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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沙的「人肉盾牌」:受害者吐露心聲

胡薩,加沙走廊

「以色列士兵朝我的褲子潑了一些液體,還表示如果我不告訴他地下隧道在哪裡的話,他就要『活活把我燒死』。」

以色列坦克炮彈擊中屋外圍牆時,薩米·納賈爾跟他的兄弟姐妹正坐在位於汗尤尼斯西部胡薩地區的住家中。

「房間裡充滿濃濃的黑煙,大家都無法呼吸,所以就一口氣衝到室外。」納賈爾現在緩緩向記者敘述7月裡那個陰鬱的一天。

正當一家人試圖衝出大樓的時候,納賈爾的父親發現一塊白色布條。他的父親立刻對這塊布稍加改造,將它做成了一塊應急用的白色旗幟,接著再對頭頂的以軍揮舞,讓他們知道這裡的居民都是普通老百姓,而且他身後還有其他家人準備陸續從濃煙中逃出來。

雖然納賈爾的父親用盡全力,外面的以色列士兵還是命令男人跟女人站成兩排,還將在場男性居民的手捆了起來。

所有男人都被綁了起來之後,士兵就一一質詢,要當地居民透露地下隧道(反抗組織成員使用的密道)在哪裡。納賈爾堅持他不曉得地下隧道的位置,不過士兵怎麼也不肯相信。

今年21歲的納賈爾表示,接著有一位士兵就「拿起一把椅子往我的背上砸」。

納賈爾看到自己的母親跟其他家人從大樓裡望著他,後來士兵又將他一個人帶到大樓的後院,要納賈爾跪下,這個時候有一隻軍犬,口上罩著金屬口套,背上似乎駕著一台攝影機,慢慢接近。

水瓶

「我根本不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事。」納賈爾說道。

「三名士兵當中有一個人放了一個空空的水瓶到我頭上,然後舉起手中的槍瞄準。」納賈爾說到這裡的時候暫停了一下,深吸一口氣,舒緩緊張的情緒。

「第一發子彈把水瓶給打破了,後來另一名扛著M-16自動步槍的士兵走上前來。他年紀跟我差不多大,身高不高但是體格健壯,他頂著光頭,腳穿黑色軍靴,一雙眼睛又細又長,就像亞洲人一樣。」

「我跪在地上,他就直挺挺地站在我前方。」

有另一名士兵臉上蒙著面罩,站在納賈爾另一側。他用標準的阿拉伯語對在場的士兵還有囚犯傳達指令。

水瓶被子彈給打破之後,納賈爾的聽覺有好一陣子都暫時失靈。雖然他聽不清楚那位士兵究竟在講些什麼,不過他想起來當時那名有著亞洲臉孔的士兵大吼:「等一下你就會見識到我們的手段,我們一定會逼你講出哈馬斯從哪裡發射火箭炮彈,還有兩個哈馬斯領導人的姓名。」

納賈爾回答道:「我不常待在胡薩,我比較常在自己的工廠裡面修補輪胎,我的生活就是這樣而已。」

那名士兵便揪著納賈爾的襯衫,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接著再朝納賈爾的臉揮了一拳。

「你這個騙子。」那名士兵不斷咆哮,又開始拿起椅子往納賈爾身上砸。他不斷揮舞手中的椅子,直到椅子斷成細碎的木塊為止。

納賈爾說椅子斷裂之後,那名士兵就把他從地板上拖了起來,另一名操著阿拉伯語的士兵就把臉上的面罩拿下來,開始命令納賈爾招出地下隧道的位置。

「告訴我地下隧道在哪兒!」士兵不斷嘶吼,還拿著槍在納賈爾身旁揮動。

納賈爾內心既驚恐又痛苦,不過更艱難的關卡還在後面。

「突然間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一顆子彈,朝以色列士兵飛來。」納賈爾說:「那名抓著我的士兵把我押在他前面走。」

以軍與巴勒斯坦反抗組織不斷交火,納賈爾還說他被抬了起來,被迫站在以色列坦克車的艙板上。

「子彈到處流竄、時有時無,以色列士兵把我當成人肉盾牌。」納賈爾道。

「等到一切又平靜下來,悄然無聲之後,蒙著面罩的士兵就拿來某種液體往我的褲子上倒,他說要是我不講出地下隧道的位置跟兩名哈馬斯成員的姓名,就要『把我活活燒死』。」

後來那名講阿拉伯語的士兵就將納賈爾的雙眼蒙了起來,還命令他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脫下來。納賈爾在視線陷入一片漆黑之前,看到自己的母親跟姐妹隨著以色列士兵走出屋外。

「我不知道要脫到什麼程度,不過當我準備褪下內褲的時候,以色列士兵就叫我停止。」納賈爾說後來他就跟另外幾名年輕男性一起被帶到一個未知的地點。

納賈爾跟其他同樣在胡薩被以軍挾持的男子相同,他們的供詞都相去無幾,所有人都不曉得哈馬斯的軍事機密。

納賈爾的堂哥、今年24歲的福阿德·納賈爾也表示,他被以色列士兵帶走,並作為抵禦子彈的人肉盾牌。

福阿德跟他的堂弟一樣,都變成以色列的戰俘。一開始以色列士兵都會安撫他,要他不用擔心,他不會有什麼生命危險。但是福阿德表示他不知道地下隧道的地點,無法回答士兵的問題時,那名先前要福阿德不用擔心的士兵也朝他的臉揮了好幾拳。

