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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真假莫辨 Convenient Truths

返回美國的前一夜,我忙著把訪問數據輸入我的掌上電腦,一直到深夜都還沒睡。這時電話響起,是旅館櫃檯打來的。

我下樓時看到哈尼戴著棒球帽,斜倚著櫃檯。

「我有好消息給你。」他咧嘴笑道。他抓住我的手,拉著我走到後面的通道。一名十多歲的侍者把我們帶進一間地面樓層的雙床房,房內桌上擺著兩瓶水,他接著把門帶上。哈尼請我在床上坐下,自己則坐上另一張床,我們的膝蓋幾乎貼在一起。

「我把完整的故事帶來了。」他一邊費力地呼吸,一邊擦去額頭的汗,「你帶了筆記本嗎?」他從襯衫口袋抽出一張折好的橫線筆記紙,攤開後開始讀起上面的文字,「他們把她改名叫莎拉。」他說。

「什麼?改誰的名字?」

「一個猶太小女孩——可能就是你姑姑。」

「你怎麼知道?」

「今天哈森部落的頭目到底格里斯河另一邊、靠近敘利亞邊境那一帶找薛拉比部族的人打探了。」

「到吉茲羅尼亞?」之前魯拜得提過,他聽說有一對叫嘉姆拉和哈森的夫妻曾經住在那裡。

「對,」哈尼又低頭看了一下他的筆記,指尖滑過一行行寫得異常工整的阿拉伯文字。「吉茲羅尼亞的一位薛拉比老人告訴部落頭目,1939年時,嘉姆拉和她的姐姐把小孩帶到吐桑尼村。這位嘉姆拉是哈森家族的人。」

「繼續說。」我半信半疑地說。

「吉茲羅尼亞的人說小女孩名叫莎拉。莎拉後來嫁給一個阿拉伯裔的薛拉比男人,不過他們不知道那人的名字。莎拉生了兩個兒子和三個女兒,小孩現在跟其他薛拉比人一樣住在摩蘇爾的薛拉比城區。」

「那莉芙嘉呢?那個莎拉?」

「吉茲羅尼亞的人跟那位頭目說,『我們很遺憾,她三年前死了。』但她還在世時曾告訴家人,她在土耳其的吉茲雷(Cizre)有個朋友或親戚什麼的。她到那裡去,說是要拜訪那個人,不過後來家人發現她在吉茲雷其實沒有認識什麼人。」

「那她為什麼要去那裡?」我問。

「他們說,她到吉茲雷是為了打電話給在以色列的親人。」哈尼說。他附帶解釋,如果從伊拉克打電話,恐怕會招來殺身之禍。

「可是,我們家人未曾有過她的消息啊!」

「總之人家是這麼告訴哈森部落頭目的。」哈尼說。

我非常震驚地坐在那裡。

「跟頭目結束會面以前,」哈尼繼續說,「那個薛拉比人告訴頭目,『如果有人到摩蘇爾的瑪哈拉特薛拉比,他們可以去找莎拉的兒子阿里和薩雷。』」

我應該覺得非常振奮才對:眼前這個人剛剛告訴我的,似乎是我姑姑整個人生故事的濃縮。但我只覺得滿心懷疑。哈尼之前帶我追蹤的線索一條條全是死胡同,怎麼他現在忽然擊出了全壘打?這次他提供的訊息實在太詳盡,情節太過天衣無縫,筆記也做得太有條不紊了,很難讓人相信這一切足以相信。他在我離開的前一天深夜才來跟我報告這些,想必是因為他知道我不會有時間進行確認。

話說回來,哈尼提供了許多耐人尋味的細節,包括日期和兒子的名字。如果他只是要告訴我他認為我會希望聽到的話,為什麼他會挑與我先前向他說過的話有所牴觸的1939年?為什麼他會說女孩被改名莎拉?為什麼不說莉芙嘉了事?為什麼要提兩個兒子的名字,或她打電話到以色列的事,而這些信息卻那麼容易查證?況且,這個故事裡的主要部分——莉芙嘉的婚姻和小孩、她在摩蘇爾的生活、她後來才發現自己是猶太人——不都跟奶酪達人瓦哈布和魯拜得提供的版本吻合?如果在莉芙嘉消失的年代有其他的猶太小女孩也被擄走,照理說我應該也會有所耳聞吧?一部分的我極度渴望「捕獲獵物」,這個我正在跟天生喜歡刨根問底的自己激烈交戰。哈尼會不會是在設法撈到更多錢?別人告訴我他這輩子都是個單身漢。有沒有可能他對我動了凡心?他是不是只是想像力過於豐富?或者,他只是個很單純的人,趕著在我離開之前把他聽到的話一五一十地轉告給我?

我的時間就快用盡了。我告訴哈尼,我需要證據。我開始問他如何得到這些故事細節,他的信息來源又是什麼人。不過他顯然希望我對他表示感謝,而不是質問。

「我可以把阿里和薩雷請到家裡來,拍照片給你看。」

「謝謝,可是我也想親自跟他們見面。」

「他們來的時候你怎麼可能剛好也在這裡?」

「你選個特定日期請他們到札胡,我會專程趕過來,甚至我爸也可能會來。」

哈尼說他很懷疑我們真能找到適當的時間點,他還補上一句,由於我們是猶太人,雙方實際見面會有潛在危險。

「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沉默好一陣子之後,哈尼的語氣有點失望,「好吧。」

我從口袋裡撈出最後僅剩的美金遞給他。

「我做這件事不是為了錢。」他堅決強調,然後把錢收進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