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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發《解放日報》事件

一場輿論爭奪戰,在上海蘇州河畔矗立著的大廈——郵電大樓裡進行著。

那是一場舌戰。發生在11月29日晚10時,三百來名戴著「紅衛兵上海市大專院校革命委員會」(「紅革會」)袖章的年輕人,衝進了郵電大樓。

在上海各造反派組織之中,「紅革會」是最早有著自己輿論工具的一個。他們主辦了《紅衛戰報》,已經出版第9期了。

在第9期《紅衛戰報》上,以醒目的位置刊登了長文《〈解放日報〉是上海市委推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忠實工具》。「紅革會」提出中外報刊史上罕見的要求:把第9期《紅衛戰報》和《解放日報》一起發行。《解放日報》送到哪裡,第9期《紅衛戰報》就發行到哪裡,為的是「徹底肅清《解放日報》的流毒」!

在中國,《解放日報》原是中共中央的機關報,1941年5月16日創刊於延安,1947年3月27日停刊。上海解放以後,在1949年5月28日創辦中共上海市委機關報,便以《解放日報》命名,也兼作中共中央華東局機關報。

作為中共上海市委機關報的《解放日報》,怎麼能與一張紅衛兵的報紙同時發行?《紅衛戰報》怎麼可以對《解放日報》進行「消毒」?

這種「天下奇聞」,居然由一大群紅衛兵向上海市郵電局報刊發行處提了出來。

算起來,紅衛兵們已經是第二次來到郵電大樓了。

頭一回是27日那天來的。報刊發行處的負責人面對一群充滿「造反精神」的年輕人,只好打起了「太極拳」——要向上海市委和《解放日報》請示之後,才能定下來。

第二天,紅衛兵們衝向市委——因為第9期《紅衛戰報》在這天出版。上海市委斷然拒絕了紅衛兵們近乎荒誕的要求。

終於,第三天,紅衛兵們又衝進了郵電大樓。

一場軟頂硬磨開始了。

「你們為什麼不把《紅衛戰報》和《解放日報》同時發行?」

「沒有這樣的先例。」

「文化大革命本身就是史無前例的!」

「我們要請示上海市委。」

「上海市委爛掉了,還請示?」

「《解放日報》是黨報。」

「《解放日報》是毒草叢生、群魔亂舞的黑報!大毒草《南包公海瑞》、《魏征與李世民》就是《解放日報》登的!《解放日報》還是上海市委推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工具!」

「對不起,關於《解放日報》的問題,請你們向《解放日報》提出。這兒是報刊發行處,只管發行。」

「我們就是要求《紅衛戰報》和《解放日報》同時發行!」

「沒有這樣的先例。」

「文化大革命本身就是史無前例的!」

「我們要請示上海市委。」

……

這場辯論陷入了循環不已的圓圈!

報刊發行處的負責人似乎精通「太極拳」,儘管紅衛兵們怒髮衝冠,可是他們始終笑臉相迎,與之進行「循環辯論」,簡直哭笑不得。

他們居然還找出了一大堆有趣的理由:

「哦,《紅衛戰報》和《解放日報》一起發行,郵遞員的郵包裝不下!」

「對啦,兩種報紙一起發行,自行車的輪胎也吃不消!」

紅衛兵們磨到30日凌晨,仍毫無進展。

「到《解放日報》去!」頭頭一聲令下,紅衛兵們一哄而走。

黑魆魆的四川路橋,橫跨在冰涼的蘇州河上。杳無人影,唯有北風吹著路邊的大字標語發出嘩嘩響。紅衛兵們向南急急走去,過了蘇州河,過了南京路,衝向位於漢口路的解放日報社。

印刷機正在飛快地印著11月30日的《解放日報》,印刷廠裡燈光通明。編輯部裡卻一片漆黑,連夜班編輯也休息了。

這群不速之客的到來,使報社負責人不得不趕緊從睡夢中起床。

一場新的馬拉松談判開始了。

「紅革會」向《解放日報》提出了三項要求:一、《紅衛戰報》第9期夾在11月30日的《解放日報》裡一起發行;二、《解放日報》必須馬上全文轉載《紅衛戰報》上的《〈解放日報〉是上海市委推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忠實工具》一文;三、把上海市委有關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問題,以及上海市委對報社的指示告訴「紅革會」。

解放日報社負責人理所當然地拒絕了「紅革會」的三項要求。

談判僵持著。

大批印好的30日的《解放日報》,照樣從印刷廠運往郵電局。

紅衛兵們急了。說是為了看報社裡的大字報,紅衛兵們闖進了《解放日報》編輯部。

就在這個時候,「工總司」宣傳組的頭頭來了。「工總司」為了對付「赤衛隊」的傳單,籌辦了《工人造反報》。他們要解放日報社印刷廠排印《工人造反報》。見到「紅革會」的紅衛兵們在那裡鬧事,「工總司」馬上表示支持。事態擴大了。

在30日下午,「紅革會」在《解放日報》大樓裡,宣告成立「火線指揮部」。

這個「火線指揮部」聲稱:

「我們不忍看到華東地區的黨報如此墮落下去,我們有責任為恢復《解放日報》的革命青春而造反,有責任為使《解放日報》回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線而鬥爭。

「現在的主要矛盾變了,不僅是發行《紅衛戰報》的問題了。我們現在是要佔領解放日報社,批判《解放日報》的資產階級反動路線!」

紅衛兵們這麼一鬧,「王司令」出馬了。12月1日,王洪文帶領著幾百名「工總司」造反隊員(其中有300名是上海國棉十七廠的)來到解放日報社,支援「紅革會」。這天,《解放日報》的造反派來了個裡應外合。文匯報社的造反派「鐵骨紅心」兵團也過來支援。這下子,聲勢大振,《解放日報》成為全上海關注的熱點。

