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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血灑漢江

毛澤東:打到三六線去!

上任僅僅幾天就在部隊大規模的撤退中無能為力的李奇微,他將美軍撤退的那些天視為他軍事生涯中最苦悶的時刻。如果從戰場演變的前因後果上看,也許聯合國軍陣地的丟失直至漢城的放棄,這位司令官不應該負直接的責任,但作為戰場指揮官,軍事和政治上的壓力,以及媒體添油加醋的渲染,卻令他度日如年。更重要的是,他無法判斷自己和自己的部隊目前到底處在一種什麼樣的境地裡,具體地說,就是是否已經面臨著準備向日本撤退的局面。正如麥克阿瑟給他指示的那樣:"無論如何在最後的時刻確保釜山的橋頭堡,保證部隊在情況最壞的時候撤回日本。"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將成為千里迢迢跑到朝鮮率領聯合國軍的殘兵敗將撤離戰場的一位司令官,這個名聲無論對他個人的聲譽還是對他職業軍人的前途都必會起到悲劇性的影響。

李奇徽無論如何不想看到這樣的結局。

從一開始,李奇微就不認為美國人在朝鮮輸定了。當柯林斯視察前線的時候,他把自己的感覺透露給他的西點軍校的老同學。他在地圖面前詳細地分析了自中國軍隊參戰以來,幾次大的戰役的每一點演變過程,最後的結論是:美國人完全有理由再試一試。

聯合國軍撤出漢城,在三七線附近加強了防禦力量,準備抗擊中國軍隊隨之而來的進攻,可是,戰場上卻出現了令人迷惑不解的寂靜。有消息說,中國軍隊新的攻勢將於20日開始,為此聯合國軍前沿的官兵整日處在緊張和恐懼之中。但是,又有空中偵察報告說,沒有發現中國軍隊大規模進攻的跡象,甚至在接觸地段根本沒有發現中國士兵。中國軍隊銷聲匿跡了,如同聯合國軍第一次向鴨綠江進攻受到伏擊後,中國軍隊突然消失了一樣。沒有人能說出中國軍隊的司令官腦子裡正在盤算什麼,因為按照一般規律,中國軍隊如果繼續進行大規模的進攻,聯合國軍只能是繼續撤退,如果中國軍隊的進攻持續不斷,聯合國軍最終被趕到海裡不是不可能的。也許是中國軍隊司令官的又一次更大的陰謀?或者說,這是更大規模進攻的前兆?聯合國軍整個前線瀰漫在一種前途未卜的氣氛之中,人人都心情煩躁地預感著各種可能的不幸。第八集團軍司令部的參謀們不是應麥克阿瑟的要求,已經做出詳細的撤出朝鮮的計劃了嘛。不是連撤退的細節,包括撤退的序列和運輸的手段都已經制定完畢了嘛。甚至連南朝鮮部隊的去向,當然還有南朝鮮政府官員和他們的家屬的去向也考慮到了嘛。聽說要把這些人轉移到海中的一個島嶼上去,猶如中國的蔣介石跑到海中的一個島上一樣。

在驪州第八集團軍指揮所裡,李奇微在光線微弱的瓦斯燈下,細心翻看了中國軍隊在朝鮮參戰後,美軍方面所有的機密戰鬥記錄。迄今為止,中國軍隊與聯合國軍進行了三次大的戰役,前兩次是聯合國軍處在進攻狀態後遇到中國軍隊打響了遭遇戰,後一次聯合國軍是防禦狀態,中國軍隊打的是陣地攻堅戰。

李奇徽在戰鬥記錄中發現了一組至關重要的數字:美第八集團軍第一次向鴨綠江進攻,遭到中國參戰部隊大規模打擊的日期是1950年10月25日,真正大規模的戰鬥從26日開始,11月2日聯合國軍主力撤到清川江南岸,戰鬥歷時八天;美第八集團軍第二次向鴨綠江進攻,11月25日遭到中國軍隊的攻擊,激戰持續到12月2日,中國軍隊停止了對潰敗的聯合國軍的攻擊,戰鬥歷時八天;第三次,中國軍隊於12月31日開始大規模進攻,l月8日中國軍隊停止追擊,戰鬥歷時也是八天。

八天,三個相同的戰時數字!

李奇微知道了,中國軍隊的任何攻勢,最長的延續時間是八天。

"八"天是由中國軍隊的後勤補給能力決定的。在聯合國軍強大的空中封鎖下,中國軍隊的後勤補給線受到嚴重威脅,甚至不斷中斷。中國軍隊物資運輸的手段本來就處於接近原始的狀態,汽車和火車的運輸在受到空中封鎖之後,只能靠人力和畜力。山路崎嶇,氣候惡劣,支撐數十萬軍隊的糧食彈藥供應就成了簡直不可能的事。在一個戰役開始之前,中國軍隊的後勤準備的最大限度,只能是為一個士兵提供大約維持一個星期的糧食彈藥,而且這些糧食和彈藥還得讓土兵自己攜帶,一旦糧食彈藥消耗完,後勤補充如果不及時,戰役就只能停止。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中國軍隊再凌厲的攻勢也只能持續一個星期。

李奇微將這種現象稱之為中國軍隊的"禮拜攻勢"。

其實,這也是中國軍隊在佔領漢城後為什麼沒有繼續擴大戰果的最根本的原因:中國軍隊不具備持續攻擊的能力。

李奇微把戰場上混亂的進進退退逐一分析出清晰的條理:"禮拜攻勢"大大限制了中國軍隊的作戰,而且,即使在戰役進行當中,中國軍隊也不敢在白天進行大規模的攻擊行動,因為聯合國軍的空中可擊所造成的威脅是他們不可克服的。每每在夜間作戰,天一亮就立即隱蔽。這又極大地限制了中國軍隊的攻擊速度、限制了中國軍隊的戰役發展。

軍事上任河最富成效的作為在如此多的限制中是不可能實施的。

李奇微總結出了對付中國軍隊的有效辦法:當兇猛的"禮拜攻勢"接近尾聲的時候,以強大的反擊力量立即投入前沿,向彈盡糧絕的中國軍隊毫不遲疑地撲上去,"接近他們!打擊他們!"左奇微同他的部下提出這樣的要求、他給自己要採取的第一步行動定名為:"獵犬行動",意思是像獵狗一樣跑上去尋找中國軍隊到底現在在哪裡,主動創造戰機,大膽地接觸中國軍隊的前鋒,把正處於受物資供應短缺困擾的中國軍隊死死纏住。"不是都在說聯合國軍到底應該怎麼辦嗎?依我看,聯合國軍的出路只能是進攻、進攻、再進攻!"

在彭德懷命令中國軍隊全線停止追擊一個星期後,1951年1月15日,李奇微的"獵犬行動"開始實施了。

為了使美軍官兵們更加明確自己的戰術思想,李奇微將聯合國軍今後與中國軍隊作戰的總的戰術原則定義為:"磁性戰術"。他催促位於前沿的所有的部隊立即採取行動,派出小規模的偵察隊,大膽地向北偵察,"一直到發現中國人的真正的防禦線為止"。

李奇微特別要求:美軍士兵充當偵察隊的主力。

15日,在水原至利川間的兩軍對峙線上,李奇微派出的偵察隊開始了主動向北的試探性偵察進攻。

由汽車搭載步兵,幾輛坦克為前導,採取小股多路的方式,沿著接觸線上的寬大正面向北進行威力搜索,向中國軍隊伸向前沿的每一根觸角進行小規模的攻擊,並且密切觀察中國軍隊的反應。開始是連、排級的兵力規模,後來上升到團級的兵力規模,並配合大量偵察機的空中偵察。同時,情報部門派去大量特工向北滲透。美軍地面的偵察隊沒有尋找到中國部隊的痕跡,他們看見的只有在被戰火摧毀的村莊廢墟中生火取暖的朝鮮農民,"只有這些零星的農民才證明這片不毛之地尚存有生命的跡象"。偶爾有少量中國軍隊的偵察兵出現,發生了數次小規模的遭遇戰,戰鬥平淡而短暫,基本上以中國偵察兵消失在雪野中為戰鬥結束。

"獵犬行動"持續了八天,根據數支美軍偵察隊的偵察報告,李奇微雖沒有徹底弄清中國軍隊的意圖和十分具體的防禦陣地的位置,但至少可以證明,中國軍隊暫時沒有發動新的戰役的能力和意圖。

可是,究竟在美第八集團軍的正北方,17萬中國軍隊的存在是明確的事實。這些軍隊究竟佈防在哪裡?他們現在正幹些什麼?下一步的真實意圖又是什麼?

