色的碎光。如果打磨的角度完全正確,那麼鑽石散光的效果更加驚人。身為比利時切割師與數學家的馬塞爾·托爾柯斯基,在1914年對切割技藝提出了革命性的變革理念。他發表了一篇學術論文闡述自己的理論,他說對一顆鑽石而言,使用光線的最經濟方式,是把鑽石打磨成一種圓筒形的角錐體,讓鑽石上的刻面準確瞄準彼此。這不但是現代「理想切工」(今天鑽石的經典形狀)的由來,也是最受採購婚戒顧客歡迎的鑽石形狀。

鑽石在光線之下閃爍著美麗的光芒,然而這並不能完全解釋它們為什麼在西方大眾文化中如此突出。鑽石的中心存在著一個難解之謎:我們為什麼如此希望跟這種經過地球反芻的小碳塊有所牽連?

達爾文主義者的傳統解釋是:那些人認為鑽石是宣傳一個人社會地位與自己所希冀的基因遺傳的工具。勞倫斯·朗南(Lawrence Langnan)1996年發表了一篇論文《穿衣的重要性》,他在這篇像書一樣厚,而內容又反覆無常的論文裡辯稱,佩戴閃亮石頭的行為不但在雌雄淘汰的過程中扮演著極重要的角色,在男人進化發展過程中也代表著一種關鍵的變化。人類在離開雨林後的某個時點,男人的心智能力與他在部族的重要性,變成了比蠻力更重要的特質。簡言之,裝飾成了一種自我宣傳這些更高級力量的方法,猶如揮舞著孔雀羽毛以及吸引異性的手段。這些論點看似直接,不過朗南在這套理論中進一步暗示了一些較為黑暗的部分。

「意欲變得優越並贏得男女同胞的欣羨,向來是人類最深沉的精神需求之一。遠古時代的男人裝飾品也有相當於今天珠寶首飾的東西,然而與今日文明男人不同的是,遠古時代的男人不會把他的裝飾品送給女人,除非所有想佩戴在身上的東西都已戴上身。他們佩戴裝飾品的原因跟我們今天佩戴珠寶首飾一樣——展現自己優越的地位以及主導權……呈現美感的愉悅,以及補償他自己與他的女人內心的自卑感。」他在論文中這麼寫。

換言之,一顆鑽石的閃熾遮掩了我們的不足,也讓我們和一件大自然的完美作品合而為一。想獲得鑽石源於一種超越自我的動機。這種想用美麗遮蓋住粗陋自我的消沉慾望,是一種膜拜的衝動形式。

有些觀光客總是不經意地要求其他人為他們在大峽谷、多佛峭壁、富士山或地球上其他奇景前照相,但他們卻永遠也不可能真正欣賞這些奇景的深度或圓滿。對於這些觀光客,我一直存在著高度的興趣。他們只會逗留一下,時間絕不會久到足以瞭解這些地方。他們不會用手去輕撫這些地方的石頭、不會睡在這些地方的巖穴之中,也不會看著太陽在這些地方的大石塊上製造出陰影。然而他們仍然想擁有這些地方、想讓自己的影像蓋在這些奇景之上,哪怕只在這些地方停留一秒鐘。從地質學的角度來看,人類膚淺的程度簡直就像落在石塊上的雨滴,來得快,去得也快。儘管如此,人類卻仍渴望留下證據,證明自己曾在短暫的剎那與某種比自己更大的東西在一起。到此一遊,有些度假照片上這麼說。我和這兒有了聯繫。或許聽起來荒謬,但我認為這個現象是人類在面對雄偉莊嚴事物時,完全自然的反應——想要與美好共存併合而為一的衝動,幾乎可以說是性的衝動。我們想要讓美罩住自己、想要融入美、想要讓美成為自己的一部分、想要把美當成聖體吃下肚子。我們想要緊緊抓住,因為我們相信,美可以成就內在的圓滿。

特立獨行的經濟學家托斯丹·凡勃倫(Thorstein Veblen)注意到「成功」兩個字在現代的概念中,很容易就成為騙人的字眼。因為現代人眼中的成功往往是獲得財富,而非做出對集體人類較有貢獻的事情。社會的取向是朝著大眾對膚淺物品的喜愛而定,凡勃倫這麼說。膚淺的物品愈荒唐可笑愈受歡迎。這種傾向最鮮活的例子,莫過於西北部大西洋沿岸誇扣特爾印第安人的冬季贈禮節。冬季贈禮節期間,當地的酋長為了展現自己的實力,會把值錢的物品丟進營火中。整件事的目的只在於令鄰居汗顏。

