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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迢迢揪「海瑞」彭德懷

1966年12月24日凌晨3時,凜冽的寒風在成都街頭奔突,一群不速之客坐著吉普車,忽地在永興巷七號的大門前「嘎」的一聲剎住。

這群不速之客來自北京。他們跟門口的衛兵吵著,硬要衝進大門。

秘書綦魁英聞聲披衣出來,擋不住這批蠻橫無理的紅衛兵,反而遭到拳打腳踢。

一個瘦削的老人從內屋出來,還沒有問清怎麼回事,就被北京紅衛兵團團圍住。他們千里迢迢趕來成都,正是為了抓捕這個老人——彭德懷!

自從1959年廬山會議之後,彭德懷銷聲匿跡,幾乎被人們遺忘了。姚文元的評《海瑞罷官》的長文,「彭德懷就是海瑞」,一下子把彭德懷推到了鬥爭的漩渦之中!

江青,不僅要批吳晗的《海瑞罷官》,而且還要把活「海瑞」——彭德懷,鬥個落花流水!

彭德懷下了廬山之後,被撤國防部長之職。彭德懷給毛澤東去信,要求下放勞動。

毛澤東於1959年9月9日批示:「我熱烈地歡迎彭德懷同志的這封信。他的立場和觀點是正確的,態度是誠懇的。倘從此徹底轉變,不再有大的動搖(小的動搖是必不可免的),那就是『立地成佛』,立地變成一個馬克思主義者了。我建議,全黨同志都對彭德懷同志此信所表示的態度,予以歡迎。」[7]

不久,彭德懷搬出了中南海,住到遠離北京市區的西北郊——西苑,中共中央黨校東面的吳家花園。

從此,彭德懷在那裡過著隱居生活,但毛澤東仍保留彭德懷的國務院副總理、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的職務。

彭德懷在吳家花園度過六個春秋,他給毛澤東寫了一封罕見的長信,長達八萬字。

1965年9月22日,毛澤東收到彭德懷的長信,翌日便會見了他。

彭德懷當天便根據自己的記憶,追記了毛澤東和他的談話:

主席:早在等著,還沒有睡。昨天下午接到你的信,也高興得睡不著,你這個人有個強脾氣,幾年也不寫信,要寫就寫八萬字。今天還有少奇、小平、彭真同志,等一會就來參加,周總理因去接西哈努克,故不能來。我們一起談談吧!

現在要建設戰略後方,準備戰爭。按比例西南投資最多,戰略後方也特別重要,你去西南區是適當的。將來還可帶一點兵去打仗,以便恢復名譽。

(在廬山會議時,主席問到對我的決議案如何,當時我向主席作了三條保證)

主席問:哪三條?(我說:在任何情況下不會做反革命;在任何情況下,不會自殺;今後工作是不好做了,勞動生產,自食其力。)

主席說:「後面兩條我還記得,也許真理在你那邊。戰略後方最重要的是西南區,它有各種資源,地理也適宜,大有作為。彭德懷同志也許會搞出一點名堂來。建立黨的統一領導,成立建設總指揮部,李井泉為主,彭為副,還有程子華。」[8]

就這樣,彭德懷赴西南走馬上任。這表明,毛澤東已在為彭德懷恢復名譽。

不料,姚文元那篇評《海瑞罷官》的文章一發表,打亂了彭德懷的工作,他的腳下響起了炸雷!

就在《「五·一六」通知》下達整整一個月——1966年6月16日,戚本禹、關鋒就給江青、康生、陳伯達寫了一信,提到了遠在千里之外的彭德懷:

我們覺得,分配給彭德懷做這個工作(指大三線建設副總指揮)是不恰當的。據我們瞭解,彭德懷到三線以後,還在積極進行不正常活動。因此,我們再一次提出意見,希望中央考慮撤銷他的三線副總指揮的職務。

