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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無人島生活

所有人,先把衣服脫了

登上岸後我們發現,島上長滿了碧綠的草,不過卻沒有樹木。最高處約為水面上四米,平均高度大約是兩米,這是一座珊瑚礁小島。成群的海鳥被我們上岸的身影嚇了一跳,驚叫著在我們頭頂上亂飛。

“這個島很不錯呢!”

“如何?這片柔軟的青草,就像是張美麗的地毯!”

“沒錯,住在這種地方真是奢華。”

“這座島不會動呢,哈哈哈哈!”

好久沒有踏上陸地,大家都樂翻了,淨說些沒腦子的話。不過,待辦的工作還堆積如山,時間很寶貴。

“全體集合!”

我走到集合的十五個人面前。

“我決定在這座島上住下來。從現在起,我們開始全體動員。”

柛原大副帶領四個划槳高手比較辛苦,先要劃舢板回到礁巖那邊,把貨物堆垛在三角筏上,一起運過來。

井上水手長帶著四名擁有強健臂力的人,準備掘井。

鈴木漁業長則帶上四個人,快速地將島嶼巡視一圈,找出任何有用的物品。結束之後,便著手製作蒸餾水。

“在進行工作之前,所有人先把衣服都脫光了吧。我們要光著身子在這裡生活。你們的衣服,除了身上穿的這些,連一件換洗的衣物都沒有。我們不知道要在這座島上生活幾年,所以衣服非常重要。而且,也要考慮到冬天的需要,所以能脫光的季節就不要穿衣服了。大家把濕了的衣服都脫下來,在工作之前攤開曬乾,然後折好收起來。”

所有人立刻脫光了衣服。

“衣服已經半干了。”

“啊,真清爽。”

有人用力地擺動著手腳。脫光衣服之後,身體的束縛沒了,肚子也突然有了飢餓感。這是當然的,因為大家今天都還沒吃早飯,午飯也只吃了一片罐頭水果。不過,我們也沒辦法準備晚飯,因為手上沒有工具、米和水,最重要的是要把握時間加緊工作才行。所以,大家都忍著飢餓,迅速利落地幹起活來。

舢板組準備好櫓和槳,便精神百倍地出發了。

“我們去去就回。之前帶下船的用具和糧食,我們會全部運過來。掘井的工作就麻煩你們了。”

掘井組這麼回答:

“交給你們了。我們會挖一口好井,準備好冰涼的清水等你們回來喝。”

生命之水

我們在島上最高處附近的一塊乾淨的沙地上使勁兒揮下第一道鶴嘴鋤,然後用鏟子把沙挖了出來。不過,掘井是個不簡單的粗活,在珊瑚礁質的堅硬地面,一鏟又一鏟地挖出沙子,往下挖掘,使得一個個大男人赤裸的身體上全是汗水,就好像剛淋過浴一般。嘴巴很渴,口腔裡也干竭了,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水啊,水啊,滿腦子想的都是水。就是為了找水,才會這麼努力地挖掘。掘井是最先難倒大家的工作。

“振作起來啊!這是十六個人的生命之水。待會兒就能喝到蒸餾水了。”

我心裡很清楚,在這種時候,千百句勉勵的話也不及一湯匙的蒸餾水來得有效,真想早點兒讓他們大口大口地喝蒸餾水。但是,事情卻沒有這麼簡單。

快速巡邏過小島一圈的漁業長和小笠原等人探勘之後回報:

“這座島嶼的面積約莫四千坪。北邊有一片約一百一十米長的沙灘,連接著一個突出的小島。小島大小有三百坪,那裡躺著約三十頭小型海豹。我們怕驚擾到它們,沒有走到那附近。

“漂流木有兩根,大概是二十年前遇難船隻的桅桿吧。材質是美國松,有不少縱向的裂痕。還有四隻大海龜,我們把它們翻過來了。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辛苦你們了,趕緊幫忙做蒸餾水吧。沒有飲用水,井沒辦法繼續挖下去。”

