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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孔不入的「福爾摩斯」

據游雪濤自雲,那300期簡報,「預報了一些重大的政治事件,發現了一批混進革命陣營的反革命兩面派」。

筆者在上海檔案部門細細閱讀了厚厚的案卷,只能用四個字來表達讀後感:觸目驚心!

「掃雷縱隊」是張春橋手下的「福爾摩斯」。翻閱著案卷,他們的「豐功偉績」歷歷在目。

江蘇宜興西側,有座並不引人注目的縣城——溧陽。一天,兩個35歲上下,幹部模樣的男子,拿著「上海市革命委員會」的介紹信,出現在溧陽縣公安局。介紹信上寫明來者政治面目,均系中共黨員。有著這樣完全合乎外調手續的介紹信,當來者提出要求查閱敵檔,縣公安局理所當然地同意了。

來者並非一般人事外調,介紹信上寫著:「準備彙編中統特務組織的敵情材料。」

來者在敵檔中,終於查到一份當年中統特務機關擬定的在新四軍中進行策反的人員名單,如獲至寶。卡嚓,卡嚓,拍了好幾張照片。

來者壓制著內心的歡欣,裝成若無其事一般,又翻拍了一些無關緊要的敵檔,這才離開溧陽。

照片衝出後,游雪濤大大表揚了那兩個小頭目:「這一回立了大功!」

照片迅即送到張春橋手中:那策反名單上,赫然列著「陳毅」兩字!

張春橋對陳毅早就恨之入骨。游雪濤心領神會,偶然聽說溧陽縣敵檔中有陳毅材料,急急地派人前往外調。

遺憾的是,本以為這下子抓了個重磅炮彈,誰知是個空殼:唉,那陳毅非此陳毅,只不過同名同姓而已!

一場空歡喜!

在所謂「二月逆流」發生之後,張春橋恨透了那個拍桌大罵他的葉劍英。

游雪濤聞風而動,馬上為張春橋提供炮彈:鋼琴家劉詩昆之父劉嘯東在上海。當時,劉家是葉劍英的親家。顯然,從劉嘯東身上,可以找到進攻葉劍英的材料。

很快的,「掃雷縱隊」把劉嘯東作為偵查的重點。一份關於劉嘯東的詳細材料,送到了張春橋手中。

游雪濤獲知,上海音樂學院紅衛兵曾經抄過劉家,立即派人到上海音樂學院。那人從「抄家物資」中,查到一包劉詩昆與葉劍英女兒的通信,當成了不可多得的「炮彈」,送到游雪濤手中,而游雪濤馬上交給了張春橋。

張春橋親筆批示:拘留劉嘯東!

不久,葉劍英會晤外賓來到上海。葉劍英成了「掃雷縱隊」竊聽、監視、跟蹤的目標。

那幾天,《掃雷》簡報頻頻編發,不斷向張春橋密報,葉劍英在上海會見了誰,談了些什麼。

緊接著,「掃雷縱隊」又掃到一顆重要的「地雷」:

這顆「地雷」,是在上海一所不大的學校——化工某校。校黨委書記,是一個深知張春橋歷史的人。他,便是前面已經提到過的、張春橋在自己的「簡歷表」中寫及的那個人:「1936年4月在上海經吳成志、林福生介紹入黨。」吳成志,亦即宋振鼎,是「中國共產黨上海預備黨員委員會」的組織者。這個非法組織成立不久,被上海黨組織派吳仲超去宣佈解散。張春橋所謂「入黨」,是入這個「中國共產黨上海預備黨員委員會」。

1967年5月,宋振鼎在學校裡受到審查。他談到了「中國共產黨上海預備委員會」,談到了他曾介紹張春橋加入這個非法組織。

該校專案組獲知張春橋這一歷史問題,向「中央文革小組」和「上海市革委會」寫了報告。這報告,落進了張春橋妻子文靜手中。

張春橋大吃一驚,下令「掃雷縱隊」前往掃雷。

擅長於「上掛下聯」的游雪濤,居然查出化工某校的專案組「背後有一雙黑手」!因為專案組中某人的父親,「與葉劍英關係非常密切」!

