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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倫四章

海德公園無話兒

海德公園演講角啊。

1884年夏,詩人威廉·莫裡斯(William Morris)和朋友開著敞篷小車,插著小紅旗,到這裡宣揚社會主義。聽眾不少,躁動不安。「我很緊張,不知道為什麼……我準備好了,警察會過來抓人……」他在給友人的信中寫道。一天,警察終於抓他進局,盤查3天,罰款1個先令。演講角初開,並未享受徹底自由。

1902年,32歲的列寧是海德公園演講角的常客。他為學英語而來。靠獄中自學的英語翻譯了一整本書,卻從沒聽過、沒講過一個英語單詞。初到倫敦,聽不明講不清。列寧在回憶錄中說,於是跟同志們去海德公園,站在前排聽講。他追隨一個愛爾蘭講者,因為「他的口音容易懂些」。激辯現場,列寧見到無神論者、商店小販、救世軍等英國眾生相。他沒有談自己的感受,不過描述了同行的人對倫敦這個資本主義重鎮充滿好奇,「臉上露出光彩」。

1945年冬,演講角外4個賣左派報紙的小販被抓,喬治·奧威爾寫文章打抱不平。這時距離海德公園一角闢為自由集會區已經過去70多年,但喬治·奧威爾說,英國的言論自由常常被高估,需要不斷鬥爭。

記得20世紀90年代,有位中文作家寫過,抱著兒子逛海德公園,在眾聲喧嘩中感受民主氣氛。現在終於輪到21世紀的我,坐上駛向海德公園的巴士。偏安劍橋一年,來倫敦的機會不多,海德公園演講角,卻是不可動搖的朝聖之旅。老倫敦馬丁勸我,別去了,盡剩些宣傳宗教的。我不太相信,猜想馬丁對家門口的景點缺乏熱情。誰也不能攔著我去演講角的雄心。

海德公園漫無邊際,演講角在東北。一下車就到,不收門票。人不算多啊。不見「肥皂盒上的民主」——過去講者大多踩著裝肥皂的木箱振臂一呼,也沒有人山人海的聽眾,開口的那位也就原地一站吐氣發聲,或兜轉四處派發傳單,又或自帶鋁梯,一支開,一攀高,滔滔興起。

說什麼呢?這位說末日快來了,大家快信耶穌。那位說,伊斯蘭教最崇高。左邊豎著牌子「上帝只有一個,奧運會崇拜古希臘那幫傻子眾神,是基督徒就抵制奧運」。右邊一位打扮似判官,捧出《聖經》,爭辯第幾頁第幾行到底啟示了什麼。圍著的四五個人中,有一個不服氣,手指快戳到講者臉上:「你說第幾頁?不可能,我告訴你……」誰也說服不了誰,誰也搬不動誰的神,到最後只有各自傷神。

轉來轉去,好容易找到一位講時政的,登在鋁梯上睥睨四方,一張口「小布什禍害全人類」。什麼年頭了,奧巴馬一任都幹完了。聽了幾分鐘,推理簡單,陰謀論連篇,這水平還比不上北京的哥。不過,到底是英國人,揶揄成性,見一中年聽眾襯衣一半在褲腰裡,一半在外,講者指指他說:「嘿,你怎麼半裸著就來我的派對呢?」眾人哄笑。對方當然不服,你來我往什麼段子都出來了。到海德公園就看了場鬥嘴?

盤桓半小時後,我決定到對面草坪吃個冰激凌。綠草如茵,每一個樹影下,都是一幅游春圖。拖家帶口的,情侶成雙的,書本相伴的,或卿卿我我或靜靜謐謐,哪管幾步之遙有人在喊末日到來。

演講角真的衰落了。為什麼?19世紀中後期,一波又一波工人運動衝擊英國社會,要求一個自由講話之所的願望越來越具體。1866年7月的一天,一撥遊行工人在海德公園門前遭警察攔截,他們衝過封鎖線,擺開陣勢就地宣講——似乎每段歷史都有這麼一個無心插柳的開始。6年之後,這個地方以法律形式定為自由講區,無須警局批准,任何人可以佔地為王即興抗議。就是這一方角落,日後成為英國社會主義運動陣營,也是近代言論自由的標地。其他國家澳大利亞、新加坡、泰國等相繼倣傚,在公園辟出一角,供胸中腫脹的人一吐塊壘。