小笠原接下了製作蒸餾水的工作。

首先,用這附近的珊瑚礁塊和沙做成爐灶。

再用那個爐灶把海水煮沸,擷取不含鹽分的純水。這個蒸餾水製造器是由三個油桶相疊製作而成的。

先在最下面的桶倒入海水,將桶的上方鋸開。

中間的桶是空的,底部鑿了許多的小洞。

而最上面的桶,再倒入滿滿的海水。

最後,把三個桶放在爐灶上,在它們的下面生火。最下面油桶裡的海水煮開了之後,會在第二層空桶中不斷地累積水蒸氣。水蒸氣受到第三層海水桶的冷卻,會變成水滴落下來,流到第二層的桶裡。第二層的桶會稍微傾斜,所以累積的水不會從水蒸氣孔流到下面的桶裡,而會順著竹掃把桿做成的管子流到桶外。最後,再用木碗接流出來的水。

製作蒸餾水需要用到柴火。從舢板帶來的木片並沒有那麼多,因此我們決定把探勘發現的兩根大漂流木扛過來,劈成柴火使用。

想要劈柴時卻沒有斧頭,於是我們用水手刀削下木板,做成好幾支楔子,然後把它打進流木的裂縫裡頭。直紋又多又長的美國松,這樣一來立刻就裂成了兩半。

用這種方法劈好了柴火,蒸餾水也在妥當處理之下一滴一滴地流到了碗裡。但碗裡的水從沒積蓄過半碗,因為掘井的人無法再等了,所以每蒸餾一點,就趕緊讓他們吸兩口。其他人都還沒有機會喝到。

但是,掘井的人因為這一點兒水又產生了勇氣,能夠繼續往下挖,挖到大約四米深的地方湧出了水。

然而,冒出來的水卻像牛奶一樣呈現出乳白色,有一股鹹味,不能喝。

“不行啊。”

話雖如此,但柴火也只有兩根漂流木而已。製作蒸餾水需要用到大量的柴火,而柴火不能全用在製作蒸餾水上,還得用來煮飯、燒菜。小小的木板也是十分珍貴的。

我們不知道要在這座島上住到何年何月,但無論如何,都必須挖出一口井來。就算把整座島都挖成馬蜂窩,也必須挖到清水出來為止。這可不是開玩笑,因為一口井關乎了我們十六個人的性命。

“再加把勁兒吧!”

懷抱著極大的決心,掘井組開始挖第二口井。挖一陣,舔一口滴進碗裡的蒸餾水,接著繼續挖。

這次挖出了一口兩米深的井。但是,這口井裡的水也不能喝,水色白濁,味道鹹鹹的。掘井組個個累得筋疲力盡。

此時,舢板組拉著三角筏平安歸來了。

“辛苦你們了。我知道你們都累了,但是先跟掘井組交換一下。”

從舢板上下來的人們立刻又開始投入到挖井作業中。太陽下山之前,我們又挖出一口深度兩米左右的井,含鹽量比之前兩個都少。只是不論再怎麼湊合,它仍舊不能飲用。

另外,今晚睡覺的地方在轉眼間完成了。大家把三角筏拆下來,用小木板當作柱子,大布帆則拉開架成屋頂,還可以用來避風,如此就成了一頂有模有樣的帳篷。另外一頂用作倉庫的帳篷,就用來放從竹筏上卸下來的糧食和其他貨物。

天色變暗之後,眾人在帳篷底下集合。炊事值日生用島上的海龜做成了海鮮湯和烤肉。因為沒有水,所以沒辦法煮飯。大家早上和中午都幾乎沒吃東西,餓著肚子工作了一整天,所以連“好吃”都來不及說,就把食物吃光了。喝了蒸餾好的三分之一碗清水之後,我們立刻就覺得困了。

“沒有燈,而且大家都累了。今天就好好地睡一覺,明天早上再來討論吧。晚安。”

“晚安。”

“晚安。”

眾人在帳篷中躺下。打赤膊過日子是島上生活的規則之一,因此就算睡覺也不用穿睡衣或是蓋毛毯。在沙灘上一躺下來,立刻就傳來一陣陣的鼾聲。自去年年底從日本出航以後,這是第一次在穩固不動的大地上睡覺。誰能料想到,我們此刻會睡在太平洋中央這個芥籽般大小的無人島的沙灘上呢?

