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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作了「終審判決」

話分兩頭,各表一枝。一夜醒來,「尖刀班」發覺王洪文已經逃走,互相埋怨了一頓。

聽說夜裡走了王洪文,昆山中學裡亂哄哄。

「頭頭不行。我們要求改選頭頭!」造反隊員們吃過早飯之後,集中在昆山中學禮堂,發出了強烈的呼聲。

於是,改選開始了。

「報成分!報成分!」台下有人喊道。

於是,「候選人」一個個「報成分」。

那個被關了一夜的周寶林,到底是「總部」的人,此時也被人推到台上「報成分」。他只得又一次自報家門:「周寶林,共青團員,復員軍人,大學畢業生。」

完全出乎意外,周寶林竟被推選為頭頭——因為他的「成分」比別的「候選人」要好得多,受到多數造反隊員的擁戴。

「我還只是一個共青團員,怎麼能夠領導這支隊伍?」周寶林站在台上大聲呼籲,「是共產黨員的,站出來!」

台下上千人,無人吱聲。

「是共產黨員的,站出來!」另一個被推選為頭頭的上鋼五廠工人孫玉喜,也大聲在台上喊道。孫玉喜也不是中共黨員。

「我是共產黨員!」一個四十來歲的工人,突然在台下大聲答道。

「上來,上來,共產黨員快上來!」台上、台下發出一片嚷嚷聲。

那個中等身材、壯實的男人,穿著一身藍色工作服,走上台去。在眾目睽睽之下,他不慌不忙。大聲地「自報家門」[11]:「我,耿金章,共產黨員,上海井岡山造紙廠副工長,復員軍人。」

說罷,他又補充了幾句:「井岡山造紙廠,也就是原先的中泥造紙廠。我的家庭出身,是貧農。我5歲死了爹,8歲死了娘。我從小給地主家割草、放豬。我1949年入黨,在部隊裡當過班長、分隊長、副排長……」

在他報完「成分」之後,全場轟動。像他這樣「紅透了」的「成分」,又是苦出身,又是參過軍,又是黨員,又是副工長,在造反隊員中鳳毛麟角。

「我們選耿金章為頭頭!」台下有人喊道。

馬上響起一片掌聲。

就這樣,耿金章當場就被選為頭頭。

「同志們,我們的總部是一個右傾的總部!」耿金章在一分鐘之前,還不過是一名普通隊員。此刻,他站在台上,以頭頭身份,發表「就職演說」,「我認為,回上海去就是右傾!我們要繼續北上,到北京去告狀。千萬不要上上海市委的當——回上海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同志們信任我,選我為頭頭。我認為,我們現在就應該離開昆山,向蘇州前進!向南京前進!向北京前進!紅軍不怕遠征難!」

頓時,台下響起熱烈的歡呼聲:「紅軍不怕遠征難!」

造反大旗迎風獵獵。隊伍出發了。走在隊伍最前面的,是周寶林、耿金章和孫玉喜。

當日——11月13日下午,當張春橋在文化廣場簽署「五項要求」的時候,周寶林和耿金章率一千多造反隊員步行抵達蘇州。

當張春橋離開文化廣場,消息從蘇州傳來,使他大為不安:這一千多造反隊員如果在蘇州鬧事,再來一個「蘇州事件」的話,會把他從「中央文革小組」副組長的寶座上掀下來!因為他已經說過,「安亭事件」是「革命行動」。照此類推,倘若這批造反隊員在蘇州攔車臥軌,也是「革命行動」。一旦「蘇州事件」爆發,滬寧線再度中斷,那嚴重後果顯然只能由張春橋負責,再也無法朝華東局和上海市委身上推了。

急急如律令。張春橋給王洪文打電話,請「王司令」同往蘇州。

古城蘇州,雖說離上海不遠,但是那時還沒有像上海那樣混亂,保持著往昔的平靜,一千多上海工人造反隊員湧入這座古城,頓時使古城也受到了「文革」浪潮的猛烈衝擊。造反隊員佔領了幾家澡堂,在一張張竹躺椅上歇腳,權且把那裡充當「免費旅館」。

