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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青從北京調來「大炮」聶元梓

張春橋在上海點起了一把火。火勢熊熊,正在燒向陳丕顯、曹荻秋、魏文伯。此時此際,張春橋卻想滑腳了:第一,他只想「借刀殺人」,借助於王洪文幹掉上海市委;第二,北京正處於大動盪之中,爭奪在中央的地位比上海更重要。

16日晚,在「最新最高指示」下達之後,張春橋給江青掛長途電話:「我想回北京了。」

「我給你派一員女將到上海。她是一尊大炮,用她準能轟垮上海市委。」江青的語調,那麼的洋洋得意。

張春橋一轉眼珠子,馬上猜著了謎底:「是聶元梓吧?」

「不錯!」江青哈哈笑了起來。

聶元梓,這個45歲的女人,在1966年6月1日晚上,通過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無線電波,名震中國。

北京大學造反派頭頭聶元梓

此人原是北京大學哲學系中共黨總支書記。她頗有點來歷:17歲的時候,便在山西晉城的華北軍政干校加入中國共產黨。不久,進入延安,在那裡結識康生之妻曹軼歐……1966年3月4日起,曹軼歐進駐北京大學,據說是搞「調查研究」。聶元梓因在「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反過北京大學校長兼黨委書記陸平,與校黨委結下深仇。

曹軼歐與聶元梓一拍即合。在「曹大姐」的指點下,聶元梓聯合六名老師,於5月25日在北京大學貼出大字報《宋碩、陸平、彭珮雲在文化革命中究竟幹些什麼?》。宋碩,中共北京市委大學部副部長;彭珮雲,北京大學黨委副書記。大字報經康生推薦給正在武漢的毛澤東。6月1日下午,毛澤東在長途電話中同意康生的建議,由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廣播這張大字報……於是,聶元梓這個普通的女人,一夜之間成為中國的新聞人物。6月2日,《人民日報》全文刊載了聶元梓等寫的大字報,還配發了評論員文章《歡呼北大的一張大字報》。

此後,1966年8月5日,毛澤東在他那篇著名的《炮打司令部》一文中,稱聶元梓等的大字報為「全國第一張馬列主義大字報」,聶元梓名聲鼎沸了!

江青和張春橋決定對上海採用「北京模式」。攻下中共北京市委這「堡壘」,從北京大學轟開局面。看來,要把華東師大當作上海的「北京大學」,把常溪萍當作「陸平」而「放炮」的依然是聶元梓。

聶元梓來滬之前,忽地「失蹤」了幾天。那陣子,她叱吒風雲,每天有許多「左派」圍著她團團轉。可是,她突然不知去向,在北京大學校園裡消失了。

直到1977年9月19日,聶元梓在由北京大學保衛部監管審查期間,這才交代了其中的奧秘:「……我正在考慮串連的時候,突然一天晚上,中央文革小組辦事組W打電話來,說江青為了你的安全,要我們接你離開家裡,到另一個地方去。我不同意,認為沒有必要。W說:這是江青給我們的任務,我們一定要接你去。我問發生什麼情況了?為什麼一定要我離開?W說他也不知道,只是指示他要接我住在另一個地方,並把我認為最重要的材料帶上,以免在家裡丟失。還說希望我也一定執行江青的指示。這樣,我被接到中央文革小組對外不開放的一個地方(花園街×號)。到這裡後,住了三四天……」

就這樣,在北京大學傳出了聶元梓「失蹤」的消息。

聶元梓所說的「花園街×號」,也就是花園街一號,「中央文革小組」記者站所在地。

據原中央文革小組辦事組組長王廣宇在《談「紀實文學」的史料價值——〈「四人幫」興亡〉讀後》一文中說,W就是他。王廣宇說,事情的來龍去脈是這樣的:

大約是1966年11月中旬一天的晚飯後,王力把我叫去(關鋒也在場)。對我說:「我們獲得可靠情報,聶元梓現在的處境很危險,有人要暗害她。為了保護聶元梓的人身安全,也是為保護『左派』的骨幹力量,我們中央文革小組決定對聶元梓採取保護措施。」王力又說:「花園村一號不是籌辦得差不多了嗎?可以暫時把聶元梓接到那裡住幾天,那裡比較安全,這件事要嚴格保密,不能洩露出去。」他說:「告訴聶元梓今晚必須離開北大,她如果有什麼重要材料,怕丟失可以隨身帶來。」

王力叫我馬上就去找聶元梓,把她接到花園村一號。

我立即要車趕到北大,向聶元梓傳達了中央文革小組關於保護她人身安全的決定。聶元梓說:感謝中央文革小組對她的關心和愛護。但她要求回家取點隨身生活用品和重要材料。我同她一起去她在北大的宿舍。她進裡間臥室收拾東西,我在外間等她。她磨蹭了半個多小時也不出來。直到她的十幾歲的兒子回家,她才出來。然後,她對我說,她要找的材料沒有找到,還要再找,另外還要把孩子安頓一下,今天晚上先不和我一起走了。我提出擔心她今晚不離開家不安全,她說她今晚不住在家,一會兒她就和她孩子去她姐姐家,對聶元梓突然變卦,我也無奈,我不能強迫她必須當晚離開家。