在帳篷外,一片黑暗之中,我和柛原大副、鈴木漁業長、井上水手長三個人小聲地討論著井水的問題。

“這個島上可能沒有好的清水吧。但是不管怎麼樣,至少得挖出可以喝的水才行。柛原,你怎麼看?”

我說了這些話之後,大副考慮了一會兒才說:

“從這三個井可以知道,井挖得太深就出不了好水。也就是說,跟海面太接近了,所以才會跑出鹽水來。挖淺一點兒也許比較好。”

漁業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說道:

“很久以前,我因為缺水而將船停靠到一座島上,挖開樹木的根部附近,就會有清水流出來。或許在草根附近一帶,會冒出質量比較好的水。掘井組的水手長,你認為呢?”

水手長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今天開挖的三個井都失敗了,真是沒有面子。明天,我們挖幾口比較淺的井,一定會有好水流出來的。剛挖的時候,水質雖然白濁,但放久一點兒,一定會變乾淨的。”

我接著說道:

“是啊,井的深度、草的茂密程度,的確跟水質有關。草根會吸取純水,所以在草根附近,挖口淺一點兒的井應該會比較好吧。此外,下雨之後,雨水所匯流的地方,一定也會有純水的存在。而且,因為這裡是珊瑚礁,石灰質較多。雖然剛開始冒出來的水是白色的,但等沉澱後就沒問題了。水手長,明天我們再開挖看看。跟你們談過之後,心裡也覺得放心不少。好了,快睡吧。”

“晚安。”

“晚安。”

光著身的十六個人,在這汪洋中的孤島上,熟睡著度過了第一個夜晚。

四個規定

五月二十一日,我們迎來了在島上的第一個清晨。

起床時,全身上下都沾滿了沙子。在這裡,不需要整理寢具,而是要把背上、肚子上的沙子拍乾淨。不用洗臉,直接跳到海裡洗身體就行了。當然,也不需要毛巾。

眾人一同往西北方向遙望日本,感謝神明保佑我們十六個人能平安地迎接無人島上的清晨。

接著,我決定了今天的輪值表,工作包括掘井、製作蒸餾水、劈柴、炊事、整理貨物等。

掘井組在他們相中的地點淺淺地挖掘了一下,然後把油桶底部鑽了洞之後埋進去,再堆起沙子固定,讓它不會倒下。井裡的水會從油桶裡湧上來,儲存在桶中。果真如預期的那樣,那個水雖然有點鹹,但還喝得下去。真是太好了!這種程度的鹹味是可以忍受的。我們向這些水中摻入等量的蒸餾水混合著喝。

早飯是烤海龜肉和海鮮湯。吃完飯以後,我向大家宣佈:

“從今天起,我們就要在這座島上生活了。萬事開頭難,所以我想跟你們先約定好以下四點:

一、用島上取得的東西生活。

二、不討論做不到的事情。

三、生活要保持規律。

四、保持心情愉快。

“目前這四點,請大家嚴格遵守。”

眾人欣然點頭答應。柛原大副代表其他人說:“我們一定會遵守這些約定。”然後他轉向全體繼續報告——大副是糧食組組長,“關於一天三餐,我們不能天天吃米飯。正如大家所知道的,我們只剩兩袋米了,必須盡可能地延長吃完它們的時間。所以,我希望十六個人一天只吃兩杯米。如此一來,預計應該可以撐到明年二三月份。我們也不能常做米粥,所以,只能多煮一些米湯,一天喝三次。其他時候,就用龜肉和魚肉來果腹。你們覺得如何?還有沒有別的好點子?如果有的話請儘管說。”

水手長第一個舉手。

“全部交給大副你決定吧。”

眾人也都點點頭。

“那麼,漁業長,就麻煩你捕魚和海龜了。”

大副一說完,小笠原就看著漁業長的臉,咧嘴一笑,習慣性地拍拍自己的手臂:

“有我老頭子在,絕對不會餓著大家的。”

這句話真是振奮人心。

負責處理貨物的人正在整理物品,他們有的人把衣服、毛毯、繩子、帆布等拿出來晾曬;有的負責收拾搭竹筏用的圓木和木板,舢板也被人清洗了之後拖上了岸。所有人都各自忙於自己的差事。

