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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小本經營行動

·1

西野源三十七歲,身材瘦小,約五英尺高。他的外表弱不禁風和敏感——也確實如此——然而,他已經在中國度過好幾個月的艱苦日子,為他的報館《每日新聞》報道紊亂的戰況。珍珠港事件後幾個月,他奉命採訪南方戰況。他最擔心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要他攜帶的約值兩萬五千日元的經費。臨行前,他的本市新聞主編祝他一路平安,給他一個小小的護身符,祝他“武運長久”並說:“別送命呀!”

西野帶著一個八人小組向棉蘭老島南部的主要港口達沃進發。但是直到六月七日,即他抵達後一星期,他才得悉他的小組將隨第十七軍前往喀裡多尼亞(這個行動是要把澳大利亞分割開)。但是,西野一行卻始終沒有抵達目的地。三天後,他們正好趕上宣佈中途島大捷,整個日本帝國都處在興奮之中。他們參加了軍官們在旅館內舉行的即興慶祝會。儘管發生了一次強烈地震,大家還是那麼興高采烈。一位年輕軍官開玩笑說,震中是在舊金山,整個美國都崩潰了。

西野讀了報紙上關於中途島戰役的報道後,總是有疑團解不開。這些報道都含糊其詞,令人疑團滿腹。他退出慶祝會,上樓到自己的房間裡,打開短波收音機,慢慢地調諧,直至聽到施特勞斯的圓舞曲樂聲。接著,一位女播音員宣佈這是是舊金山電台,並報告說,美國取得了一次海戰大勝利。聽起來,這好像是與通常一樣的宣傳。但是,這個新聞廣播員滿懷信心地列舉了參與中途島戰役的日本各部隊番號並點出了被擊沉的四艘航空母艦的名字。

西野沒法不相信這是真的。山本被打垮了。聽見樓下啤酒瓶的碰撞聲,他頓時對這些年輕軍官感到遺憾,他們竟如此幼稚無知地在慶祝偽造的勝利。他想把聽到的消息告訴他們,但又知道這樣做是錯誤的。不僅他們不會相信他,他自己還會被憲兵隊逮捕。

兩個月後,西野的懷疑證實了。《每日新聞》報道小組隨第十七軍出發——不是去新喀裡多尼亞,而是去所羅門群島中的一個小島。這個小島在地圖上是找不著的,島名的日語發音是“卡打魯卡那魯”。

在英語中,它叫guadalcanal(瓜達爾卡納爾)。美國對這個偏僻小島的興趣,是由於海陸軍之間就哪個軍種應在太平洋居支配地位發生一場激烈辯論後產生的。三月間,參謀長聯席會議成立兩個司令部,把西南太平洋地區,包括菲律賓、南中國海、暹羅灣、荷屬東印度群島的大部分、澳大利亞和所羅門群島劃歸司令部設在墨爾本的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太平洋其餘地區,包括馬紹爾群島、卡羅林群島和馬裡亞納群島則歸司令部設在珍珠港的尼米茲海軍上將控制。由於劃分指揮範圍,從一開始便分散了力量,矛盾重重,幾乎與東京的情況差不多。

麥克阿瑟一再警告,日本人把絕大部分力量都集中在他所管轄的地區,除非他所得到的人力物力比尼米茲多,否則將大難臨頭。不久,發生了中途島戰役,麥克阿瑟把這次戰役看作是取得速勝的機會。他用電報向華盛頓匯報了他的樂觀的計劃:在幾星期內攻佔新愛爾蘭和新不列顛群島,“迫使敵人退回到特魯克基地”。除了他自己的三個步兵師外,他還需要“一個經過兩棲作戰訓練和有充分武裝配備的師,以及一支包括兩艘航空母艦的特遣部隊”。

陸軍參謀長馬歇爾將軍對這個計劃頗有興趣了,並寫信給海軍參謀長歐內斯特。金上將,請他立即借給麥克阿瑟幾支海軍陸戰隊和兩三艘航空母艦。但是,信還沒送出,卻收到了金的一封信,三言兩語就把麥克阿瑟的計劃打消。海軍已經在考慮對同樣的目標採取行動,這些行動“主要是海戰和兩棲作戰性質,由駐在澳大利亞的部隊支援和跟上”。換言之,海軍要在麥克阿瑟的支援下去完成這項任務。

這點,麥克阿瑟是當然不會給予支持的。這場進攻應該由他,而且只應由他來領導,因為戰鬥是在他的地盤內進行。海軍同意應由一個人統一指揮,但這個人可不能是陸軍將領;一個沒有海軍知識的人可能會使寶貴的航空母艦在所羅門群島附近的危險水域中陷入險境。

馬歇爾支持麥克阿瑟,使辯論爭持不下,直到金再也按捺不住性子。他提醒馬歇爾說,“即使得不到西南太平洋的陸軍的支援”,他也要發動這次進攻。馬歇爾的第一個念頭是以牙還牙,不過他決定還是等恢復冷靜後再答覆。

麥克阿瑟可不是這樣,他按不住怒火。他在給華盛頓的電報中聲稱:

綜觀全局,很明顯,海軍企圖獨攬太平洋戰區所有戰役之指揮大權,認為陸軍的作只居次要地位,應把部隊交由海軍或海軍陸戰隊的軍官們支配或指揮。

他指責說,所有這些都是“海軍為實現獨攬國防大權”而制訂的總計劃的一部分。他說,這點是他在任參謀長期間“偶然”發現的。

……用陸軍的部隊守衛海軍控制下的太平洋各島,海軍就保留隨時可以運用的陸戰隊,使他們總是有一支屬於自己的陸軍,以及由於有了這些打進攻戰的最現成的部隊,成為海軍實現各項計劃的真正基礎。

馬歇爾雖然同意麥克阿瑟的意見,但他也明白,最好的解決辦法莫過於公平的妥協。他請金前來相見,以便把問題心平氣和地解決。他們面對面地坐了下來,也正因為金本人有點涵養,這位雖則粗魯和冷酷的海軍上將也願意作出一些讓步。在許多方面,馬歇爾發現,比之於麥克阿瑟,金還是比較容易打交道的。

馬歇爾和金在見面後的幾天裡,擬訂了實現最終目標——攻佔新不列顛——新幾內來地區——的總計劃。根據這個計劃,進攻將分成三部分。第一行動尼米茲指揮,任務是於八月一日前後進攻瓜達爾卡納爾島背面二十海里所羅門群島中的一個小島圖拉吉,該島是日本海上飛機的基地。麥克阿瑟負責第二第三行動,任務是奪取所羅門群島的其餘各島、新幾內亞西北海岸和新不列顛群島上的重要基地拉包爾。

