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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君裡成了江青的眼中釘

見不得人的事,當然也見不得光。1966年10月12日夜9時許,上海空軍招待所忽地接到一個奇怪的命令:關閉所有的路燈。

路燈滅了。在一片黧黑之中,幾輛轎車悄然而入,停在九樓六號門前,從車裡閃出幾條黑影。

據當事人張彪回憶:「晚上9點多,江騰蛟把我的房門推開,叫我出來。我出來一看,是葉群、吳法憲、林豆豆,還有一個青年人模樣,頭一晃就被他們身影遮住未看清,因為都集中在樓梯上,我估計是林立果。送走葉群、吳法憲等以後,江騰蛟回到樓上他住的房間。我進去一看,那麻袋東西沒有了。」

直到那幾輛轎車駛出空軍招待所之後,那裡的路燈這才重放光明。

還有一個細節,不能不提及:那幾輛轎車的車牌,全用紙糊上了!

那幾個麻袋,放在轎車的後尾。

此後的事,當事人、原林彪辦公室秘書趙根生在1980年8月8日為特別法庭所寫的證詞中,談得十分詳細:

回到了毛家灣,葉群讓把材料送到她臥室,倒在地毯上……在分類的過程中,我看到這些材料完全是上海文藝界一些人士的,如趙丹、黃宗英、陳鯉庭、鄭君裡等。

(大約過了三天)葉群說,江青同志指示,要將這些材料放到最保險的地方去……我已經同吳法憲講了,放到空軍指揮所去,你和張雲生一塊去,放到空軍指揮所去……

過了將近兩個月,1967年1月初,葉群從釣魚台打電話告訴我,空軍要把那包材料退回,你收下,我馬上就回去。過了一會,空軍黨辦科長衛球把那包材料送來交給我,我一看原封未動,就放在辦公室的桌子上,很快葉群就回來了,一同來的還有江青、謝富治。葉群把他們領到客廳,到辦公室找我要走材料,並讓我快點到後院小伙房捅開火爐子,說是要銷毀這包材料。我到後院剛把火爐子捅開,葉群領著江青和謝富治也到後院來了。謝富治親自拆封,和葉群他倆一份一份地填入火爐,中間還讓我拿鐵棍紮了幾下,江青是在離火爐十來步遠來回踱步。材料燒完以後,他們又回到前院客廳,我弄好爐子回到辦公室,記得過了一會兒,江青和謝富治就走了。

毛家灣的爐火,吞沒了使江青臉紅心跳的30年代丑史材料。

她漸漸舒心,腳步也輕快起來。

然而,當她一想及那封落到鄭君裡手中的信,並沒有抄來,不由得又雙眉緊鎖。

鄭君裡手中,究竟有什麼信,使江青如此坐立不安?

我去採訪鄭君裡夫人黃晨,是那樣的方便,從我家的陽台上,便可以看見她家的窗口。1986年6月我去採訪她。

她剛從香港回來。國恨家仇,十年風霜,在她的前額刻下深深的皺紋,黑白參半的頭髮成了灰色。一提起江青,她咬牙切齒:「這個藍蘋,害得我家破人亡……」

在公審「四人幫」的日子裡,億萬觀眾都曾從電視屏幕上見到過她。

那天,她穿了灰色法蘭絨上衣,攏了攏頭髮,非常鎮靜地步上原告席。

被告席上,那灰白色的鐵欄杆圍著一張高背木椅,江青穿著一件低領的黑上衣,套著一件黑色棉背心,上面打著一個顯眼的補丁。她挺直脖子,瞪著眼睛,強裝著一副「旗手」的神態。

「藍蘋!」黃晨一見到江青,眼中迸出憤怒的火花,大聲地喝道。

江青不由得一驚,呆住了。自從公審以來,當著法官,當著眾多的旁聽者,還未曾有過叫她「藍蘋」的。不,不,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敢當面叫她「藍蘋」的了。