心的基石

大家在潔白的沙灘上睡得很安穩。五月二十二日,無人島生活的第二天,我一大早就醒來了。

我靜靜地起身,接著把大副、漁業長和水手長三個人悄悄地搖醒,四個人躡手躡腳地出了帳篷。

拂曉的天空,星光閃爍,島嶼和海洋仍然陰暗無光。我立刻跳進海裡,將海水淋在身上洗淨身體。在後面的三個人也沉默地跟著我洗起了海水浴。

沐浴完之後,四個人深吸一口氣,面對西北的日本方向,恭敬地朝拜神明。然後走到小島的中央,四個人盤腿坐在草地上。

我坦率地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以前,漂流到無人島上的船員們發生了種種不幸,最後客死異地,成為島上亡魂。他們死去的原因,大多是因為絕望,認為自己再也無法回到故鄉。我很擔心這一點。現在,在這座島上的夥伴雖然都是精挑細選、名副其實的海上勇士,但是只要有一個人沒能承受住壓力,就會出問題。大家絕對不能各有各的想法。從今天開始,我們十六個人必須在嚴格的規律下,團結一心,隨時都抱持著堅強的信念,而且愉快地、像男子漢一樣、毫無愧疚地度過每一天。然後,我們也必須抱著像在一間偉大的教室或道場裡的心情來生活。在這座島上生活期間,我希望能很好地給予這些年輕人以指引,也想要聽聽你們三個人的意見,所以才這麼早把你們叫醒。”

大副說:

“我很瞭解你的想法,其實我也深有同感。未來,我想成為這間教室的導員,認真地教導他們。如果每天只是在島上吃海龜和魚,單純為了活著而活著,那跟海豹有什麼區別?在島上期間,我們每個人都要活出志氣,努力地學習,將來才能夠成為有用的人才。”

漁業長也說:

“我也和船長想的一樣。我以前遭遇過三次大災難,幾乎全是九死一生的場面。我乘的船曾在大風浪之中桅桿折斷,只能在海上漂流;也曾經與其他船隻衝撞,因而沉沒。在千島的時候,我們的船還曾經擱淺在暗礁上。每一次都吃足了苦頭,不過我也從中領悟到很多事情,這些都成了珍貴的學問。還不知道要在這裡待多久,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希望對這些年輕人有所幫助。”

最後一個發言的水手長先很有禮貌地鞠了一躬,之後才開始說道:

“我對學問雖然一無所知,不過好幾次遇到命在旦夕的時刻,最後都平安度過了。雖然其中的道理我不太懂,但這世上發生的事,總是有辦法解決的。只要在這座無人島上活下去,我們一定能獲救的。我會鼓勵年輕人不要喪志,無論遇到多麼艱難痛苦的事情,每天也都要懷抱著對未來的期待,愉快地過日子。我也會站在最前面,只要有勞力和本領用得上的地方,我都願意努力。”

他說的話十分誠懇。對他平日性格十分瞭解的我聽了之後感動不已。

在如今這種處境,能得到他們三位真誠的支持,我由衷地覺得感激。

三個人的話為我的內心奠定了基石,也決定了我們該走的道路。等我們四個人站起來時,東方的海平面已經逐漸明亮,海鳥在頭頂上飛翔、鳴叫。

我在心裡發誓,從這一刻開始,無論發生什麼事,都絕對不生氣,也絕對不責備人、罵人,因為我要讓大家隨時都能保持愉快的心情,而責罵只會成為阻礙。

生火

從這一天的下午開始,我們停止製造蒸餾水了,因為製造蒸餾水所需要的柴火實在是多得嚇人。前面也說過,柴火只有兩根漂流木而已,必須珍惜地使用。

為了不再對蒸餾水有半分留戀,我們把爐灶徹底拆了個乾淨。於是,全體人員只能飲用帶點兒鹹味的井水。

當然,我們也準備在下雨的時候儲存雨水來飲用。我們將帳篷邊緣的部分向上彎起來一些形成水槽,這樣落在屋頂的雨水就可以順著水槽流進空油桶裡。後來因為經常下雨,所以儲存了不少雨水。