前不久托布魯克丟失給隆美爾一事,已經使華盛頓有災難臨頭之感。七月二日——即參謀長聯席會議批准太平洋這次行動的同一天——又傳來了兩條令人驚恐的消息:其一,克里米亞半島上的塞瓦斯托波爾失陷;其二,在北非戰場上,英國第八軍被迫撤至亞歷山大的門口。如果在俄國的德軍突破高加索與隆美爾會師,怎麼辦?那麼,出現甚至更為不祥的與日軍會師,也只不過是時日問題了。除此之外,盟國在大西洋損失的商船噸位又日見增加,單是在六月份,損失的噸位就達六十二萬七千噸,而且還在增加。馬歇爾想,這真是“嚴酷的時刻”。

只有太平洋戰區才使盟國還有理由感到樂觀。希望全集中在奪取五月份被日軍佔領的圖拉吉島的計劃上。到此時為止,計劃制訂者對瓜達爾卡納爾島還興趣不太濃,尼米茲任命負責第一行動的軍官羅伯特。戈姆利中將只是七月七日在墨爾本與麥克阿瑟商量事情時才第一次得悉有進攻該島的可能性。尼米茲的一份電報說,日軍正瓜達爾卡納爾島上建造小型機場,並建議把它與圖接吉一起拿下。

麥克阿瑟和戈姆利兩人原則上表示同意,但卻都反對立刻發起第一行動國,因為只有一個兩棲師,運輸力量亦不足,飛機少到危險的程度。再者,兩棲部隊的航空母艦在遠離盟國陸基飛機保護航程外的瓜達爾卡納爾——圖拉吉地區停留時間也會過長,從而聽憑日本陸基飛機的攻擊。參謀長聯席會議不理會他們分別提出的意見,命令按計劃進攻;只有如此迅速採取行動才能發揚中途島的勝利,取得在太平洋的主動權。他們給這次行動定了個有象徵意義的代號叫做“瞭望塔”。

瓜達爾卡納爾是日本最南端的前哨,其重要性只不過是為日本在所羅門群島地區採取任何海軍行動時提供基地而已。這個小島位於赤道南面十度,是個寧靜的地方,九十二英里長,三十三英里寬,約兩倍於美國長島。從空中俯瞰,它旬是熱帶天堂,山上一片蔥綠,沿海有茂密的樹林,還有色彩繽紛的珊瑚礁。實際上它是個失樂園,是個一切都形成鮮明對比的研究對像——奇峰、禿丘、稠密深綠的叢林、白鸚鵡、兇惡的白蟻、八哥鳥、瘧蚊;冷得刺骨的傾盆大雨、無法忍受的酷熱;還有塵土飛揚的平原。島上長滿香蕉、酸橙和木瓜,到處都是鱷魚、大蜥蜴,毒蘑菇、毒蜘蛛、螞蝗和蠍子。美國小說作家傑克。倫敦曾說過,“假如我是國王,我懲罰敵人最厲害的辦法就是把他們放逐至所羅門群島去。”

一群蜿蜒起伏標高達八千英尺的深綠色死火山象脊樑骨似的貫穿全島,只有北部沿海起伏的丘陵與平原之間的狹長地帶才有可能展開軍事行動,即使這塊地方,也是河流交錯,山嶺連綿,還長著一片片鋒利如刃的雜草,難以進入。

一五七六年底,一個名叫唐阿爾瓦羅。德門達納的年輕西班牙人,從秘魯出發去尋找所羅門國王的金礦。在航行了十一個星期後,他發現了一群綠色的島嶼。他為它們取名所羅門群島。不過,群島上並沒有什麼黃金,而且又這麼難以進入,所以在爾後的幾個世紀中,幾乎沒有人去。

當地土著人——頭髮蓬卷、膚黑如炭的美拉尼西亞人——對於誰來都不大在意。他們寧願在自己人之間進行血腥的格鬥和割取人頭作為戰利品,而不想去消滅淺膚色的入侵者。對傳教士的布道,他們則是有禮貌地聆聽。直到一八九六年才發生東西方之間的首次重大對抗。那年,維也納地理學會組織了一個“阿爾巴特羅遠征隊”,在瓜達爾卡納爾登陸。他們穿過平原,越過山麓小丘,向一英里高的達圖夫山前進。遠征隊的十八名奧地利人打算攀登此山。當地土著人一再警告說,如果有人“征服”了他們這座“偉大神靈”之山,島上所有居民都會死於非命。但是遠征隊置若罔聞。遠征隊隊長、奧地利著名地質學家海因裡奇。福奧隆。馮。諾夫貝克回答說,他們千里迢迢來到這裡,目的就是要攀登達圖夫山,因此還是準備這樣做。次日早晨,正當奧地利人吃早餐時,一大群土人悄悄地包圍了他們。但由於憐憫那些即將死亡的人,土著們讓他們吃完了早飯才開始進攻。奧地利人拚命抵抗,趕跑了土人,代價是自己死亡六人,包括他們的英勇無畏的隊長。瓜達爾卡納爾的第一次戰鬥就這樣宣告結束。

珍珠港事件發生時,所羅門群島是澳大利亞的托管地。首府圖拉吉只有一家小旅館,一個電報局,一條街有商店和幾幢供官員們居住的平房。鄰近的瓜達爾卡納爾卻連這樣的文明都沒有——它只有幾個天主教傳教會,幾座椰子種植園和一家“伯恩斯。菲爾普”貿易站。北部沿海只有一條小路穿過椰子種植園,內地的羊腸小道只有土人敢走,難得有白人敢跟他們走。

當地的地方官馬丁。克萊門斯就是敢跟他們走的人之一。他是當年劍橋大學有名的運動員,後來立志獻身於使當地土人和平相處,而這些土人卻不時故態復萌,重犯殘暴的習慣。日本人入侵後不久,他和另個四人分別被派在瓜達爾卡納爾幾個不同的地方,擔任澳大利亞皇家海軍沿海觀察員。他們把日本動兵船和飛機調動的情況,用無線電報告給澳大利亞海軍情報局。與所羅門群島和俾斯麥群島上的其他大多數沿海觀察員一樣,他們是在當地長期安家落戶的種植園主或政府公務員。正是這些勇敢的人向華盛頓報告了敵人在該島集結。他們繼續嚴密監視敵人。他們報告說,島上有二千二百三十名日本人,大部分是勞工和工兵,這些人員在北部沿海為海軍建造的原始機場即將竣工。