江青轉過腦袋,視線轉向原告席,倒吸一口氣,說了一句:「阿黃?」

她確實感到震驚,因為她以為黃晨早已不在人世了。

「你是什麼東西,叫我阿黃?」黃晨怒不可遏,用手一拍桌子,厲聲道,「你逼死我丈夫鄭君裡,我要控訴!我要揭發!……」

通過電視,黃晨在億萬人民面前,揭發了江青迫害鄭君裡致死的罪行,揭發了江青策劃的「十八」抄家案。

黃晨正氣凜然,義正詞嚴,江青不得不低下了那傲視一切的腦袋。

莊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特別法庭判決書》上,記下了江青的這一罪惡:「1966年10月,江青勾結葉群,指使江騰蛟在上海非法搜查鄭君裡、趙丹、顧而已、童芷苓、陳鯉庭五人的家,致使他們受到人身迫害。」在被迫害致死的社會各界人士名單中,提及了「著名藝術家鄭君裡」。

鄭君裡,他的名字與中國電影緊緊聯繫在一起:30年代,他擔任了《野玫瑰》、《大路》、《迷途的羔羊》、《新女性》等影片的主要演員;40年代,他和蔡楚生編導了轟動中國影壇的《一江春水向東流》,導演了鋒芒直指國民黨反動派的《烏鴉與麻雀》;50年代,他導演了優秀影片《宋景詩》、《林則徐》、《聶耳》;60年代,他導演的《枯木逢春》受到了人們的推崇……誠如袁文殊為鄭君裡的遺著《畫外音》一書寫的序言所說,他是「一位既有豐富的實踐經驗,又有廣博的理論修養,才華茂盛的電影導演」。

■ 著名電影演員、導演鄭君裡。

電影演員藍蘋,本是鄭君裡夫婦的好友。

袁牧之(大哥)、鄭君裡(二哥)、唐納(三弟)、趙丹(四弟)因志同道合,曾經結為四兄弟。藍蘋曾是唐納之妻,跟鄭君裡夫婦過從甚密。

1936年,當三對新人——唐納和藍蘋,趙丹和葉露茜,顧而已和杜小鵑,在杭州六和塔舉行婚禮時,沈鈞儒為證婚人,而鄭君裡為司儀。

黃晨與藍蘋互以「阿黃」、「阿藍」相稱。看到一塊合意的料子,一起買來,做成一色的兩件衣服,黃晨和藍蘋同時穿了出來。

黃晨還記得,1951年,當她出差到北京,住在電影局招待所,江青聞訊,派來了汽車,接她去中南海。那時的江青,穿著一身土藍布列寧裝,還念舊情。江青曾經說,如果她願意,可以幫助她去蘇聯學劇場管理。

然而,江青成了「旗手」,大言不慚地自吹自擂:「30年代在上海,我是第一流的演員,但這並不是我的主要工作。我做革命工作,地下黨,領導工人運動……」

鮮紅的歷史,閃光的道路!這種連草稿都不打的牛皮,只能騙騙戴著紅袖章的紅衛兵。

一想到深知她的底細的鄭君裡夫婦,特別是落在鄭君裡手中的那封信,江青如坐針氈。

欲除心病,江青最初找的並不是葉群、江騰蛟,卻是張春橋。

1966年6月,「文革」的大幕已經拉開。一天,鄭君裡回到家裡,神情黯然。看得出,他遇上了不愉快的事兒。

果真,他告訴黃晨:「今天,張春橋找我談話。」

事情頗為突然,廠裡通知他,到「康辦」去一下。

張春橋板著面孔,在康平路市委辦公室裡接待他。

在說了一通端正態度、積極投入「文革」,跟30年代「文藝黑線」劃清界線之類話以後,張春橋把話題一轉:「我知道,你跟江青同志早就認識,有過交往。江青同志現在的地位,跟過去不同了。她過去有一些信件之類的東西,還在你家裡。這很不妥當。你回家清理一下,找出來,密封,交給我。」

鄭君裡明白,這是張春橋找他談話的真正目的,他從張春橋的話中聽出,顯然是奉江青之命找他——除了江青本人之外,別人不會知道那封信的。

當張春橋找鄭君裡談話時,上海市副市長梁國斌在側。

據梁國斌回憶:

