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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民面對的課題:恐懼、衰頹

胡薩,加沙走廊南部

伊瑪目從以色列的炮火底下死裡逃生,但是以軍卻當著他家人的面,把他身上的衣服扒個精光。這位伊瑪目受盡屈辱,甚至被當成人肉盾牌。

哈利·納賈爾坐在弟弟家中,旁邊圍著母親、兄弟姐妹、姻親,還有他的孩子——總共15人。以色列徹夜朝他們的住家發動炮火,全家人不知該如何是好,每分每秒都有炮彈如雨滴般從天而降。

「坦克炮彈朝我們襲來,建築物後方立刻冒出濃密的黑煙,我們一家人就在樓梯底下躲了幾分鐘。」納賈爾說。

炮彈不斷落下,外面也傳來自動步槍的聲響。「我們一直大喊自己是無辜的平民百姓,但是話才說完攻擊卻愈演愈烈。」今年55歲的納賈爾在他居住的小區中,是一位聲名遠播、備受尊敬的伊瑪目。

幾分鐘之後,一隻軍犬衝進屋內,嚇壞了在場的小孩子。這位伊瑪目隔著一扇滿是彈孔的牆,用希伯來語對著以色列士兵大喊:「我們是一般老百姓。這裡有小孩子、有嬰兒,大家很缺乏醫療用品跟牛奶。」

以色列士兵也接著用希伯來語咆哮,命令伊瑪目跟他的家人「依序出屋」。

來到屋子外面,以色列士兵要大家全都趴在地上,女人跟小孩子在一側,男人則是集中在另外一側。這個時候有愈來愈多當地居民,被以軍押到街角。

「以色列士兵在一群女人面前用槍指著我,強迫我把身上的衣服全都脫掉。」這位伊瑪目在倒塌殘破的小區中走著,一邊回想當時的情景。

「逼一位受人尊敬的男子一絲不掛地站在眾人面前,對我來說這是人生中最大的污點。」他原本深邃、散發著榮耀的雙眼,現在卻泛著淚水。

對任何男人而言,在眾人面前光著身體都是一件非常難為情的事;不過納賈爾在小區中被民眾視為精神支柱,他自己又是一位信仰虔誠、行為保守的穆斯林,這種舉動便顯得更讓他羞愧。

更讓人不堪的還在後面,納賈爾說他跟其他男性居民,全都被要求裸著身子、把手高高地舉著,直到雙手酸痛無比。納賈爾後來承受不住這樣的折磨,他用希伯來語對一位士兵說:「我的手很痛。」這個時候士兵才命令他坐下。「這是他們唯一一次聽我的話,他們還拉了一張椅子讓我坐下。」納賈爾說道。

以色列軍事行動所造成的混亂場面,讓伊瑪目跟他的家人無以成眠,不過那天早上戰火猛烈的程度前所未見。納賈爾將那天稱為「7月22日,黑色星期二」。

後來納賈爾仍然光著身子,以色列士兵卻要他「帶著女人跟小孩子到別的地方去」。他唯一想到的地點,就是距離兩條街遠的弟弟家,納賈爾希望家中會安全許多。

「炸彈跟推土機讓街道坑坑窪窪,所以我把年邁的母親扛在肩上,一路走回弟弟的住處。」他說。

但是抵達家門時,納賈爾卻發現屋內躺滿了以色列士兵;有的人睡在毛毯上,有的人則是倒在床上,而這些寢具全都屬於納賈爾一家。

「屋裡的士兵很生氣竟然有人允許我們回家。」納賈爾說。由此看來,以色列各個軍方的小組之間似乎溝通不良,彼此也沒有協調好。

這群居民隨後就被團團圍住,以色列士兵開始決定誰能離開,而誰應該當場被逮捕。

後來納賈爾單獨被以軍帶到胡薩地區的清真寺,這間清真寺早就因遭受以色列的蹂躪摧殘而變得殘破不堪。剛才負責掌管他弟弟那屋的以色列指揮官,在這間清真寺中質詢納賈爾,不斷問他有關阿布·利達一家當中的某些家族成員。這個家族規模龐大,在加沙也家喻戶曉。

「我知道他,我是在他參加主麻日[1]的那間清真寺認識他的。」納賈爾說。

以色列軍官仍然用槍抵著納賈爾,後來納賈爾又被逼問是否知道「火箭炮是從哪裡發射的」。但是這位伊瑪目卻回答:「我唯一知道的火箭炮彈,是以色列的F-16戰機和無人機發射的。」而以色列軍官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