「他用軍靴把我踩在地上,把我的頭跟脖子埋在骯髒的沙子裡。」福阿德說那個時候他還聽見附近有坦克車行進的轟隆聲。

福阿德還說後來他跟一整排年輕人都被以色列士兵拿去當人肉盾牌。

「每次以色列的F-16發射的導彈爆炸時,在我身後的以色列士兵膚色黝黑,臉上留著一點鬍子,其他士兵都稱他為『雷米』。他一直叫我要安靜。」福阿德認為那名士兵看起來不僅很害怕,也不希望軍方將注意力放在他們身上。

挾持平民作為人肉盾牌的這個議題其實相當複雜。過去以色列曾指控哈馬斯拿市井小民來當作人肉盾牌,試圖抵擋以色列的炮火攻擊,但哈馬斯對此始終矢口否認。然而這幾年來,許多證據也顯示以色列一直挾持、凌虐加沙以及約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人,挾持這些無辜民眾抵擋反抗勢力的子彈。

這種行徑大大違反了日內瓦公約,以色列法庭也在2005年認定這種舉動為犯罪行為,不過以色列軍方依然不斷挑戰法律的制約。

雖然法律規定如此,但是在少數真的開庭審理的案件中,以色列軍方仍然沒有遭受適當的懲處,例如在2009年,以軍要求加沙一名9歲的男童去檢查裝有爆炸物的背包。法院判處的刑責非常輕,以色列軍方也表示那起案件是那名士兵在艱難的情況下獨自下達的指令,跟軍方的整體策略毫無瓜葛。

拘留營

納賈爾說他在家中被剝去衣服、蒙住雙眼之後,三名以色列士兵就脅迫他走在隊伍前方。納賈爾光著雙腳,走在被烈日曬得滾燙的馬路上。

納賈爾估計他們一行人大約趕了90分鐘的路程,最後抵達一個位於以色列國境內、鄰近以色列與加沙邊界的拘留營。

除了三名士兵的聲音之外,納賈爾說:「我還聽到我的堂兄弟莫門跟埃薩的聲音。那個時候我真的感到很欣慰,因為在這裡,並不是只有我孤單一人。」

不過後來這份寬慰之情很快就被恐懼所取代:納賈爾還記得他的雙眼一直蒙著一塊布,還被關在一個室外的籠子裡。他的耳邊不傳來火箭炮彈震耳欲聾的聲響,還聽見以色列士兵不時會衝到拘留營內躲避攻擊。

第二天,納賈爾說他就被一名士兵帶到了質詢室,但是他也看不見那名士兵究竟長什麼樣子。那名以色列士兵又不斷咆哮大吼,要求納賈爾供出兩位哈馬斯成員的姓名。

「他手指掐在我的喉頭上,如果我表示什麼都不知道的話,他就會大喊:『你這個騙子』,接著我就崩潰地倒在地上。」

納賈爾跪倒在地上時,那名士兵又立刻把他拉了起來,對他吼道:「給我站起來,你根本是在說謊!」

那名士兵接著就表示,他會用這種方式對待納賈爾,是「因為納賈爾是人類」,而人類就是注定要遭受這種凌辱。他要讓納賈爾蒙羞、擔驚受怕。

經歷了幾個小時的質詢之後,納賈爾說以色列士兵要他把內褲脫掉,換上白色的囚服。

雖然以色列士兵有時候會提供納賈爾食物跟水,但他還是不免會抱怨監獄的環境,因為監禁他的那間牢房地板上污水橫流。

「我都可以聞到地面的污泥所飄散的氣味。」他說。

直到第四天,士兵呼喊了納賈爾的名字,接著納賈爾就搭上一輛巴士。他不知道車子會開往哪裡,但是過了一陣子之後,巴士就開到了加沙的國界,納賈爾跟另外幾名年輕人就被趕下車。納賈爾四處張望、尋找表親的身影,但是怎麼找都找不到莫門和埃薩。顯然納賈爾的堂哥不在這批釋放名單當中。

整整過了兩個月,納賈爾才有辦法將當時所受的折磨娓娓道來。即便如此,現在納賈爾講述他在拘留營中聽到堂哥淒厲的叫聲時,納賈爾仍然渾身戰慄,聲音抖個不停。直到現在,一家人還不知道莫門和埃薩身在何方,遭遇了什麼慘況。

「以色列取下蒙住我們眼睛的布條時,大約有50到55個巴勒斯坦青年都站在加沙的國界上,被以軍當成人肉盾牌。」納賈爾說。

「巴勒斯坦人發射火箭炮彈時,以色列士兵就拿我們來抵擋反抗組織的炮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