22日,麥克阿瑟親自飛臨朝鮮。在第八集團軍司令部,他審查了李奇微制定的向北進攻的計劃。接著,像往常一樣,麥克阿瑟向記者們發表了講話:由於補給線拉長造成的敵人戰略上的弱點正在逐步發展,疾病也在敵軍士兵中蔓延,中國人不知道怎麼去控制廣泛傳播的流行病,以致他們的戰鬥力遭到破壞。現在有不少關於中國人要把我們趕下海去的流言蜚語,正如早些時候北朝鮮人說要把我們趕下海一樣是無稽之談,沒有人能把我們趕下海去。本司令部決心要在朝鮮保持一個陣地,只要華盛頓決定讓我們這樣做。

在聯合國軍決定再次北進的時候,麥克阿瑟接受了以前的教訓,這一次他對北進的目標說得含糊而保守:"要在朝鮮保持一個陣地。"

李奇微的目標卻不是這樣,他有一個野心勃勃的計劃。

"向北進攻!直至碰到敵人的主抵抗線為止!"

第八集團軍的參謀們把這次北進的行動稱之為"霹靂作戰"。

1951年1月25日,"霹靂作戰"開始。

聯合國軍方面集中了5個軍、16個師、3個旅、l個空降團,及其全部的炮兵、坦克和空軍力量,其地面部隊人數達到23萬人。西線是進攻的主攻方向,東線輔助進攻。其態勢為:西線,美第一軍以土耳其旅、美第二十五師、美第三師、英第二十九旅為第一梯隊,在野牧裡、水原、金良場裡一線30公里的地段上展開,向漢城方向實施進攻,南朝鮮第一師為預備隊;美第九軍以美騎兵第一師、英第二十七旅、美第二十四師為第一梯隊,在金良場以東至驪州一線38公里的地段上展開,向禮峰山方向實施進攻,南朝鮮第六師為預備隊。

東線,美第十軍以美第二師、空降一八七團、南朝鮮第八、第五師為第一梯隊,在驪州至平昌以東一線72公里的地段上展開,向橫城、陽德院裡、清平裡方向實施進攻,美第七師為預備隊;南朝鮮第三軍團以南朝鮮第七師為第一梯隊,在檜洞裡至旌善以東一線30公里的地段展開,向下珍富裡、縣裡方向實施進攻,南朝鮮第三師為預備隊;南朝鮮第一軍團以南朝鮮第九師。

首都師為第一梯隊,在北洞裡至玉溪一線30公里的地段展開,沿東海岸實施進攻。

戰役的總預備隊是位於大田的美陸戰一師和南朝鮮第十一師。

南朝鮮第二師擔任後方的警戒和掩護交通運輸的任務。

聯合國軍此次北進戰役計劃顯示出李奇微與沃克在戰術思想上的迥然不同,特別表現在對美軍與英軍的使用上:一、美軍擔任戰役的主攻,集中在漢城方向的西線,南朝鮮軍隊集中在東線輔助進攻;二、針對中國軍隊慣用的分割包圍的戰術,採取互相靠攏,齊頭並進,穩紮穩打,東西呼應的方式;三、堅持"磁性戰術"的原則,堅決近距離地與中國軍隊接觸,不間斷地進攻,不給中國軍隊以補充的時間,與中國軍隊拼消耗,並且在局部戰鬥中,採取"火海方式":即依靠優勢的炮兵、空軍和坦克的火力,對中國軍隊實施密集的高熾烈的火力突擊,以殺傷中國軍隊的有生力量。

中國軍隊方面沒有想到美軍的反攻發動得如此之快。甚至連美國政府官員都沒有想到,聯合國軍如此大規模的反擊戰役如此迅速地開始了。

"霹靂作戰"行動一開始,李奇微穿上他的傘兵戰鬥服,把兩顆甜瓜型手雷照例掛在脖子上,然後打電話給美國第五航空隊司令官帕特裡奇,說:"帕特,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在共軍頭上兜兜風,看看他們在幹些什麼?"

帕特裡奇回答:"很樂意奉陪,將軍。我正好可以在你面前顯示一下我的飛行技術。"

由空軍司令官帕特裡奇親自駕駛的一架老式AT-6型教練機起飛了。飛機的飛行速度很慢,機身是帆布制的,但飛起來

十分平穩,這很利於李奇微對地面的觀察。飛機沿著兩軍接觸線深入到中國戰區一邊達32公里,很低地飛過山巒河流,在任何懷疑有中國大部隊的村莊、小鎮和谷地的上空反覆盤旋。飛行持續了三個多小時。

大地被白雪覆蓋,山谷間的松林呈現出一片深色的暗綠。

無數條道路蜘蛛網一般鋪在大地之上,寂靜得令人感到這個世界彷彿有一點不那麼真實。

"我們很難發現一個活動的生物。"李奇微在他後來的回憶錄中寫道,"沒有篝火的煙霧,沒有輪痕,甚至沒有被踐踏過的雪地——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有大部隊的存在。"

李奇微不知道,就在他乘坐的這架低空盤旋的AT-6教練機的機翼下,在一座白雪覆蓋下的大礦洞裡,他的對手,中朝軍隊的總司令官彭德懷和北朝鮮領袖金日成,以及100多名中朝高級官員,正愉快地觀看一出名叫《阿媽妮》的歌劇。大礦洞裡歌喉婉轉動人,舞姿切娜多姿。

由志願軍文工團創作並演出的歌劇《阿媽妮》,是文工團在朝鮮戰場上領受任務而倉促創作的。儘管如此,它在中朝高級幹部會議的開幕式上還是受到了歡迎。金日成專門把劇本要來,說要親自翻譯成朝鮮文演出。同時在開幕式上演出的還有北朝鮮人民協奏團的演員們。他們身上穿著毛呢的軍服,腰扎武裝帶。腳上是高筒皮靴,這樣的裝束穿在女孩子身上真是好看。而中國人民志願軍文工團的演員們沒有演出禮服,上舞台演出穿的就是平時穿的棉布軍裝。因為入朝後很長一段時間他們不是在部隊當兵就是深入前沿慰問,所以多數人的軍裝上還打著補丁,女孩子們的手也是黑糊糊的。中國軍隊的高級將領們為此臉上有點掛不住,他們對志願軍政治部主任杜平說:"我們發起個募捐,湊點錢給文工團的同志也做上一套闊一點的衣服穿,咱也體面體面!"