「工總司」也在解放日報社裡成立「火線指揮部」,王洪文出任「總指揮」。

12月2日,「工總司」副司令潘國平又領著幾百人前來增援。《解放日報》大樓被上千紅衛兵、工人造反隊員團團圍住。

「赤衛隊」也出動了。

「赤衛隊」總部籌委會印發了「四點意見」:一、《解放日報》是華東局、上海市委的黨報。「紅革會」因為《紅衛戰報》不能夾在《解放日報》內發行而封閉解放日報社的做法是錯誤的;二、支持上海人民要看《解放日報》的要求;三、撤出後,《紅衛戰報》的遞送,由華東局、上海市委、「紅革會」、「工總司」、「赤衛隊總部」會同一起協商解決;四、「紅革會」如無視我們的聲明,我們將採取必要的行動。

這是「赤衛隊」在上海的第一次公開亮相。它的「四點意見」,清楚地表示了它的立場和觀點。

「工總司」的司令王洪文一見到「赤衛隊」的「四點意見」,馬上唱起了對台戲,發表了「工總司」的「四項要求」,與「赤衛隊」針鋒相對:一、《紅衛戰報》第9期與《解放日報》同時發行,發到每個訂戶;二、責成解放日報社黨委交出文化大革命中的黑材料;三、責成解放日報社黨委公開檢查和交代執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嚴重錯誤;四、《解放日報》事件產生的一切嚴重後果,由上海市委負責。

你「四條」,我「四條」,「工總司」和「赤衛隊」真的唱起對台戲來。

「工總司」調兵遣將,佔領《解放日報》大樓。《解放日報》停止發行。

「赤衛隊」召集人馬,舉行盛大的抗議遊行。一連幾日,上海街頭上百萬人示威,反反覆覆呼喊的口號是這麼兩句:

「我們要看《解放日報》!」

「《解放日報》是黨報!」

不論遊行隊伍從東面來,從南面來,從西面來,從北面來,都要朝漢口路進發,都要在《解放日報》大樓附近走一圈。一邊走,一邊呼喊口號。在那些日日夜夜,漢口路一帶一直可以聽見撼天動地的口號聲:

「我們要看《解放日報》!」

「《解放日報》是黨報!」

針對「工總司」的「四條」和「赤衛隊」的「四條」,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陶鑄打長途電話給上海市委,作了四條指示:一、群眾組織的報紙和黨報是兩種不同性質的報紙,不能夾在一起發行;二、如果紅衛兵衝擊,要說明,這是個原則問題,要頂住,要堅持原則;三、可以分開發行;四、造反派的文章,要按中央「十六條」的規定,不能在報上亂點名。

王洪文拿著《陶鑄同志四點指示》的傳單,冷冷一笑,擲在地上。作為「火線指揮部」的「總指揮」,他在跟來自北京的那員女將密談。聶元梓成了他的「高參」:「要抓住《解放日報》。《解放日報》是上海市委的『窗口』。《解放日報》倒了,上海市委才會倒。《解放日報》事件,主要是權的問題。上海市委的權要奪,但難奪,因為宣傳機器不在你們手裡。要奪《解放日報》的權!」

「高參」的一席話,使王洪文的「認識」大為提高。他在「火線指揮部」提醒人們:「現在,已不再是《紅衛戰報》和《解放日報》一起發行的問題,而是抓住《解放日報》這個要害,卡住上海市委的喉嚨!」

形勢越來越嚴峻,亂子越捅越大。解放日報社在上海鬧市區,《解放日報》事件對上海的震動超過了「安亭事件」。「工總司」和「赤衛隊」劍拔弩張,幾十萬工人、紅衛兵在漢口路鬧個不停,隨時都可能爆發大規模的流血事件。

從12月3日起,華東局和上海市委不得不派出代表韓哲一[23]、王一平、宋季文,前往《解放日報》大樓,與王洪文舉行談判。

又是一場馬拉松談判,足足進行了兩天兩夜。王一平和宋季文被迫在「紅革會」的「三項要求」和「工總司」的「四項要求」上簽字。

12月10日,曹荻秋被迫簽字。上海市委不得不印發如下文件:

中共上海市委文件 滬委(66)第12號通知

現將曹荻秋同志12月10日簽復上海工人革命造反總司令部的四條印發,請按照執行。

中共上海市委員會 1966年12月10日

一、市委公開承認「解放日報事件」是上海市委的執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嚴重事件,造成群眾之間的對立和分化。市委支持革命造反派批判市委的資產階級反動路線,認為任何人保市委都是錯誤的,圍攻造反隊更是錯誤。

二、市委認為參加「解放日報事件」的造反派工人的行動是無產階級革命的行動。

各單位對造反派人員佔用的生產時間以公假論。

三、曹荻秋要親自向傷員及其家屬公開道歉,傷員的一切醫療費用均由市委負責。

四、市委支持「紅革會」的革命同學下廠同工人結合,參加工廠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

曹荻秋(簽字)

王洪文拿到這份中共上海市委紅頭文件,得意地笑了:這是中共上海市委第一次向「工總司」舉起了白旗!這是曹荻秋第一次向「王司令」舉起了白旗!

經歷了漫長的九天九夜,《解放日報》事件總算平息了。雖說是為了防止事態的惡化,中共上海市委才不得不讓步,曹荻秋才不得不讓步,而王洪文得寸進尺,倍加瘋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