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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語迷航

我手裡攥著一塊巧克力餅乾。齋月正午,飢腸轆轆,出租車後座上,猶豫著要不要送進嘴裡。

在德黑蘭住了幾天,我發現這個處處飄揚著宗教革命標語的地方,時而會閃現世俗智慧的靈光。齋月每天日出之後、日落之前禁食,但小賣店全日開張,主營報紙雜物,夾售餅乾飲料。職員們中午「出去轉轉」也可能提著大餅回來。沒有餐館敢在守齋時間生火,但當地人總能找到熱食。正當我試圖放鬆約束,常駐此地的友人告誡「小心為上」。

出租車上,我無從揣測司機的反應:不理,痛罵,也可能停車把異教徒扔在半道。穩妥起見,我一隻手拉高頭巾遮住嘴,另一隻手從頭巾底下把巧克力餅乾送進去,然後放開手安靜咀嚼。一會兒,司機扳了扳後視鏡——我看見鏡中那個女人兩腮鼓脹,嘴角一圈深褐色。

他向後伸過手,勾勾手指——我也要。不早說!我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分食餅乾,仰頭喝水。上車前,給他看過當地人用波斯文寫的地址,就沒再講過一句話。這時,我有心揶揄:「Ramadan(齋月)?」剛獲寬恕,就想探知人家為何不守教規。

「齋月,阿拉伯;伊朗,居魯士。」他左手還在方向盤上,右手緊著比畫,省卻謂語的句子,竟從一小塊餅乾,穿越2500百年,直奔他對本國歷史的看法:伊斯蘭教,以及隨之而來的齋月等規定屬於阿拉伯人;伊朗文明的源頭早於伊斯蘭教,居魯士締造的波斯帝國,才是伊朗人的驕傲之源。

居魯士二世,一般稱「居魯士大帝」,生活在公元前6世紀,那時東亞的中原大地正處於春秋中葉的疲憊與僵持。無論東亞還是西亞,王國版圖都像是細胞裂變,大的吃掉小的,小的合併成大的。居魯士用了30年時間,吞沒西亞所有文明之邦,包括巴比倫,囊括了南亞和高加索,建立起史上未有之第一大國。之後1000多年裡,波斯帝國幾經興亡,終為阿拉伯人所破,崇拜「火與水」、信奉瑣羅亞斯德教的伊朗人,逐漸接受「真主是唯一的神」。

想不到一塊餅乾,會引發這麼一大段歷史。「齋月,阿拉伯;伊朗,居魯士。」出租車司機最直接的意思是,伊朗人不必理會阿拉伯人的規矩。普通伊朗人很少掩飾他們對阿拉伯鄰居的反感。那麼,隨阿拉伯人「舶來」的伊斯蘭教,何以成為當今伊朗信仰與政治牢牢共生的根基?而伊斯蘭教信徒認為先知穆罕默德受天啟之前,都是「蒙昧時期」萬古黑夜,又怎麼解釋璀璨的波斯文明?

宗教學者早就體察這層尷尬,1979年掌握國家大權以來,刻意迴避伊斯蘭之前的伊朗歷史,而高歌確立伊斯蘭什葉派為國教的薩法維王朝[5],試圖把集體記憶的開端拉回到16世紀。據說今天伊朗教科書中讀不到「居魯士」的名字了。但沒想到,古代史還在這名40來歲的出租車司機心頭澎湃。

我搭車去旅行社,正是要買一張南飛的機票,去看設拉子古城[6]和波斯宮殿遺址。最後,這名信仰不堅的司機,為人也不囿於原則:車到旅行社門前,非要在說好的價格上追加兩成。

伊朗人出國簽證困難,國內游愈加興旺。航空公司櫃檯前,國內景點介紹成堆摞起。來伊朗前,很多人勸我不要搭國內航班。多年國際制裁下,伊朗飛機零件無法及時更新,事故率偏高。就在我離開一個多月後,一架國內航班剛從德黑蘭起飛便墜毀。

眼前,旅行社的氣氛沒有任何不安。除了收銀的是位男士,整間辦公室都由女性打理。藍紅兩色制服、空姐船帽、同色頭巾,個個妝容艷麗。唯一令人不悅的是,機票價格比原先查到的上漲了兩倍,航班座位爆滿。很多人選擇在齋月外出旅遊。

我擠上了當天下午的航班。機場角落裡,一塊顏色發暗的標語用英文在說:「霍梅尼是全世界革命的領袖!」建國之初,霍梅尼雄心萬丈,要把伊斯蘭政府模式輸出到全世界,結果兩伊戰爭之後元氣大傷,從此很少提「輸出革命」。可沒想到,他的話在某個角落裡還倔強著不肯沉默。

老式飛機座位挨得很近。鄰座是一名從頭到腳包裹嚴密的婦女,看樣子50歲上下。我們語言不通,只能彼此微笑點頭。我翻開《孤獨星球》查看伊朗旅行信息,其中一張彩照上,一名老者手捧經書。鄰座婦女突然戳著這一頁說:「Mulla,no good.」(「毛拉,不好。」)我一驚,指著圖畫確認:「No good?」她點點頭,衝我一笑,無法解釋更多,眾目睽睽也不便多說。我再次領教,你無法猜透伊朗人的心向。