這是朝鮮戰爭中惟一的一次中朝雙方高級幹部"歡聚一堂"

的會議。參加會議的有北朝鮮首相金日成和朝鮮勞動黨中央政治局的主要負責人,志願軍司令員彭德懷和志願軍其他領導人,中國東北人民政府主席高崗,志願軍各軍的主要負責人,中國第十九兵團來朝鮮參觀的領導幹部,還有北朝鮮人民軍總部和各軍團的主要負責人,共122人,與會的中朝人員混編成6個大組,在那個巨大的礦洞裡圍坐在一起,沒有那麼多桌椅,很多人就地坐在地上,就連吃飯也成了問題,因為美軍飛機的騷擾,會議沒有彩旗和標語口號,但無論如何,這對於處於戰爭時期的中朝雙方來講,會議的規模已經是很豪華了。

會議通過了推舉蘇聯的斯大林和中國的毛澤東為大會主席團名譽主席的決定,然後通過了大會主席團的名單和秘書長人選。

彭德懷首先作了題為《三個戰役的總結與今後的任務》的報告。這個報告是經山毛澤東親自審定的,彭德懷手中的報告稿上,畫滿了毛澤東親手修改的紅色鉛筆的印跡。毛澤東修改得最多的,是論述中朝兩國和兩國軍隊的關係問題的段落,毛澤東在報告稿上寫下如下的話:以金日成同志為首的朝鮮勞動黨和人民軍,在朝鮮五年的鬥爭中有了偉大的成績。他們堅決反對美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建立了為人民服務的人民政府,建立了英勇的人民軍,和蘇聯、中國及其他人民國家建立了友好關係,現在又在和美國侵略軍及李承晚偽軍進行著英勇的鬥爭。因此,一切在朝鮮的志願軍同志,必須認真地向朝鮮同志學習,全心全意地擁護朝鮮人民,擁護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政府,擁護朝鮮人民軍,擁護朝鮮勞動黨,擁護朝鮮人民領袖金日成同志。中朝兩國同志要親如兄弟般地團結在一起,休戚與共,生死相依,為戰勝共同敵人而奮鬥到底。中國同志必須將朝鮮的事情看做自己的事情一樣,教育指揮員、戰鬥員愛護朝鮮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不拿朝鮮人民的一針一線,如同我們在國內的看法和做法一樣,這就是勝利的政治基礎。只要我們能夠這樣做,最後勝利就一定會得到。

毛澤東十分清楚地知道,中國軍隊沒有在異國作戰的經驗,而且,自戰爭開始以來,中朝雙方已出現意見分歧,這對戰爭的進程是十分不利的。強調對北朝鮮的尊重,是為戰爭能夠取得勝利提供一個可靠的政治基礎。

彭德懷對此深有感觸。在他呈報給毛澤東的報告稿上,已經將這樣的論述說得很多了,他認為該說到的話基本上都說到了,可是,毛澤東依舊添上了這樣很長的一段話。當他在會議上念完這段話的時候,全場響起了掌聲。但是彭德懷知道,不管掌聲如何熱烈,在會議討論的時候,分歧將依舊存在,甚至會引發激烈的爭論。現在,在第三次戰役後,是否"乘勝追擊"的問題就是一個中朝雙方極為敏感的問題。

因此,在報告中,彭德懷就三個戰役勝利的意義、勝利的原因、戰術上的幾個問題、下一戰役的思想準備、加強後勤工作、三八線以南地區所應實施的政策、中國人民志願軍向朝鮮勞動黨和人民軍學習等七個問題作了詳細的闡述之後,特別突出地就當前急需要統一思想的幾個問題闡明了自己的觀點;第三次戰役後為什麼不追擊?對敵人的優勢裝備應該如何估計和對付?

朝鮮戰爭的前景是怎樣的?取得最後勝利應該具備的條件是什麼?

最後,在這個報告中,作為朝鮮戰場中方的主帥,彭德懷說明了兩個重要觀點:在政治上,美國決不會自動退出朝鮮,除非受到更大的打擊;在軍事上,中國軍隊擅長的夜戰、分割迂迴、敵後滲透等戰術,證明是有效的。

這兩個觀點對未來朝鮮戰爭的演變起了重要的影響。

會議的第二天,後勤工作問題引起大家的注意。

中國士兵普遍存在"三怕"的擔憂:一怕沒飯吃,二怕沒有子彈打,三怕負傷後抬不下來。全面負責後勤工作的洪學智副司令在發言中指出,志願軍後勤工作存在的主要問題是物資供應不上,傷員搶救不及時,部隊往往在挨凍受餓的情況下作戰。由於沒有制空權,三個戰役打下來,損失的汽車達1200多輛,平均每天就損失30輛。志願軍後勤工作人員太少,沒有充分的物資,沒有足夠的交通工具和道路條件,沒有健全的組織機構,仗沒法持續地打下去。

無論會議上的發言和爭論如何的激烈,在會議第一天,前線傳來的消息使會議蒙上了一層焦灼不安的氣氛。

25日,前線傳來關於敵人進攻的消息,彭德懷對此十分驚訝和懷疑,他命令前線部隊密切監視敵人的動向。第二天,前線傳來的報告更加明確:敵人開始全面進攻。

彭德懷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況發生了。

聯合國軍的進攻發生在中國軍隊最不願意進行戰鬥的時中國軍隊目前的狀況是:前線的幾個軍經歷三個不間斷的戰役後,兵力嚴重減員,士兵疲勞,後勤供應跟不上,而原準備在下個戰役使用的第二批入朝作戰的部隊第三兵團和第十九兵團

還沒有趕到,連為前線補充的四萬名老兵和八萬名新兵也沒有到達。就兵力而言,現在敵我雙方幾乎相等,但與裝備佔絕對優勢的聯台國軍作戰,這卻是個危險的兵力對比。而更為危險的足,部隊沒有應戰的思想準備,從現在各軍的位置上看,應付敵人開始的全面進攻,尚需立剛重新部署調動。

彭德懷站在大礦洞外的山頭上,可以聽見遠方傳來的爆炸聲,美軍的飛機已開始晝夜不停地對平壤和其他重要目標的轟炸。

戰局的惡化是肯定的了,身經百戰的彭德懷能夠預料到目前局勢的發展將會多麼的危險;應該慶幸的是,部隊在三八線上及時停了下來,如果繼續南進,在部隊更加困難的時候,敵人進行反擊,後果將更加不堪設想。

27日,彭德懷向部隊發出"停止休整,準備作虎"的電報。

深夜,彭德懷向毛澤東發出如下電報:(一)美軍三個團(後續部隊不詳),分三路越金良場裡、水原線北數里,有相機攻佔漢城、漢江南岸橋頭陣地的模樣,企圖以此穩定聯合國內部目前嚴重混亂現象。為增加帝國主義陣營矛盾,可否以中朝兩軍擁護限期停戰,人民軍與志願軍從烏山太平裡、丹邱裡(原州南)線,北撤十五至三十公里,如同意,消息請由北京播出。

(二)敵繼續北犯,我部全力出擊,消滅一個師以上,保持橋頭陣地,甚為困難。出擊將破壞整訓計劃,推遲春季攻勢,且目前彈、糧全無補充,最快亦須下月初旬,才能勉強出動。我暫時放棄仁川及橋頭陣地,在國內外政治是否許可……政治上如不許可放棄漢城。

仁川,即須被迫部署反擊,但從各方面考慮,甚為勉強。

以何者為是,盼示復。

建議"擁護停戰"從彭德懷的嘴裡說出來,可以想見戰場局勢的危險:停戰是聯合國方面根據一些國家的提案提出來的,中國方面給予了堅決的拒絕,因為這個把戲的目的是讓聯合國軍利用停戰來獲得喘息的時間。連彭德懷自己兩天前的報告中也曾明確闡明:聯合國軍是不會自動退出朝鮮的。現在在對方已經開始大規模進攻的情況下提出停戰,並且要主動後退30公里,政治的天平會倒向哪一方?況且,漢城怎麼辦,放充?這麼快就放棄漢城怎麼向中朝人民交代?將對中國軍隊的作戰士氣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彭德懷在不眠之夜把這些問題的後果都一一想到了,可是,迎敵而上,出擊作戰,軍事上不允許。按現在中國軍隊的狀況,如果出擊,各方面都很勉強,因此必然會凶多吉少。軍事上的常識是,部隊的出擊應該是一切準備完畢之後的行動,戰爭史上沒有哪次勉強出擊是以勝利為結局的。戰鬥一旦展開,是要流血的,絕不能用士兵的生命去做一次企圖僥倖取勝的賭博。如果部隊遭到重大損失,軍事上的被動不說,政治上會更說不過去……