這還得了!那個專案組的六名成員,馬上被打成了「現行反革命」,罪名是「整中央領導同志的黑材料」,「炮打無產階級司令部」。他們遭到了反審查,蒙冤受屈達八九年之久。

遵照張春橋的叮囑,「掃雷縱隊」曾秘密監視離「244」並不太遠的一幢小樓。

那幢小樓的女主人,深居簡出,在上海鮮為人知。不管「文革」浪潮怎樣捲過來、翻過去,那幢小樓依然安安靜靜。

然而,來自「掃雷縱隊」的消息,不僅驚動了張春橋,而且當張春橋轉告江青時,江青也很當一回事:小樓門口,常常停著一輛小轎車,從車號判斷那是上海警備區的。

小樓的女主人究竟是誰?

賀子珍——毛澤東的前妻!

對於江青的心態,張春橋一清二楚。早在1964年中秋節,「女客人」來滬。在中秋晚會上,上海文化局安排的節目單上有上海評彈團趙開生、余紅仙的評彈新曲《蝶戀花》。張春橋看到節目單,立即把《蝶戀花》一筆勾去。市文化局哪知其中原因,張春橋怒斥道:「還問什麼?這還用問!」因為「女客人」要出席晚會,雖然《蝶戀花》是毛澤東寫的詞,但那是為思念楊開慧而寫的,唱給「女客人」聽,豈不是自討沒趣。

也正是由於這個緣故,張春橋要「掃雷縱隊」注意那幢特殊的小樓。

1967年12月16日,游雪濤致張春橋的信中,這樣寫道:「就拿最近調查(上海)警備區的情況來說吧,夏某某深知廖政國的為人,以及進行這項工作可能會有的風險,他還是大膽謹慎地插進了警備區,為弄清部隊的情況付出了很艱苦的勞動……」

於是,一份份《掃雷》簡報,送到了張春橋手中:《上海警備區材料摘編》,《上海警備區大搞資反路線的情況》,《上海警備區目前運動的情況點滴》,《關於方某某追查邱某某與張、姚兩位關係的情況》……

最令人震驚的是,「掃雷縱隊」以20多期簡報,5萬多字,向張春橋密告了「上海警備區14名師以上幹部的政治態度」!簡報中甚至寫著:「許世友支持廖政國在上海奪張春橋的權!」

廖政國將軍受盡張春橋的排斥、打擊,忽然接到進京參加「學習班」的通知。廖政國自知此去凶多吉少,寫下七言一首明志:

征戰何止千百次,此次進京最無底。 人生自古誰無死,願留正氣飄天地。

過度的憂慮,隨之而來的是癌症伴生,廖政國將軍離開了人世。

游雪濤一手伸進上海警備區,一手伸進原中共中央華東局。他的一項浩大的「工程」,便是編製《華東局黑線人物關係圖》。他把原華東局的97名幹部列為「黑線人物」,一個個貼上標籤,諸如「走資派」、「叛徒」、「特務」、「假黨員」、「反革命」、「階級異己分子」等等。

游雪濤摸到了「重要敵情」:華東局農辦副主任劉瑞龍知道不少關於張春橋的歷史情況!

「必須封掉劉瑞龍的口!」張春橋咬牙切齒道。

接到張春橋的密令,「掃雷縱隊」出動了。劉瑞龍的種種「罪行」,被寫入一期期簡報。

張春橋迴避了,把妻子文靜推到台前。文靜召見游雪濤,旁邊坐著張春橋的秘書何秀文。三個人合演一齣戲:文靜根據簡報的內容口授,何秀文筆錄,最後由游雪濤署名。

這樣,一份游雪濤揭發劉瑞龍的報告,便送到張春橋的辦公桌上。

張春橋大筆一揮,作了如下批示:「劉瑞龍是個大壞蛋。……要認真組織力量批倒批臭。」

張春橋這麼一「批示」夠劉瑞龍受的:批鬥,隔離,寫交代。

游雪濤在追查「華東局黑線人物關係」時,還有一大發現:參與「炮打張春橋」的某紅衛兵頭頭,「在中山醫院住院養病時,被市委聯繫紅衛兵組織的聯絡員李某某所收買。李是華東幹部,與陳丕顯關係密切……」

《掃雷》簡報送上去沒幾天,李某某被「工總司」抓走,據說是要讓他嘗一嘗「無產階級專政鐵拳」的滋味!