走出設拉子機場,穿白色制服的出租車司機們蜂群一般湧上來,手中晃著汽車鑰匙。布赫瓦茲以英國口音和龐碩的身材脫穎而出。他原先在威爾士一家比薩餅店工作。旅英多年無甚進展,家人勸25歲的他回來成親,「但我還是喜歡英國,好玩」。我們商定第二天包他的車。

我住的設拉子大酒店,剛剛落成兩年,設施比較新。酒店十幾層高,俯瞰下去,整個設拉子城小了。城裡沒什麼高樓,新酒店似乎承諾著旅遊業的前景。前台小伙子執意要留下我的護照,我不肯,他翻出一疊護照給我看:科威特、埃及、韓國……最後我留下一個複印件。

房間電視頻道都是波斯語,終於轉出一個英文台。一個幾乎掉光頭髮的男人,敞開西服,不系領帶,站在簡單的背景布前滔滔不絕。電視台的名字非常有創意:Press TV(新聞台)。滾動字幕說明,這是一個直播call-in節目。聽了一會兒,打電話進演播室的,全部講英語,來自歐洲、美國、馬來西亞等,問題大多和國際事務中穆斯林的角色有關,光頭男人現場解答、評論。我正納悶,何以在伊朗收看到這樣的節目,聽到光頭男子不斷重複「當今穆斯林世界,真正的英雄只有伊朗的哈梅內伊和黎巴嫩真主黨的納斯魯拉[7]」,便釋然了。演播室電話號碼以「+4420」開頭,是英國倫敦的固話線路。

第二天一早,布赫瓦茲打電話說有事不能來,交給朋友馬赫迪。我有些失望:剛找著個講得通話的,又墜入未知。德黑蘭很多年輕人英語流利,但出了首都,就只能靠運氣,再加上一點我的阿拉伯語:字母跟波斯文大體相同,不少單詞發音相近。

馬赫迪20出頭,溫和友善。他的英語不太連貫,輔以手勢,湊合溝通。我們商定兩段行程:先看設拉子城內古跡,再去70公里外的波斯波利斯[8]遺址。

如果你生在十三四世紀的亞洲或者歐洲,設拉子遠比德黑蘭聞名。波斯商人是絲綢之路上的搬運工,也把波斯文明帶去了遠方。設拉子詩人薩迪在詩作《玫瑰園》中提到,他曾經旅行到中國新疆的喀什。在一所學校,他看到年輕學者在讀一本阿拉伯語語法書。薩迪請年輕人將其中一段翻譯成波斯文。年輕人得知他從設拉子來,問知不知道「薩迪」,還隨口背誦他的詩句。第二天,薩迪臨走時,年輕人得知相遇的就是薩迪本人,喜出望外,戀戀難捨。

世界流行的葡萄品種「設拉子」,中文譯作「西拉」的,是不是源於這座伊朗古城,說法不一。但可以肯定,薩迪時代,設拉子葡萄架碧綠漫野,歐洲商人絡繹往來,把設拉子葡萄酒賣到印度。今天在設拉子博物館還可以見到泥塑,還原了當時場景:波斯貴族們圍坐議事廳,表情傲慢狐疑,一個穿西式禮服、黃頭髮的人站在中間,深深鞠躬,標籤註明:法國商人。到了17世紀,設拉子以東500公里的克爾曼(Kerman)開始仿製中國青花瓷器,通過東印度公司,當作真品賣到歐洲各地。18世紀伊朗人模仿的中國單色釉,幾可亂真。

薩迪時代,伊斯蘭教在伊朗已經傳播了幾百年。他和同時代詩人的作品中,仍充滿了「美酒、姑娘、鮮花、歌唱……」

薩迪的花園還在,他的靈感之源金魚池,剩下一條翻了白肚的死魚。周圍滿是遊客為求好運,扔進池子裡的紙幣硬幣。沒人能夠解釋其中的關聯。

有些東西卻是幾百年都不會死。曾經的文化首都、政治中心,設拉子遍佈花園和學堂。這些景點常常挨得很近,感覺不是你徒步穿行,而是它們接踵而來:棕櫚、橘樹、鳶尾花、池塘、滿牆波斯細密畫。暑氣靜謐,蜜蜂嚶嗡,婆娑樹葉在地上漏下斑駁光影。置身其間,欲歌欲舞,欲辯欲思。1979年前,設拉子亞洲學院還有美國學者教授考古學。那是一個更加包容的過去。

我希望能夠猜測馬赫迪的心向:保守還是開明。這決定了我是否偶爾可以建議喝點水。他車裡端正地擺著《古蘭經》,他的名字是什葉派救世主。

我們轉到120年前設拉子富商的「家庭接待前廳」。玻璃可能在當時相當昂貴,可這家偏偏用無數碎玻璃,包裹起整個迴廊,來客一定先被這份闊氣震住了。抬頭望頂上漆畫,竟是歐風洶湧:袒胸少女、山地教堂。我吃驚地向馬赫迪比畫,像一個沒見過世面的村婦,四下尋找風紀警察。「Old。」他說,停了一下,臉上湧起一個複雜曖昧的表情:「Good!」