從許多層面來看,鑽石就是這種追尋的完美象徵。大家都說鑽石是愛情這種眾人渴求的無價神秘情感的象徵。只不過人類對鑽石飢渴的真正驅動力並不是因為愛情本身,而是出於可能沒有愛情的恐懼。英國哲學家阿蘭·德·博頓稱這種階段為「焦慮狀態」,並說取得奢侈品的慾望,是一種閃避缺乏愛這個恐怖命運的潛意識行為。博頓這麼寫:「如果未來的社會鼓勵人們收集小塑膠唱片,並把愛當成獎賞,那些沒什麼價值的小塑膠唱片,很快就會在我們最熱切的渴望與焦慮中佔有中心位置。」換句話說,19世紀80年代的塞西爾·羅德斯,若當初在南非壟斷的礦石是丹泉石、黑曜石或塑膠唱片,現代新娘無名指上戴著的,很可能是其他的紀念品。將愛情以外在虛華的方式展現是種迫不及待的需求,而這個道理,沒有人比戴比爾斯更懂。

這就是戴比爾斯早期把廣告重點怪異地放在死亡議題上的真正原因,這也是那句天才橫溢又具穿透力的廣告詞「鑽石恆久遠」的真正動力。鑽石成了逃脫拋棄與死亡的路徑。鑽石似乎被某種東西束縛住,某種我們推崇為救世主般的東西——一個伴侶——也是如此。如果把鑽石塑造成暢銷商品,絕對不會失敗。

為了描述那種掩飾源於外貌、缺陷,甚至死亡等各種不安全感而盡己所能過著奢華生活的狀態,凡勃倫創造了一個新名詞:「炫耀型消費」。鑽石並不是掩飾內心不安的正確方式,但鑽石確實能帶來一時的滿足。在無色的外表下,鑽石藏著一個需要的深淵。「為了受人尊敬,浪費在所難免。」凡勃倫如此寫道。

這就是鑽石——一個空虛的完美包裝,除了遲緩的光芒外,一無所有。

為什麼我們要紀念品?

只不過,事情仍未獲得完整的解釋。

我記得第一次知道自己已經無可救藥愛上安妮的那個週末。那是2000年的陣亡將士紀念日,我們一起去內華達山脈露營。開車上山途中,兩人在一個名叫普萊瑟維爾的小鎮稍事停留,買了一瓶葡萄酒,又給汽車加了油。那座加油站當時剛好有促銷活動,送了我一塊便宜的運動手錶當禮物。我在發動引擎的同時,把手錶遞給安妮。

她把玩著,想要弄清楚怎麼設定。

「這可以當我們的小鬧鐘。」她說。她的意思是我們可以把手錶放在塑料帳篷裡與其他的家當擺在一起。那天晚上我們打算在山邊搭帳篷,那座帳篷將是我們共度一夜的家。

兩人忘了帶杯子,所以直接就口喝下瓶子裡的葡萄酒,我們彼此緊擁著坐在營火前,承諾永不離開對方。之前,我從未對任何女人說過類似的話。其實那並不算真的求婚——求婚發生在後來——但那個晚上卻讓我朝求婚的方向跨了一大步。我記得親吻她、撫摸她的臉頰,心中感到一種熊熊燃燒的狂野幸福。

第二天早上,手錶並沒有發揮說明書上的功能,而且拒絕接受設定,但我還是把它塞進儀表板的雜物置放凹槽中。這似乎是個值得珍藏的東西,因為路上安妮曾稱這塊表為「我們的小鬧鐘」,那幾個字讓我覺得很感動。這塊表一點都不准,但每次整點時,卻會發出一聲微弱的電子「嗶」聲。沒有開收音機的時候,我才聽得到那聲「嗶」。

婚約解除後,我把表繼續留在儀表板的置物凹槽中。漸漸地,在整點時出現的「嗶」聲愈飄愈遠。它依然發出小小的短短高音,但我只會抬眼看看儀表板的灰色圍板,然後把眼光收回來繼續看著路面。安妮的表,我心裡這樣想,我們的鬧鐘。接著我的心思就會飄到其他地方。

2003年夏天,我正在菲尼克斯北部等紅燈,突然想到已許久沒聽到那塊表的「嗶」聲了。我把表拿出來,發現表盤上的數字都已消失。電池已沒電。這塊表壽終正寢之前,在我的儀表板置物槽裡埋了兩年。