從這次文化大革命揭發的許多事實看,彭德懷到現在還是修正主義的一面黑旗。

為了在廣大群眾中揭穿他的醜惡面目,為了徹底清除這個隱患,我們希望中央能夠考慮在適當時機在群眾中公佈彭德懷的反黨反社會主義的罪惡活動。

由於這場奪權鬥爭,是革命和反革命的鬥爭,是我們推翻一個地方的、部門的反動政權的鬥爭。因此,必須當機立斷,採取斷然手段。和平共渡,是不行的。

這「斷然行動」,在半年之後,終於以突然襲擊之舉實行了。

那來自北京的紅衛兵,是由江青通過戚本禹秘密派遣的。

自從清華大學附屬中學在1966年5月29日首先發起「紅衛兵」,毛澤東寫信表示熱烈支持後,紅衛兵運動風起雲湧,席捲全國。北京的紅衛兵之中,出現了「五大領袖」:北京大學的聶元梓(雖說她已45歲了)、清華大學的蒯大富、北京航空學院的韓愛晶、北京地質學院的王大賓、北京師範大學的譚厚蘭。

1966年12月20日,戚本禹給20歲的韓愛晶打了電話:「現在開展文化革命越來越深入,海瑞一直沒有批判,你們應當把海瑞弄回來進行批判。」

韓愛晶一愣,海瑞是明朝人,怎麼個「弄回來進行批判」?

戚本禹進行了「註釋」,說道:「海瑞就是彭德懷,他現在在四川,是大三線的副總指揮,那裡沒人敢動他。要把他揪回北京,打翻在地。」

■ 陳伯達(左)與「紅衛兵領袖」韓愛晶(右)

韓愛晶茅塞頓開。來自「中央文革小組」的特別使命,讓「天派」紅衛兵異常興奮。那時,北京航空學院「紅旗戰鬥隊」號稱「天派」(「航空」在天),在北京頗有影響。韓愛晶派出最能幹的部將,組成「特遣小隊」,撲向大西南,撲向成都。

不料,從成都打來的長途電話,使韓愛晶震驚:到手的彭德懷,被人搶走了!

是誰搶走彭德懷呢?

是「地派」!

所謂「地派」,亦即北京地質學院「東方紅公社」的紅衛兵,他們也是奉「中央文革」之命,前來「揪海瑞」!

那是江青直接給他們打了電話:「你們紅衛兵這也行,那也行,怎麼就不能把彭德懷揪出來呀?讓他在大山裡頭養神,天天還打太極拳,將來回來好反我們,把我們打入十八層地獄!」

江青給「地派」紅衛兵打電話是在戚本禹給「天派」紅衛兵打電話之前約一個月。「地派」紅衛兵早已到達成都。無奈,他們跟成都軍區的關係沒搞好,未能弄清彭德懷在哪裡。

「天派」紅衛兵顯然更為「能幹」,一到成都就摸清了情況,一下子抓住了彭德懷。「地派」紅衛兵聞訊,豈肯讓「天派」紅衛兵搶了頭功!立即從「天派」那裡奪走了彭德懷。

「天派」又反過來襲擊「地派」,要重新奪回彭德懷。正在爭執之際,「中央文革小組」來電:「不要鬧糾紛,可以一起搞。」

於是,彭德懷被交給了「天派」紅衛兵。

來自大西南的凶訊,迅速被周恩來獲知。周恩來立即報告了毛澤東。

周恩來致電西南建委、成都軍區、北京衛戍區及北航「紅旗」:

中央同意彭德懷同志回京。但要嚴格執行以下三條:

一、由成都軍區派出部隊和紅衛兵一道護送彭德懷同志到京,沿途不許任何人截留,不得對他有任何侮辱性的言行,絕對保證他的安全;

二、不許坐飛機,由成都軍區聯繫火車來京;

三、由北京衛戍區派出部隊在北京車站等候,並負責安排彭德懷同志的生活和學習。

各單位必須嚴格執行,絕對保證彭德懷同志的安全,對他的生命各單位要向中央負責。[9]

就這樣,彭德懷在12月25日晚離開成都,上了一節軟臥車廂,由成都部隊和北京紅衛兵共同護送。

到了北京,正當北京衛戍部隊根據周恩來指示前來迎接時,一大群紅衛兵卻根據江青、戚本禹的密令湧上軟臥車廂,前去劫走彭德懷!