「過去的東西好看。」我忽然獲得了安全感。到底是設拉子人。於是,跟馬赫迪聊了起來。他大學畢業找不到工作,父親有點錢,還肯養他。開車不是專職,所以不穿白制服。他的藍襯衣黑色長褲,乾淨得體。

馬赫迪不太擔心掙多掙少,有種氣定神閒的派頭。我的伊朗貨幣裡亞爾[9]花光了,星期五兌換所不開,要等日落之後才能找到地方換外幣。馬赫迪也不緊張,大方替我刷卡。制裁之下,伊朗不通行國際信用卡,只能用國內發行的借記卡。他為一個外國遊客開車,還替人付錢,我相信天底下不會有更善良的人了。

既是他墊付,馬赫迪似乎掌握了主動,帶我一個接一個去他認為值得看的景點。這裡也有巴列維國王的避暑山莊。像德黑蘭一樣,年輕人躲進警察看不見的地方彈吉他唱歌。戀人們在落滿石榴的樹下小憩,男孩的頭枕在女孩大腿上。20世紀30年代,伊朗貫通鐵路後,設拉子絲路驛站的地位逐漸失落。很長一段時間,這裡的古跡保護得並不好。眼下顯然有重振旅遊的跡象。馬赫迪推薦我去一家新翻修的花園:蓮花池、噴泉,二層小樓拱頂畫著長翅膀、神格化的居魯士。古跡外殼下是一家餐館。對面鄉村手工地毯店,分店開到了土耳其伊斯坦布爾和中國上海。

設拉子街頭保留著各種文明共存的痕跡。街道一角,牆壁上畫著大幅聖誕老人馴鹿拉雪橇,大概附近住著信基督教的亞美尼亞人。再一查這條街的名字:「烈士街。」十足伊斯蘭的標籤。

儘管碎玻璃耀眼迷目,你的眼睛不會錯過街道上的領袖巨像。一棟氣派非凡的白石頭建築上,金光閃閃刻著英文字——「法爾斯省司法部」(設拉子是法爾斯省會),頂上垂下霍梅尼與哈梅內伊畫像。門洞裡站著幾個持槍軍人。

司法部也要高掛領導人畫像,這大概正是霍梅尼所謂「領袖絕對權威下的三權分立」。他以此解釋,伊斯蘭政府的律法來自無謬的真主,宗教學者是律法的監護人,這有別於西方式「三權分立」。

我下車拍張照片。馬赫迪稍顯緊張。環島不容易停車,他繞個圈子再來接我。軍人見我舉起相機,並不阻攔,還擺姿勢嬉笑。司法部正門太大了,我不斷往後退,想收進全景。這時,一個白鬍子路人斜刺裡衝過來,嘴裡高喊:「哈拉姆!」發音跟阿拉伯語一樣,意思是「禁止的」——不是「隨地吐痰」那種小錯誤,而是冒犯教法,「天理難容」。還好馬赫迪的車及時趕到,我跳上去關門升窗。

「巴斯基。」馬赫迪說。巴斯基是伊斯蘭革命時代留下來的民兵組織。他們有制服,但通常著便裝,人數難以統計,平常就是普通人,有「巴斯基教授」「巴斯基學生」「巴斯基工人」等。他們宗教信仰堅定,效忠最高領袖,隨時跳出來主持正義。馬赫迪臉上有些不舒服:「我不喜歡他們。」我連聲道歉。

設拉子也有不少宗教學校。路過的這家,建於17世紀,大概在什葉派伊斯蘭教確立為伊朗國教之後100年。

什葉派與遜尼派的分歧,概括來說,就是先知穆罕默德歸真之後,誰有資格成為繼任者。什葉派推崇先知的女婿阿里。阿里遇刺,他的兒子侯賽因全家也遭主流派伏擊,慘遭滅門。此後什葉派無論從人數還是影響力,一直處於弱勢,演化出一套自己的信仰與智慧,與遜尼派有共識,也有差異。「侯賽因的血」、千年的冤屈和復仇,構建了什葉派的情感共同體。薩法維王朝立什葉為國教,一個原因是為了對抗強大的奧斯曼帝國,與那裡的遜尼派割離開來。但立教之初,伊朗國內教法學家不夠,要從敘利亞、黎巴嫩借,填充清真寺和學校。

學校正在裝修,迎面是混凝土攪拌機和一張鮮血淋漓的烈士像。可能因為正午,學校空無一人。校園小巧幽靜,綠樹高緲。英文說明:「按照教義中的神聖數字『5』,學校建了5間教室。」現在教室都安上了落地玻璃門,天花板高挑。