戰爭就是政治。

電報發出後,連彭德懷自己都認為,毛澤東肯定不會同意他的意見。

果然。

28日晚,毛澤東回電。其內容不但沒有出乎彭德懷的預料,其要求更令彭德懷大吃一驚:德懷同志:

(-)一月二十七日二十四時給我的電報及給各軍準備作戰的命令均已收到。

(二)我軍必須立即準備發起第四戰役以殲滅兩萬至三萬美李軍佔領大田安東之線以北區域為目標。

(三)在戰役準備期間必須保持仁川及漢江南岸,為確保漢城並吸引敵人主力於水原利川地區,戰役發起時,中朝兩軍應取突破原州直向榮州安東發展的辦法。

(四)中朝兩軍北撤十五至三十公里發表擁護有限期停戰的新聞是不適宜的,敵人正希望我軍撤退一段地區封鎖漢江然後停戰。

(五)第四次戰役後敵人可能和我們進行解決朝鮮問題的和平談判,那時談判將於中朝兩國有利,而敵人則想於現時恢復仁川及漢江南岸橋頭堡,封鎖漢江,使江域處於敵火威脅之下即和我們停戰議各,中朝兩國處於不利地位,而這是我們決不能允許的。

(六)我軍沒補充彈藥也不是沒有很大的困難,但集中全力向原州榮州打下去殲滅幾部分美軍及四五個南朝鮮師的力量還是有的。請你在此高幹會議上進行說明。此次會議應即作為動員進行第四次戰役的會議。

(七)中朝兩軍在佔領大田安東之敵軍以北地域以後再進行兩個至三個月的準備工作,然後進行帶最後性質的第五戰役,從各方面來說都比較有利。

毛澤東一九五一年一月二十八日十九時

毛澤東不但不同意部隊後撤,而且指示立即發動第四次戰役,其戰役目標是三六線上的大田和安東!

29日,中朝高級幹部會議立即改成第四次戰役的動員會議。

彭德懷心裡很清楚,按照毛澤東的要求打到三六線上去,是沒有任何可能性的,至於在三六線上休整部隊,更是絕對的一種想像。現在,在三七線上的部隊想休整,人家已經不讓你休整了。第四次戰役在勉強發動的狀況下,最好的結局根本不是打到大田安東一線去,就連現有的三七線能否保住也是個問題。

中朝軍隊所進行的戰鬥是正義的,但這僅僅是戰爭勝利的政治保證,而軍事上的保證又是什麼呢?交戰雙方裝備的極度懸殊決定了軍事佔領上的極大差距,彌補這個差距所付出的代價目前只能是更多的士兵的生命。

撤退,在軍事上是合理的,但政治上不允許。

進攻,軍事上不現實,但政治上需要。

第四次戰役必須打了。

彭德懷給毛澤東回電:主席:……

我軍情況,鞋子彈藥糧食均未補充,每人平均補五斤,須二月六日才勉強完成。特別是赤腳在雪裡行軍是不可能的。將各軍師直屬隊擔架兵抽補步兵團亦需數日。十三兵團主力由現地出動至洪川、橫城集結約二百公里。我們擬於二月七日晚出動至十二日晚開始攻擊。

攻擊部署,以鄧華同志率三十九軍、四十軍、四十二軍、六十六軍首先消滅美二師,然後進攻堤川美七師或偽八師、二師,得手後看情況。以韓先楚同志往漢城指揮三十八軍、五十軍及人民軍第一軍團堅持漢江南岸陣地,相機配合主力出擊。以金雄同志往平昌指揮人民軍第二、第五軍團首先消滅偽七師,得手後向榮州前進。

九兵團目前只能出動二十六軍共八個團,須二月十八日才能到鐵原做預備隊,其餘因凍傷均走不動(一個師三天又走十五公里),四月才能大體恢復健康,影響了我步兵比敵步兵優勢,這是嚴重問題。第四戰役敵我步兵相等。情緒比較高,我還存在許多弱點。消滅敵兩三萬人後,敵利用技術優勢,我亦不能取得兩三個月的休整。第三戰役即帶著若干勉強性(疲勞)。此戰役是帶著更大的勉強性。如主力出擊受阻,朝鮮戰局有暫時轉入被動的可能。為避免這種可能性,建議十九兵團迅速開赴安東補充整訓,以便隨時調赴前線。

彭德懷

彭德懷軍事部署的意圖是:西線以現有的第三十八軍和第五十軍堅決阻擊敵人於漢江南岸,人民軍第一軍團擔任海岸防禦和漢城守備任務;而東線則放敵人進來,然後以第三十九軍、第四十軍、第四十二軍、第六十六軍分割殲滅之,人民軍第三、第五軍團擔任側翼掩護。可以說,這樣的一個部署並非是按照毛澤東的要求向三六線進攻的部署,而是企圖通過阻擊和局部的運動防禦,迫使敵人的進攻停下來的權宜之計。

這是彭德懷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進攻了。

就是這個計劃,雖然還沒有實施,但看上去已經險象環生:西線有聯合國軍最精銳的、兵力強大的攻擊力量,是聯合國軍的主攻方向,而中朝軍隊在這個方向上只有三個軍(軍團),這三個軍(軍團)將要出現的巨大傷亡且先不說,一旦阻擊不住,西線崩潰,那麼將會導致中朝軍隊防線的全面崩潰。東線雖然採取的是先放後打的原則,而且有戰鬥力弱的南朝鮮軍隊可攻擊之,但是,將要在東線作戰的幾個軍(軍團)目前都在距離攻擊地域上百公里之外的地方休整,於是就要倉促準備,連續行軍,再加上官兵們倉促投入戰鬥的不穩定的心態……

對於幾十萬中朝士兵來講,朝鮮戰場上的最嚴峻的第四次戰役,就這樣開始了。

"共軍士兵們"你們今天過年了!"

當美第二十五師師長基恩少將透過吉普車的前窗,看見了那座岩石裸露的山峰時,心裡湧起一種說不出的酸溜溜的感覺。

威廉。基恩,1919年畢業於西點軍校,在美國陸軍任職已達31年。二戰中曾在布萊德雷手下任過參謀長,在北非和歐洲都參加過戰鬥。陸軍參謀長柯林斯對他的評價是:"忠誠可靠,不屈不撓,具有穩定性格。"

自基恩率領美國步兵第二十五師進入朝鮮作戰以來,第二十五師的表現令他一直處在沮喪的情緒中。原本屬於這個師的二十四黑人團,因為作戰消極,被上級解散了。四個月前,當北朝鮮軍隊全力向釜山防禦圈施加壓力的時候,沃克命令第二十五師沿著晉州公路和海岸公路發動一次進攻,以確保釜山防禦圈南端的安全。這次進攻,由於寄托著沃克對第二十五師的極大的期望,所以被正式命名為"基恩作戰"。進攻中,基恩的部隊雖然攻佔了晉州的目標,卻突然受到埋伏在山裡的北朝鮮人民軍的襲擊,美二十五師頓時損失慘重,撤退下來後很不光彩地被沃克調到後方去整頓。"基恩作戰"以一次失敗被寫進美國陸軍的戰史中。