喬治·奧威爾的年代,演講角是英國最自由的地方,但自由的尺度是逐漸爭取來的。他說,應該把公園擴大到全國。今天,在英國,要發表政治觀點,多少個電視電台頻道等著Call-in高談闊論,發一條推特,寫一篇博客,轉瞬收到若干回復。要看意見交鋒,打開議會直播頻道,卡梅倫、米利班德辯得臉紅脖子粗,好像兩隻說著優雅英語的公雞發出最強音:

「這個國家不會原諒他們!(對著議長講,不用「你們」,直接指鼻子太粗鄙)我們舉辦奧運會,我們增加工作,他們幹了什麼,留下什麼,至今還不道歉!」

「他令整個國家喪失信心!他說要提振經濟,現在是什麼樣子!」

兩廂大臣要員起哄架秧,議長木槌敲得山響:「Order!Order!(肅靜!肅靜!)」

演講角幾乎見不到年輕人。他們要上班要健身要還房貸追時尚,好容易到了星期天——電影《去也門釣鮭魚》(Salmon Fishing in the Yemen)裡,英國男主角見到穆斯林在清真寺前禱告,喃喃自語:「他們週末上清真寺,我們週末都改去Tesco(超市)了。」

意識形態大開大合的年代已經過去,還有多少值得爭辯。當然,今日英國不是沒有集會,沒有抗議,只是陣地轉向了海德公園之外。「佔領華爾街」風靡全球之時,倫敦聖保羅教堂門前那條街也坐臥了不少年輕人。只是演講角在今日英國不再特殊,人們可以在任何地方發出聲音。

原來演講角的沒落,不是民主的失落,而是爭取言論自由的先驅們,任務完成洗洗睡了。

英國皇家海軍學院的一個軍官告訴我,20世紀90年代他接待一隊伊拉克軍官。他們來到倫敦,一不逛攝政街,二不看莎士比亞,點名要到演講角。當他們看到隨便一個英國百姓,叉開腿挺起胸就可以罵政府,羨慕感動涕泗橫流,攝像機拍幹了幾節電池。

我仍不甘,就在宗教廣告和笑罵斗貧中離開演講角。總能遇到個把憂國憂民口才了得的英國人吧?

好容易找到一位講時政的,登在鋁梯上睥睨四方,一張口「小布什禍害全人類」。

忽然,演講區邊緣看見一名老者支小馬扎端坐,胸前掛著大大的紙牌:「It』s going to get worse(勢必每況愈下)。」終於有人關心社會問題了!是養老金嗎,是教育制度嗎,是媒體「竊聽門」嗎,是歐債危機嗎?……

我一個箭步衝過去,屏住呼吸左拍右拍,終於捕捉到老人嚴肅深邃壯心未已的神態,放下相機問:「請問您反映的問題是什麼?」

老者清清嗓子:

「糖尿病。」

五英鎊裡的平等

演出開始了。皇家阿爾伯特大廳,紅色天鵝絨旗幟低垂,上繡一個近130歲的名字:BBC Proms(BBC夏季音樂逍遙季)。彷彿一有聲音震動,就會掉落灰塵。金色包廂,暗紅軟座,雕樑畫棟,樂聲浩蕩。

開場前幾分鐘,我才趕到,包廂裡的香檳底朝天了,青葡萄沒了大珠剩了小珠。坐定俯身一看,最靠近舞台的前沿陣地,卻是兩三百個站著挨著、不穿禮服姿勢隨意的「雜民」。傳說在這個「站區」可以躺下聽音樂,實際上人多的時候,坐臥幾乎不可能,也不禮貌。

我的朋友安德魯就在其中。他介紹我來看這出埃爾加(Edward William Elgar)的《基督使徒》(The Apostles):「有清唱團,聲音上揚,非常適合阿爾伯特的穹頂。」安德魯的門票5英鎊,我的包廂入場券32英鎊。不是手頭寬裕,而是訂晚了,別無選擇。安德魯更談不上拮据,算個倫敦中上階層。但作為純粹樂迷和不事張揚的英國人,買站票不但不丟人,還是一份身體力行的驕傲。英國人最憎顯擺,老貴族有雙新皮鞋,得先交給僕人磨出點舊相再自己穿。女王得閒在御花園做些木工,表明自己不是個「無用之人」。花5英鎊而來,內行人在乎音樂本身,不是包廂裡的葡萄美酒。

