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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納其人

初入電通,藍蘋並不得意。在《自由神》一片中,她所演的是第七號人物。男女主角是周伯勳和王瑩。她,只是配角的配角,在影片中沒有多少鏡頭。

演《娜拉》時,她是第一號主角。如今落得個配角的配角,她心中窩囊。雖然她不過21歲,卻早已懂得「演員不捧不紅」的出名訣竅。

江青開始了她新的戀愛。這一回,江青把她的愛,奉獻給在上海電影界頗有影響的影評家唐納,贏得了他的「捧」。

藍蘋到上海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住在華龍路的小公寓裡,那公寓的二房東是個羅宋女人,下面是一家羅宋大菜館。她的吃飯問題,天天在這羅宋餐館裡。她的原籍是山東,到上海的目的是投身銀幕。當然羅,一個漂亮的女人,何況她又有各項具備的條件,國語也說得好,早年在山東國立戲劇學校讀過書,舞台經驗也頗熟悉。當她踏進了電影界以後,第一個男朋友是唐納。那時唐納正為《晨報》的每日電影撰文,於是便大捧藍蘋,藍蘋就在這基礎上奠定了她藝術的生命……[27]

這是當年《海星週報》上《女明星時代的藍蘋》一文中,關於藍蘋同唐納結合的報道。作者已把話說得很明白:藍蘋愛唐納,為的是借唐納之筆作為「天梯」,以便能夠爬上大明星的寶座。

唐納,在粉碎「四人幫」之後的中國,幾乎已成為無人不知的名字了。

其實,唐納並不姓唐。他原名馬驥良,後來改名馬季良、馬繼良、馬耀華。用過筆名羅平。後來客居巴黎,名喚馬紹章。

唐納跟鄭君裡夫人黃晨[28]同鄉,蘇州人氏,他跟黃晨、江青同歲,生於1914年5月7日,屬虎,甲寅年。

唐納之「唐」,據雲是由於他的奶媽姓唐。父親馬佩甫是鐵路職員,給唐納取了奶名「仁倌」。叫「×倌」是蘇州的習俗。

唐納的母親姓倪,蘇州平江路朱馬高橋人氏。

唐納四歲時,父親去世。不久,他過繼給大伯父馬含蓀。

唐納在蘇州私立樹德中學上學時,用的學名是馬繼宗。

他在江蘇省立蘇州中學上高中。當時,胡繩(即項志逖)、袁水拍(即袁光楣)也在這所中學求學,比他低一屆。這時的唐納,已開始喜愛文藝,思想也轉為左傾。他是學校戲團的主要演員,演過左翼話劇《工場夜景》、《活路》、「SOS」等。[29]

1932年3月,中共吳縣縣委和共青團組織,遭到國民黨警察局的大搜捕。唐納也受到警察注意,不得不從蘇州逃往上海,落腳表叔陸尹甫處。經陸尹甫介紹,進入上海大陸銀行當練習生。

1932年夏,唐納考入上海聖約翰大學。他依然愛好戲劇,成為學生劇團中的活躍人物。

唐納入聖約翰大學讀書,英語流暢,中文文筆也不錯。上海《晨報》的「每日電影」主筆姚蘇鳳是唐納同鄉,約他寫影評。從大學二年級起,他就為《晨報》寫些稿子,從此與電影界結下友誼。影評署筆名「羅平」或「唐納」。由於影評不斷地出現在上海《晨報》的「每日電影」專欄裡,這個18歲的小伙子開始引起人們的注意。此外,他也給《申報》的《電影專刊》、《新聞報》的「藝海」、《中華日報》的「銀座」、《大晚報》的「剪影」撰文。

唐納的影評,文筆流暢,而且好處說好,壞處說壞,頗有見地,在讀者中很快就贏得信譽。尤其可貴的是,他思想傾向進步,執筆常讚譽左翼電影,抨擊那些精神鴉片。

給人留下頗深印象的是,他參加了反擊「軟性影片」的論爭。

那是1933年12月1日出版的《現代電影》第6期,發表了《硬性影片與軟性影片》一文,鼓吹只有「軟性影片」才是「觀眾的需要」,說「電影是給眼睛吃的冰淇淋,是給心靈坐的沙發椅」,宣稱「我們的座右銘是,『電影是軟片,所以應當是軟性的!』」