上海工人造反隊員的到來,馬上驚動了蘇州市委。他們通知蘇州鐵路中學讓出校舍,給上海工人造反隊員安營紮寨。

入夜,蘇州市委忽然派人前來鐵路中學傳話:「請派一黨員負責人前往蘇州市委招待所,春橋同志接見!」

雖說周寶林[12]是「第一把手」,因為不是黨員,不能去。全權代表自然是「第二把手」耿金章。

頭頭們經過緊急磋商,由周寶林執筆,依據「工總司」在上海已由張春橋簽訂的「五項要求」作了一點修改,寫在印著「蘇州鐵中」字樣的綠色橫格紙上,交給耿金章帶去。

耿金章坐上蘇州市委派來的轎車,直奔蘇州市委招待所。在小會議室,張春橋一身戎裝,已經和王洪文一起坐在那裡,等候耿金章的到來。

眼下,耿金章已把自己手下的一千多造反隊員,稱為「工總司蘇州大隊」。他已是這支隊伍舉足輕重的首領。張春橋與這位陌生的新首領握了握手。

張春橋在詢問了耿金章的個人情況之後,便轉入正題。他的話,是耿金章事先料到的:「你們要聽毛主席的話,就地鬧革命——回上海去。你是黨員,要起帶頭作用。」

耿金章掏出了周寶林寫好的「五項要求」。

張春橋一看,心裡頓時輕鬆起來。那「五項要求」已經簽過,如今不過重簽一下罷了。他飛快地旋開自來水筆,簽下了「張春橋,1966.11.14.於蘇州」。

耿金章收好了那張紙頭,卻又說道:「春橋同志,光是你簽字還不行,還要請魏文伯和曹荻秋簽字!」

張春橋感到意外,問道:「為什麼?」

「因為其中有一條,『這次所造成的後果全部由華東局、上海市委負完全責任』,必須有華東局和上海市委領導簽字才有效。還有『曹荻秋必須向群眾作公開檢查』這一條,也必須經曹荻秋簽字才有效。要不,你替他簽了,他賴賬,不承認,那怎麼辦?」耿金章說得頭頭是道。

王洪文在一側聽了,不由得一驚。

張春橋那雙眼珠子透過眼鏡片,不由得從頭到腳把耿金章打量了一番。他意識到,這位大隊長不可小覷,並不那麼容易對付。

好在張春橋可以借耿金章來給魏文伯、曹荻秋施加壓力,他又何樂而不為呢?他眨了眨三角眼,一口答應了:「我向華東局、上海市委轉達你們的要求!」

加在華東局、上海市委身上的壓力,明顯加重了。這不僅僅來自張春橋,來自「工總司」蘇州大隊,而是來自北京。

1月1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在北京開會。陳伯達、江青向陶鑄步步進逼,導致常委會同意了中央文革小組對「安亭事件」的處理。

1月15日,「中央文革小組」王力給中共上海市委打了電話。電話是王一平接的。王力明確告知王一平:「『中央文革小組』全權委託張春橋處理安亭事件。『中央文革小組』同意張春橋簽字的那『五項要求』!」王一平接完電話,怒氣沖沖道:「王力支持張春橋,支持那『五項要求』,是放屁。要『中央文革小組』的老爺自己下來處理問題吧!」王一平把來自北京的動態,急告曹荻秋。

就在這一天,「工總司」蘇州大隊急電上海市委:「強烈要求把曹荻秋揪到蘇州來!」

就在這一天,上海交通大學「反到底」兵團和上海「炮打司令部」兵團的紅衛兵大鬧康平路,要求曹荻秋到蘇州去「檢討」。

「去就去!」曹荻秋和韓哲一[13]坐上轎車,直奔蘇州。

耿金章拿出了一份重新寫過的「五項要求」。

「你簽不簽?」張春橋用咄咄逼人的口氣問曹荻秋。

「我不簽!」曹荻秋堅決地回答道,「我不能承認『上海工人革命造反總司令部』是革命的組織!我不能承認『安亭事件』是革命行動!」

「你不簽,那你到蘇州來幹什麼?」張春橋惡狠狠地問。

「我來蘇州,是準備讓他們把我押到北京去!」曹荻秋正義凜然地回答。

張春橋後來在1966年12月23日的講話中,這麼談及:「在蘇州那天,我和曹荻秋吵了兩個小時。那時鬥爭很激烈。要他簽字他不簽。我說,你不簽,我簽!後來,他沒辦法,只好簽了字。韓哲一也簽了字。」