由於過於自信,日本海軍在中途島吃了敗仗,但是吃敗仗卻沒有使這種自信有所收斂。海軍高級將領預料在若干個月內太平洋不會有反攻。然而,在東京海軍情報中心任職的伊籐春樹少佐卻沒有這種安全錯覺。七月下旬,他的單位截收到西南太平洋盟軍使用的兩個新的呼號。由於兩個電台都使用總司令的頻率(4205千兆)並直接向珍珠港呼叫,伊籐由此推論,其中必有一個是敵人新成立的特遣部隊的司令部。八月一日,無線電測向器測出一個電台在新喀裡多尼亞的努美阿,別一個在墨爾本附近。伊籐猜想,第一個電台是戈姆利的指揮部使用的,第二個是英軍基地或澳大利亞部隊使用的。因此,他和手下的人得出結論,盟軍即將在所羅門群島或新幾內亞發動進攻。他們急電特魯克和拉包爾發出警報,但兩地都不當回事。

·2

雖然“瞭望塔”行動名義上是由戈姆利指揮,但他卻不可能從努美阿行使戰術控制,因此他把這個控制權交給經歷過珊瑚海和中途島兩次戰役的弗蘭克。傑克。弗萊徹海軍中將。由於兵力不足和必然的準備倉促,弗萊徹以及其他擔任這次進攻的人,都對瞭望塔行動不積極。於是這個行動便得了個渾號叫“小本經營行動”。

七月二十六日,弗萊徹在斐濟群島以南四百海里的南太平洋海面召集這次遠征軍所屬各部隊指揮官開會。在弗萊徹的旗艦“薩拉托加號”上召開的這次會議開場時鬧了個笑話。一個倒垃圾的士兵在一位將軍登艦時,無意中潑了他一身牛奶。會議在軍官餐廳舉行,會上,將要指揮一萬七千名海軍陸戰隊去奪取圖拉吉和瓜達爾卡納爾的滿面紅光的司令官亞歷山大。(“阿奇”)范德格裡夫特少將發現,弗萊徹“對即將採取的行動”既缺乏瞭解,興趣也不大。看上去有點“坐臥不安和疲倦”的弗萊徹,公開表示懷疑“瞭望塔”行動是否能取得成功。當他聽說范德格裡夫特的部隊光是下船登上瓜達爾卡納爾就得花五天時間,就更為沮喪。出席會議的將領中,只有弗萊徹一人曾經吃過日機轟炸的苦頭。(他在珊瑚海丟了“列剋星敦號”,在中途島損失了“約克敦號”)。他聽說要把他的三艘航空母艦(在太平洋還只剩一艘重型航空母艦)暴露在這樣危險的海面,感到不寒而慄。“諸位,”他說,“由於有遭到陸基敵機轟炸的危險,在(開始)登陸後,我不能讓航空母艦在該地區停留四十八小時以上。”

范德格裡夫特按住了性子;至少要有五天的空中掩護,這已經少到危險的程度了。脾氣與金將軍一樣執拗、言詞也和金一樣鋒利的兩棲部隊司令裡奇蒙。凱利。特納海軍少將同意這一意見。然而,弗萊徹唯一但心的是美國航空母艦在太平洋可能報銷。最後他決定,航空母艦在登陸後三天撤走——再也不能討價還價。

范德格裡夫特怒沖沖地離開,接著在斐濟群島舉行的一次笨手笨腳的登陸演習並沒有使他的情緒有所好轉。他灰心地想道,這下可真的完了。他只能自我安慰:“向來都是預演不好卻意味著演出成功。”

八月六日薄暮,特納將軍的兩棲部隊從南逼近所羅門群島。四艘運輸艦和四艘驅逐運輸艦開往小島圖拉吉,另外十五艘運輸艦和貨運艦則向瓜達爾卡納爾駛去。它們由八艘巡洋艦(其中三艘是澳大利亞的)和若干艘驅逐艘護航。在它們南面一百海里海面埋伏下空中支援力量:三艘航空母艦、一艘戰列艦、五艘重型巡洋艦、十六艘驅逐艦和三架轟炸機(原文如此——譯注)。

入侵艦隊——共有艦隻八十二艘——頂著濛濛薄霧以十二海里的時速向北面行進。運輸艦上的機械師們檢查了登陸艇的引擎,水手長檢查了轆繩和吊桿。空氣非常悶熱潮濕,稍一動就汗流浹背。“燈火管制”命令下達了。在寢室內,士兵們和衣坐在吊床上,有的在打牌,有的在看書,有的在寫家信。飯廳裡則擠滿了海軍陸戰隊員,或在聽留聲機,或在看弟兄們狂舞亂跳。在“美國軍團號”上,即將率領第一批部隊登上瓜達爾卡納爾的勒魯瓦。亨特上校,在演獨角戲,招待他的部下。他是個老兵,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得過勳章,受過傷,中過毒氣。他清了清嗓子,唱起了“我要娶一個象嫁給我老爹那樣的閨女”。

范德格裡夫特將軍站在特納的旗艦“麥考利號”上——這是一艘運輸艦,外號叫“古怪的麥克”——手扶欄杆,在黑暗中瞭望遠方。前景雖然“暗淡”,他的情緒仍然高昂。這次入侵可能成為威靈頓所稱的滑鐵盧戰役——“十有八九”。此次出征,兵力不多,也不清楚敵人有多強。他離開欄杆,摸黑回到悶熱的小艙,繼續寫家信:

明天拂曉我們將在這場戰爭的首次反攻中登陸。計劃已經制訂好了,上帝保佑我們的判斷正確……不管發生什麼情況,我告訴你,我已盡了最大努力。但願這個最大努力已經足夠了。

深夜,那些即將參加美國自開戰以來首次登陸的士兵們都已上床,有的已入夢鄉,有的還在醞釀入睡。兩小時後,哨兵瞥見遠處有個黑影,形狀象金字塔。這是薩沃,是個小小的火山島,位置緊靠瓜達爾卡納爾島西端。此時,薄霧已經消散,美國兩棲部隊的艦船仍然還未被發現。艦船偷偷溜進平靜的水域。二時四十分,他們向旗艦報告,離位於瓜達爾卡納爾頂端埃斯佩蘭斯角只有十三海里了。於是運輸艦便分成兩路,開往圖拉吉的運輸艦繞過薩沃島繼續向北行駛,其餘開往瓜達爾卡納爾的艦隻向右急轉彎,進入了埃斯佩蘭斯角和薩活島之間的海峽。平靜的海面使士兵們“毛骨悚然”。陸地上吹來的微風,對在海 航行了幾個星期的人來說通常是令人心曠神怡的,但在此時它卻充滿了叢林和沼澤的惡臭。