心理學家知道人類有能力把自己的情感投射到毫無生命的物體上(例如那塊表),已經是許多代以前的事了。1929年,瑞士兒童發展心理學家皮亞傑發現7歲以下的孩子,普遍存在著「泛靈論」,也就是說,孩子認為花、樹、銀器等,全都有屬於自己的靈魂與個性。舉例來說,有一個女孩,除非看到米老鼠的夜燈對她微笑,否則無法入睡。1951年,英國小兒科醫師溫尼科特對這個現象有了解釋。那年他發明了一個新詞「過度客體」,專門用來形容絨毛玩具熊、軟質玩具,甚至嬰兒的拇指等這些母體的替代物。這樣的替代物通常在腦部發育過程中扮演關鍵的角色,因為這種東西很容易就變成嬰兒認知的第一個與自己不同的東西——溫尼科特稱之「非我」。這種物品安慰了小兒與母親身體分離的痛苦,有了這個東西,就有母親不變的愛。儘管玩具熊和米老鼠夜燈並不能付出愛,但卻是愛與非愛之間的必要橋樑。

一般來說,這座橋會在我們滿6歲的時候消失。不過對某些人而言,橋的鬼魂仍徘徊不去,直到我們進入成年。舉個並不是太受重視的例子,我們對物品(譬如絨毛玩具)偶爾會出現因憐憫而產生的心痛。聯結人與物品之間的感覺,是一種更先進的泛靈論形態,榮格稱之「神秘參與」。這種信仰常常出現在複雜的宗教系統中:譬如非洲班圖族的自然膜拜或日本神道信仰。他們相信樹木、岩石、溪流與其他風景中的景致,都是「神」這種在世上隨處晃蕩的神靈的遊戲面具。除此之外,當然還有天主教會相信耶穌的身體與血以聖餐中的葡萄酒與餅乾的形態呈現。

成年人將情感轉化到物品上的取代行為——一如加油站那塊表——只不過是人類特別習慣從身邊事物上尋找意義的一種障眼法。這個和呼吸一樣自然的習慣,是我們無法主動關掉的腦部運作。

20世紀心理學領域最主要的貢獻有一部分來自維也納醫師維克托·弗蘭克爾這位曾被關進四所集中營的倖存者。他的妻子、父母、哥哥全都遇害,只有他和妹妹活了下來。他在代表作《活出意義來》中,描述自己在集中營裡以119號與104號囚犯的身份度過的歲月。那段日子裡,身邊的人,不是餓死就是遭到德軍隨意殺害。但他發現同被關在集中營的囚犯身上一個非常值得注意的現象。那些不知道自己所遭受的折磨究竟有什麼意義的人,很容易就死於飢餓與疲憊,然而那些試圖為自己的苦難找出目的的人,卻能夠設法在極度悲慘的遭遇中繼續存活。後者與其他更飢餓的人分享麵包屑、學習享受夕陽在木牆上的光芒,甚至抬頭挺胸走進毒氣室內,在吸入齊克隆B的同時,虔誠祈禱。某天,當弗蘭克爾在刺骨的冰寒中,顫抖著雙腿做工時,他開始想像自己與妻子的對話。他並不知道妻子是否依然活在世間,但他還是想告訴她自己有多麼愛她;想告訴她在他們相處的短短時間內,她為他帶來了多少歡樂。弗蘭克爾突然有了頓悟。

他後來寫道:「我突然理解到人類的詩歌、人類的思想與信仰所必須告知眾人的最大秘密:只有通過愛,只有沉浸在愛之中,人類才能得以救贖。」

弗蘭克爾得出了結論:心靈的主要功能,並不是弗洛伊德所稱與童年時代留下的性印記角力。心靈真正專注的事情,是要從世界不斷拋給我們的刺激混濁當中,整理出某種目的。弗蘭克爾在奧斯威辛集中營時就已確定,生命最重要的意義是去愛全部的人類。儘管其他人可能會賦予生命不同的故事版本,但朝著同一個結論前行的這趟實踐之旅,正是力量所在。人類繞著各種飄進我們視線之內的事物,不斷編織出意義之網。有如棉花一樣的原料飄進我們的心中,經過編織,呈現出來的是一張繡帷。這樣的能力,不但不是疾病,反而是一種心靈健康已臻至頂點的狀態。我們不斷把人、事、記憶,以及物依序放入符合內心故事的不同目錄內,而即使終極意義難解到自己都無法清楚理出任何頭緒,也不以為意。