除了安德魯這樣「站立的中產」,阿爾伯特音樂廳設立站區的初衷,是讓藍領工人有機會均享藝術財富。時至今日,未必個個藍領對古典音樂產生了興趣,但是當他們只花5英鎊走進這個地方,會發現無論貧富,在精神世界裡可以平等。

站票未必累人,反而自有樂趣。《基督使徒》清唱段落歌聲飛揚,輕輕滑落在音樂廳最高層,稱為「環形看台」的那一圈。環形看台是另一個站區,安德魯說,一次他站在那裡聽拉爾夫·威廉姆斯(Ralph Vaughan Williams)的絃樂變奏,音樂一層層漂浮上來,彷彿身處教堂穹頂。

跟安德魯還看過一次5英鎊的莎劇《理查三世》。鼎鼎大名的環球莎士比亞劇場[1],站票區在舞台與環形坐席之間,沒有頂棚——閒看暮雲舒捲,但也可能大雨澤被。英國人總說,淋雨才是真正的英國體驗,而站立,正經是莎士比亞時代人們看戲的方式。

那天站在距離舞台最近的地方,累了,下巴架在台上,哪個包廂都不如我視野清晰,捕捉到名角馬克·裡朗斯(Mark Rylance)念錯台詞時眼神一閃。下半場一開,大雨接踵而至。站區有個人,被戴著「急救」綠箍的人員抬出去,其他觀眾無聲無息,沒一個打傘(打傘會遮住視線,有經驗的穿防水服而來),腳下雨滴匯成小溪的聲音,應和著台上死生婉轉、大忠大奸的劇情。

皇家歌劇院也常有廉價站票,西區劇場未必有站區,但邊緣座位的價格絕對「承受得起」。安德魯不無得意地炫耀,下個月看皇家芭蕾舞團名角艾琳娜·科約卡茹(Alina Cojocaru)的《天鵝湖》10英鎊,明年聽多明戈唱《威爾第》15英磅……

排隊,顯示英國人的服從性。站著看戲,顯示藝術在英國人中的草根性。頂級音樂水準的Proms,金錢門檻很低,BBC 3台還全況轉播、一再重播,不過那些掏腰包看現場的,是不會滿足於聽收音機,所以完全不用擔心皇家阿爾伯特坐不滿。而無論金融風暴怎麼吹,哪個政客也不敢砍掉不賺錢的BBC 3。

中場休息,幾個「雜民」突然敲鑼打鼓唱起來:「你們捐了34000多鎊!34000多鎊!」包廂站區歡聲雷動,彷彿大家一起幹成了一件曠世工程。捐款隊是站區樂迷自發組成,散場時他們負責在門口,特別是包廂出口,敲著水桶鼓勵募捐。34000多鎊是今年夏季音樂會收到的捐款總數。這不僅為賠錢的藝術帶來報酬,他們的工作本身,就是對音樂廳常年低價嬌寵的回饋。

5英鎊裡的平等,催生了一大批愛好藝術的人們,反過來,廣泛的群眾基礎又養活了英國文化藝術。

英國大部分博物館免費,出名的還每週一兩次開到深夜。撒切爾夫人時代削減政府支出,博物館運營經費從哪裡來?除了開辦連鎖紀念品商店,很大一部分是靠志願者管理。降低金錢門檻,培養了一大批願意為藝術奉獻熱忱與精力,而且有相當水準的觀眾。泰特現代美術館的無薪實習,都排到好幾年之後了,申請者大多是美院科班學生。