於是,筆者在如今保存的檔案中,見到了第三份手稿,即《上海工人革命造反總司令部赴京控告隊的五項要求》。文末,簽著「張春橋1966.11.15.於蘇州」。在張春橋的簽字旁邊,簽著曹荻秋、韓哲一的名字。

「我保留意見!」曹荻秋簽完字,仍聲明道。

「我也保留意見!」韓哲一同曹荻秋一樣,這樣聲明道。

11月16日,張春橋在蘇州對上海「工總司」部分工人發表談話時,這樣談及陳伯達的電報:

陳伯達寫了那麼一封信(即電報——引者注),講了那麼一番道理,現在說這封信是大毒草,是修正主義的,這些話我通通在電話中告訴了伯達同志……這個電報講得不完全對,不適合情況,因為那時滿腦子是交通,交通,交通,而對你們在文化大革命中遇到的問題不清楚……

同志們提出的對伯達同志的批評,我剛才講我已經告訴他了,在電話裡交換了意見,他表示心裡不安。他要我有機會的話告訴同志們,這封信寫得太倉促了。伯達同志是個很革命的同志,是一個很虛心的同志。他說:「怎麼辦呢?想什麼辦法來彌補呢?」我講:「現在已經造成這樣的結果,請你想一想,既然那天很倉促,不要再來一個倉促的事情了。」伯達同志又說:「是不是寫第三封信?」我說:「你如果要寫的話,我贊成。再寫一封信表示一下自己的觀點,可以考慮一下,不要馬上寫,你想一下這個問題,索性把工廠文化革命問題能不能說得完全一些?」因為他現在正忙於調查工廠文化大革命情況,中央呢,也正在考慮這個問題,對伯達同志的批評已轉告了。今天我又聽到一些意見,我還繼續轉告。我相信同志們會相信他。他一定能採取必要措施把那封信所造成的不好影響能夠糾正……

消息飛快地傳進了林彪的耳朵。據陳伯達對筆者說[14],林彪尖銳地批評了他:「大道理管小道理,這是毛主席說的,當然是對的。可是,你把生產當成了大道理,這完全錯了。大道理是什麼?大道理是革命!革命才是第一位的。革命管一切!」

面對林彪的批評,陳伯達趕緊承認自己的電報寫錯了。陳伯達馬上轉為支持王洪文,支持張春橋在上海跟王洪文談定的五項協議。

張春橋在1966年11月16日的談話中,也講到這一過程:「我把五條協議以及對這個問題的認識報告給他(註:指陳伯達)。這樣中央文革小組就討論我在文化廣場所講的五條。到了晚上,文革小組給我打電話來,我在文化廣場對這個問題的判斷,認為對這個問題的處理,認為是完全正確的,是應該這樣做的。對你們的認識,你們的行動,作出了判斷,是完全正確的。陳伯達同志,江青同志都參加了會議,他們認為我這樣做是正確的……」

張春橋簽發的這「五項要求」的傳單,飛快地傳到了中共上海市委。

顯然,能在針尖對麥芒之間對雙方作出裁決的,唯有毛澤東。

11月16日,毛澤東召開了政治局會議,明確地表了態。毛澤東說:「可以先斬後奏,總是先有事實,後有概念。」

毛澤東,對「安亭事件」作出了「終審判決」:支持張春橋處理「安亭事件」的「先斬後奏」。王力傳達了毛澤東的「最新最高指示」。消息飛快地傳到上海。

張春橋笑了。他「先斬後奏」成功了!他對「安亭事件」的處理,得到了毛澤東的認可和支持。

王洪文笑了。「最新最高指示」等於承認了「工總司」的「五項要求」。「工總司」勝利了!「王司令」勝利了!

「安亭事件」成為張春橋和王洪文勾結的開始。陳伯達在晚年曾經這麼回憶說[15]:

上海安亭事件,雖然當時王洪文等來北京未成,卻造成了一個很大的消極作用,使張春橋獲得同王洪文結合的機會,搞了一個所謂「一月風暴」,奪得上海的權力。

隨後張春橋又把王洪文引到北京。我有一回在大會堂,走路時碰到他們,張春橋介紹了一下。張春橋、王洪文在北京種種情況,我完全不知道。估計江青必然會同他見面。

在九屆二中全會一個比較大的批判我的會上,張春橋同王洪文坐得很近,我離他們不遠,我聽到張春橋輕聲跟王洪文說道:「他(指我)那次給上海寫的那張傳單上,就是唯生產力論。」王洪文笑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