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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蹤詭秘的「掃雷縱隊」

坐在上海興國招待所寬敞的套間裡,腳下是一片厚厚的紫紅色的地毯。剛剛洗過熱水澡,張春橋看見桌子上放著一個嚴實地密封的牛皮紙信封。信封上只寫著一個「張」字,字跡是那麼的熟悉。

張春橋每隔幾天,就要收到這樣的一個信封。他關照過秘書,只寫一個「張」字的信封,必須由他親自拆看。

這一回,拆開信封,裡面裝的是最新一期《掃雷》。標題一下子就把張春橋的目光吸引住了:《反張春橋同志的逆流從何而來?》。

《掃雷》寫得有聲有色。據「調查」,上海的「一·二八」炮打張春橋,是由北京「聯動」(即「首都紅衛兵聯合行動委員會」,1966年12月5日成立,主要成員是高幹子弟。——譯者注)所策劃的,其中有朱德、李富春的孫子,陳雲、陳毅、賀龍、李井泉的兒子,烏蘭夫的外孫,鄧穎超的秘書的兒子……

雖說當時上海的各種小報、傳單成千上萬,《掃雷》卻屬「絕密」的簡報式內部刊物,每期只印幾份而已。有時,乾脆不印,用複寫紙複寫。這份《掃雷》對於張春橋來說,是每期必看的。自從發生「一·二八」炮打張春橋事件之後,他便下決心,建立一支「掃雷縱隊」。《掃雷》,便是他的「掃雷縱隊」不斷編發的情報刊物。

張春橋的「靈感」,最初得自林彪在1967年1月的一次講話:「要繼續把矛頭指向右派,指向隱藏的還沒暴露的牛鬼蛇神,進行全國大掃蕩,挖出根子,掃除『地雷』。這是全國性的掃雷戰,要掃掉在內部各個角落的大大小小的『地雷』。」

張春橋首先要掃除的,便是上海「大大小小」的反張春橋的「地雷」。

一個32歲的青年,被張春橋看中了。

張春橋最初注意起這個青年,那是在1966年10月。一個名叫游雪濤的人,自稱是上海《青年報》文藝組副組長,給張春橋寫信,反映上海青年話劇團某女演員因「造反」而處境維艱。

當時,毛澤東主持的中央工作會議剛剛結束,正要在全國掀起「批判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高潮。張春橋正需要在上海樹一個受「資反路線」迫害的典型,而游雪濤敏感地意識到這一點,為張春橋「送」上了這麼個「典型」。

趁著回上海的時候,張春橋讓秘書調來游雪濤檔案——這是張春橋的習慣,先要摸一下「底牌」。

牛皮紙大口袋,上面印著「幹部檔案袋」,用毛筆寫著「游雪濤」三個字,很快送到張春橋手中。

游雪濤,1935年生,江蘇無錫人,家庭出身城市貧民,1956年8月加入中國共產黨……

此人家庭出身填「城市貧民」,是因為他很小的時候便失去父親,母親當時只28歲,拉扯幾個子女長大,家庭確實常常揭不開鍋。他是長子,16歲就進入上海絨布廠當工人,以分擔家庭重擔。靠著自學,靠著苦讀,學會了寫作,終於成為上海《青年報》的記者,又進一步成為文藝組的副組長……

雖說張春橋自己的歷史不乾不淨,但是他卻盡量要用一些歷史乾淨的人作為自己的爪牙,以免被人揪住小辮子——他已經吃夠了妻子文靜的苦頭!

看來,游雪濤的歷史是清白的,何況是個黨員,頭腦靈活,筆頭也可以。

於是,「面試」開始了。

接到張春橋秘書打來的電話,對於游雪濤來說,無異於打了一針興奮劑。他意識到,他要交紅運了。

平常,張春橋跟陌生人見面,先要「嗯」、「喔」一陣,讓人家說夠了,這才開口講那麼幾句。這一回,跟游雪濤握手之後,張春橋提出一系列問題。張春橋很快就發覺,這個年輕人是塊料子,頭腦裡充滿政治細胞。年紀輕輕,對上海政界人士,有著清清楚楚的瞭解。

第一次見面,張春橋認識了游雪濤,游雪濤也敏銳地認識了張春橋——這個「大人物」最感興趣的,是政治情報!說得更準確一點,是政界秘密情報!