清晨三時,“麥考利號”上的起床號響了。范德格裡夫特吃完早餐後,東方已放白。他回到甲板上。仍然不見敵影,是不是某種詭計?運輸艦朝各自的目標繼續前進:圖拉吉島上的“藍灘”和位於瓜達爾卡納爾北岸正中的“紅灘”。“紅灘”離即將竣工的日軍機場只有三英里之遙。

約在六時十五分,三艘巡洋艦和四艘驅逐艦同時開火。站在“美國軍團號”艦橋上的記者理查德。特裡萊加斯基斯看見“炮彈劃過晨空,好像用紅鉛筆劃的弧線”,朝瓜達爾卡納爾飛去。兩分鐘後,在隆隆的炮聲中,他聽見另外的比較遠處的炮聲。一艘巡洋艦和兩驅逐艦向圖拉吉開火了。

無論是在“紅灘”還是“藍灘”,此時都還沒有發現敵人動靜。很明顯,日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不到三十分鐘,所有運輸艦都進入陣地。從三艘航空母艦上起飛的俯衝轟炸機和戰鬥機在上空出現,開始向海灘和轟炸目標地區掃射。他們只遇到稀疏的高射炮火。

“登陸部隊上岸!”擴音器裡傳出命令。

在運輸艦上,海軍陸戰隊在出口處站好隊,原來粗聲粗氣的士兵此時都啞口無言。還有那麼幾個人在開玩笑,好幾個人說著口頭語:“行呀,就是它啦!”三十六英尺長的登陸艇是用人力放下水面的。四十五英尺和五十六英尺長的運輸艇則用吊桿放下水。穿著綠色粗布軍裝的陸戰隊員們——身上挎著槍,屁股上掛著飯盒,背著沉重的背包(裡面裝著從防蚊頭網到個人紀念品等所有東西)——則沿著艦身兩邊的軟梯輕輕地爬下去。

在圖拉吉,陸戰隊員們一湧而上,未發現一個人影。好像這個島是無人居住似的。八時十五分,指揮官發出信號:“登陸成功未遇抵抗。”一小時後,第一艘登陸艇抵達瓜達爾卡納爾的“紅灘”,艇上士兵一個個縱身跳入溫暖的海水中。大家原以為會遇到猛烈炮火,但卻安然走過了無遮無掩的沙灘衝進叢林,未遭到一槍一彈的射擊。

在“麥考利號”上的范德格裡夫特,雙眼緊緊盯著機場後邊那座高一千五百英尺的奧斯汀山。曾有一位種植園經理說過,“這座山離海岸只有幾英里”,但它看起來卻像胡德山一樣,遠在內地。是不是所有情報都如此不精確呢?阻礙他部下前進的不過是悶熱和一座熱帶森林而已。在前方經常沒有偵察兵偵察,兩翼也沒掩護的情況下,士兵們淌著汗水盲目前進。幸好沒有遇上敵人。登陸前的炮火把日本人趕進山裡去了。

日軍在拉包爾的上司早在這次入侵打響以前就已聽說。圖拉吉的報務員曾發出電報:“大批艦船正進入海峽。數量與型號不詳。企圖不明。”很明顯,這是一次打了就跑的襲擊。不過,第二十五航空戰隊的司令官山田定義少將還是派出了遠程搜索機前往偵察。這些搜索機還來不及報告,圖拉吉又發來電報稱:“敵人兵力壓倒優勢。誓死保衛我哨所。祈求必勝。”

山田召集部下各中隊長,告訴他們原定攻擊新幾內亞的計劃取消,所有可以起飛的中型轟炸機、俯衝轟炸機和戰鬥機立刻攻擊瓜達爾卡納爾地區。戰鬥機隊長中島正反對,因為瓜達爾卡納爾在東南方向幾乎六百海里處,他至少會損失半數的飛機。航程這麼遠,只有經驗最豐富的飛行員才有生還希望。兩人展開激烈辯論。中島最終同意派出十八架飛機。

他對飛行員們說,他們這次飛行是歷史上距離最長的戰鬥機行動。“嚴守命令,最重要的是,不要魯莽行事,也不要浪費燃料。”飛行員坐在零式戰鬥機裡等候,直到雙引擎轟炸機——共有二十七架——馬達轟鳴,衝出跑道為止。中島向他手下的飛行員發出信號,自己則駕著小小的戰鬥機衝出跑道。這條跑道很狹小,覆蓋著一層後面活火山上飛來的塵土和灰燼。過去,火山有時會猛烈噴出岩石,威脅著機場上的飛機;今天火山口噴出的只是一股濃煙。

轟炸機飛往瓜達爾卡納爾的途中,低空掠過布干維爾。有個名叫梅森的種植園主數了數架數,然後以特急情況下才啟用的“x”頻率電告澳大利亞:“二十七架轟炸機向東南飛去。”許多電台都收到了這分電報,包括莫爾斯比港的電台。該電台又將電報轉發給澳大利亞的湯斯維爾,從該地又傳給珍珠港功率強大的跨洋電台。不出幾分鐘,瓜達爾卡納爾和圖拉吉海面的每一艘軍艦都進入戒備狀態。

當轟炸機飛近目標時,戰鬥機也趕上來了。曾經擊落五十六架飛機(包括科林。凱利駕駛的“飛行堡壘”在內)的阪井三郎看見了展現在他前面的可畏景象——在海灘附近至少集結著七十艘敵艦。轟炸機轉過身來準備投彈。突然間,在高空的陽光下出現了六架敵戰鬥機。這些飛機比阪井看到過的其它美國戰鬥機要大,是新型號的飛機。這必然是據說部署在這個地區的格魯曼公司製造的“野貓式”飛機。

這些艦基野貓式戰鬥機朝著正在向薩沃島附近的美艦投彈的轟炸機猛衝過去。阪井失望地眼看著炸彈落在美艦周圍激起毫無作用的水柱。想在四英里的高空炸中行進中的軍艦是多麼傻呀!為什麼不給轟炸機配備魚雷?

