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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阿大其人

陳阿大因為在家中排行老大,所以取名「阿大」。他有一個弟弟,照此「推理」,名喚「陳阿二」。另外,還有一個小妹妹和兩個小弟弟。

大抵受父輩影響,家中以數字來命名。他的伯父叫陳七一,他的父親叫陳七二。

陳七二原是浙江省紹興縣陶南鄉人氏。父親陳阿澳是當地漁民。論出身,倒也符合「文革」中的「紅五類」標準。

陳七二從小在家鄉捉魚。到了18歲那年,撐船做點小生意。閒時,仍捉魚摸蟹,增加點收入。到了22歲,陳七二做了紹興至上海的快班船船工,來來回回,在水上漂了十年。所以,陳阿大在填「家庭出身」時,總是寫「貧農,船工」。

老是在紹興和上海之間來來回回,陳七二覺得太辛苦,生活不安定。32歲那年,他一邊從紹興販運蘿蔔乾到上海賣,一邊在上海做臨時工。後來,他進入上海中華造船廠做搬運工,做炊事員,做門衛。

1942年5月2日,陳七二的妻子章桂花頭胎得子,便以「阿大」命名。阿大的童年,在紹興鄉下度過,住在外婆家中。

阿大十歲那年,父親陳七二已在上海南市聚奎街落腳。於是,阿大便到上海來念小學。

畢竟子女太多,收入微薄,陳七二不堪沉重的家庭負擔。業餘販運紹興蘿蔔乾,賺錢也有限。有一回,他在18瓷蘿蔔乾(約千把斤)中摻了水,以增加重量,多賺點錢。不料,被人發現,反而罰了款。

無奈,阿大在初中剛上了一年,就不得不輟學。1957年,15歲的陳阿大到上海南碼頭做臨時工。畢竟是長子,要為父親分憂。

因為父親已在上海中華造船廠當搬運工,於是,在1958年,便把兩個兒子——陳阿大和陳阿二,都介紹到該廠工作。

陳阿大是1958年8月15日進中華造船廠的,起初做搬運工,後來做鉗工。

阿大當時的表現,還是可以的。我在陳阿大的人事檔案裡,見到中華造船廠當年曾為陳阿大兄弟寫下這樣的鑒定:「兄弟倆於1958年一起入我廠。阿弟不聽組織的話,脫離我廠。阿大作風正派,生活樸素,吃穿節約,出身較苦。」

在中華造船廠度過三個春秋。1961年8月,19歲的陳阿大應徵入伍。

入伍後,陳阿大是列兵,在中國人民解放軍6414部隊教導營當飼養員,後來當炊事員。

一年以後,陳阿大升為上等兵,在中國人民解放軍6710部隊當高炮指揮儀測手。

陳阿大在部隊裡的表現,也還是不錯的。1962年8月21日——陳阿大入伍一週年,部隊對陳阿大所做的鑒定如下(原文照錄):

在工作中自干飼養員以來,不怕苦,不怕累,不怕髒,積極想辦法完成任務。豬食沒有,親自去找。

組織紀律性強。一年來從未犯過無組織無紀律現象,「三八」作風紮實,尊重領導,服從命令聽指揮,叫幹啥就幹啥。

在部隊中度過兩年半。1965年3月,上等兵陳阿大(退役軍銜為下士)復員了,分配到上海良工閥門廠當工人。因為他當過兵,廠裡也就讓他兼任車間保衛幹事,基幹民兵排長。

進入良工閥門廠之後,正遇上該廠開展「四清」(社會主義教育運動)。每一個職工,都要填寫履歷表,亦即「社會主義教育運動職工登記表」。陳阿大進廠才兩個多月,便因馬虎而寫過一次檢討書——他把廠裡發的履歷表弄丟了。他不得不向該廠「四清」工作隊寫檢討,這份檢討現仍可從檔案內查到。他把檢討書寫成了「申請書」。茲照錄原文於下,錯別字處在括號內註明。雖然丟失表格不過小事一樁,但從這份「申請書」中倒可覷見陳阿大的「風格」:

申請書

茲有昨天工作部(應為工作隊——引者注)發給我兩份歷史表格(應為履歷表——引者注),在回家(時)掉了。因本人思想麻痺,警惕性不高,對這項工作認認(識)不足,造成了極不好的因(影)響,對組織工(作)帶來很大困難。