「上班的地方臨近國家美術館,吃完午餐溜進去看一圈畫,再回去上班。」

「博物館那麼多,又免費,總是不知怎麼的就走了進去。有時出去買菜,過了好久老公打電話來問:『你在哪裡?』『喔,我在博物館呢。』……」

這是兩個英國人向我描述他們生活中的博物館。免費不是省去幾個英鎊的問題,而是它與日常生活間突然沒了隔閡。

蜜罐裡的英國人,藝術對他們而言,不在殿堂,而在街道拐角。

窮得奧運會都不敢大手大腳的英國政府,不是沒有試過少往文化事業上撒錢,無奈民意難違。而政府埋單的文化盛宴菜單上,還充滿批評、背叛、獨立思考之原料。它提升民眾的素質,才能保障有質量的民主。更何況,藝術熏陶的投入無法量化,「辣妹」樂隊最紅的時候,為國家創下的年稅收,超過了英國整個鋼鐵產業。

阿爾伯特音樂廳,最靠近舞台的前沿陣地,卻是兩三百個站著挨著、不穿禮服姿勢隨意的「雜民」。

惹得起國王,惹不起大眾

168歲的《世界新聞報》(News of the World)終於走到盡頭。

坐擁傳媒帝國的默多克,啞然受挫。

都說是「竊聽風暴」導致《世界新聞報》一夜關張,但值得琢磨的是,竊聽醜聞對這張全球最好賣的英文報紙原本並不構成致命打擊。

它不怕得罪王室。《世界新聞報》一名編輯2006年被控偷聽英國王室成員電話留言。「未來國王」威廉打給弟弟哈里的留言外傳,哈里吸毒成為《世界新聞報》頭條。編輯因此入獄一年,但報紙仍在運作。

它也不怕招惹權貴。《世界新聞報》涉嫌監聽的名單,據說有4000多人,包括前首相布朗、英國足球協會主席、無數演藝名流……報紙對此似有準備,成立賠償基金,拿得出證據的竊聽受害者可以獲賠金錢。

它還敢叫英國國會議員「閉嘴」。傳英國前首相布萊爾曾通過繼任者布朗,要求國會議員沃森停止追問《世界新聞報》的竊聽醜聞。幾任英國首相,與《世界新聞報》的交情都不淺。

誰讓它那麼受歡迎呢?關門那一天,都還有750萬零售讀者(揭露「竊聽醜聞」的英國《衛報》發行量大約33萬份)。《世界新聞報》創刊定位是滿足「剛識字的工人階級」,售價低廉。「前手機」年代,類似「竊聽」的爭議手法已經為《世界新聞報》所用,譬如披露警察局未經公開的記錄、街頭妓女口述,等。

20世紀初,《世界新聞報》老闆喬治·瑞德(George Riddell)有天碰到另一份報紙總編弗雷德裡克·格林伍德(Frederick Greenwood),向對方介紹自己的報紙。過了幾天,他問格林伍德:「我的報紙怎麼樣?」格林伍德回答:「看了,然後扔進垃圾桶,但轉念又怕我的廚師會看到,我就燒了它!」

別以為權貴階層「看不起」就等於「不看」,暗地偷窺《世界新聞報》的不在少數——從閱讀隱私獲得「罪惡的快感」。香港作家陳冠中形容「犯罪的快感」(Guilty Pleasure)應該是「永遠嫌自己不夠瘦的女人偷吃哈根達斯,或者電影學院老師躲在家裡看《霹靂嬌娃》」。

諷刺的是,雖然職業操守欠佳,《世界新聞報》的準確性居然一流。因為他們不惜手段「掌握」到真實情況,可信度很高。

這麼一份有著強大「群眾基礎」「上面有人」的報紙,究竟惹了誰才會招致殺身大禍?

一個普通的13歲女孩,米利·道勒(Milly Dowler)。媒體披露,米利遭綁架,《世界新聞報》涉嫌僱傭私人偵探,竊聽她的手機留言。偵探擅自刪除了幾條舊記錄,以便顯示新信息。這一舉動誤導警方,以為米利還活著。米利最終被撕票。

還有英國駐阿富汗、伊拉克陣亡將士的家屬,倫敦地鐵襲擊案死者家人,為了拿到第一手資料,《世界新聞報》也將他們的對話列為新聞來源。

這兩件事掀起倫敦7月熱潮,英國公眾怒了——用來揭權貴名人老底的「下三爛」手段居然用到我們普羅大眾的頭上!每一個《世界新聞報》的讀者都可能成為受害者!

