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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晨更工學團當教員

論知名度,她的丈夫王觀瀾是一位名人,不論在《中共黨史人物傳》還是《中共黨史辭典》上,都可以查到他的傳略或條目。他於1926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參加過長征,曾任中央農委主任、農業部黨組書記。而她—徐明清[10],原本鮮為人知。

然而,如今她的名字被成千上萬次印刷。不論是中國人寫的,還是外國人寫的;不論是正傳、外傳,還是秘史、野史,凡是寫江青的,她的名字是無法繞過去的。這是因為江青當年在上海的時候,跟她有過非同一般的密切關係。

■ 深知江青歷史的徐明清(葉永烈 攝)

令人遺憾的是,那麼多寫江青傳記的作者,沒有一個直接採訪過徐明清。正因為這樣,據徐明清已收集到的近十種江青傳記之中,沒有一本能夠如實反映她和江青的關係,其中好多本書把徐明清寫成「叛徒」,寫成江青的「同夥」。已經步入垂暮之年的她,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作為作者之一,我也曾誤信1977年3月印發的某些文件中關於她的材料,以為她是「叛徒」,陷入迷誤。

1989年9月中旬,我在北京給她掛了電話,希望對她進行詳細採訪。她家頗為僻遠。為了便於採訪,我乾脆搬到了離她家只有二三百米的一家招待所住下。

她是副部長級離休幹部,住在一幢寬敞的平房裡。

我步入徐明清家客廳,便看見牆上懸掛著毛澤東1941年12月16日寫給病中的王觀瀾的那封著名的信:「既來之,則安之,自己完全不著急,讓體內慢慢生長抵抗力和它作鬥爭,直至最後戰而勝之,這是對付慢性病的方法……」

徐明清年近八旬,個子小巧,態度謙和,南方口音。她跟王觀瀾同鄉,1911年5月13日出生於浙江臨海。她於1926年底加入共青團,1929年秋由團轉黨。

1984年春節,薄一波受黨中央委託,在茶話會上提及15位在1927年以前參加革命的老大姐的名字,並致以親切問候。徐明清是這15位老大姐之一。

徐明清是怎麼結識江青的呢?我打開錄音機,請這位歷史的見證人講述自己所知道的江青。

1928年,徐明清考入著名教育家陶行知先生在南京創辦的曉莊師範。不久,她成為該校共青團支部的支部書記。1930年4月,蔣介石查封了曉莊師範,陶行知逃亡日本,徐明清轉往上海從事女工教育工作。

1931年春,陶行知從日本潛回到上海。不久,他公開露面,倡議成立工學團,相繼創辦了山海工學團、報童工學團、晨更工學團、流浪兒工學團。徐明清成為晨更工學團的負責人。

■ 30年代的陶行知

所謂工學團,用陶行知的話來說:「工就是做工,工以養生;學就是科學,學以明生;團就是團結,團以保生。」

晨更工學團是1932年10月成立的。這個工學團辦在上海西郊北新涇鎮,那裡有個村子叫陳更村,借「陳更」的諧音取名「晨更」。在當時,晨更工學團是公開的、合法的教育團體。

上海左翼教聯、社聯、劇聯以及左聯,都紛紛派人參加晨更工學團的工作。左聯派出的是陳企霞,劇聯派出的便是田沅。

根據晨更工學團柴川若的回憶,寫道:

晨更工學團是陶行知先生籌辦的第一個普及大眾教育的組織。從表面上看,它政治上不偏不倚,提倡教育救國,實施實驗教育,實際上它是我黨的外圍組織。其成員大都是滿腔熱血的革命青年,共產黨員和共青團員起著核心的組織和團結作用。晨更工學團的教育對像主要是工農大眾及其子弟,包括紗廠女工、小店員、黃包車伕等勞苦大眾。

工學團辦了很多各種類型的學校,有全日制的工人子弟學校,也有各種業餘的夜校。[11]