左翼電影工作者在夏衍等人領導之下,決定迎頭痛擊「軟性電影論」。反擊的第一槍,便是唐納打響的:1934年6月10日,唐納在《晨報》上發表《太夫人》一文,尖銳地批評了「軟性電影」。6月12日,唐納又發一文,即《「民族精神」的批判:談軟性電影論者及其他》。翌日,夏衍便以筆名「羅浮」發表《軟性的硬論》,與之呼應……

這下子,姚蘇鳳便受到來自國民黨政府的壓力,不得不在6月28日登出反駁唐納、夏衍的長文《軟性電影與說教電影》。從此,唐納不再為《晨報》的「每日電影」寫影評了。

1934年秋,唐納進入上海藝華電影公司,任編劇。這時,藝華正在拍攝陽翰笙編劇的影片《逃亡》。導演岳楓為了使影片增色,決定配上主題歌和插曲,可是無人作詞。正巧唐納來了,岳楓便請唐納寫詞。唐納居然一口答應下來。

唐納寫了主題歌《自衛歌》和插曲《塞外村女》。聶耳與他合作,配上了樂曲,使這兩首歌廣為流傳。現摘錄《塞外村女》片段:

暮鴉飛過天色灰, 老爹上城賣粉歸, 鵝毛雪片片朝身落, 破棉襖漬透窮人淚。 撲面寒風陣陣吹, 幾行飛雁幾行淚, 指望著今年收成好, 夠繳還租免禍災。

唐納長得一表人才,有如奶油小生,居然被電通影業公司的導演袁牧之所看中,要他當演員!

那時候,袁牧之正在自編自導中國第一部音樂喜劇片《都市風光》,找不到合意的男主角。在袁牧之心目中,男主人公李夢華是一個貧窮潦倒而又富於癡情的知識分子;他一見到眉目清秀的唐納,彷彿是扮演李夢華的本色演員。雖說唐納從未上過銀幕,而這一回要領銜主演,他又居然一口應承下來。

於是,1935年,唐納從藝華調入電通,當起演員,同時主編《電影畫報》。

多才多藝的唐納,演戲也演得不錯。在影片中,他神魂顛倒地追求由張新珠飾的女主角張小雲。特別是在演出失戀時飲毒酒自殺,簡直演得活龍活現!

■ 《都市風光》的演員們(自上而下第二人為藍蘋)

1937年6月10日的《影與戲》,這麼形容唐納:「提起唐納,大凡是略微關心一些影壇的人,誰都曉得他是一位很活躍的影評人。他,可以說一個身子,半個站在電影圈裡,半個站在電影圈外。」

1936年6月30日的《時報》,曾以《青年作家酷嗜電影》為題,簡略地介紹過唐納身世:「唐納現年二十二歲。原籍蘇州。曾肄業於上海聖約翰大學。自幼即嗜電影,且愛好文藝,筆名『羅平』。為文簡潔流暢,頗得一般人之好評。當在聖約翰大學二年級時,即大負聲望。影界友好多慫恿其實行入電影界工作,唐亦不能自持,乃於前年秋季入藝華公司擔任編劇事務。去歲經袁牧之介紹入電通公司,主演該公司聲片《都市風光》。初上銀幕,即大露頭角(時其愛人藍蘋亦在該片中充當重要角色)。唐除在該公司擔任演員外,並主編《電影畫報》,工作頗稱努力。惟任職不久,電通公司即告歇業。本年6月1日改入明星公司,仍擔任編劇職務。」

唐納頗帥,一表人才,又多才多藝,時而影評,時而編劇,時而演員,何況在聖約翰大學學的是英語,能著能譯,是一位「評、編、演、著、譯」的全才。

不過,唐納當時最有影響的是影評。他是《晨報》影評專欄的主要評論家,與《申報》的石凌鶴旗鼓相當,人稱「影評二雄」。

除了以《晨報》為據點之外,唐納還涉足《申報》、《時事新報》、《新聞報》、《時報》等影評專欄。人們用這樣的話,形容唐納的評論對於影片、對於演員的影響:「一字之褒,榮於華袞。一字之貶,嚴如斧鉞。」

唐納的為人單純、熱忱,但性格有點如同吳語一般軟綿綿的。他思想傾向進步,活動於左翼電影界人士圈子之中。

從20世紀30年代起,人們向來以為唐納即馬驥良,馬驥良即唐納。

其實不然!唐納是兩人合用的筆名。另一人是誰?