如何對待名流權貴,在英國可以有所爭議,一旦觸怒公眾,《世界新聞報》的真正金主——廣告商就跑光了。默多克提議最後一期,免費給公益團體登廣告,結果連公益團體都不肯沾《世界新聞報》的邊!

最重要的底線不是「該不該竊聽」,而是絕不能傷害公眾。首相卡梅倫自正身形,大聲疾呼:「現在我們討論的不是名人影星,而是謀殺受害者,恐怖襲擊死難者。」

默多克集團準備擴張前,「竊聽醜聞」再囂塵上,無論動機為何,推手是誰,至少說明,在英國,也許惹得起國王,卻惹不起大眾——儘管大眾曾經為「竊聽」而竊喜,曾經為「竊聽」而掏一份報紙錢。

洋版《官場現形記》

英國人覺悟真低。一出挖苦自家政府的話劇《是的,首相先生》(Yes,Prime Minister),自20世紀80年代演了30年,擴充成電視劇、廣播劇,今年又添新料,重返舞台,全英巡演。戲中首相自辯:「我是人民選出來的,我要什麼就代表人民要什麼。」既然如此,人民何苦尋官府的開心?更加匪夷所思的是,20世紀80年代此劇初登舞台,時任首相的撒切爾夫人不但不怒,反而公開熱捧,還幫著寫了幾句台詞,與民同樂。最近,首相卡梅倫也自認粉絲,還說唐寧街10號的生活與劇情雷同。這句話在週三首相例行答辯會上,被議員抓了把柄追問不休,卡梅倫乾笑著奉勸對方:「要有點幽默感。」

英國首相真慘。不但供全國人民娛樂,關起門來還常遭秘書修理,閣員也不一定買賬。幸好官場待久了,防人手段自然不弱,找來「特別顧問」出謀劃策。百密一疏,媒體無孔不入,不依不饒,電話隨時打進辦公室,逼得首相鑽了桌子。

英國首相真倒霉。經濟不振、歐元危機,還有環境議題湊熱鬧。好不容易出現金主,某斯坦國開出天文數字,願救歐洲於水火之中。斯坦國外長駕到簽約,英國首相百般逢迎,休提帝國當年勇。初談萬事大吉,簽字前夜斯坦外長卻突然提出要找個花季少女陪睡。首相府這下可亂了套。經濟利益與良心道德,私密手段與公眾知情權,一團亂麻攪到首相跪地求神。國庫空虛,民主、道德似乎淪為笑談。斯坦國大使哈羅畢業,牛津深造,底色算是英國人,此時卻以斯坦國價值觀戲弄英國官府脆弱幼稚的道德底線:「什麼人權,你們不曾在意過伊拉克阿富汗女孩……」「大使,如果有人要找斯坦國的女孩呢?」「只要不是我的女兒。」究竟誰的底線更低?

平心而論,劇中英國首相不過具備一般政客都會犯的毛病:野心比能力大,私慾比公益重要。成天囈語要是英國救了歐元,自己就該成為歐盟主席。選舉前做的一切,就是為了上位,上位之後,全部目標就是保位。當局面終於攪黃,哭著喊著要找女王請辭。二號秘書終於看破,冷冷道:「首相,其實您的位子保不住,對百姓並不是壞事。」唐寧街大小人物,都被一根看不見的繩索牽制,那就是民意。一切都是為了取悅民意。媒體或理直氣壯,或死纏爛打,也是因為公眾輿論後盾堅強。

難道英國人不怕劇中一切發生在現實中?鄰座一名中年女觀眾說,窺到「門背後的一切」很興奮,「這些事情當然可能發生在現實中,可是你看看他們的下場!」另一位朋友說:「英國百姓必須笑啊,不然只剩下哭了!」英國幽默與政治的關係曖昧綿長,約翰·梅爾(John Meyer)撰文,幽默對政治是一劑安慰,可化解緊張,鬆弛對立,「讓事情看起來仍在掌控之中」。這麼說,娛樂民眾也可以是政治漏洞的包庇犯!

走出劇場,4月冷雨撲面。我打了個寒戰,心想:說到底,英國人真傻,花上十幾或幾十英鎊,穿戴整齊跑到劇場裡笑兩個小時。而我們,只要免費點擊微博,時有新料。四面八方,不相識的人們,不約而同,發出又酸又痛的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