這次,第二十五師還是要沿著海岸公路攻擊,這裡的地形和四個月前那次倒霉的"基恩作戰"時完全一樣。眼前這座叫修理山的山峰看上去有種不吉利的樣子。基恩知道,現在的對手可能會比北朝鮮軍隊更加有戰鬥力,而且中國軍隊的戰術更無章法,因此誰能知道會發生什麼倒霉的事。

基恩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再一次與失利的戰例聯繫在一起,然後進入他母校的教材中。

從"霹靂作戰"一開始,基恩就給自己規定了一條雷打不動的原則:齊頭並進,嚴格按照每天前進的公里數推進,只要到達了計劃中本日的調整線,無論如何也不再前進一步了。

於是,位於西線美軍第二十五師的前鋒部隊一線平鋪,由西向東並列著土耳其旅、三十五團和南朝鮮第十五團。

修理山,漢城南邊的一個重要高地,俯瞰著由水原通往仁川1和漢城的公路,是北過漢城的必經之路。

目前,在修理山防禦的,是中國第五十軍的一個師。自從水原向北進攻以來,美軍第二十五師一直和中國的這個軍接觸,並且一路打到這裡來。中國軍隊的阻擊至今為止不算猛烈,甚至可以說算不上什麼阻擊,拿參謀人員寫給李奇微的戰報中的話講,"僅僅遇到中國人無關痛癢的抵抗"。26日,"霹靂作戰"開始後第二天,第二十五師的部隊除了土耳其旅在烏山附近受到猛烈的射擊之外,三十五團輕易地驅趕了少數抵抗的中國士兵,進入了有城牆的水原城。水原城裡的朝鮮老百姓對美國兵說:"中國人說他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27日,當第二十五師接近修理山的時候,中國軍隊的抵抗逐漸激烈了起來,第二十五師這天沒有前進到計劃中的位置,並且遭到了中國軍隊"有組織的迫擊炮的襲擊"。偵察報告很快就送到基恩手中:從修理山到光教山一線,中國軍隊修築了相當規模的陣地,南麓稜線上有一連串的塹壕,遍佈著密集的射擊口。

基恩否決了參謀們提出的繞過修理山,利用公路和坦克中隊向北進攻的建議。一旦激戰來臨了,基恩反而不斷地想起四個月前的那次失敗,他決定奪取修理山之後,再利用裝甲縱隊前進。

向修理山中國阻擊陣地進攻的命令下達了。

基恩確定的攻擊時間是:l月31日。

中國第五十軍,由中國國民黨第六十軍改編而成。1948年秋,中國人民解放軍東北野戰軍第一兵團圍困長春,面對強大的軍事壓力和政治攻勢,國民黨第六十軍軍長曾澤生率部起義,1949年1月2日,此軍被改編為中國人民解放軍,授予第五十軍番號。改編之後,補充了共產黨的大批幹部和優秀的青年知識分子,以及在東北地區招收的大批新兵。1949年6月,該軍奉命南下,10月參加鄂西戰役,俘虜國民黨第七十九軍官兵7000多人。11月,第五十軍隨第二野戰軍入四川,12月參加成都戰役,俘虜國民黨軍8000餘人。1950年2月第五十軍歸第四野戰軍序列,入湖北,參加修築漢江大堤工程。

1950年10月,作為入朝參戰的第一批部隊之一,第五十軍參加了第一、第二、第三次戰役,一直被部署在西線的主攻方向上,全軍作戰英勇,戰果纍纍。在第三次戰役中,該部隊在攻擊漢城的主要攻擊線上迅猛挺進,以於高陽附近殲滅英軍"皇家重坦克營"一戰聞名於戰史。是首先突入漢城的部隊之一。第三次戰役後,該軍一直追敵至水原附近,是中國軍隊在朝鮮半島上向南打得最遠的部隊之一。

第五十軍現任軍長曾澤生,政治委員徐文烈,參謀長舒行。

中國第五十軍,在1951年第四次戰役開始的時候,最先在美軍強大的攻勢面前接受了嚴峻的考驗,為此,中國士兵用血肉之軀阻擋住美軍的坦克與大炮,熱血灑遍朝鮮漢江南岸綿延陡峭的山峰。

l月31日晨,美軍第二十五師師屬炮兵群經過兩天的準備,開始了長達一個小時的火力準備。從西海岸外海的航空母艦上起飛的攻擊機也飛臨修理山上空同時進行了猛烈的轟炸。

美軍從中國軍隊阻擊陣地的兩翼同時發動進攻。還在火力準備的時候,參加衝擊的部隊已從兩翼使用營級炮火協助,僅僅擔任左翼主攻的三十五團二營的營級炮火就包括了數十門75毫米元後坐力炮、81毫米迫擊炮、60毫米迫擊炮,以及21輛坦克上的滑膛炮和數輛M-16自行高射機槍。修理山中國一線的陣地全部被硝煙和火焰所覆蓋。

美軍第二十五師三十五團首先衝擊。

左翼攻擊的第一梯隊是二營營長麥利特中校指揮的F連。

在炮火準備向中國陣地的反斜面延伸的時候,F連士兵吶喊著開始向修理山中國陣地的前沿衝擊。他們在陣地前沿受到中國軍隊迫擊炮火的攔截,同時也受到側射火力和手榴彈的殺傷,但是他們還是一步步地接近了前沿稜線的頂端。開始時,中國士兵射出的子彈十分密集,F連出現了較大的傷亡後,曾經一度停止了攻擊。一直到接近中午的時候,中國士兵的火力逐漸稀疏了下來,F連終於爬上了前沿稜線。中國士兵的阻擊突然減弱,F連如此順利地佔領了陣地稜線,令麥特利中校有些意外。在佔領的中國陣地上清點戰鬥結果時,麥特利中校發現F連傷亡31人,中國士兵留在前沿陣地上的屍體是43具。

右翼攻擊的第一梯隊是由格蘭德中尉指揮的E連。在105毫米榴彈炮和81毫米迫擊炮的彈幕掩護下,E連衝過攻擊路線上的一片開闊的稻田,然後接近了前沿稜線。美軍士兵們沿著叢林覆蓋、亂石纍纍的陡坡往上爬,立即受到上面射來的步槍子彈的攔截。格蘭德命令各排散開,從不同方向向上躍進,在岩石的掩護下,他們喊著口令一齊向上投手榴彈。然後一步步地向山頂移動,也是在接近中午的時候,E連以傷亡20多人的代價佔領了前沿模線。留在這個陣地上的中國士兵的屍體共有20多具。在格蘭德也為今天的攻擊如此順利而感到奇怪的時候,他看見被F連趕下來的大約50多名中國士兵沿著山溝在向後跑。

中國軍隊在修理山陣地的前沿一線陣地上修築了很深的塹壕和很結實的隱蔽工事,但美軍僅用了三個小時就打下來了,安特利營長和格蘭德連長面對勝利卻相視無言,被打怕了的他們一時不知道這究竟是福還是禍。

包括基恩師長在內的第二十五師的軍官們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必須在戰鬥前進行猛烈的炮火準備,以基本上把中國軍隊陣地的工事全部摧毀,而且對其人員的殺傷也必須出乎意料的多。因為他們發現那些死在陣地上的中國士兵,絕大部分是因為炮擊和轟炸而死的。尤其是抵近射擊的榴彈炮和無後坐力地對其工事射擊口的直接瞄準射擊,基本上在進攻前就能把中國陣地上的一切炸飛。

對於中國軍隊來講,面對美軍火力強大的攻擊,把阻擊陣地設置在正斜面上的傳統做法已經成為生命換來的教訓。正斜面一旦承受炮火射擊必將局面極其殘酷,人員和工事會受到慘重的殺傷和破壞。為此,美軍的軍事教材上寫道:"對擁有優勢火力的敵人進行防禦時,如果把陣地線選在正斜面上,結果就會白白地成為敵人的餌食。"更何況美軍的火力裝備是中國軍隊不可比擬的。

31日中午的時候,修理山中國軍隊一線前沿陣地丟失。

從修理山的前沿陣地,可以看見不遠的一處高地上,中國士兵在正緊張地修築阻擊工事。格蘭德中尉主張立即攻擊。他的主張受到麥特利營長的否決:"對方是中國人,沒那麼便宜的事,等著火力支援吧!"