當我得悉唐納摯友夏其言在滬工作,便於1986年8月4日前往拜訪。

炎夏酷暑,柏油馬路都有點酥軟了,我叩響一幢小樓的房門。我以為,倘若夏老不去黃山、青島避暑的話,定然在家午睡。

出乎我的意料,夏師母告知,夏老上班去了!他和唐納同歲,也屬虎,當時已是七十有二了,照樣天天去報社上班,工作日程表排得滿滿的。

幾次打電話跟夏老約時間,他不是接待外賓,便忙於業務。這次總算他有了空餘,與他得以長談。

除了聽覺差一點之外,夏老身體甚健,記憶清晰。他談及了世人莫知的奧秘:唐納乃馬驥良與佘其越合用的筆名!

佘其越,我從未聽說過的陌生姓名,究竟何許人也?

夏其言如此深知唐納身世,說來純屬偶然:夏其言高中畢業之後,正值劉鴻生開辦的中國企業銀行招收練習生。夏其言考上了。跟他一起考上的,有個青年名叫馬驥善,意氣相投,遂結為好友。

馬驥善之兄,即馬驥良。馬驥良常到銀行宿舍看望弟弟,跟夏其言結識了。夏其言也隨著馬驥善喊馬驥良為「大哥」,雖然他跟馬驥良同齡。

那時候,馬驥良參加了C.Y.,亦即共青團。夏其言呢?正追求進步,悄悄地在讀馬列著作。正因為這樣,他跟馬驥良相見恨晚,非常投機。

一天,馬驥良神秘地對夏其言說:「我有一個朋友,很有學問,可以教你懂得許多革命道理。不過……」

說到這裡,戛然而止,馬驥良用雙眼看著夏其言。

夏其言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說道:「我不怕風險。」

馬驥良這才輕聲地說:「他沒地方落腳,你敢不敢收容他?」

夏其言一口答應下來。

過了幾天,上海長樂路怡安坊,多了一位青年「房客」。

正巧,這位青年也屬虎,跟馬驥良、夏其言同庚。

怡安坊離「十三層樓」不過咫尺之遙。十三層樓,即如今的錦江飯店。夏其言的父親,在那裡掌廚。他家住石庫門房子,獨門進出。

那青年房客跟夏其言住一間小屋。此人足不出戶,終日閉門幽居,鄰居從不知馬家有房客。所謂「房客」,只不過夏其言對父母的遮掩之詞罷了。

房客叫小琳,常用的筆名為史枚,真名佘其越。此人跟馬驥良同鄉、同學,總角之交(即少年朋友。總角,少時所梳之小髻也)。

佘其越乃中共地下黨員。在上海楊樹浦活動時,被國民黨警察逮捕,押往蘇州反省院。

那時,蘇州反省院有所謂「假釋放」制度:如果有兩家鋪保,「犯人」可以「假釋放」兩個月,屆時自回反省院,仍舊關押。「假釋放」的本意,是讓「犯人」體驗一下「自由」是何等舒坦,以促使「犯人」早日「反省」。

然而,佘其越卻趁「假釋放」之際出逃了!

佘其越請馬驥良幫忙。神不知,鬼不曉,他隱居在夏其言家裡。國民黨警察局急得跳腳,也不會查到夏家,因為在此之前,佘其越跟夏家毫無瓜葛。

佘其越擅長寫作。在隱居中,寫了不少文章,署名唐納,由馬驥良送出去發表。馬驥良自己寫的文章,也署名唐納。於是,唐納成了佘其越和馬驥良合用的筆名。

馬驥良本來以「羅平」為筆名,常用「唐納」之後,漸漸地,人們以「唐納」相稱,以致後來變成「唐納=馬驥良」。

佘其越跟夏其言朝夕相處,教他科學社會主義理論,引導他走上革命之路。在佘其越的影響下,夏其言於1937年加入中國共產黨。

佘其越隱居夏家,唯一的常客是馬驥良,以下該稱之為「唐納」了,以適合廣大讀者的習慣。

至於佘其越,以下該改稱為「史枚」,因為他的真名已被偽警察局記錄在案,他改名史枚。

當唐納跟藍蘋相愛之後,藍蘋也成為夏家的常客。

唐納、藍蘋、史枚、夏其言是同齡人,然而,不約而同以史枚為長。因為他是C.P.(共產黨),而且學者風度,老成持重,唐納、夏其言尊敬他理所當然,藍蘋在他面前也頗恭敬。就連她跟唐納吵了架,也常常要到怡安坊來,在史枚面前告狀—此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