我們一方面在儲存雨水上花了不少心思,另一方面為了防止雨水流進帳篷裡,還用沙子把帳篷中的地面整體墊高,並在四周挖了溝渠引導水流出。花費了一天的時間,為住房和倉庫的帳篷做好了避雨工程。

一日三餐的炊事都需要用到柴火,假如不節省使用,很快就會用完了。

因此,我們把吃剩的魚骨、龜甲收集起來當作柴火來燒。一隻大型海龜的殼剛好可以做完一整天的飯,把它曬乾後浸泡在油裡,就會燒得很旺。

生火用的火柴存量並不多,但我們未來的五年甚至十年都必須用到它,所以暫時先收起來不用。天氣好的時候,就用望遠鏡的鏡片對準太陽光來引燃火種。但是,在陰天或夜裡就無法用這個方式,這時就得再想想其他方法了。

於是,我們先把漂流木削成約三十厘米長的細鏟刀狀的工具,末端削得尖尖的。再用這尖鏟刀在大約一米長的粗大松木中央鑿出約十五六厘米寬的凹洞。這時,再耐心地用力摩擦,就能磨出細細的木粉。松木鑽出了洞,發出燒焦的味道,再繼續鑽下去便會冒出微弱的煙。此時,只要更用力地摩擦,鏟刀的末端粘上磨出來的木粉,就會冒出火來。這時,把火移到事先準備好的枯草葉或是把繩索解開散成的纖維上頭,就能製造出更大的火種。

“這個火種要是能留在手邊隨時取用,那該有多方便啊。”

漁業長和小笠原老人想到了這一點,做了一個好東西,那就是燈。

把吃完的空罐頭上方剪除乾淨,倒入半罐的沙,再注入海龜的油。讓油滲透進沙子裡,直到高出沙子三厘米。再把帆布拆開,用抽出的線插進沙中當燈芯。點火之後,就是一盞有模有樣的燈了。將燈罐放進用罐頭木箱做成的框架中,再以帆布做成布幕包裹,就成了一盞燈籠,可以防止燈火被風吹熄。

燈籠的火保持日夜不滅,就成了一盞長明燈。而為了防止長明燈被打翻或踢倒,我們把圓木的一端斜插在土裡埋好,突出地面一米高,然後再將長明燈吊在上面。做飯的時候就從這裡取火種,夜裡還可以照亮帳篷,更重要的是,有了這盞燈,大家都顯得很高興,真是一舉三得。

其次是每天三餐吃的食物。我們最初的食物就是在島上的四隻海龜,但這些海龜肉三天就吃完了。

此外,我們也會釣魚。將油桶把手上的粗鐵絲拆下來,把末端磨尖、折彎,就是個釣鉤了。另外,把罐頭木箱的釘子拆下來折彎,也能當成釣鉤使用。

說到釣魚,在我們十六個人當中有不少的高手。平鰹、鬼頭刀、六帶鲹等各種各樣的魚類,我們都釣得到。

魚的料理以生魚片最不費工夫。除此之外,烤魚、煮魚湯、用海龜油炒也都可以,但這些菜必須用到珍貴的柴火,所以不能每餐都吃。

實際上,就在這之後不久,在開始釣魚之後,我們吃米更節省了。米湯改為每隔一天或隔兩天吃一次,其他的時候都以魚肉為主。

節約白米是有原因的。那是因為等日本的人們開始議論:“‘龍睡號’遲遲未歸,目前行蹤成謎,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是在漂流中,還是已經沉沒?”並最終使得這件事登上東京的報紙時,應該已經是秋末冬初了。

接著,如果他們派出搜索船的話,恐怕得到明年五六月才能行駛到這座島嶼附近。而且,這只是我們自己的設想,也許故國的人根本沒想到我們會在無人島上生活。

他們可能認為“龍睡號”已經沉沒了,船上的所有人都已經死亡,因此並沒有派出救援船來搜索。

所以,我們必須好好地將米這最後的糧食保存下來。另外,也是為了在有人生病時,能讓病人吃上一口白米。

堆沙丘

第四天,我們開始漸漸習慣了島上的生活。五月二十四日這天,從清晨開始,大家就一起著手展開了一項大工程。

除了輪值煮飯的人以外,其他的人都加入了運沙的作業。這個工程有個很大的目的。

我們該怎麼做才能從這座島上回日本去呢?