通過這次教訓使我認認(識)了錯誤,以後加強思想學習,充分提高警惕。以後最(再)不重犯,請組織和領導上給我嚴肅處理。

陳阿大  1965.6.29

1966年1月,陳阿大加入共青團。

就陳阿大在「文革」前所走過的人生道路來看,還是過得去的。張春橋要把陳阿大樹為上海首批發展的新黨員的「典型」,其中的原因之一,也是由於王洪文那班「小兄弟」中,大都有各種各樣的「辮子」,唯陳阿大算是乾淨些。張春橋說陳阿大「出身苦、表現好、當過兵、入過團」,為的是替陳阿大樹為「納新典型」製造輿論。

不過,陳阿大從鄉下來滬之後,曾與上海的小流氓鬼混,養成一股流氓習氣。進入部隊之後,他受到嚴格的軍人紀律的約束。復員以後,他變得大大咧咧、無拘無束,他的上班「六件事」是:下軍棋,打乒乓,打羽毛球,踢足球,舉槓鈴,拉「拉簧」(鍛煉胸肌的體育運動器械)。

陳阿大是一個富有「喜劇」色彩的人物:

在廠裡,他從來不用手推門而入,總是用腳把門踢開;

他很少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要麼把腳擱在桌子上,要麼反過來,騎在椅子上;

工人們怕與他下棋。如果他拉著你一定要下一盤,你得讓著點,輸給他。要不,你別想回家——他非要贏不可;

倘若跟他打乒乓,也是一個樣。他總要贏了球,才會高高興興回家。

「文革」一開始,陳阿大就成了廠裡活躍的人物,成了一車間的造反派的頭兒。他手下的「造反兵」,最初才幾個,後來十幾個、幾十個,以至發展到一百多個。

阿大扯起「造反」的旗號,用他的「名言」來說,那就是:「膽大好做官」,「這一回,造反有竄頭」。

「竄頭」,上海的土話,也就是「奔頭」。

陳阿大成了上海灘的「老造反」之一;

「工總司」開籌備會時,他就是七個籌委之一;

「安亭事件」中,他和潘國平、戴祖祥一起,跳上了第一趟列車,奔到南京才被截住。

他成了「良工革命造反兵團」的頭頭。

陳阿大成了王洪文的「親密戰友」。他的「名言」是:「王洪文跟牢張春橋,我們跟牢王洪文!」「啥人反對王洪文,我你就叫伊嘗嘗味道!」

「文革」是一場鬧劇。作為鬧劇舞台上的一員「鬧將」,陳阿大沖衝殺殺,打打鬧鬧,覺得「有勁」極了。在上海,哪裡有武鬥,哪裡便有陳阿大。

自從陳阿大成為「工總司」的常委,他對於武鬥就更加起勁了。他打一個電話,可以調來幾十輛卡車、上千造反隊員。他說:「這比下象棋、下陸軍棋有勁多了!」

在砸「聯司」的時候,陳阿大又說了一句「名言」:「把上海鋼鐵廠火紅的鋼錠運來,把『聯司』烤成麵包干!」

陳阿大依然保持他「喜劇」演員的本色,在那「嚴肅」的「文化大革命」中,陳阿大常常鬧出一些令人捧腹的笑話,為此博得了「陳阿憨」的「雅號」。

良工閥門廠要造個新食堂,設計人員向他匯報說:「新食堂是長方形的。」陳阿大眉頭一皺道:「什麼長方形?」設計人員連忙打開圖紙給他看,不懂「長方形」的他發火了:「什麼圖紙,我不懂,你們不要用技術壓人!」

在討論馬列著作的會上,心不在焉的陳阿大聽見別人在談列寧的外交政策,他忽地冒出一句:「列寧跟袁世凱也建立外交關係哩!」有人很客氣地向他指出:「『十月革命』在1917年才發生,袁世凱在1916年已經去世,袁世凱與列寧『碰勿著』!」陳阿大當時說不出話來,卻記在心裡,過了幾天,又開學習會了。陳阿大板起面孔,像考官似的問那人:「你說說,馬克思哪年生的?哪年死的?恩格斯哪年生的?哪年死的?」那架勢,就跟他輸了棋非要贏一盤一模一樣。

當了「官」之後,種種場合,人們要他作「指示」。他的發言稿,總是要別人代為捉刀。有一回,同濟大學召開「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大會」,要陳阿大講話。陳阿大拿起發言稿,一句一句吃力地念下去。念著,念著,忽然冒出了什麼「大干加巧干三十五天」之類與「活學活用」毫不相干的話,令人莫名其妙。後來,人們才知道,陳阿大有兩份發言稿,另一份也是別人起草的,是在廠裡講話用的。這兩份發言稿弄混了,有一頁廠裡講話用的稿紙不知怎麼搞的,混入「活學活用」講話稿。陳阿大居然照念不誤!