麥特利在等著空中的火力支援。

沒有空中支援的時候是不能攻擊的。

於是就等。美國兵坐在岩石上吃著南朝鮮民工送上來的食品,其中有很熱很濃的咖啡。傷員和死亡士兵的屍體已經全部抬了下去。太陽溫暖地照著,除了從中國陣地上傳來的修築工事的聲音外,一切都很平靜。喝了熱咖啡的美國兵有的開始在岩石下打吨,只有格蘭德中尉越來越不耐煩,他不時地看看天空,怎麼支援的飛機還沒有來?

大約一個小時過去了,突然,劇烈的槍聲從中國人的陣地上響起,機槍子彈暴雨般地向美國兵的頭上傾瀉而來。美軍士兵滾到岩石後面,緊張地端起槍,被射中的士兵因為疼痛尖銳地叫喊起來。

射擊還在持續,美軍士兵們感到中國士兵隨時可能衝擊過來。太陽已經西斜,E連接到了開始攻擊的命令。

麥特利營長說:"飛機馬上就來了!要立即佔領前面的高地!"

格蘭德連長看了看仍沒有飛機的天空狠狠地罵了一句。

中國軍隊的陣地上立即受到炮火的襲擊,硝煙和火焰騰空而起。E連的士兵沿著岩石的縫隙向中國軍隊的陣地接近的時候,居然看見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有兩個中國士兵正在有條不紊地操縱著一門追擊炮進行射擊,他們根本沒把美國兵的接近當一回事,這讓美國兵十分驚訝,一時竟忘了開槍射擊。"這是中國士兵頑強抵抗的證據,"後來格蘭德連長說,"他們的鎮靜令人害怕。"

在爬到高地腰部的時候,中國土兵的火力加強了。大量的步槍一齊射擊,從聲音上聽至少有兩挺機槍。爬在最前面的阿卜拉哈姆排暴露在中國士兵的火力之下,士兵們像墜落一樣從山腰上滾下來,混亂地分散開。負傷的士兵大聲地叫著排長,排長自己滾在一塊岩石的後面喘個不停,並且通過無線電向格蘭德報告:"我們陷入困境!我們陷入困境!"格蘭德看著天空說:"堅持一下!飛機馬上就來!"

可是,該死的飛機還是沒有蹤影!

美國兵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在阿卜拉哈姆排正在危機中的時候,從他們的側後,中國士兵猛烈的反衝擊開始了。最先受到中國軍隊反擊的是二營的一排,一排的美軍士兵們瘋了一樣地向後跑,但是中國士兵的刺刀就在他們的屁股後面追。在阿卜拉哈姆排的身後,出現了一隊利用背負的A字形木架運送彈藥的中國人,從一些中國人背上的東西上看,好像不是彈藥箱,可能是裝在布袋中的食品。阿卜拉哈姆排處在三面有中國士兵的境地之中,美軍士兵們息聲屏氣,等待著自己未知的命運。

也許受到中國軍隊反擊的一排完蛋了,追擊他們的中國士兵終於調過頭來收拾爬在半山腰上的阿卜拉哈姆排了。側射、背射和正面的射擊令這個排處在完全挨打的困境中,排長立即要求撤退:"如果再這樣下去,我們就會被全部消滅!"格蘭德向麥特利營長報告撤退的請求時,麥特利營長一口拒絕了:"再忍耐一下!飛機馬上就來了!"

格蘭德忍無可忍,他們已經等了四個小時的飛機了:"即使飛機現在來,也來不及了!再說,來了能怎麼樣?往山上扔汽油彈?我們的一個排在上邊!"

麥特利終於同意撤退。

格蘭德把連隊能夠集中的炮火全部調來,掩護阿卜拉哈姆排撤退。18門各式火炮,加上8門108毫米的迫擊炮一齊向中國軍隊的陣地上射擊,短短的幾分鐘內竟然發射了200多發炮彈。當倖存的美軍士兵在炮火的掩護下跑下來的時候,他們破口大罵空軍,然後就清理傷亡情況,結果發現其中兩個死亡的士兵是剛補充來的新兵,叫什麼名字誰都不知道。

美軍的飛機來了,是一群A-7'海盜"式攻發機。盤旋之後俯衝下來,黑壓壓地向中國陣地上開始狂轟濫炸。沖天的黑煙和火柱遮住了西斜的夕陽,使天空頓時暗了下來。麥特利營的美軍士兵又開始大罵,因為他們看見這些飛機並沒有轟炸令他們受到嚴重損傷的這塊中國陣地,美軍的飛機還在轟炸修理山的主峰。

正罵著,就有美國兵看見中國陣地的前沿上有兩個人影在昏暗的天色中晃動,那肯定是負傷後沒死的美國兵在尋找下山的路。於是他們喊叫著,招呼那兩個人快點下來,結果喊了半天,那兩個人根本沒理會,仔細看,原來是兩個中國士兵,正在美軍士兵的屍體上搜著什麼。

第二天,麥特利營繼續攻擊,但是,當他們緩慢地爬上高地時,發現陣地上根本沒有中國士兵了,陣地是空的,一些被打壞的蘇制輕機槍和步槍散落在被炮火燻黑了的土地上。

2月2日晚,一夜的風雪,3日天亮的時候,美第二十五師開始向修理山主峰攻擊。

令從右翼攻擊的美軍沒想到的是,他們居然沒費什麼力氣就爬上了修理山的主峰。同時,左翼的土耳其旅也傳來好消息,

說他們也上了主峰。主峰上霧很大,美軍士兵們看見他們右前方的枝線上有兩路縱隊在向他們的背後運動,但在濃厚的雪霧中看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人。美軍判斷可能是土耳其人,因此他們沒有開槍。放不下心來的美軍軍官向土耳其旅司令部打電話,但是電話的那一端沒有會說英語的軍官,雙方說了半天也沒弄明白。不久天黑下來,修理山頂上的美軍士兵個個心情恐慌,軍官們也個個焦慮不安——他們知道,天一黑,中國人說不定就會從什麼意料不到的地方鑽出來。

依舊打前鋒的麥特利營長決定讓G連連夜向主峰靠攏,以便在緊急時刻支援主峰上的E連。可是,G連的聯絡兵在黑暗中不斷地叫喊E連,卻沒有任何回答。正在焦灼不安的時候,黑暗中有一支部隊走來,一個聲音傳來,是英語:"我們是土耳其連!我們是土耳其連!"G連還沒看清楚就走過去了。這個'情況反映到美軍指揮所,所有的人都感到奇怪:黑暗中那支部隊走過的地方,正是中國軍隊的阻擊槍手出沒的地方,是明令禁止通行和特別戒備的地段。這是一支什麼部隊?為什麼通過阻擊線而沒有發生任何戰鬥?

沒過多久,土耳其旅派來的聯絡官到了美軍指揮所,說在他們和美軍的陣地之間,存在一個400多米的空隙,要求派部隊把這個危險的空隙填補上-一一美軍軍官們這才知道,原來一直以為右翼已經被土耳其旅完全佔領了,而現在看來,在右翼發現的部隊根本不是土耳其人!