野貓式戰鬥機衝亂轟炸機隊形,卻被零式戰鬥機逐退。美國飛行員的缺乏進攻意識使阪井感到不解——接著,他發現一架“野貓”成功地在與三架“零式”周旋。阪井目瞪口呆。每次當一架“零式”咬住“野貓”時後面去——阪井從來沒見過有這樣的飛行。他朝那架“野貓”射出一串子彈。“野貓”翻滾了幾下,再來一個急轉彎對準阪井升高,阪井急忙滾飛,“野貓”卻緊追不放。經過幾番周旋後,阪井才又一次捕捉住這架“野貓”。他打出五六百發子彈。

“野貓”並沒有炸裂,也沒有起火。它怎麼還能呆在空中呢?美國從哪裡弄來了這樣的飛機和飛行員?他拉開駕駛艙的窗,目不轉睛地瞪著他的對手。對手是個大漢,淺膚色,阪井朝對手打了個手勢,好像在說“有種的就來吧!”但是,儘管對方位置有利,卻沒有進攻,想必是負了重傷。阪井心內對這位勇敢頑強的敵手充滿了敬意,不大願意地把二十毫米的炮口對準“野貓”。它爆炸了。阪井看見那位飛行員掛在降落傘下,慢慢向陸上飄去。

這些轟炸機並沒給美國人造成什麼損失,各運輸艦重又朝海灘開去卸貨。然而,不到一小時,第二批轟炸機又迫使運輸艦再次散開。日本人的這兩次轟炸只不過是把美軍登陸行動拖長了幾小時而已民。要是向堆在岸上的給養投下數量相同的炸彈的話,它們可能會把大部分物資炸毀並危及已上岸的士兵的安全。

在拉包爾,第十七軍軍長百武晴吉中將沒有認識到此次美軍登陸的重要性。新幾內亞仍是主要目標,他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如何越過歐文斯坦利山脈和奪取莫爾斯比港的計劃上。一兵一卒也不能用於對付美國的佯攻。三川軍一海軍中將完全不同意他的看法。這位中將指揮的是新成立不久的第八艦隊。他身負雙重使命剛抵達拉包爾:充當向南發動新攻勢的先鋒和保護所羅門群島防止盟軍的任何反攻。關於美軍登陸的初步報告毫無疑問地表明,這是一次重要入侵,但他知道與陸軍爭辯是毫無用處的。如果要立刻採取什麼行動,只有由海軍單獨干。他設法湊集了四百一十名水兵,為數不多的步槍和幾挺機槍,派他們乘運輸艦“明陽丸”,立即前往瓜達卡納爾。然後,他用電報請示東京海軍軍令部,要求批准他第二天晚上向美國運輸艦發動一次海面進攻。

在海軍軍令部總長永野看來,這樣做實在太大膽——三川勢必要突破火力遠遠超過他的美強大艦隊的包圍圈——於是永野把這一請示轉呈聯合艦隊決定。山本知道三川完全不是個魯莽的人,於是直接復電:“祝貴艦隊成功。”

有人曾建議三川本人留在拉包爾,但作為真正的武士,這個舉止溫文、說話細聲的中將卻於是日下午登上重巡洋艦“鳥海”。他一面命令其餘七艘軍艦——四艘重巡洋艦、二艘輕巡洋艦和一艘驅逐艦——排成縱隊跟上,一面穿過對喬治海峽向南駛去。

這個海域的海圖畫得很糟,僅有的幾幅地圖也很不可靠。如果擱淺將是丟臉的。這位將軍一小時又小時地與導航參謀一起研究海圖。最後,他下決心在美國航空母艦飛機航程外的布干維爾北面潛伏到次日下午。然後,他將率領他的小艦隊進入通過所羅門群島的險惡海峽(美軍稱這條海峽為“狹縫”),靠僥倖也許在夕陽西下的昏暗中,盟軍搜索機不致發現他。這當然是危險的;但是,如果不冒一下險,就休想及時趕到瓜達爾卡納爾。一切全靠突然。

然而,他卻被發現了。埋伏在聖喬治海峽口的美國潛艇s—38幾乎與三川的艦隊相撞。它未發射魚雷,因為艦隊激起的巨浪使s—38左搖右擺,同時也因距離太近。s—38的艇長、曾參與失望的爪哇海戰的芒森中校發電稱:

聖喬治角以西八海里,有兩艘驅逐艦及三艘較大的類型不明的軍艦正高速對準140開去。

·3

至登陸當日黃昏,一萬一千名美海軍陸戰隊員登上了瓜達爾卡納爾,無一傷亡。海灘上堆滿給養物資和彈藥。次日下午,一個營向機場挺進。陸隊員們發現被拋棄的即將完工的簡易機場長三千六百英尺。日軍駐防部隊——未吃完的飯還放在桌上——已經逃入腹地。逃跑前既沒有破壞高施或各種物資,也沒有炸毀跑道。他們丟下許多步槍、機槍、卡車、壓路機、水泥攪拌機、彈藥、汽油、柴油、和兩個雷達示波器,以及大量的大米、茶葉、啤酒和米酒。附近有兩座大型發電機、一座機械修理廠,一座組裝魚雷的精巧的空氣壓縮機廠和一個製冰廠。製冰廠門上立即掛了個新招牌,上面寫著:“東條製冰廠——新的老闆”。

拂曉,三川的艦隊駛抵布干維爾,三川派出四架搜索機,並把艦隊分散開以欺騙盟軍的偵察機。十時二十分,一架澳大利亞赫德森式轟炸機開始在他的旗艦上空盤旋。“鳥海”立即改變航向,裝作要開回拉包爾。之後又來了一架赫德森,三川便決定豁出去。他調整隊形,向穿過所羅門群島的那條狹窄通道駛去。不久,他派出的搜索機報告說,在薩沃島附近發現十八艘運輸艦、六艘巡洋艦、十九艘驅逐艦和一艘戰列艦。敵艦似乎兵分兩路——由主力守衛瓜達爾卡納爾島的運輸艦,余則守衛圖拉吉。美艦與艦的數目比例是二十六比八,但他也許能在兩路美艦會合以前殲滅其中一路。三川最關切的是美國的航空母艦。但是在哪裡呢?

此時,特納將軍還不曉得敵艦正朝他的兩棲部隊開來。潛艇發來的報告太不明確,而澳大利亞搜索機飛行員則認為自己的情報不重要,不值得打破無線電沉默。特納那天大部分時間專心致志在想兩起空襲事件,這兩起事件造成的混亂比損失還嚴重,一起是驅逐艦“賈維斯號”中了一顆魚雷,另一起是運輸艦“喬治。埃利奧特號”中彈起火。

黃昏時——即海軍陸戰隊正拿下瓜達爾卡納爾的機場的時候——三川的艦隊開進了海水藍得令人難以置信的所羅門群島的通道,開始朝東南方向直奔瓜達爾卡納爾。艦隊應在午夜前後接近敵人,戰鬥計劃必須簡單明瞭,因為這八艘軍艦從未作為一個整體進行過訓練或以戰鬥陣列在一起行駛。四時四十分,“鳥海”用閃光向其餘艦隻發佈命令:“我等將從薩活島南面出發,用魚雷攻擊停泊在瓜達爾卡納爾前面的敵艦主力,之後轉向圖拉吉前沿地區,用火炮和魚雷攻擊敵方。接著從薩沃島北面撤出。”識別的信號是在艦橋兩側掛白布。