陳阿大雖說是「草包」一個,不過,卻把權捏在手心,從不放鬆片刻。

他成了「工總司」的常委之後,良工閥門廠的一舉一動,都得向他「匯報」。「廠革會」的名單,要他過目、審定才算數。他說一,別人不能說二。

每逢回廠,轎車一到,便要開「匯報會」。開會時,倘若有人把熱水瓶放在桌子上,他準會揮揮手,叫人拿開——他的習慣是誰發言他就盯著誰看,不許熱水瓶擋住視線。此後,良工閥門廠裡便形成「規矩」,一聽說陳阿大回廠,人們趕緊把熱水瓶從會議桌上拿開。

在「匯報」結束之後,阿大照例要作一番「指示」。他的話,必須用筆記下來,不可疏忽。倘若人們忘了,或者違背了他的意見,那麼,下一次他回廠,你就等著挨訓吧!

當然,還有一個「規矩」:聽到他回廠的消息,要馬上通知食堂,做一頓好菜好飯。要不,阿大又會發脾氣。

陳阿大跟「上體司」的「胡司令」結識之後,意氣相投,成了莫逆之交。陳阿大向「胡司令」學習,在良工閥門廠居然搞了個「良體司」。據1977年11月20日上海《文匯報》披露:

這個「良體司」名義上叫「維護社會治安,捉流氓阿飛」,實際上是破壞社會治安,進行流氓阿飛犯罪活動。他們把一些無辜的群眾抓進「良體司」,施行慘無人道的摧殘與折磨。陳阿大指使一幫人,設立了名目繁多的刑罰,什麼「翻跟斗」、「倒著爬」、「吃耳光」、「打大板」、「挨皮鞭」,等等。他們先叫被打的人在一段十米長的煤渣路上翻觔斗,來回數十次,弄得人精疲力盡,再拖到房間裡用木棍打,皮鞭抽,一面打,一面還要被打的人自己計數,數錯了要重新打起。有時還叫被害人自己打自己的耳光,打輕了不行,打得聲音不響也不行,一定要打得又紅又腫,方才罷休。有時叫受害者相互對打,看誰打得重,好讓他們這一夥法西斯棍徒「開心開心」。更為惡劣的是,他們把馬路上的女青年任意拖來,剝去衣服,無恥地加以污辱,殘酷毒打。陳阿大還對持不同意見的同志進行階級報復。良工閥門廠有個同志,寫了一張《謹防毒蛇出洞》的大字報,揭了陳阿大一夥的老底。陳阿大懷恨在心,捏造罪名,把這個同志打成「反革命」,非法抄了他的家,並把他關進「良體司」,用棍棒輪番抽打,把被打者發出的慘叫聲,用錄音機錄下來,放給受害者的家屬聽,逼迫家屬要受害者承認他們所捏造的「罪名」。周圍居民聽到這種聲音,都憤慨地說:這是良工閥門廠的「白公館」「渣滓洞」。……

在上海灘,陳阿大是數得著的「武鬥英雄」、「造反大將」:「安亭事件」有他,「《解放日報》事件」有他,主張把1967年1月6日「徹底打倒上海市委」大會從文化廣場改到人民廣場的是他,這年7月31日在泰安路抓「支聯站」頭頭有他,8月4日砸「聯司」時從中華造船廠調三艘登陸艇、巡邏艇封鎖黃浦江、切斷「聯司」水上退路的是他,這年10月調動大批人馬集中西郊、圖謀圍攻上海青浦縣反對派的也是他……

張春橋說:「入黨做官的責任,已經歷史地落到了造反派頭上。」在張春橋準備樹立陳阿大為「納新典型」時,陳阿大當然明白張春橋所說的「入黨做官」的道理。

不過,令人納悶的是,儘管張春橋、姚文元、王洪文「光臨」良工閥門廠開「整黨建黨座談會」,儘管「市革會調查組」進駐良工閥門廠,萬事俱備,東風也已吹起,可是卻不見陳阿大遞交入黨申請書。

要求加入中國共產黨,首先要寫申請書。陳阿大不主動寫申請書,「調查組」再「積極」也無濟於事。

陳阿大為什麼遲遲不寫入黨申請書呢?