這一夜所發生的各種奇怪的事,把美軍給弄糊塗了。

午夜到了。

首先美軍第二十五師三十五團二營一排的陣地上空,突然飛來了手榴彈,同時步槍和機槍的子彈也密集地飛過來。而這些射擊居然是在距離他們不到15米的地方進行的!美軍士兵立即從戰壕中爬出來,向可以藏身的岩石後面四處爬散。陣地立即就丟失了。

幾乎是同一時刻,土耳其旅的陣地上傳來更為激烈的槍聲,不一會兒,一群渾身是血的土耳其人就跑到了美軍二排的陣地上,他們用混亂的手勢說,他們完了,被擊潰了。

在中國第五十軍阻擊部隊所設下的圈套中,土耳其旅開始交厄運了。白天,他們往修理山上爬的時候,沒有受到什麼像樣的抵抗,因此他們報告說,他們佔領了陣地。其實他們哪裡知道,就在他們腳下,中國士兵正息聲屏氣地監視著他們。在修理山阻擊陣地上,中國士兵修築了極其堅固的工事,那些偽裝嚴育、建築結實的火力點和隱蔽部,由掩蓋著的交通壕連接在一起,裡面不但有電話線,而且囤積的物資可以讓中國士兵堅持一個星期。宣佈佔領陣地的土耳其士兵實際上正坐在中國士兵的頭頂上!

在麥特利營長的指揮所裡,土耳其旅旅長說什麼也不相信自己的部隊被打了下來,正說著,30多名土耳其士兵跑進了指揮所,弄得正在強辭的旅長十分尷尬。旅長和他的士兵們用土耳其語說了一會兒之後,他如釋重負地對麥特利說:"我們的士兵說,美國人也把陣地丟了!"

由於土耳其旅的潰敗,修理山主峰上只剩下美軍的E連了。

中國士兵開始向美軍E連的陣地進行反覆的衝擊。黑暗之中,中國士兵的影子時隱時現,他們好像有投不完的手榴彈。

頂峰上的E連不斷地報告說:"實在堅持不下去了!"但是得到的回答永遠是一句話:"堅持下去!"

格蘭德覺得真正絕望的時刻到了。炮兵的射擊由於目標觀測不準確而效果不大。155毫米榴彈炮發射的照明彈不但對美

軍沒什麼幫助,卻正好暴露了E連的位置。在照明彈的光亮下,格蘭德看見中國士兵向山頂擁上來,主峰上中美士兵立即進入了肉搏戰。在肉搏戰中山頂像拉鋸式地反覆易手,戰鬥一直持續到天亮。

太陽是美軍的救星,它比任何飛機大炮都威力強大,因為天一亮,中國士兵就不得不撤出戰鬥。

E連傷亡了一大半士兵,跟隨連隊行動的炮兵也傷亡了30多人。

但是,土耳其旅負責攻擊方向上的陣地還在中國軍隊手中。

惱火的基恩師長把土耳其旅的殘兵換下來,派師預備隊第二十七團的一個營上去。三營是由奇伊中校指揮的,這個營不但配屬有迫擊炮和A-16自行高機炮,同時還有一個營的野戰炮兵歸他們使用。

他們要攻擊的是440高地。

奇伊營長乘直升機觀看他要接防的陣地,他看到了440高地上"穿著褐色衣服的中國士兵"。同時,他還看見在修理山主峰方向,戰鬥正在激烈地進行,那是中國軍隊再次向修理山主峰進行的包圍衝擊。

奇伊的三營也很快就嘗到了和中國士兵打仗的滋味。

向高地接近的每一步,都要付出極大的代價。打前鋒的F連剛一出擊,"瞬間就出現八名士兵的死亡"。與炮兵的協同也不那麼順利,炮火的支援雖然猛烈,但總好像效果不明顯,因為中國士兵的阻擊沒有絲毫的減弱。為了把彈藥送上去和把傷員抬下來,三營每個排分配了大約50名南朝鮮民工。為了在火力上達到壓制效果,奇伊在一個排的攻擊中使用了五門自行高機炮和20挺重機槍,它們一齊向迎面的中國陣地進行連續不斷的射擊。但令美國人吃驚的是,為什麼在這麼強大的火力下,中國士兵依舊還在阻擊,好像他們根本死不完似的。在付出極大代價之後,三營攻擊到440高地中國士兵阻擊的最後一個陣地,奇伊用上了所有的炮兵,並且引導美軍"海盜"式飛機加入了戰鬥。

美軍炮火的密度足以摧毀高地上的所有生物,但是惟獨中國士兵還在射擊。"海盜"式飛機的飛行員由於看錯了地面的指示,竟把炸彈投到正在射擊的A-16高機炮的頭上,奇伊在無線電中大聲地咒罵之後說:"我們感謝空軍對我們無微不至的關懷!"

看著在沖天的火焰中巋然不動的中國士兵,美國士兵開始在中國士兵不可思議的生命力面前感到了恐懼。

美軍教材上對朝鮮戰爭中440高地的戰事有如下記載:"斯基納中尉發揮了百折不撓的勇敢精神。士兵們不願意突擊,中尉就跳著吼叫,於是,薩馬中士和沃拉中士等人一齊鼓勵士兵,並且踢著他們的屁股往山頂上推。大約一分鐘後,全體人員都站了起來,中尉一聲令下,可是全體人員都跑下了山坡。

斯基納中尉組織了突擊隊。在越過山丘後,聽到兩米距離上子彈的呼嘯聲。他們邊突擊邊射擊,突然周圍陷入了平靜,實際上他們陷入了錯覺之中。在這一瞬間,好像洩氣了,斯基納中尉知道,實際上他們才前進了不到一半的路程。"

2月6日,在給美軍以極大的殺傷之後,中國軍隊放棄了修理山陣地,開始向後撤退。

美軍士兵在戰壕中開始享受南朝鮮民工運上來的香煙、點心、乾燥的襪子以及郵件。戰後有人仍記得,那一天,在修理峰瀰漫的硝煙中,薩馬中士讀信的聲音:"親愛的,你現在在干什

麼?告訴我……"

中國第三十八軍在朝鮮戰爭的第二次戰役中獲得了"萬歲軍"的稱號,這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歷史上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但是,這之後,在這個軍的軍史上記載的卻是一段無比慘烈的戰鬥經歷,這就是從1951年1月底開始的漢江阻擊戰。

阻擊戰是1月28日於前沿陣地泰華山開始的。泰華山陣地與西邊的第五十軍的阻擊陣地相連,山下的公路向東可通利原,西北可通漢城,這是聯合國軍北進的必經之路。在第三十八軍的正面,是美軍騎兵第一師和美陸軍第三師的進攻部隊。

最先迎擊聯合國軍進攻的,是第三十八軍一一二師三三六團的五連。

五連堅守的陣地是泰華山主陣地的前沿,名字叫草下裡南山。

五連連長徐恆祿,山東莒縣人,時年27歲,在國內戰爭中曾屢立戰功。當五連發現美軍進攻的時候,他正在陣地最前沿的331高地,在這個高地上堅守的是六班。當六班負責觀察的士兵報告說:"遠處的公路上多了一棵樹!"的時候,徐恆祿舉起望遠鏡一看,不禁渾身一緊:是敵人,至少有一個營的兵力和十幾輛坦克,正分三路向五連陣地草下裡南山運動。

徐恆祿知道,最激烈的戰鬥終於來了。

他立即命令隱蔽在後山的部隊上來,並且嚴令不准暴露目標,以防止美軍的炮火殺傷。然後他把兵力佈置在公路邊的灌木叢中,以等美軍走近了再給予其突然襲擊。

徐恆祿的想法實現了。美軍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突然遭到來自公路兩面灌木叢中的猛烈射擊。美軍在短暫的混亂之後展開隊形,集中炮火向灌木叢轟擊,一個連的美國步兵也向灌木叢衝擊而來,但是,灌木叢中卻沒有了中國士兵的影子。美軍正不解的時候,密集的子彈又從右翼突然射來,緊接著,在手榴彈的煙霧中衝出十幾名端著刺刀的中國士兵,美國兵丟下傷員和死亡士兵的屍體,一窩蜂似地向後逃命。