走廊裡一個畫面吸引了我:一部插卡電話,一盞電燈,背後是霍梅尼和哈梅內伊合在一處的畫像,周圍罌粟花艷紅如血,還有一挺像征革命衛隊的機槍——本不該驚訝,電器、武器,現代化商品的「西方性」,在伊斯蘭信徒中或許有過爭議,但大部分時候還是被舒舒服服接納了。奈保爾在1979年伊斯蘭革命之後來到德黑蘭,雖然滿街都是反美反西方口號,但他看到毛拉通過電視宣講,出租車司機靠收音機祝誦經文——「擁有現代化商品,也合乎伊斯蘭教教義的榮耀。伊朗人一般相信這些物品是中性的,無關乎特定的信仰或文明,這些東西就像大型國際市集裡的庫存品一樣。只要用錢,就買得到……」

設拉子街頭畫。如果你生在十三四世紀的亞洲或者歐洲,設拉子遠比德黑蘭聞名。波斯商人是絲綢之路上的搬運工,也把波斯文明帶去遠方。

司法部也要高掛領導人畫像,這大概正是霍梅尼所謂「領袖絕對權威下的三權分立」。

霍梅尼本人也是拜當時先進科技磁帶所賜,灌錄了無數煽動革命的演說,偷運進伊朗,效果不亞於今天的社交媒體。推翻國王之前,雖然霍梅尼聲望高漲,但大部分人相信他在革命勝利後不會直接治國,而是隱退為精神領袖。

1979年霍梅尼回伊朗之前,世俗革命者代表到巴黎與他會面,最大兩股反國王的勢力商定合作。他們發出聯合聲明,未來伊朗將以「伊斯蘭」和「民主」為治國的兩大基礎。霍梅尼拒絕使用「民主」字眼——他認為那是「西方的」——而改為「共和」。當時,無論在公開聲明,還是私下交談中,霍梅尼都給世俗革命者這樣的印象:他無意直接掌權。

所以,等到霍梅尼執意推行伊斯蘭政府,並舉行公投時,很多人感到吃驚。後世學者解釋,世俗革命者只研究霍梅尼在巴黎講了什麼,對他的著作《伊斯蘭政府》(Islamic Government:Governance of the Jurist)並不熟悉。實際上他早就有了以教治國的想法,還成立了革命委員會。也有人認為,什葉派信仰中有「塔基亞」(Taqiya)一說,危急時刻可以隱瞞自己的真實想法,霍梅尼的做法在教義上講得通。但是,霍梅尼本人曾經在革命中呼籲信徒放棄「塔基亞」,打破沉默,勇敢訴求。

以1000多年前的教義治理現代國家,早晚會遇上難題。霍梅尼在去世前一年,再次展現了一種話語智慧:曖昧,卻尖銳如刀鋒。他宣佈:「伊斯蘭共和國的需求比伊斯蘭教法更重要。」很多人不明白,連哈梅內伊都一時轉不過彎。霍梅尼要求修改法律,其中一項規定最高領袖治理社會、把握政治的能力,應該和宗教資歷一樣高,甚至更高。政權存亡比主義更要緊,一刀劈開執政困境。繼任者哈梅內伊果然就是這樣的人選:他的宗教等級本不夠格成為「精神領袖」「效仿源泉」,但他曾經擔任總統,治國經驗充足。

宗教學校的電燈電話,霍梅尼與哈梅內伊,這樣的組合前,我看到模稜兩可、充滿彈性的話語空間。如果可以為執政所用,什麼都可以拿來說。但又不能對這種靈活性抱太多期望。霍梅尼去世,「絕對權威」不復存在,哈梅內伊的宗教權威和世俗威信不斷受到挑戰。還有什麼樣的話語可以為執政合法性澆灌新的混凝土?反美?經濟?古代歷史真的不能借來充實國家主義?

宗教學校的電燈電話,霍梅尼與哈梅內伊。這樣的組合前,我看到模稜兩可、充滿彈性的話語空間。

該去波斯波利斯了。一路上,馬赫迪總是大聲為我吵架,抱怨紀念品商店小販開的美元兌換價太低。我一路都沒有換成美元。但是,他對我一個外國人,又是那樣寬容,准我飲食,自己卻堅持不吃餅乾。車上有瓶裝水,太陽底下曬得發燙,他直接從頭上、臉上灌下去,卻也不喝一口,最多舔一舔嘴唇上的水珠。

這一路眼福飽足,沿途有公元1世紀留下的古跡,羅馬皇帝瓦勒良匍匐在波斯國王沙普爾一世[10]腳下。瓦勒良戰敗他被擄到波斯,很快死去。但刻在石碑上的羞辱,兩千年後仍栩栩如生。沙普爾一世每次翻身上馬,都命瓦勒良跪倒充當腳墊。那是羅馬皇帝第一次被劫持,震動歐洲,屬國紛紛獨立。今天的人看起來,那是波斯睥睨歐洲的時刻。但當時的波斯國王們並沒有拿歐洲當回事。希臘城邦頑抗波斯國王薛西斯的進攻,以少勝多,歐洲千百年來為之歡呼:「文明抵抗了野蠻!」但這段歷史在波斯的記憶中不算什麼,龐大帝國邊緣發生了一次小坍塌而已,雖然那也是波斯擴張的終點。那時波斯人的心態傲慢泰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也出奇地寬容。