原來,這位「陳阿憨」不知道入黨要寫申請書!

「調查組」自然不便直接對陳阿大進行「啟發」,他們連忙向「市革會」匯報。

於是,「市革會」一位「常委」出面,找陳阿大「聊聊」,給他指點迷津。

陳阿大恍然大悟,連忙在1968年10月10日寫了入黨申請報告。

「調查組」收到陳阿大的報告,如獲至寶,以異乎尋常的「加速度」辦理。

才九天——1968年10月19日,良工閥門廠的中共核心小組(在「文革」中,原廠黨委已被「砸爛」,新建黨的核心小組)在金工車間召開中共黨支部大會,討論陳阿大入黨。

非同小可,「市革會」的常委王秀珍、黃濤親自出席這麼個小小的支部會議。

討論陳阿大的黨支部會議,一時成了為陳阿大評功擺好的會議。

黨支部宣讀關於陳阿大的調查資料,稱讚陳阿大「進廠後一貫突出政治,與階級敵人進行鬥爭」,「擔任工總司常委、市革會工交組負責人後,堅持活學活用毛澤東思想,堅持執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勇於承擔最困難最艱險的任務」,「保持工人階級本色」……如此這般,歸根結底,是因為陳阿大「學習毛澤東思想好」。

王秀珍與陳阿大是「同一條戰壕裡的戰友」,又把陳阿大著著實實地稱讚了一番:「阿大路線鬥爭覺悟高」,「阿大勇挑革命重擔」,「阿大立場堅定,態度鮮明」,「阿大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

最令人作嘔的是那個黃濤。此人是馬天水式的「老幹部」,獲得「解放」後,成為「市革會」工交組的第一把手(陳阿大為第二把手)。此刻,他扳著手指頭,一口氣說了陳阿大的「十個好」!諸如「有水平」、「覺悟高」、「是老幹部的學習榜樣」等等。

陳阿大的入黨介紹人程箴坤、蔣阿青也發了言。

就這樣,陳阿大被「突擊入黨」!

張春橋的筆,在上海九大代表名單上,寫了「陳阿大」三個字。

陳阿大不愧為一位「喜劇」演員,到了1969年,中共九大即將召開之際,在審查代表資格時,忽然發覺陳阿大竟未填寫過「入黨志願書」!

須知,按照中共黨章規定,「申請入黨的人,必須個別履行入黨手續,有正式黨員二人介紹,填寫入黨志願書,經支部審查,廣泛聽取黨內外群眾的意見,由支部大會通過和上一級黨的委員會批准」。寫入黨申請報告和填寫入黨志願書,都是入黨必不可缺的手續。

無奈,陳阿大只得在已經入黨之後,再填寫「入黨志願書」!

他匆匆忙忙填畢。由於支部大會早已開過,志願書上的「入黨介紹人意見」、「黨支部大會通過吸收申請人入黨的決議」、「上級黨組織審批意見」三個欄目便空在那裡,沒有補寫。直至粉碎「四人幫」後,陳阿大被開除出黨時,他當年的「入黨志願書」上這三個欄目仍是空白!陳阿大的「入黨志願書」,成了一份沒有入黨介紹人、沒有支部同意、沒有上級批准的沒有填完的表格——這在成千上萬的中共黨員中是極為罕見的!

更稀奇的是,陳阿大的「入黨志願書」一式三份,最初的一份是別人代填的!然後,陳阿大照抄,填了另兩份。這三份「入黨志願書」,他居然沒有交給黨組織,一直塞在自己的抽斗裡。直至他鋃鐺入獄,這三份「入黨志願書」才被公安人員從他的抽斗中查出。

王洪文手下,有五員大將,人稱「五虎將」。陳阿大是其中一員「虎將」。另四員乃黃金海、戴立清、葉昌明、馬振龍。在陳阿大入黨之後,那四員「虎將」也變成了「布爾什維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