面對一個難解的宇宙,以及一個知道自己逃脫不了死亡的先見之明,心靈受到某種聲稱永恆卻可以掌握在手中的東西吸引,不是很奇妙嗎?當大家提到愛的宣言,人類基於對意義的追求,把焦點全集中在一顆石頭上。戴比爾斯編織了一張話語的蛛網,牽引我們朝著那兒去。現在回想起來,把受到擠壓的碳塊收集起來,然後視為「永恆」出售,其實是件很簡單的差事。說穿了,也不過是廉價把戲的光芒、虛構的愛情、空蕩的屋子、昂貴的幻覺。然而,我們依然求之若渴。我們想要得到大家口中的那樣東西,那是世界上可以找到的最堅硬之物,可以在閃爍間,將你我提升至比其他人類更高的位置——女人變成公主、男人變成王侯,儘管只能持續短暫的閃爍瞬間。鑽石幾乎從一開始就已經被專斷地設定為掌握渴望深處的鑰匙、一顆心外的心,清澈碳塊裡閃耀得無以復加的瞬間,應該會讓我們忘了失敗,也忘了自己是必死之身。從中非的河床礦場與戰場、印度令人窒息的打磨廠、北極營區,到西伯利亞的實驗室,男男女女冒著生命危險,賭上自己的生命時光,為的就是要追求那顆代表愛的星星。這些人全專注地為這個神話效命——這個我們將自己的飢渴之夢纏繞其上的神話。

那家珠寶店位於雙車道高速公路的路邊,對街有一家汽車銷售公司與一家星巴克。長條的零售區之後,是一片美國梧桐樹林和整齊的郊區房舍,由當地木材與灰色賓夕法尼亞片巖搭建而成。路的盡頭有所貴格會的學院,校園裡有座湖,湖邊散落著鴨毛。這時的我,離四年多前買給安妮鑽戒的舊金山,大概隔了一整片大陸。

珠寶商是位愛交際的傢伙,他一面忙著拉開固定鑽石的黃金爪,一面跟我聊天。儘管屋裡開著冷氣,他的汗卻在面頰上發光。

「你運氣真好,前幾天,有個傢伙走進店裡,身上帶著一隻破碎婚姻的戒指。雷蒂恩切割的鑽石挺大顆的,不過中間的角度有點歪。我沒有辦法出價。不過你這顆鑽石應該有銷路。我可以處理掉。」他說。

「你打算怎麼做?」我問。

「先放在一個新的戒座上,放到店裡賣。也許要兩個禮拜,也許要一年,不曉得。如果賣不出去,我再帶到紐約去賣。」

這位珠寶商把鑽石從戒座上取下,放在一張淺藍色的面紙上。移開了黃金戒座的鑽石,光線可以直接穿透鑽石底部,托爾柯斯基的光線彈跳特性在此表露無遺。我想,從我沉浸在滿溢的愛情之中買下這顆鑽石的那天開始,這顆鑽石一直沒有閃耀出如此亮眼的光芒。

我看著這顆鑽石,心裡很清楚這將是最後一次注視。不久之後,這顆鑽石將出現在陌生人的手指上,那個人對鑽石的過去將一無所知。猶如我當初讓它成為自己對安妮感情的化身時,也不知道這顆鑽石有什麼過去一樣。在我走出珠寶店的剎那,封存在鑽石上的記憶將不復存在。

珠寶商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麼。在這座城裡,他是這個區域少數幾家收購二手鑽戒的店家之一,他經常處理這樣的買賣。

「這顆鑽石哪兒也不會去。一百萬年以後,也許你的家族絕跡了。人類都會絕跡的。鑽石將依然在這裡。一點都不會變。時間傷不了它。」他告訴我。

他又重複:「你運氣真好。這是顆賣得出去的鑽石。它具備大家需要的特質。」

我看著他把那顆鑽石封在一個塑料袋中,和其他幾顆大小差不多的鑽石擺在一起。他開了一張支票給我,彼此握手道別。離開時,我的口袋中只剩下一個空戒盒。


  1. [1]: 歐文市(Irving):位於得克薩斯州東北部,屬達拉斯縣(Dallas County)。

  2. [2]: 奎亞特(Kwiat):著名的美國鑽石飾品設計公司,成立於1907年。

  3. [3]: 貝爾斯登(Bear Stearns):貝爾斯登是美國最大的投資銀行與證券公司之一,總部在紐約。2007年年初,受到美國全國性的次級房貸風暴影響,瀕臨倒閉,紐約聯邦準備銀行提供了一筆緊急周轉款,但依然無法解決問題,2008年由摩根大通銀行收購。

  4. [4]: 哈西德教派(Hasidism)是猶太教的一支,又作Chasidic,此字源於希伯來語Chassidus,意思為「虔誠」,是18世紀發生於東歐的猶太教改革運動。強調深刻的宗教情操以及與上帝直接的感情溝通,教徒通過狂熱的虔誠信仰獲致力量。