聰明的年輕人投其所好。他常常給張春橋寫信,那每一封信,就猶如一期《掃雷》簡報。他是個小人物,而小人物有著大人物所缺少的方便之處:他可以隨意在各處串連,可以到處偷聽別人的談話,可以記下每天街頭大字報的內容,可以去摸一些政界人士的「底牌」……他在上海灘上毫無引人注目之處,何況,他手中有記者證,在三教九流之中活動是很方便的。

這樣,小人物的眼睛成了大人物眼睛的延伸,小人物的耳朵成了大人物的耳朵的延長。張春橋對於上海灘上的一舉一動,都隨時獲知。

最初,只有游雪濤單槍匹馬在干。他不斷給張春橋寫信。每一次接到張春橋托秘書打來的電話,每一次的約見,都使他備受鼓舞。

張春橋意識到,偌大的一個上海,只有一個「包打聽」太不夠了。於是,游雪濤擴大為「游雪濤小組」,亦即「掃雷縱隊」。

游雪濤以「捷爾任斯基」自居,把他的小組喻為「契卡」。他只效忠於一個人——張春橋。

自從張春橋成為「上海市革命委員會」的主任之後,便任命游雪濤為這個「市革會」的「群運組」副組長。

特務機關,從來都是有著堂而皇之地名稱。蔣介石的「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又是「調查」又是「統計」,多麼動聽。張春橋給游雪濤掛了個「群眾運動組」的名義,何等迷人!

張春橋給「掃雷縱隊」安了秘密基地——上海永福路244號的一幢獨立的小樓。從此,「掃雷縱隊」的代號取為「244」。永福路是一條臨近淮海中路的馬路,交通方便而行人不多。那裡離張、姚的興國招待所,徐景賢的「丁學雷」小樓,王洪文盤踞的東湖招待所以及康平路原上海市委機關都很近,轎車在幾分鐘之內均能到達。

游雪濤嚴格地挑選著人馬,逐步發展他的「掃雷縱隊」。筆者查閱了「掃雷縱隊」全盛時期的名單,全縱隊共計35名隊員。這些「偵探」的職業,五花八門,既有歌劇演員、雜誌編輯,也有醫院醫生、復旦大學學生、同濟大學學生,等等。隊員之中,還配備了打字員、司機。全隊擁有四輛汽車,四支手槍,一顆美制手雷,三架微型錄音機。經張春橋批准,這支隊伍直接向「市革會」領取經費,但從不說明用途。

在35個人之中,只有游雪濤與另一個頭頭夏某有「市革會群運組」的工作證。游雪濤自稱,這是一個「半官半民,亦官亦民」的組織!

游雪濤在獻給張春橋的一份《一年工作總結》中,曾寫及這支特殊隊伍的不為人知的心態:

我們是一個非正式的工作機構,二十幾名沒有合法活動身份的「小小老百姓」。

我們由於是在兩派鬥爭激烈的時候突然離開「戰場」的,又長期不能透露自己究竟在幹什麼,引起別人無意的猜疑和有意誹謗。

一年多來……極大部分同志始終像戰士處於「一級戰備」那樣,……一天二十四小時,除了睡覺就是工作,什麼時候有情況,就什麼時候出動。……聽說江蘇老人串連會員在上海活動,同志們冒著傾盆大雨,二十四小時不斷地輪班守候大旅館門口,以便知道他們究竟與上海哪些人對口……

什麼「老人串連會」?哦,哦,游雪濤一口咬定那是「走資派」搞的。

「聽說」——僅僅是聽說,「江蘇老人串連會」有那麼個姓李的來上海,又聽說,這個人是「廳局級幹部」。無緣無故,這個人就成了游雪濤小組追捕的對象。

「注意!注意!此人坐了一輛米黃色的伏爾加轎車!」「掃雷縱隊」緊急動員起來,那輛「華沙」在雨中開出「244」號;那輛「本茨」轎車也出動了;十多輛兩用車,在雨中急馳。

外灘查過了,中百一店查過了,九站也查過了,沒有發現「米黃色的伏爾加」。

對了,對了,聽說那人住在淮海路——他們稱之為「淮海路老李」。

集中兵力細細在淮海路搜尋。

像大海撈針一般,好不容易,在錦江飯店的車庫裡,查到一輛米黃色的「伏爾加」。一看汽車車牌,正是江蘇的。

雖說「淮海路老李」查到了,游雪濤卻不急於逮捕他。隊員們在風雨交加中,躲在角落裡,監視著錦江飯店,以求查明「淮海路老李」跟上海哪些「走資派」聯繫。

很遺憾,並沒有「大魚」上鉤。

「掃雷縱隊」動手了。他們戴著大口罩,在墨黑的深夜突然破門而入,不由分說把他蒙上雙眼,架走,塞進汽車。他分不清東南西北。當遮眼的黑布被取下之後,他才知道,已被押進一個地下室。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群凶神惡煞;「迎接」他的,是木棍皮鞭。

「淮海路老李」無端蒙冤。他,竟不明不白地被「掃雷縱隊」關押了幾個月。

「淮海路老李」只是受到「掃雷縱隊」迫害的眾多的無辜者中的一個。

「掃雷縱隊」的宗旨,是張春橋定下來的,即「挖出陳、曹埋下的第二套班子」。其實,「翻譯」成大白話,也就是「掃除張春橋的一切政敵」。

游雪濤「忠誠」地在一條「特殊的戰線」上工作著,實現著張春橋定下的宗旨。游雪濤所編的《簡報》、《動態》、《動態增刊》,達300期之多,密送張春橋的情報達100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