美軍軍官知道,自從他們開始向北攻擊以來,現在才是真正遇到中國軍隊的阻擊線了。

五連的突然襲擊確實奏效了。但是,接下來的戰鬥他們便開始流血犧牲了。

第二天天一亮,美軍按照李奇微"火海戰術"的原則進行的火力準備開始了:數十門火炮加上30多輛坦克一起向小小的草下裡南山陣地轟擊,使整個陣地如同被犁過了一遍一樣。蹲在防地洞裡的中國土兵被濃烈的硝煙嗆得喘不上氣,士兵們的耳膜被震出了血。炮火整整轟擊了一個小時才減弱,八架飛機緊接著來了,輪番扔下大量的凝固汽油彈,草下裡南山整個山包都燃燒了起來。徐恆祿擔心在最前沿的三個警戒戰士,於是他冒著炮火向前跑,炮彈在他的前面爆炸,但是他不在乎,因為他已在連隊的支委會上做了決定:把連隊的主要幹部分散開,要死別一塊死,只要還有一個人,就堅決指揮部隊打下去!

到了最前沿,徐恆祿有點轉向了:工事沒有了,原來的山包也沒有了,樹木被炸很東倒西歪,沒有倒下的樹燃燒著如同一支支火炬。看不見那三個戰士的影子。他估算出大致的位置,用手扒開滾燙的土,結果,扒出來一個活的,一個負傷的,最後的一個已經犧牲。

突然,被徐恆祿從全中扒出來的那個活著的戰士說:"連長!

敵人上來了!"

兩個營的美軍,在坦克的掩護下,向草下裡南山陣地開始了進攻。

五連各排堅守的陣地幾乎同時開始了殊死的搏鬥。雙方士

兵一直在互相膠著的狀態中,對陣地進行著反覆的爭奪。

中午的時候,美軍退下去了。

草下裡南山陣地上還活著的中國士兵們此時反而沒有了恐懼和緊張,他們只是感到又渴又餓。戰鬥前還可以吃陣地上的雪,但現在陣地上已經沒有雪了。炒麵放在嘴裡,嘴裡一點唾液也沒有,嗆得劇烈地咳嗽起來。一排三班長牟林向徐恆祿要了塊乾淨的手絹,帶上三個戰士和三袋炒麵,爬出去好遠才找到一片雪地。他把手絹上灑上一層雪,再灑上兩把炒麵,然後包起來,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讓雪融化,這樣"蒸"出來的炒麵團軟軟的,潮濕著,還有點溫熱。他把他製造出來的這種食品帶回陣地上,獲得了一片驚訝和讚許之聲。

12時30分,吃飽了的美軍士兵又開始了新一輪的進攻,這次兵力增加到一個團。

草下裡南山陣地曾一度丟失,但在徐恆祿帶領的反擊下又奪了回來。當美軍再次開始進攻的時候,五連100多人的隊伍只剩下了20多人。團指揮所上來個通信員,帶來了給徐恆祿和一排長記功的決定和一個命令,命令他們至少還要堅持五個小時。

美軍士兵上來了,他們發現向他們頭頂上砸下來的,除了手榴彈之外,還有石頭。

六班長王文興負傷了,但是他堅決不下去,在反擊的時候,他再次負傷,倒在地上不能動了,徐恆祿抱起他準備給他包紮,突然,腿已經斷了的王文興拿著兩顆手榴彈跪了起來,臉上似乎還有一種微笑。他說:"連長,反正我活不成了,就是死也要死個夠本!"

王文興掙脫開徐恆祿,順著山坡向正在往上爬的美軍士兵滾了下去,一直滾到美軍士兵的中間,然後,他懷中的手榴彈爆炸了。

徐恆祿兩眼發紅,舉起槍喊:"為六班長報仇!"

戰士們端著刺刀,向山下撲去!

美軍士兵驚慌地向了退去。

五連以幾乎全部傷亡的代價,把草下裡南山陣地堅守到了上級規定的時間。

在第三十八軍一一二師三三四團二營九連的阻擊陣地上,有個叫潘天炎的中國士兵。一個團的美軍向他所在的陣地進行了猛烈的炮火轟炸和反覆的進攻,最後,他所在的九班陣地上,只剩下他一個人了。潘天炎18歲,個子很小,所以當美軍再次向這個陣地攻擊的時候,美軍軍官舉起望遠鏡一看,認定這個陣地上已經沒有活著的中國士兵了。這時的潘天炎正因為肚子疼在蹲著拉屎。敵人上來了,他提起褲子就干開了。潘天炎人小心眼多,他把六顆手榴彈捆在一起放在工事前邊,用一根電線連接上所有的技環,自己躲在一邊,等敵人上來之後,他一拉電線,炸倒了一片。美軍士兵又摸上來的時候,他突然喊了一聲:"同志們!敵人上來了!"美軍士兵聽見這突然的一聲喊,全趴在地上不動了,他跳起來就扔手榴彈。美軍弄不明白這個陣地上到底有多少中國士兵,於是開始打炮,炮擊完畢之後加大兵力再進攻。最後,小個子中國士兵潘天炎準備死了,他奔跑在陣地上根本不隱蔽自己,手榴彈和卡賓槍一齊使用,就在他決心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時候,增援陣地的部隊上來了。中國士兵們很羨慕這個勇敢而命大的小個子兵。後來文工團的演員還專門為他的事跡編了一段單弦,單弦在志願軍各部隊廣泛傳唱:"有一位青年戰士,叫做潘天炎,打退鬼子的九次衝鋒,軍功章佩帶在胸前。"

2月2日,三三四團三營九連阻擊陣地上所有的防炮洞全部被美軍的炮火和飛機炸毀。在彈藥耗盡,人員嚴重傷亡的情況下,九連被迫放棄陣地。為掩護戰士們的撤退,三排副排長王青春主動一個人在陣地上留下來吸引敵人。當戰士們剛剛撤退下來的時候,美軍就包圍了陣地。王青春打完了最後一顆子彈,安然地拆壞了武器,然後仰面躺了下來,美軍士兵向他的頭部開了槍。

九連打到最後剩下不到30人,在側翼陣地丟失,連隊所在陣地處在三面包圍的危急情況下,全連沒有一個人主張撤退。

激憤的三營營長於是命令把營指揮所前移,表示陣地上只要還有一個人,陣地就不能丟失。

在三三七團的陣地上,一個被稱為"戰士的母親"的班長姜世福的犧牲個戰士們萬分悲痛。姜世福是一位面容消瘦,性格穩重的人,平時關心士兵無微不至,士兵們都很喜歡他,說他像自己的母親一樣。他所在的三連在阻擊戰鬥中因為傷亡巨大不得不從陣地上撤退。指導員白廣興最後一個離開陣地時,發現了已受重傷的姜世福。姜世福的雙腿已經被炸斷,腹部也受了槍傷,血快要流乾了。指導員要背他下去,他醒來了,他向指導員說:"我掩護,你快走!我求你一件事,跟同志們說我姜世福沒向敵人低頭!"指導員堅持把姜世福背下去,這時美軍又衝上來了。姜世福懇求指導員立即轉移。無奈中指導員走了。姜世福坐在陣地上,身下是一片鮮血。直到美軍士兵像發現一個奇怪的東西一樣把他圍住的時候,姜世福從容地拉響了藏在身上的兩顆手榴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