  5. [5]: 意第緒語(Yiddish):居住東歐的猶太人將當地語言融合入希伯來語中,而成為特有的一種希伯來語方言。

  6. [6]: 瑪索(matzoh):未發酵的麵包,是猶太人逾越節(Passover)的宗教象徵,紀念當年猶太人受難匆忙離開埃及,來不及等到麵包發酵的那段歷史。

  7. [7]: 伊斯拉埃爾·巴爾·謝姆·托夫(Israel Ba』al Shem Tov, 1698—1760):又作Ba』al Shem Tov,被視為猶太教哈西德教派的創始人物。

  8. [8]: 阿米什教派(Amish)是1693年由安曼(Jacob Amman)所領導的瑞士門諾派創立的。目前阿米什教徒分佈在美國與加拿大,不過最早是來自德國南部與瑞士德語區的移民。傳統的阿米什教教徒用馬耕種與運輸、穿著傳統服飾,禁用電器或電話,不從軍,崇尚儉樸、自然的生活,自給自足,過著早期歐洲移民的生活。

  9. [9]: 新時代運動(the New Age Movement): 20世紀70年代一個思想潮流,頗受知識分子歡迎,並沒有確實的發起人。該運動的幾個核心概念包括:萬物歸一、萬物皆具神性、人即是神、意識變化、萬教歸一、宇宙進化樂觀論等。

  10. [10]: 心靈治療(spiritual healing):也是屬於新時代運動中的一種現象,又稱為信仰治療(faith healing),指的是利用祈禱等宗教或精神的力量預防或治療疾病,以及增進健康。

  11. [11]: 美國在1919年12月通過法令,於1920年起,全國禁止製造、售賣與運輸酒精含量超過 0.5%以上的飲料。這道禁令一直到1933年才取消。這道禁令讓釀製私酒變成美國龐大的非法事業,黑社會也因此茁壯,著名的黑手黨卡彭(Alphonse Gabriel 「Al」 Capone)就是這個時期非常出名的人物,美國許多電影也因此把時空背景設在這個極具戲劇性的時期。

  12. [12]: 人民公敵(the Public Enemy):最著名的歌曲為《對抗強權》。

  13. [13]: 馬塞爾·托爾柯斯基(Marcel Tolkowsky, 1899—1991):出身於比利時的一個鑽石切磨師家族,擁有工程學位,被視為今日圓形明亮切割之父。

  14. [14]: 托爾柯斯基想法的主軸是:平頂與傾斜部分的角度應該維持58%與62%的比例。這個比例稱為「深度」,是用來決定一顆打磨過的鑽石究竟有多少價值的最重要數據。除非消費者開口詢問,否則大多數的珠寶商都不會主動提供這樣的信息。附帶一提,平頂稱為「桌面」,也就是鑽石中央最大的刻面,而傾斜部分則稱為「底部」。

  15. [15]: 誇扣特爾印第安人(Kwakiutl Indians):指住在溫哥華島北部與英屬哥倫比亞的印第安原住民。「誇扣特爾」這個詞已於20世紀80年代停用,現在大家稱這些印第安原住民為「誇誇卡瓦卡烏」(Kwakwaka』wakw)。

  16. [16]: 阿蘭·德·博頓(Alain de Botton):1969年出生於瑞士的英國作家,以及瑞士猶太人血統相關電視節目的製作人。他的著作與節目都以哲學性的風格,討論各種與現代生活有關的議題。

  17. [17]: 溫尼科特(Donald Woods Winnicott, 1896—1971):英國小兒科醫師與心理學家。

  18. [18]: 維克托·埃米爾·弗蘭克爾(Victor Emil Frankl, 1905—1997):奧地利的神經內科醫師與心理學家,納粹大屠殺的生還者。他是心理學「第三維也納學派」實證分析法的其中一種形式——意義治療的先驅。

  19. [19]: 齊克隆B(Zyklon B):又作Cyclon B,是由氰化物調製成的化學藥劑,最早當成殺蟲劑,但「二戰」時期,納粹德國用來當作集中營大屠殺的工具。又稱為「山埃」的氰化物,在標準狀態下呈氣體狀,無色,有杏仁味,會抑制呼吸酶,造成細胞內窒息,若在短時間內吸入高濃度氰化物,會因呼吸立即停止而死亡。

  20. [20]: 貴格會(Quaker):又稱為教友派(the Religious Society of Friends)或公誼會,17世紀創立於英國的一個基督教分支。歷史學家一般認為主要的創辦人為喬治·福克斯(George Fo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