三川在接近瓜達爾卡納爾的同時,被發現的危險也增大了,在這個狹窄的航道裡也沒有多少餘地可以避開轟炸機。白天的每一分鐘都好像是無止境似的。就在天開始黑下來時,“鳥海”的觀察哨喊道:“右舷前方發現桅桿!”艦上頓時鳴起警報,鈴聲大作,士兵們爭先恐後奔向戰鬥崗位,把炮口轉向右舷。原來是一條正開往突出在右方海面的新喬治亞的友軍海上飛機補給船“秋津洲”。

對於這條“狹縫”的重要性,特納將軍也不是視而不見。哪一個水手都可以看出它是瓜達爾卡納爾和拉包爾之間的一條通道。他早就派出了一架“卡塔林納式”飛機前往該通道的上游地區巡邏,從黎明時起,三川就一直在那裡航行。但是特納不知道這架飛機並沒有起飛。當黑暗籠罩著兩棲部隊時,旗艦收發報室的一個通訊員給特納送來弗萊徹發給努美阿的戈姆利的電報抄件:

戰鬥機數從九十九減為七十八。由於此地區敵魚雷飛機及轟炸機數量龐大,我建議立即撤走全部航空母艦。燃料消耗殆盡,請速派加油船來。

特納勃然大怒。沒有航空母艦支持,他就成了“光屁股”,不得不在天亮前撤出,不能在沒有艦基飛機保護的情況下再次冒挨炸的危險。他命令范德格裡夫特將軍及巡洋艦驅逐艦掩護部隊司令克拉奇利少將立刻向停在瓜達爾卡納爾海面的旗艦“麥考利號:報到。克拉奇利是個英國軍官,在日德蘭半島戰役中曾獲維多利亞十字勳章。他是個開朗的人,一臉紅色的鬍子。他早已把他的軍艦分成三個保護小組部署在運輸艦和貨船四周。南線部隊——三艘巡洋艦和兩艘驅逐艦——部署在薩沃島與圖拉吉之間的航線。東線部隊——兩艘輕巡洋艦和兩艘驅逐艦——則把守東面。

當時並沒有什麼戰鬥計劃,脾氣很好的克拉奇利只是命令北線部隊獨自行動,大體上配合他本人親自指揮的南線部隊的行動即可。當克拉奇利收到特納的緊急如喚時,他打信號給巡洋艦“芝加加哥號”艦長要他臨時擔任南線部隊指揮,自己則乘旗艦“澳大利亞號”,沿著漆黑的瓜達爾卡納爾海岸南駛,去尋找“麥考利號”——坐巡洋艦去找比坐小艇要快一點。

在掩護部隊中誰也沒有料到一場海面戰鬥已迫在眉睫,各艦都處於二級戒備狀態。誰也沒有想到要通知在重巡洋艦“文森斯號”上的北線部隊指揮弗雷德裡克。裡夫科爾上校,他此時已是守衛“狹縫”的南北兩支艦隊的總指揮了。“芝加哥號”的艦長霍華。博德,也不想居於“澳大利亞號”的姊妹艦“堪培拉號”之前,暫時擔任名正言順的南線部隊指揮。

“澳大利亞號”在黑暗中探路前進,用了將近兩小時才找到“麥考利號”。特納和克拉奇利討論了那天早晨發現三川的澳大利亞搜索機飛行員發回的電報。這封電報在耽擱了八小時後終於送來——但卻令人產生錯誤結論。電報說,日艦隊由三艘巡洋艦、三艘驅逐艦、兩艘海上飛機補給船或炮艦組成。兩人都認為“海上飛機補給船”七字是關鍵的字眼。他們的結論是,早晨要有空襲。誰都肯定不會用三艘巡洋艦去發動海面夜襲。此外,特納那天早晨派出的偵察機也沒有發回報告。

范德格裡夫特將軍還乘著小艇在一大群實行燈火管制的艦隻中間尋找“麥考利號”,直到深夜十一點後才參加會議。那天晚上天氣很熱,烏雲密佈,悶得令人喘不過氣。范德格裡夫特想,這兩位將軍“看樣子快要暈倒了”,他自己也因為在瓜達爾卡納爾的操勞而盤疲力盡。

他們喝著咖啡,特納把弗萊徹的電報拿給他們看。范德格裡夫特與特納一樣,也對弗萊徹非常生氣,說他“比原來揚言要撤走的時間還提前十二小時溜之大吉”。特納認為自己應在天亮後不久把運輸艦撤走,並徵求范德格裡夫特的意見。

“我們在瓜達爾卡納爾的進展不錯,”范德格裡夫特說。但是他不相信已在圖拉吉卸下大量給養。他想親自去檢查一下。

“你去去也好,”特納說話時,透過眼鏡瞧了瞧他。“我這裡有一艘掃雷艇,你乘它去好了。”

克拉奇利提出,他回旗艦時可順便把范德格裡夫特送上掃雷艇。范德格裡夫特謝絕他的好意,克拉奇利堅持要送。“你的任務比我的緊急得多。”

兩人上船時,還沒有到午夜。左方,薩沃島附近下起傾盆大雨,在南線部隊和北線部隊之間築起了一道雨牆。右方,一團紅光隱約可見——運輸艦“喬治。埃利奧特號”仍在燃燒。范德格裡夫特下船時,克拉奇利同他握了手。他心裡明白,運輸艦的撤走對海軍陸戰隊員意味著什麼,但是他說:“范德格裡夫特,我不知道是否應責怪特納的做法。”

三川的艦隊以二十六海里的時速撲向薩沃,後邊激起了螢光閃閃的浪花。旗艦“鳥海”一路領先,接著是三艘重型巡洋艦和兩艘輕型巡洋艦,各相距一千三百碼,殿後的是那艘孤零零的驅逐艦。各艦都作好了戰鬥準備,甲板上的易燃物都拋進了大海,深水炸彈和其它非必需的東西都搬到下邊。各艦艦長都把三川最後的指示傳達給部下。這番指示與三川心目中的英雄納爾遜勳爵的勉勵相似:“發揚帝國海軍夜戰傳統,建立必勝信心。各將士冷靜沉著克盡全力。”

三川最擔心的是遇上敵方航空母艦。他從截收到的許許多多的高頻無線電通訊中,例如“紅六致紅色基地、綠二致綠色基地”等電訊,知道附近就有航空母艦。但他仍然有良好的機會在光天化日之下穿過所羅門群島的通道逃回。