軍官開始對納賈爾發飆,要求他透露地下隧道的情報。以軍假借要在加沙擴展軍事規模為借口,向民眾打探這些地下隧道的消息。

納賈爾依舊態度堅定。「你來自以色列情報機構,擁有先進的科技、無人機,還有F-16戰機,但是卻不知道地下隧道的位置在哪兒?」他還說:「難道你覺得那些建造地下隧道的人,會跑來跟我說隧道在哪裡嗎?」

納賈爾又被質詢了好一陣子,不過最後納賈爾的弟弟也被帶到這間清真寺。納賈爾的弟弟發現有一名士兵盯著牆上的一塊塗鴉,這塊塗鴉上標著伊斯蘭聖戰組織對「護刃行動」的標語:「al-Bunianal-Marsoos」。這句古蘭經句子的意思是:「嚴密的結構」。他就問以色列士兵是否需要將塗鴉抹掉,不過這位士兵把納賈爾的弟弟給打發走,只說他「自己會處理這塊塗鴉」。不久之後,一台推土機就開過來把這塊漆有塗鴉的牆壁給推倒了。

回想起來,推土機大概似乎帶有警告意味,表示納賈爾還沒徹底擺脫以軍的騷擾。

後來以軍要求這位伊瑪目把衣服穿起來,還用槍抵著兄弟倆,要納賈爾帶他們走出這間清真寺。一群人在大街上走著,納賈爾走在士兵的前方,一邊呼籲村內的年輕居民全部走出家門,向以軍投降。

以色列軍方似乎選到對的代言人。雖然大家都曉得要是情況不對的話絕對必死無疑,但是這位德高望重的伊瑪目獲得居民的信任,大家也相信自己不會有什麼生命危險。

納賈爾的弟弟聽到身後的指揮官用希伯來語對下屬說:「如果民眾不出門的話,就殺了那兩個兄弟。」

因此身後的士兵就警告他們:「你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掌控之中,我們的槍都瞄準你們的頭,所以最好小心一點。如果你們從大街中央跑開,我軍絕對會開槍。」

伊瑪目仍舊走在大批軍方前面,民眾都能看見他的身影。納賈爾的另外一個弟弟從窗戶中大喊:「哈利哥哥,哈利哥哥。」這位伊瑪目叫他的弟弟跟週遭的民眾走出家門,這樣一來就沒有生命危險了。

年輕男子紛紛走出家門,大家都看得見街上的伊瑪目,卻沒發現以色列軍隊。直到鎮上大部分居民踏出家門之前,以色列軍方都待在遠遠的地方觀察。居民出門之後士兵就紛紛現身,大聲對民眾咆哮,要他們全部把手高舉頭頂。

不過有些人仍舊躲在家裡。有一名士兵對伊瑪目說:「還有1000多人沒有出門。」這位士兵隨後又押著伊瑪目回到清真寺。部隊指揮官用槍指著納賈爾,命令他啟動清真寺的發電機,用擴音器對全村的年輕男子廣播,告訴他們如果想要保全性命,就立刻踏出家門。

「因為太過疲倦,又剛好在齋戒,所以我根本沒力氣朗誦祈禱文。我的聲音聽起來非常乾澀,但是那位士兵用槍抵著我的腦袋,命令我叫大家不准躲在屋內。」他說。

伊瑪目依照要求傳達消息之後,他又被帶出清真寺,發現外面聚集了更多民眾。大家都相信他所說的一字一句,認為自己絕對是安全的。

士兵接著又命令他:「帶你的母親離開這裡,如果我聽到這裡有任何一個女人說話,我就會立刻把你家給炸了。」

所有年輕男子都對以色列軍隊投降,遭到逮捕,留下身後一群女人跟小孩。伊瑪目終於重獲自由,他在以色列停放的坦克車陣中尋找回家的路線,背著母親返家。

回到弟弟的住處後,同一批士兵竟然還躺在屋內的地板跟傢俱上。這群士兵將一家人鎖在某間房內,並霸佔了其他房間。

「我聽到一個以色列士兵在講電話,他跟電話另一頭的人聊著他們對加沙做了些什麼事。那位士兵還說加沙被他們搞得天翻地覆。」伊瑪目說道。

納賈爾現在替2000名罹難者,還有數千名無家可歸的巴勒斯坦人默哀。對他來說,最大的打擊並不是建築物的損傷跟以軍暴虐的行徑;納賈爾內心最深的創傷是那份永遠無法抹去的恥辱。

「這份恥辱我永遠也放不下,永遠都忘不了。」納賈爾說道。

[1]穆斯林一天必須進行五次禮拜,而每週五則是「主麻日」。每週五,穆斯林都要到清真寺參加「主麻禮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