我們商量好,明天早晨八點鐘我來接她,我提出去她姐姐家接她,她不同意,她還讓我來她的宿舍接她,我只好回釣魚台向王力匯報,王力聽後也無可奈何。

第二天早晨七點多鐘,聶元梓突然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讓我不要去她家接她了,她已經進城了,讓我到沙灘中宣部圖書館樓前接她。八點我準時到達中宣部圖書館樓前。聶元梓已經在圖書館樓前等我。我看到她正和中宣部的阮銘一起談話。她讓我當著阮銘的面把她接走。聶元梓違反了中央文革小組對她的行蹤要保密的要求,她向阮銘透露了她的行蹤,暗示中央文革小組把她接走了。

又據王力回憶,保護聶元梓的指令來自毛澤東、江青:

聶元梓的事是我經手辦的,我比較清楚,那時我兼中央文革小組辦公室主任。11月中旬有一天,江青突然到我那裡,說得到可靠情報,有人要綁架聶元梓,而且時間就在今天夜裡。她說她報告了主席,主席的意思要立刻找到聶元梓,讓中央文革小組把她保護起來。江青給我這個任務,我馬上請王廣宇,要他立即找到聶元梓。他說找不到,我叫他開車到處找,一定要找到。王廣宇很晚才找到聶元梓,安排她住快報組(花園村)。下半夜我和徐學增到花園村找到聶元梓,傳達江青的意見,叫她住著休息幾天,不必出面,有事可打電話。……

在花園街一號,決定了聶元梓的上海之行。軟臥車票送到了她的手中。張春橋打電話,關照了上海的中共中央華東局。

聶元梓交代說:「在一兩天之內,動身赴上海了。臨走前,王力來看我,說了些恭維話,又談到去上海串連的問題。他說可以介紹我們認識上海記者站的負責人,請他幫助我們介紹、瞭解上海的一些情況。我問了王力,如果我們有事或有重要情況需要向中央文革小組匯報時,怎麼寫法?王力說,交給記者就可以了……」

哦,原來聶元梓是江青手中的一顆棋子,如今殺到上海,矛頭所向,直指常溪萍。1966年11月20日,13次北京至上海特別快車旋風般駛入上海北站。

硬席車廂如同筷子籠似的,擠滿了串連的紅衛兵。列車靠上月台之後,一扇扇車窗成了出口,一個個紅衛兵從窗口跳下,踏上了上海的土地。這時,從寬敞的軟臥車廂裡,從從容容走下一男一女,都戴著雪白的大口罩,身穿一件草綠色的棉軍大衣。那中年女人,戴著眼鏡,便是聶元梓;男的是北京大學哲學系中年教師孫篷一。

這兩人來滬,非同小可。就在他們動身之際,「中央文革小組」辦事組給「中央文革小組」駐上海記者站打了電話:「給予方便。」

正因為這樣,「中央文革小組」駐上海記者站記者甄某帶著幾個紅衛兵,前來接站。半小時之後,聶元梓和她的「副帥」孫篷一便住進了衡山賓館,它所在的衡山路,與張春橋家所在的康平路100號,相距只幾百公尺。

當天,在「中央文革小組」駐滬記者站的小樓上,張春橋和聶元梓由甄某安排了秘密會見。

聶元梓提出「打倒曹荻秋」的口號,問張春橋可不可以?張春橋說可以[21]。

「從常溪萍身上,炸開上海市委的缺口!」張春橋向聶元梓交代了戰略:「你要深入常溪萍的老窩——華東師大,在那裡放一把火!」

張春橋思索了一下,補充道:「在上海,你必須跟王洪文見一次面。你只有依靠『工總司』的力量,才能在上海打勝仗……」

對於王洪文來說,1966年11月21日,是個不平常的日子——他終於見到了他所崇拜的一個女人。

王洪文從寫第一張大字報起,就模仿著她;到北京串連,也特地趕到北京大學,期望著見一見她。無奈,作為上海一家工廠的小小的造反隊隊長,在一個月以前,還不在她的眼中。

「久仰大名!久仰大名!」王洪文見了她,說的並非客套話,因為他確實對她「久仰」。

「哦,王『司令』,認識你很高興。」聶元梓一見面,便放炮了,「你們『工總司』怎麼只知道轟曹老頭兒,不轟常溪萍?」

「就等你這門大炮來轟常溪萍啦!」王洪文道。

「你們上海的『文革』,有一個很大的缺點。」聶元梓直言不諱。

「什麼缺點?」王洪文連忙問道。

「你們工人造反派對學生運動重視不夠!」聶元梓指點道,「你們應當聯合上海的紅衛兵,結成『統一戰線』,共同作戰。這樣,你們才會更有力量!」

「行。」王洪文點頭道,「我們明天就和紅衛兵聯合召開大會,請你點火!」

「一言為定!」聶元梓爽快地說道。

應王洪文之邀,她當天出席了上海造反派在文化廣場召開的「批判上海市委執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大會。