就在正前方的黑暗中,克拉奇利的巡洋艦群正在薩沃海面緩慢地游弋,進行單調的巡邏,艦上擔任觀察的哨兵們因連續四十八個小時的戒備狀態已疲憊不堪。巡洋艦的艦長都已入夢鄉。

三川看到薩沃島上的火山突出在海面上。站在艦橋上的人誰也沒有開口。時間一分鐘一分鐘緩慢地過去。日本人不像美國人,他們沒有雷達,只有夜戰訓練出來的銳利眼睛。“鳥海”右舷觀察哨發現一個朦朧的影子。“有船逼近,右舷三十度!”他喊道。這個黑影是美國驅逐艦“布盧號”,“布盧號”與在其東北方向六海里外的驅逐艦“拉爾夫。塔爾博特號”正在擔任警戒任務,這是美國的預警辦法。奇怪的是,兩艘艦上的聲納和雷達都未顯示有一支日軍艦隊正向他們撲來。

“準備戰鬥,”三川說。為了避免被發現,他命令:“左舵。減速至二十二海里。”

排成一條黑線的日艦悄悄地轉身,右舷炮口對準“布盧號”,準備轟擊,而“布盧號”只是掉轉艦首,以每小時十二海里的速度慢吞吞地向“拉爾夫。塔爾博特號”駛去,後者也掉了頭。兩艘警戒艦對開而過,中間給來犯的襲擊者留出了一個空檔。

三川像一把尖刀插進美國兩棲部隊的中心,這虧得是盟軍方面一連串的失誤。三川曾被發現三次,但三次都沒有引起注意。在“狹縫”上空巡邏的b—17飛機根本就沒有發現他,特納加派搜索機的命令也沒有執行。那兩艘擔任警戒的驅逐艦差點同三川的艦隊相撞,但無論是哨兵還是雷達手都沒有發出警報;情況可能或者是沒有看到顯示屏上的信號,或者是把他們當作友艦而不予理會。另外,三川在天黑後派出的進行搜索的三架水上飛機中有一架在午夜前曾被發現,而且“拉爾夫。塔爾博特號”還報告了這一情況。但這架飛機同樣被認為是友機。同珍珠港事件前一樣,誰也沒有意識到敵人的攻擊已近在眼前。

“鳥海”轉到薩沃下方,仍未被發現。哨兵發現左前方有一艘巡洋艦。一分鐘過去了,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這是一場虛驚。左舷觀察哨隱隱約約看見一個像是驅逐艦的黑影正在從容不迫地向西駛去。原來這是在白天空襲時被魚雷擊中的驅逐艦“賈維斯號”,此時正開回澳大利亞去修理。三川福星高照——“賈維斯號”同樣未發現日本艦隊。日本艦隊終於被隱沒在傾盆大雨的雨幕後。

“鳥海”用有罩的閃光信號燈發出只有日艦隊才能看見的信號:“準備發射魚雷。”左舷觀察哨憑借正在燃燒的“埃利奧特號”的火光看到將近十海里外有一艘軍艦。“巡洋艦,左舷七度!”一時三十六分,右舷觀察哨喊道:“三艘巡洋艦,右舷九度,向右移動!”這三艘軍艦是克拉奇利的南線部隊的骨幹——兩艘重巡洋艦“堪培拉號”和“芝加哥號”以及驅逐艦“帕特森號”。

“攻擊開始,” 三川沉著地說。這一命令立刻被傳達到魚雷發射手那裡。三川的第二道命令是:“所有艦隻同時進攻。”隨即,一串串射程十海里的遠程魚雷,帶著一千磅炸藥,以每小時四十九海里的速度,奔向“堪培拉號”和“芝加哥號”。

其時,這兩艘巨大的巡洋艦正緩緩向西北方向行駛,左右由驅逐艦“帕特森號”和“巴格利號”護衛。凌晨一時四十三分,“帕特森號”上有人終於發現遠處有好幾艘軍艦,於是無線電發出了警報:“警報!警報!有陌生艦隻進港!”

但這個警報已毫無必要了。天空,一個個掛在降落傘上的照明彈在盟國軍艦後方爆炸,把它們照得如同射擊室時的靶子一樣明顯。這些照明彈是三川派出的三架被盟國誤以為“友機”的水上飛機投放的。

在“堪培拉號”的艦橋上,一個哨兵要一位軍官注意前方大雨中的一個模糊黑影。那是一艘軍艦,一艘陌生的軍艦——它開始吐出火舌。正當這兩個澳大利亞人本能地退縮時,兩顆魚雷穿進了“堪拉號”的艦首。炮彈從上空落到這艘巡洋艦上,艦長和炮長被打死,主炮被打啞,艦身開始傾斜,泡在水裡動彈不得。大火沿灃升降口的扶梯燒去,甲板上的油氈著了火,使火勢更猛。艙壁的油漆也著了火,軍官起居艙的傢俱猛烈地燒了起來。士兵們拚命把煤油和彈藥拋入海中,但已為時過晚。一聲聲爆炸把這艘巡洋艦徹底炸毀。

“堪培拉號”左右兩方的驅逐艦盲目地進行還擊,但是,“帕特森號”很快僦被敵人的探照燈光照住,中彈失去了戰鬥力。“巴格利號”衝向敵艦,調整位置準備施放魚雷——但卻沒有雷管。

“堪培拉號”被打得燃起熊熊烈火後,三川的艦隊就轉而進攻“芝加哥號”。南線部隊的臨時指揮博德上校從夢中驚醒,剛登上艦橋,一顆魚雷就打進了艦道。“芝加哥號”雖然被炸開一個十六英尺的大洞,還挨了一顆炮彈,但仍在尋找目標。看到西面好像有什麼東西——那是日艦隊的唯一的驅逐艦——就開始追上去。這樣,博德不知不覺地脫離了主要戰鬥區。更糟的是,他還沒有把發生的情況通知線部隊。

“麥考利號”上的特納將軍,聽見炮聲一陣緊似一陣才知道發生了戰鬥。他聯想到,在瓜達爾卡納爾島上和圖拉吉島上的陸戰隊員,以及孤立無援的運輸艦上的水兵們的命運已民千鈞一髮。這些裝甲很薄的艦隻已經起錨,在黑暗中團團打轉。

當時,克拉奇利將軍還在遠離戰場的“澳大利亞號”上。他命令他的七艘驅逐艦在指定的方位與他的旗艦匯合——假如它們還沒有與日本人交戰的話。在混亂中,他的命令被誤解,結果有四艘驅逐艦退出戰鬥。