「掃雷縱隊」還查了「紅革會」頭頭們的父母的檔案,寫成一份份簡報,把一大把「辮子」抓在手中。

游雪濤越來越受到張春橋的重視。「掃雷縱隊」與張春橋之間,由游雪濤單線聯繫。

每當張春橋從北京來到上海,游雪濤便經常出入於興國路。誠如張春橋的秘書何秀文所言:「每當游雪濤來電話要求面談,張春橋總是立即答應,或迅速安排時間。游雪濤是受張春橋重視的特殊人物。」

每一次談話,只有張、游兩人低聲耳語,連何秀文也不能在側。

張春橋與游雪濤談話時,只許游雪濤用腦子記,不許用筆記本記。

游雪濤是個聰明人。雖說張春橋不讓他記筆記,他另有高招:一回到興國路毗鄰的高郵路家中,他的頭一件事,就是打開那本紅色人造革面的活頁大筆記本,趕緊把頭腦中記憶猶新的張春橋的原話,傾注於筆記本之中。這個筆記本現存於游雪濤案卷。於是,張春橋與游雪濤單獨密談的內容,總算大白於天下。

以前面已經提到的「老人串連會」為例。游雪濤寫給張春橋的密報中,是這樣的:「長江以南,存在著以各種名義出現的反革命武裝,同江蘇、浙江、上海、安徽、山東有不同程度的聯繫,由一個『十人小組』即老人串連會領導……而後台則可能是陳丕顯。」

張春橋在北京對這一情報非常關注。據游雪濤的筆記本所記,1968年3月14日下午2時,張春橋趁返滬之際在興國招待所約見他,提出的一連串問題如原文所記:

好久沒有看見你了。找你隨便聊聊。

你們最近在忙什麼?我看(了)你們發的動態……

老人串連會的人現在都抓起來了沒有?

老人串連會的後面是什麼,你們掌握了沒有?

能不能瞭解一下,他們是怎麼住到這些大飯店裡去的?通過什麼關係?

是哪些人來跟陳丕顯聯繫的?他們跟上海軍隊裡面誰聯繫?

一個接一個問號,張春橋問得夠仔細的了。他的每一句問話,都成為「掃雷縱隊」偵查的內容,成為下一期《掃雷》所要提供的情報。

「掃雷縱隊」成為張春橋專用的一支別動隊。張春橋為游雪濤送來的各種絕密情報,寫下親筆批示達54件之多。他在游雪濤的《一年工作總結》上寫道:「已閱。退游雪濤同志。謝謝同志們。」這句「謝謝同志們」,曾使「掃雷縱隊」沉醉在「無比的幸福」之中!

張春橋已經是「中央首長」了,只能講「謝謝同志們」這樣「最高指示」式的評語。文靜則把話說得更為明白:「將來有兩個人,可以當公安局長。一個是王洪文,這個人做事有魄力,另一個是游雪濤,這個人有辦法,什麼事情他都可以秘密地替你弄得來。兩個人各有特點,王洪文適合公開的工作,游雪濤適宜於作秘密工作。」

在文靜的話中,一是把游雪濤與王洪文相提並論,二是以「公安局長」職務相許,難怪游雪濤肝腦塗地,仍要效忠於張春橋了。他給主子寫下這般感激涕零的信:「過去的一年,是我參加工作十八年來最幸福的一年」,「知道您在百忙中還曾問及我近來的情況,不禁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