她在大會上的講話,清清楚楚地印在次日出版的《師大簡訊》上。

她說來滬的目的是:「揪出出賣北大社教運動的大叛徒、大劊子手常溪萍,代表新北大全體革命師生來和他算賬。常溪萍的問題上下都有根子,上面的根子是鄧小平、彭真,下面的根子是以陳丕顯、曹荻秋為首的上海市委。」

11月22日,「工總司」和「紅革會」(全稱是紅衛兵上海市大專院校革命委員會)、「上三司」(全稱為上海市紅衛兵革命造反第三司令部)、「炮司」等上海紅衛兵組織在靜安區體育館聯合召開大會。

不可一世的女人——聶元梓出現在主席台時,體育館裡響起狂熱的掌聲。在人們的眼裡,她彷彿是「中央首長」一般。當人們歡迎她講話時,她馬上走向話筒前,作了一番指點:「上海的運動,從安亭事件開始,有了起色。原先太『溫』了。不過,就現在的情況來說,也還是不能令人滿意的。第一,工人運動必須緊緊地和學生運動相結合;第二,必須集中力量打倒上海市委,首先是打倒常溪萍!」難怪,這次會議之後,聶元梓在上海博得一個雅號,曰「保姆」!她那講話的神態,她那講話的口氣,確實像一個保姆在那裡數落著、開導著不懂事的孩子。

「如果我們要罷陳丕顯、曹荻秋的官,中央同意嗎?」會場裡,居然有人提出如此這般的問題,把她當成了「中央」。

聶元梓大言不慚,竟然也就以「中央」的身份,加以答覆:「現在的罷官,不是由中央來罷免,而是先由群眾提出來。中央要罷誰的官,有這個意思,但不能講出來。群眾提出來了,中央就按照群眾的要求,罷他的官。你們要罷陳丕顯、曹荻秋的官,那就集中力量炮轟上海市委,打倒上海市委。中央會支持你們的!」

「保姆」的這番話,使上海的造反派茅塞頓開。

11月24日,在上海市中心的友誼電影院裡,張春橋向上海的造反派講話時,點了常溪萍的名:「我一到北京,第一次到北京大學開群眾大會,他們給我送來了大字報。常溪萍在北大問題很嚴重,這個我知道。但詳細情況我不清楚。大字報是我接過來的。我才明白,常溪萍在北大社教工作中,犯下那麼嚴重的罪行……」

這是「導演」在提示,這是陰謀家在煽動。一席言畢,張春橋不見蹤影。

他出現在機場,飛向北京了。

就在他離開上海的第二天——11月25日,上海文化廣場擠滿了紅衛兵。本來,這天是召開「上海市紅衛兵革命造反總司令部」的成立大會。聶元梓建議,「在戰火中誕生」。於是,成立大會改名為「批鬥常溪萍,炮轟上海市委」大會。聶元梓和王洪文肩並肩坐在主席台上。嘰嘰喳喳的「喧賓」——聶元梓,反客為主,在大會上作了長篇講話:「上海亂了幾次,但是還沒有真正亂起來。這一次我到上海來,就是要上海大亂。亂,就是革命。亂而後治。不亂,就無法革命。現在,上海正在亂起來。這亂,亂得好。要繼續亂下去,大亂特亂。要亂掉上海市委的陣腳,要亂出個紅彤彤的新上海!」

聶元梓在說了這番「亂論」之後,指著被迫到會的曹荻秋,罵罵咧咧起來:「上海市委是什麼東西?上海市委跟以彭真為首的北京市委是一路貨,都是反革命的!上海市委執行了一條不折不扣的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必須徹底打倒上海市委,打倒曹荻秋……」

她高呼:「打倒常溪萍!炮轟上海市委!上海必須大亂!」

此後,關於她的行蹤,外人莫知。

她到哪裡去了?

她,悄然住到了華東師範大學第三宿舍三樓,神不知,鬼不曉!

第三宿舍本是留學生宿舍。那年月,不收外國留學生,那幢宿舍樓空著。她住進去以後,紅衛兵們為她守衛大門,「閒人莫入」。

她一般晝伏夜出。外出時總是戴大口罩,總是坐那輛「宣傳車」,很少惹人注意。

華東師範大學的「最早造反的老工人」,成了她的「保鏢」,替她帶路,替她聯繫。有幾次,宣傳車另有任務,當她深夜返回華東師大時,跳上了「保鏢」的自行車。這時,「保鏢」既成了她的「兩輪車伕」,又成了時時提防「保皇派」襲擊她的忠實衛士。

她為什麼不住衡山賓館,卻在華東師大住了一個月?

她的上海之行,據說是「串連」。

她來上海,打的是「新北大捍衛毛澤東思想戰鬥團」的旗號。

她秘密地「下榻」於華東師大,會見了一批又一批華東師大的紅衛兵,發動了對常溪萍的猛攻勢。

果真,上海處於大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