三川約六分鐘工夫便解決了南線部隊,自己一顆炮彈也沒挨上。他繼續以逆時鐘方向繞薩沃島行駛去尋找新的目標。三艘重巡洋艦緊跟著旗艦“鳥海”,但第四艘“古鷹”卻遠遠落在後邊,以致錯誤地向右行駛,在它後邊的兩艘也錯誤地跟了上去。這個錯誤使三川的艦隊分成兩股,但倒使三川處於有利的戰術位置:他在北線部隊西面有了四艘巡洋艦,東面則有三艘。那五艘美國軍艦(三艘重巡洋艦和兩艘驅逐艦)即將受到包圍——同時受到包圍,而且沒收到博德上校的警告。

凌晨一時四十八分,重巡洋艦“阿斯托利亞號”上的觀察哨發現有魚雷射來——這些魚雷是“鳥海”發射的。魚雷從艦旁穿過。警報把威廉。格林曼艦長從夢中驚醒,他奔上艦橋,想弄清楚是哪個傢伙發的警報,為什麼艦上的大炮隨便亂打。他確信他們所打的任何目標都是友艦。“不要那麼緊張,不要魯莽行動,”他說,“停止射擊。”當他發現巡洋艦“文生斯號”周圍水花四濺時,他迅速改變了念頭。“開始射擊!”他喊。他又命令稍向左舷轉彎。“管他是不是咱們自己的艦隻,我們必須制止他們!”

“鳥海”向“阿斯托利亞號”打出一排又一排的炮彈,二號炮塔被毀,炮手全部陣亡。甲板起火,滅火水管全部破裂。“阿斯托利亞號”一動不動地停在那裡。

附近的重巡洋艦“昆西號”因艦上一架偵察機和油庫中彈而著起火來。這艘巡洋艦成了最好的目標,陷於撕毀性的交叉火網中。“被他們夾住了,”艦長穆爾給炮手打電話說,“給我猛轟!”但敵人的炮彈卻如雨點般打來。穆爾無法,只好下令在離左舷四海里處的薩沃擱淺。一顆炮彈在艦橋上炸開,上面的人幾乎全部炸死,必體象洋娃娃似地被拋向空中。穆爾身負重傷,躺在舵前。他掙扎著爬了起來,但支持不住,呻吟著倒了下去。艦身急劇地向左舷傾斜,艦首開始下沉。

北線部隊指揮、“文生斯號”艦長裡夫科爾仍然不知道戰鬥正在進行。午夜前,他曾得到“拉爾夫。塔爾博特號”報告說發現一架飛機,但他和其他許多人一樣也認為是友機,便上床睡覺去了。他猜想,那一陣陣的炮聲,大概是某一艘日軍小艦隊企圖偷過南線部隊時發出的。裡夫科爾在艦橋上感覺到兩次水下爆炸,並看見了大炮的閃光。他又作了完全錯誤的猜測:“南線部隊在向敵機開炮。

凌晨一時五十分,有探照燈照亮了北線部隊的三艘巡洋艦,他感到惱火,但沒有感到不安。他用無線電通知南線部隊把探照燈熄掉。水柱在離他五百碼遠的海面升起——這好像是給他的回答。這時,裡夫科爾艦長終於明白他已進入戰鬥。“文生斯號”的八英吋口徑的大炮開始射擊,有一排炮彈擊中日艦“衣笠”。不過,在它自己船尾的偵察機也中彈起火,於是它像“昆西號”一樣成了敵人的良好目標。裡夫科爾下令作之字形行駛以躲開致命的攻擊,但有一枚,也許是三枚魚雷在左舷的鍋爐房爆炸。蒸汽壓力不斷下降。又一枚魚雷打中一號鍋爐房。“文生斯號”在水裡打轉。炮彈一顆接一顆在甲板上爆炸。貯藏影片的櫃子和探照燈架中彈起火。裡夫科爾正考慮是否要下令放棄軍艦。接著日艦上的探照燈全部熄滅。炮擊象開始時那樣突然停止。其時是凌晨二時十五分。

三川發出信號“全體撤退”。在艦隊兩方,被擊中的美艦殘骸仍在熊熊燃燒。這種情景使三川想起箱根公園的水上燈籠晚會。他禁不住想回戈攻擊敵運輸艦,但考慮到他自己的旗艦也挨了三炮彈,艦隊又如此分散。重新組織戰鬥隊列至少要用一小時;等到把運輸艦擊沉時天已放亮,回拉包爾的航程很長,大白天將受到美國艦基飛機的攻擊,因此,只好作罷。他想起在他離開日本時軍令部總長永野對他說的話:“日本海軍與美國海軍不同。如果損失一艘,要多年才能補充上。”他也想起,駐在拉包爾的第十七軍一談到美軍時的輕蔑態度,說在戰鬥中要把美軍擊敗易如反掌。既然如此,他何必為了攻擊幾條美國陸軍的運輸艦而拿自己的寶貴的艦隊去冒險呢?於是,他下令撤回拉包爾。

三川關於遇到美國艦載飛機的擔心是合乎邏輯的,但實際上卻用不著去操心。弗萊徹早已駛離所羅門群島,不到一小時就得到戈姆利的批准,全部撤出這個地區。三川使美國海軍蒙受了海戰中最丟臉的失敗。“文生斯號”也終於沉沒。“阿斯托利亞號”和“堪培拉號”兩艦——在寒冷的大雨中猛烈燃燒——也相繼葬身海底,這條海峽後來被稱為“鐵底海峽”。

拂曉,薩沃周圍的海面漂著厚厚的一層油,到處是軍艦殘骸,半死不活的水兵緊抓住海面上的漂浮不放。這次失敗比爪哇海戰更慘。日本擊沉了美國四艘新式重巡洋艦,打死美軍一千零二十三人,打傷七百零九人,自己一艘軍艦也沒有損失。雖然三川未去攻擊運輸艦,他卻使美國的所有艦隻——不論軍艦還是運輸艦、貨船以及掃雷艇——都喪魂落魄地逃向努美阿。被拋棄在瓜達爾卡納爾和圖拉吉的海軍陸戰隊不但缺乏武器彈藥,糧食也只夠維持一個多月。

薩沃戰役在美國海軍人士中引起了激烈爭論,回想起來,不勝羞忿。官方雖然作了一次調查,但沒有懲處任何人,不過裡夫科爾艦長卻從此身敗名裂,像古代的水手那樣,逢人便喋喋不休地說,虧得“文生斯號”有一炮打中“鳥海”的海圖室,才使運輸艦免遭不測。博德艦長則自殺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