「1966年6月張春橋找鄭君裡談話,曾對我說,江青現在是主席的夫人了,她有照片、信件在鄭君裡家,我要找鄭君裡談一次,為慎重起見,你也參加一下。我答應了。張春橋找鄭君裡談話時我在場……」

■ 王洪文密藏的有關江青的歷史材料■ 張春橋密藏的有關江青的歷史材料

「張春橋對鄭君裡說,現在江青的地位不同了,她過去還有一些信件等東西在你家裡,存藏在你家不很妥當,還是交給她處理吧!鄭君裡完全答應。」

鄭君裡和黃晨一起在家中翻找,總算找出一包材料,密封,托廠裡轉給張春橋。

梁國斌回憶道:「事隔約一個星期左右,張春橋對我說,鄭君裡那裡的信件、照片等交出來了,已轉交給江青,她當場燒了。」

這麼一來,鄭君裡似乎「太平」了。

不料,過了些日子,張春橋又一次找鄭君裡談話。

這一回,張春橋的臉上烏雲密佈,彷彿馬上就要發出閃電和雷鳴。

他不再繞彎了,單刀直入道:「江青同志有一封信在你手中,你為什麼不交出來?」

從話語中可以聽出來,顯然,江青已經看過鄭君裡上一次交給張春橋的材料。

「那封信,早就不在了。」鄭君裡答道。

「你再好好回憶一下,把信找出來。」張春橋依然不放過他。

鄭君裡回到家裡,憂心忡忡,他早就銷毀了那封信,眼下交不出來,而江青又緊追不捨。

黃晨和他翻箱倒櫃,鄭君裡向來很重視保存創作資料,便於寫作,他保存了許多30年代電影書報、剪報。凡是其中涉及藍蘋的,都一一交出。

黃晨還找出了一張四人合影的照片——唐納、藍蘋、鄭君裡,她。

她記得,那是在1936年,他們在霞飛路(淮海中路)萬籟鳴兄弟所開的「萬氏照相館」裡拍的。

鄭君裡見到這張照片,立即放入上交材料中。黃晨慮事比丈夫仔細,只見她拿起剪刀,剪去了唐納。鄭君裡會意,讚許地點了點頭。因為如果不剪去唐納,更會招惹麻煩。

再也找不出別的「防擴散材料」了。鄭君裡深知,這一回的材料仍沒有那封信,江青勢必不會放過他。於是,鄭君裡給江青寫了一封信,說明信件「沒有保存,只是理出幾張三十年代的老照片,請你處理吧。」他瞭解江青的脾氣,她是一個一不做、二不休的女人。為了避免她的糾纏,他在信中還寫道:「運動之後,我們搬到農村去落戶,搞搞文化館的工作……」

雖然鄭君裡已經退避三舍了,然而,他並沒有從江青的記憶中消失,恰恰相反,她已把他視為心腹之患了。

她要借刀殺人,這「刀」便是葉群。

1966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27歲的生日,成為紅衛兵的盛大節日。150萬紅衛兵雲集天安門廣場,使那裡成為一片紅色的海洋。江青站在天安門城樓上離毛澤東只咫尺之遙,揮動著小紅書,向紅衛兵招手。她深深地被權力的魅力所吸引,所陶醉。

就在天安門城樓上,她見到葉群。葉群邀她到毛家灣走走,她答應了。

三天之後,江青出現在毛家灣林彪寓中。

江青和葉群在微笑中,談成一筆骯髒的交易:「你替我拔去眼中釘,我幫你幹掉私敵。」

於是,江青說起了鄭君裡,說起了落在鄭君裡手中的一封信。

於是,葉群通過吳法憲,電召江騰蛟火速來京。

於是,10月8日深夜,一夥不速之客,光臨上海武康大樓鄭君裡家中。

據黃晨回憶,在抄家的時候:

「不准任何人進出,對我們搜身,叫我們把所有的首長的文字東西都拿出來,把我們的書翻了一地……把君裡幾十年積累下來的創作手稿、資料搜刮一空,連我的小兒子從幼兒園到高中作業的成績報告單都拿走了。」

「大抄家後,在1967年9月,就把君裡秘密地抓走了。在監獄裡,君裡同志受到慘無人道的嚴刑逼供,僅兩年就活活被折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