在周恩來的一再堅持下,江青、戚本禹才不得不同意由北京衛戍區、「天派」和「地派」紅衛兵共管彭德懷。

江青慶幸自己的「勝利」,她表揚了戚本禹:「現在就是打仗,你戚本禹是個聰明人,指揮有方,等文化大革命勝利後,我們也要評功論賞,封你將軍,封你元帥!」

從此,戚本禹得一諢號,曰「戚大帥」。

1979年,戚本禹在受審時曾寫下筆供:「彭德懷在『三線』,是我叫去四川串連的學生把他帶回北京的。江青當時是力主此議的。康生也是這個主張。」

本來,彭德懷一到北京,戚本禹就準備煽動紅衛兵鬥爭他的。1966年12月26日,戚本禹致信江青:「彭德懷現在已經被紅衛兵抓住,1、2日即要押送回京。北京的學生,已經作了鬥爭的準備。」

由於周恩來的干涉,保護了彭德懷,紅衛兵未能公開批鬥他。彭德懷在1967年1月1日,給毛澤東寫了一信:

 主席:

您命我去三線建委,除任第三副主任外,未擔任其他任何工作,辜負了您的期望。12月22日晚(應為24日凌晨——引者注),在成都被北京航空學院紅衛兵抓到該部駐成都分部。23日(應為25日——引者注)轉北京地院東方紅紅衛兵。於27日押解到京,現被關在中央警衛部隊與該紅衛兵共同看押。向您最後一次敬禮!祝您萬壽無疆!

彭德懷  1967年1月1日

彭德懷此信,顯然是向毛澤東報告自己眼下的處境。他已預感到難逃劫難,所以向毛澤東致「最後一次敬禮」!

彭德懷回京後,由於有中央警衛部隊守衛,紅衛兵不能把他拉出去鬥,但是不斷糾纏他,審問他。

1967年第一期《紅旗》雜誌發表了姚文元的長文《評反革命兩面派周揚》。1月3日,《人民日報》和首都各報都轉載了此文。紅衛兵要彭德懷寫「認罪讀後感」。

■ 「造反組織」連續揪斗彭德懷

彭德懷答曰:「姚文元發表文章是他的自由,我寫不寫也是我的自由。」

紅衛兵逼著要彭德懷寫,彭德懷無奈,只得提起筆來。他乾脆寫了一封給姚文元的信:「姚:讀3日人民日報《評反革命兩面派周揚》的大作後,紅衛兵要我表態。……如果照這樣宣傳有益,就這樣宣傳吧。如果需要更實事求是一些,我可以供給一些材料。」

一連兩個「如果」,彭德懷反話正說,挖苦了這位《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的「大左派」!

江青日益得勢,彭德懷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

江青通過那個「戚大帥」,在1967年7月12日,給北航「紅旗」的韓愛晶下達了「戰鬥任務」:「你們要彭德懷交待反毛主席的罪行,應當要他低頭認罪。他要是不老實,得對他厲害點,對他不能客氣。」

7月18日,戚本禹對彭德懷專案組作了一番「戰鬥動員」:「毒蛇僵了,但沒有死。紙老虎彭德懷殺人不眨眼。彭德懷是軍閥。不要看他裝可憐相,如壁虎一樣,裝死。實際沒有死,是本能的反應。動物、昆蟲都有保護自己的本領,何況這些吃人的野獸。要打翻在地,踏上幾雙腳。」

對彭德懷的批鬥立即升級了。這升級,是升到了拳打腳踢的「級別」!

彭德懷,這位元帥在7月19日受斗之後,北京衛戍區不得不向「中央文革小組」這樣報告悲慘的情況:「昨天北航開了三四十人的小會鬥彭德懷。會上打了彭德懷,打倒七次。前額打破了,肺部有些內傷。明天還要鬥。」

7月19日至20日的《監護情況》如下:

「自19日參加批鬥會後,食慾大大減少,精神很苦悶……進室後就躺在床上休息,胸部疼痛,呼吸困難,不斷發出哎喲、哎喲的聲音,當晚未吃飯,不能吐痰。讓他寫材料時說:『我現在不能寫。』我們說,那不行。他又說:『寫不了,要不殺頭算了。』」

「今天(20日)胸部疼的面積擴大,而且又重了些。從床上起很疼,也非常困難,起時需要哨兵拉一下,不然的話就起不來。經醫生檢查,胸部左右兩側第五根和第十根肋骨骨折,脈搏和血壓都有增加。」

經受這樣的精神、肉體的雙重折磨,這位昔日威震疆場的彭大將軍,在1973年春末患上直腸癌。

1974年11月29日,彭德懷含恨死於獄中,終年76歲。

如果不是批《海瑞罷官》,如果不是把海瑞等同於彭德懷,如果不是「文革」,彭德懷不至於死得那麼淒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