正因為田漢之弟田沅跟晨更工學團有著密切的工作關係,所以他也就把江青安排到這裡來。

徐明清記得,那天田沅忽地陪著一位山東姑娘來。她細高個子,穿一身藍布旗袍,長得俊俏而性情活潑。她便是李雲鶴,當時叫李鶴,亦即江青。

徐明清又名徐瑛,那時叫徐一冰(有的江青傳記誤為「徐一永」)。雖然她只比江青大三歲,在政治上卻要成熟得多。她不僅領導著晨更工學團,而且還是上海左翼教育工作者聯盟(簡稱「教聯」)的常委。

陳企霞之子陳恭懷在《我的父親陳企霞》一書中說:「當時和父親一起在工學團工作和任教的有柴川若(現北京市委離休幹部)、徐瑛(即徐明清,工學團團長,現中央農村工作部離休幹部)、李鶴(即江青)、王洞若、王東放、袁超俊(又名嚴皋)等人。」[12]

晨更工學團是一個教育團體,設有幼兒院、小學、特別班、農民識字班、工人識字班、店員識字班。最初,徐明清分配江青在店員識字班裡當教員,教唱歌,輔導識字、讀書。工學團其實是鬆散的組織,並非正規的學校。最初只是借用陳更村幾間農舍辦學,非常簡陋,經費也極拮据,靠著一位「交際家」在外募捐。此人名叫黃警頑,是上海商務印書館交際股股長。黃警頑有著過目不忘的天才,見上一面,此後便認得,號稱認得十萬青年。黃警頑在十里洋場為工學團募捐,使晨更得以維持。

晨更工學團的教員們,只有一碗飯吃,沒有工資。江青在那裡除了教店員識字外,還和田沅一起,編演小節目,諸如田漢編劇的《放下你的鞭子》等,組織學員到附近農村演出。

晨更工學團的人員逐漸增多,幾間農舍不夠用了。黃警頑到底不愧為交際家,他打聽到北新涇鎮羅別根路羅家花園對面,有一座被資本家廢棄的花園。那裡,有一道黑色竹籬笆圍著,裡面是一幢破敗的小樓,底樓四間,二樓三間,頂上還有一個小閣樓。小樓後邊,有一排平房。另外,還有一個破舊的玻璃花房。這座爛攤子一般的花園,由一位姓陸的農民看管。經交際家前往交際,花園的主人答應借給晨更工學團辦學用,不收分文房租。

於是,那裡便成了晨更工學團的大本營。那座小樓、那排平房成了教室和教員宿舍,玻璃花房成了伙房。

女教員不多,只徐明清、江青和一個名叫李素貞的寧波姑娘。據徐明清回憶,江青當時喊她「一冰」,她叫江青「小李」,而她倆都稱李素貞為「寧波李」。她們三人同住那座小樓頂上的閣樓。每天爬著竹扶梯上去,小閣樓裡只有一扇老虎窗,沒有床,三個人在地板上鋪了草蓆睡覺。寧波李是共青團員,受徐明清領導。江青因為沒有組織關係,只是作為徐明清手下一名普通教員,沒有參加黨組織活動。江青當時參加了劇聯,後來又參加了教聯。

天天住在一起,徐明清跟江青慢慢熟悉起來。當時江青一頭短髮,一身藍布旗袍,從不塗脂抹粉。徐明清記得,江青那時教唱歌、演戲,很活潑,可是回到小閣樓裡,往往判若兩人,常常獨自唉聲歎氣,久久地凝視著北方,一言不發。徐明清看出她有心事,又不便於問她。有時,江青從身邊掏出一封信,細細地看,看罷又收了起來。

很偶然,有一次這封信掉在小閣樓的地板上。徐明清拾了起來。出於好奇,也出於想瞭解江青究竟為何苦悶,她打開了這封信,一邊看,一邊不由得大笑起來。時隔半個多世紀,徐明清還記得,那信的開頭是「進子」兩字—江青原名李進孩,又叫李進;落款是「小俞」。信的原文,她還記得一句:「你是我心中的太陽。」一看這封信,徐明清明白了江青為什麼苦悶。