居魯士允許被征服者保留自己的宗教信仰、語言文化,只要肯納貢賦稅。大英博物館收藏著「居魯士銘筒」:公元前539年攻克巴比倫後,居魯士宣佈,所有俘虜,不問宗教信仰和文化習俗,均重獲自由。這份銘筒被後世一些學者稱為「第一份人權宣言」。那一場大赦中,有在巴比倫為囚的猶太人。他們趁此返回耶路撒冷,重建聖城。歷史與現實對照,今日以色列與伊朗的關係,南轅北轍。

波斯波利斯始建者大流士一世,是居魯士的女婿。兩者都孜孜不倦地開疆拓土,而大流士似乎比居魯士留下更多個性:詭計謀位、大膽奪權,又是精明的管理者,設立波斯23個行省。他最喜炫耀,波斯波利斯宮殿建在山崖上,納貢者的景仰之情,可以由遠及近,烽火相遞般燃起。

宮殿在高台之上,台階間距極小,專供曳地的長袍翩然而上。古希臘亞歷山大大帝焚燒了波斯波利斯,殘垣沒了頂棚和圍牆,反似專供遊客遠眺似的,一目瞭然。也有細節值得走近觀賞:一片片岩石浮雕,時間吹勻了凸起面的墨色。特別精美的幾處,與遊客視線持平,用透明防護罩罩住:對稱排開的皇家侍衛,濃眉深目,虯髯高冠,手持長矛,腰挎箭囊,寬大的袖子下垂,如水波吹皺。

一對伊朗夫婦帶著10歲的女兒,在浮雕前指指點點,女孩頻頻點頭。他們住在德黑蘭,父母是第二次來波斯波利斯,女兒放暑假,頭一回來看古跡。我們的英語交流十分有限。當我問起「教科書」如何講解這段歷史,他們似乎聽不懂了,告辭離開。

即使在最炎熱的夏天,波斯波利斯遺址上也有遊人往來,還有外國遊客團,跟著伊朗英語導遊。景點前配有英文說明,透出悉心維護,而不像是抹殺歷史的做法。但是,一名長期生活在伊朗、精通波斯語的學者曾經告訴我,維修古跡的動力是「錢」:「我在20世紀90年代和兩年前看到的波斯波利斯全然不同,那裡曾經很荒涼。伊朗政府加大對設拉子城和波斯波利斯的投入,是為了推動旅遊業,增加(制裁之下的)非石油收入。」

他認為,古跡維護程度充分體現國策。「當你去過馬什哈德(Mashhad)的伊瑪目聖寺[11],和同在一座城市的菲爾多西陵園[12],就能很好地比較,它們受到政府禮遇有天壤之別……難道什葉派史上第八伊瑪目對波斯民族的意義,會比復興波斯語最大功臣菲爾多西更大?這種例子不勝枚舉。」他要求不提到他的名字。

馬赫迪也仔細看那些浮雕,還請我幫他照了相。問他怎麼看居魯士和大流士,他只能簡單回答:「兩個我都喜歡。」波斯波利斯荒漠裡暫時看不到霍梅尼與哈梅內伊的畫像,但旅遊警察也會舉起皮鞭一聲吼,命令我整理頭巾。馬赫迪趕緊打哈哈。波斯波利斯洗手間標誌上,女士頭像都是蒙頭巾的。

波斯波利斯在巴列維國王時期,曾受到空前禮遇。他的父親武將謀逆,終結了外患頻仍的愷加王朝[13],借來古波斯國王巴列維的名字當家族姓氏,黃袍加身。巴列維國王是西方技術的崇拜者。20世紀70年代伊朗石油美元滾滾,現代化革命初期釋放出的生產力,讓伊朗國庫溢滿。這位國王豪擲石油收入,大筆購入軍艦炮彈,要求全民學習西方生活方式和藝術品味,高聲頌揚「民主」。但是到了70年代中期,伊朗經濟蓬勃發展,巴列維國王卻開始強調民主的伊朗特色,在國王絕對權力之下實現自我監督。

巴列維沒有霍梅尼的宗教權威,他披上綴滿寶石的斗篷,對波斯帝國做了生硬的聯想:1971年,在波斯波利斯舉辦「伊朗君主制」2500年盛典,宴請各國使節。「居魯士,安息吧,因為我們已經醒來。」他在致辭中如是說。越過波斯亡國、外族入侵的所有過程,彷彿從居魯士到自己,一脈相承。雖然伊朗人的文明自豪感以年份丈量,但國王的盛宴卻是一場公關災難:受邀的全是外國人、排場過分奢侈。當時宴客的白色帳篷,今天仍保留在波斯波利斯一排松樹和流動廁所的背後。