徐明清在把信交還給江青時,問起了小俞。江青說出了心裡話:「小俞是我的愛人。這封信,是我們談戀愛時他寫給我的。我們結婚以後,他被捕了。我不知道他現在究竟在哪裡,非常想念!」

徐明清勸慰了一陣,從此知道了江青愁眉苦臉的原因。不過,江青沒有說她的丈夫和她都是中共黨員,徐明清也從未向她提起自己是中共黨員。

寧波李調走了。小閣樓裡只剩下徐明清和江青,她們之間的交談更多了。

那時,晨更工學團的教員已經有二十多人,徐明清把其中的共青團員組織起來,成立了共青團支部,支部書記為陳企霞。

陳企霞比徐明清小兩歲。他曾在自傳中這樣寫及:「1932年起,從通信中結識了葉紫。在他的鼓勵下,我到了上海。……1933年下半年,由左聯派到滬西郊區,參加工會教育工作,入共青團,也和黨有了聯繫。」[13]

就在這時,共青團支部認為江青表現還不錯,吸收她入團。據徐明清回憶,當時陳企霞叫「陳華」,團員之中有王東放、紫玉璽(後來改名紫川若)等。這樣,江青在失去黨的組織關係之後,由徐明清為介紹人,加入共青團。

當時的生活頗為艱難,每頓飯只有黃豆芽、菠菜湯之類的素菜,連油都很少,能有大米飯吃就算不錯了。江青為了避難來到此地,有吃、有住已是萬幸,不太計較生活問題。她每日與眾不同的「常課」,是打了井水洗頭髮。天天洗,很注意保養自己的烏亮的頭髮。

那時,誰要進城,就向徐明清討幾角錢車費。江青在上海沒有親戚,朋友也很少,所以她幾乎不進城,沒向徐明清要過車錢。

後來,江青向美國記者維特克這麼敘述自己初到上海的經歷:

到上海的第一夜,住朋友家。我是以群眾組織的關係到上海,通過田漢找黨。我知道有個「春秋劇社」是左翼的。田漢住哪裡不知道,只能通過社會關係,這是冒生命危險。每天找春秋劇社,我一句上海話也不會講,也聽不懂,但很快找到了。我到那裡就說是北方的戲劇工作者,要找田漢,把黨的關係藏起來了,但這樣也有被捕的危險。田漢有兩個弟弟老三和老五,老三帶我去見了田漢。田漢叫我哪也別去了,就住在他家,要弄清問題。因他們認識我在青島的一個同志,就信任我了。

過了幾天,田漢、周揚、陽翰笙三人共同跟我談話,要我放下關係,黨的關係可以接上。他們問我想做什麼工作,當時有兩個電影公司靠攏我們。還有劇社,問我上不上舞台,甚至問上不上銀幕,我拒絕了。

我要求做群眾工作,基層工作。他們叫我到北新「晨更工學團」,那裡很荒涼。「晨更」與陶行知有關係,我們募捐,有時找陶。陶很愛護青年,我是被愛護者之一。

「晨更工學團」是義務學校,主要教工農子弟,還辦店員補習班。我去時,田漢派他的弟弟老五與我同去,他忽然間對我起好感,不顧那樣的環境,老在屁股後追著,弄得大家都議論紛紛。我冒險寫了封信給田漢,請你把弟弟調走吧,我不能工作了,你是官僚主義。誰敢批評他呀,從此我倒了霉,他弟弟是調走了,我的黨的關係不給解決了。因我的關係都在他們那裡。

我賭咒再不見左翼戲劇家聯盟的人。我在群眾中定會找到黨,黨也會找到我的。當時上海有文總、左翼作家聯盟、青年團左翼教聯,都找了。我什麼都做,凡是革命工作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