人們看到國王所謂的現代化,無非是王室更加糜爛,社會更加不公。首先是民間掀起怒潮,宗教後來才踏上一腳,一場革命注入另一場革命中。

「宗教權威下的三權分立」,「國王絕對權力下的自我監督」。

我又在伊朗的話語中迷航了。

經那位學者介紹,我找到2010年的一則故事:在「宗教統治」與「歷史榮耀」兩極之間,伊朗總統艾哈邁迪·內賈德曾經用最簡單的動作,抹殺了兩千年的距離和複雜邏輯。那年伊朗從大英博物館借來「居魯士銘筒」到德黑蘭展出。揭幕儀式上,內賈德把一條巴斯基民兵標誌性黑白格圍巾,套在居魯士雕像的脖子上。伊朗半官方通訊社相關新聞標題是:「居魯士當上了巴斯基!」儀式結尾,一名打扮成居魯士時代阿契美尼德王朝[14]的士兵和一名巴斯基民兵「關公戰秦瓊」,一起接受內賈德授勳,通訊社稿件稱他們「都是抵抗外部侵略的伊朗衛士」。

這荒唐的一幕也無情地指出,伊朗人的情感共同體,承襲了居魯士大流士的傲慢與寬容,注入了什葉信仰的鮮血和復仇。但時至今日,曾經包容的文明卻遭到國際孤立,伊朗學者把這局面稱為「冤屈」。

波斯波利斯旅遊商品店,也是英語導遊辦公室。其中一位英語非常流利,剛剛買了一兜子大餅回來。我問了問巴列維慶典帳篷的保留情況,然後繞到「怎麼看伊斯蘭前的伊朗文明」這個話題。

導遊突然換了波斯語,轉向我身邊的馬赫迪,兩手一攤,問了一句什麼——我聽到一個詞:「Seiyasi(政治的)?」

我忙解釋,不,我問的是歷史問題。「政治的?」他還是問馬赫迪。馬赫迪示意我趕緊走,導遊隨時有權找警察來。

這究竟是歷史問題,還是政治問題呢?

駛離遺址群落,路邊豎著一人高的廣告鐵牌:象徵永生的波斯波利斯神鷹,馱著可口可樂的標誌。

居魯士當上巴斯基,神鷹喝美國飲料。印度學者阿席斯·南迪(Ashis Nandy)寫過:「過去150年間,亞非的改革者及思想家們都在努力協調三組基本矛盾:東方與西方,傳統與現代,過去與現在。」但這些看似對立的要素有時相互交融,在伊朗,不是只有一種主義或者信仰的來源,能夠喚起人們的凝聚力,相反,一碟「混炒」,各種因素混雜發酵成近乎迷信,最能引起國家主義的共鳴。

淡化古代文明的伊朗當局,仿製波斯波利斯「皇家侍衛」浮雕,放大幾十倍刻在外交部辦公樓前。

伊朗朋友說,網上有個論壇,羅列伊朗對世界的各種決定性影響,伊朗人為之陶醉。比如,西班牙某個城市的名字照搬伊朗城市名。阿拉伯人曾經統治西班牙近800年,帝國中一個屬國的要素傳到另一個屬國,當然有可能。但這究竟是阿拉伯帝國框架下的交流,還是西班牙對伊朗直線的敬仰?論壇上還說,意大利通心粉是馬可·波羅從伊朗帶回去的,足球是伊朗人發明的……

「足球是中國人發明的。」我笑著糾正那個伊朗人。一位知名伊朗學者還向我提起更驚人的傳說:伊朗人拯救了中國。看著我如遭電擊的表情,他娓娓道來:「當年蒙古大軍統治中國,為了繼續打仗,有大臣提出殺光中原人,騰出地方來放牧養馬。但是,成吉思汗帳中一名伊朗大臣站起來說,可以交給他管理,以賦稅代滅城……」

追問故事出處,他卻答不上來,只說伊朗人都知道。在兩位朋友幫助下,我們找到最接近的典故,見於《元史·耶律楚材傳》,說保住中原的主人公是耶律楚材,生在北京的契丹人。

太祖之世,歲有事西域,未暇經理中原,官吏多聚斂自私,貲至巨萬,而官無儲偫。近臣別迭等言:「漢人無補於國,可悉空其人以為牧地。」楚材曰:「陛下將南伐,軍需宜有所資,誠均定中原地稅、商稅、鹽、酒、鐵冶、山澤之利,歲可得銀五十萬兩、帛八萬匹、粟四十餘萬石,足以供給,何謂無補哉?」帝曰:「卿試為朕行之。」乃奏立燕京等十路徵收課稅使,凡長貳悉用士人,如陳時可、趙昉等,皆寬厚長者,極天下之選,參佐皆用省部舊人。辛卯秋,帝至雲中,十路鹹進廩籍及金帛陳於廷中,帝笑謂楚材曰:「汝不去朕左右,而能使國用充足,南國之臣,復有如卿者乎?」對曰:「在彼者皆賢於臣,臣不才,故留燕,為陛下用。」帝嘉其謙,賜之酒。即日拜中書令,事無鉅細,皆先白之。

契丹人耶律楚材提出新的治理方法,而啟用的人才都是漢人。耶律楚材有一個出逃的遠親耶律大石,曾經在中亞,包括今日伊朗一部分的疆土上建國。這大概就是整個「伊朗人拯救中國說」的唯一憑據。

混雜的語言。迷信般的愛國。

距離日落還有些時間,馬赫迪建議我去哈菲茲墓[15]。原本我對墓地沒什麼興趣,但又想到這位詩人在伊朗人日常生活中的指導作用,便欣然答應。這種作用是其他文明中罕見的:哈菲茲寫於600多年前的詩作,今天分段被印在薄薄的紙片上,裝在封套裡,伊朗人可以花一個土曼(大概一元人民幣),在街頭買一張,以詩句占卜「今日時運」:從陞官發財到戀愛求學。粉紅的算命紙上還附帶廣告。

一名直接參與伊朗核談判的英國外交官,也曾私下對我說,伊朗人有時在談判中引用哈菲茲的詩句,「雖然我們能聽明白,但伊朗人事後還是抱怨我們沒有會意,或低估了它的深度」。

這是怎樣的語言呢?

日頭偏西,暮色溫暖。哈菲茲墓前白色大理石台階上,一群男子放聲合唱,歌聲婉轉柔沉,斜陽在他們年輕的臉上映出光彩。他們是放假的設拉子軍人,來自全國各地。伊朗軍人都在異地服役。我問他們唱的是什麼?「Love(愛情)。」年輕人異口同聲。其中一個搖頭:「Seiyasi(政治)。」一夥人自己爭論起來。

說「政治」的那位難以用英語完整表達,就在我的筆記本上用波斯文寫了一段。後來我請人翻譯出來:

過去,統治者們不允許對社會事務直接批評,所以詩人們借用比喻暗諷現實。比如,當詩人描寫晨鳥,其實是指用歌聲把人從禁錮中解救出來。

我在哈菲茲墓抽了一首「占卜詩」:

不要依賴物質世界,要仰賴精神和神的恩賜,然後物質世界才會對你有利。相信神,從經書中尋求慰藉。

我在哈菲茲禮品商店買了一本詩集,其中一部分附英文翻譯。打開見到這樣的句子:

And wine!Bring me the wine,the giver of mirth!Today the beggar may boast him a king.(酒!拿酒來!酒是歡樂之源!今朝乞兒要把自己吹噓成皇帝。)

The hunter she,and I the helpless prey;wounded and sick,round me her toils she drew.(她為獵人,我是絕望的獵物;被她的繩索纏繞,又傷又病。)

為我翻譯「占卜詩」的,是德黑蘭一名文學系學生,他相信讚美宗教與歌唱愛情美酒的詩,全都是哈菲茲的原作。「哈菲茲的詩很曖昧,酒,可以被解釋為『神』,對美女的愛戀,也可以看作『對神的崇拜』。」

千百年不能暢所欲言,於是有了陣陣迷航。

開齋時間還沒到,馬赫迪堅持我一定要去光明王之墓(Shah-e-Cheragh),第八伊瑪目的17個兄弟之一葬在那裡。除了第八伊瑪目,什葉派尊崇的伊瑪目都葬在了阿拉伯境內,所以與之有關的遺跡格外珍貴、神聖。馬赫迪臉上充滿自豪,「命令」我將兩部相機統統留在車上。我爭辯說可以藏一部小的,「不可能」,他做出搜身的動作,最後允許我帶上手機。

他知道一條去清真寺的捷徑。看得出,馬赫迪因自豪而步履輕快。當我們穿過小巷來到門前,卻發現這裡變成工地了,側門暫不開放。馬赫迪稍稍失望,不過,他當然也知道如何穿過緊鄰清真寺的市場,繞去正門。市場熱鬧擁擠,我們不斷被鐵絲衣架上的內衣、睡褲碰到頭,女性花色緊身褲正流行,套在氫氣球紮起來的人形上,飄來蕩去。土路一側牆壁上,粗黑筆寫著英文:I love you。黑袍婦女在牆邊走來走去,深一腳淺一腳。

土路一側牆壁上,粗黑筆寫著英文「I love you」和一男一女的名字。黑袍婦女從牆邊走過,深一腳淺一腳。

清真寺入口,男女分開。女部不但搜身,還要領一件恰多爾[16]從頭遮到腳。我已經戴了頭巾,上衣長可及膝,但這著名的聖寺,總要分外嚴格些。恰多爾像一整件床單,可能太多人用過,而洗過的次數太少,布質僵硬,披在身上輕微瘙癢。

寺內廣場浩瀚,信徒赤腳磨得光亮的石板地,泛著日光,仿若湖水。一時間竟宛如天上景象。馬赫迪從男部入口穿過,找到我,一句話把我打回人間:「小心你的手機,有人偷東西。」

清真寺有真正黃金包裹的圓頂,裡面的碎玻璃從地面鋪到穹頂最高處,那個富商的迴廊瞬間暗淡如鐵。女信眾全藏在黑袍下,少數年輕的和我一樣披著借來的黑褐色恰多爾,相視一笑。她們排著隊,走向伊瑪目兄弟的棺材,從欄杆和牆上,一路親吻、觸摸過去,臉頰貼上去,欄杆有菱形鏤空的地方,她們伸手進去,盡量觸摸棺材,手撤回來,按在額頭、臉、嘴唇上,據說這麼做能離天堂更近。地上坐著一名婦女和兩個小孩兒,眉眼竟有些像中國人,一問,是來自阿富汗的哈扎拉族[17],蒙古騎兵後裔。中亞更近了。

寺內小書架上堆著無數圓形小陶土,不知做什麼用的。觀察周圍,才發現什葉派禱告磕頭的時候,額頭觸及放在地上的一塊小陶土。這是與遜尼派禱告儀式細微處的分別了。

從女部出來,打電話給馬赫迪,沒接。找了一圈,他正在廣場上朝麥加方向禮拜,頭磕在小陶土上。他很高興,帶我看了清真寺,自己也在開齋前做了禮拜。

趕到機場,終於兌換了伊朗貨幣。我要給馬赫迪多些酬勞,他像受了重大的侮辱,堅決不收。一直送我換領登機牌,才揮手告別,我們互留了WhatsApp——伊朗極少數沒有被屏蔽的社交媒體。到登機口,我想發條感謝的信息,才發現他WhatsApp的簽名是英文「soldier」(士兵)。

「為什麼叫士兵?」我忍不住好奇。

「為伊朗作戰。」

「敵人是誰?」

一個多小時後,飛機抵達德黑蘭我才收到回復,可能他寫英文很慢:

「一切敵視伊朗的人,穆斯林和非穆斯林。」

[1]巴列維王朝共兩任國王,分別為禮薩·汗(Reza Shah Pahlavi,1925—1941年在位)與其子穆罕默德·禮薩·巴列維(Mohammad Reza Pahlavi,1941—1979年在位)。

[2]波斯語對伊斯蘭教士的尊稱,也用於中國回族。

[3]伊朗革命衛隊屬於伊朗軍隊的一部分。不同於軍隊主要是對付外侮與內亂,革命衛隊的宗旨在於保護伊斯蘭政體。

[4]巴斯基是霍梅尼創立於1979年的民兵組織,當初主要是為了對抗伊拉克,但兩伊戰爭之後仍被保留下來,協助軍警維持治安。任何人只要忠於伊斯蘭教與政權,都可以加入巴斯基。但成員主要還是以窮人為主。大多伊朗政府公務人員都有巴斯基民兵身份,但正常上下班,戰時接受軍事動員。巴斯基接受革命衛隊與最高領袖的指揮。

[5]Safavid Dynasty,公元1510—1736年間統治現今的伊朗,通常被認為是公元3—7世紀的薩珊王朝之後波斯史上最重要的朝代,是邁向現代伊朗的前身。其創建者為伊斯邁爾一世(Ismail I)。

[6]Shiraz,今日伊朗的第六大城,法爾斯省省會。以詩人、藝術、酒與花聞名。它早在兩千多年前就出現在文獻之上,並於13世紀成為波斯的藝術與文化中心,18世紀中葉一度為波斯的首都。偉大的詩人哈菲茲與薩迪皆來自於此。

[7]Hassan Nasrallah,真主黨乃1982年黎巴嫩人為了抵抗以色列入侵,在伊朗的幫助下成立的什葉派伊斯蘭政治和軍事組織。1992年其前任領導被以色列國防部暗殺後,納斯魯拉繼任為總書記。真主黨被美國、歐盟等國家認為是恐怖組織。

[8]Persepolis,波斯波利斯意指「波斯人的城市」,乃大流士一世所建之首都。後來被亞歷山大焚燬。

[9]1美元相當於32000里亞爾。

[10]Shapur I,沙普爾一世乃薩珊王朝的第二任君主,在位時間為公元240—270年左右。戰功赫赫,被譽為「萬王之王」。

[11]Imam Reza Shrine,馬什哈德即「殉道之地」,位於伊朗東北方,乃全國第二大城。因什葉派第八伊瑪目禮薩在此遭毒殺,且陵墓於此,成為什葉派穆斯林最重要的朝聖地,每年吸引上百萬朝聖者。

[12]Abu』l-Qasim Ferdowsi Tusi,菲爾多西是10世紀時的詩人,著有波斯人重要的民族史詩《列王記》(Book of Kings)。

[13]Qajar Dynasty,創建者為土耳其裔的愷加部落,於1785—1925年間統治今天的伊朗,最後被巴列維王朝推翻。

[14]Achaemenid Empire,公元前550—公元前330年間的波斯第一帝國。

[15]14世紀時家喻戶曉的波斯詩人,公認是波斯文學最重要的作家之一。

[16]Chador,伊斯蘭婦女用來包覆全身、僅露出臉部的罩袍外套,常見於伊朗一帶。

[17]Hazara,使用波斯語的民族,主要居住在阿富汗中部、伊朗東北部與巴基斯坦西北部,以什葉派為主要信仰,是阿富汗人口第三多的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