劃著我們的寶貝舢板到檀香山港嗎?

就算是沿著小島前進,從這裡橫越太平洋,回到檀香山,至少也要上千海里。這麼小的舢板不可能辦到。

那麼,靠著一己之力再建造一艘堅固的大船呢?

只是我們手無寸鐵,也沒有造船的材料,所以這個計劃等於是癡人說夢。

那麼,靜靜地等待日本派船來救援呢?

不,這個盼望更是遙遙無期。

既然如此,發現有船經過附近時,請他們前來救援如何?

這個想法,如果運氣好的話也許可以達成。

這座島並不在軍艦或是商船通行的航道上,但是,說不定什麼時候會有某艘船過來。若是錯過了這個機會,那就完蛋了,我們絕不能一直被困在這座無人島上。為了發現通過的船隻,我們決定堆起沙丘,建設一座瞭望塔。

我也知道可以不堆沙丘,直接搭個高台。但是,那至少需要三根長的粗木頭,而我們卻沒有這樣的木材。

島上的制高點也只有海面上四米左右,另外還有一座約兩米高、站在上面一不留神就會被撲上來的海浪打濕全身的低矮小島,所以看不到遠方。因此,我們將沙運到島中央最高的西海岸草地上,堆成沙丘以方便眺望。這是我們十六個人能不能逃出孤島、回到日本的關鍵,所以大家都鉚足了勁兒加入了堆沙丘的大工程。

我們用油桶、木桶、罐頭木箱、帆布和繩索等做成了繩筐,再用鏟子往裡面裝滿沙運到高處去。

但是,這項任務做起來非常吃力。因為不做蒸餾水之後,大家都只能喝帶有鹹味、石灰質含量高的井水,所以十六個人的肚子狀況都不太好,出現了嚴重的下痢,就像得了痢疾。然而我們什麼藥品都沒有,也很擔心再這樣下去不知道能不能吃得消。但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盡早把沙丘堆好。大家勉強提起精神,投入作業中。

不過,因為下痢得太嚴重,即使鉚足了幹勁兒,卻沒有力氣。搬了一兩次就要喘口氣,否則就動不了了,而且大汗淋漓,喉嚨乾渴,一直很想喝水。水只有勉強可以喝的井水,但就是那個井水搞壞了我們的肚子。

飲水的不便對帆船的船員來說是不可避免的。從前,船員們在茫茫大海之中經常會因為苦於缺水,而想出各種各樣的方法。比如,在口渴沒有水時,就把衣服沾濕,讓皮膚吸收水分。或是在嘴裡含石頭、舔鉛塊、咬一口辣椒,來暫時緩解口渴的感覺。

因此,我們每個人都舔了一口漁業長原本用來做釣魚線鉛垂的薄鉛板,再繼續運沙。

工作進展得十分緩慢,就這麼到了開工後的第二天。大家一起討論道:

“積少成多、聚沙成塔,再過不久就能堆起很高的沙丘了。”

“一次搬太重會更加疲憊,還是一點兒一點兒地搬吧。”

“如果有車的話,該有多好。”

“我們可是說好了不談做不到的事的。”

“可是,如果能拉著沙子走,工作會輕鬆一點啊。對了,我有個好點子。”

實習生淺野從人力車上獲得了啟發。他把海龜殼翻過來,綁上繩子,把沙堆積在殼上,然後三個人一起拉。

用這種方法,大家忍耐著工作了三四天。每個人都揉著不舒服的肚子,一邊呻吟,一邊卻又互相打氣說:“我們可是人類啊,怎麼能輸給螞蟻呢!”

小笠原老人被腹痛折磨得四肢酸軟無力,但唯獨嘴巴還是不肯服輸。他一屁股坐在沙灘上,兩手比畫著,嘴巴也不曾停歇:

“看哪!看哪!年輕的小伙子們搬來了沙,搬來了沙。堆成了沙丘,站在山頂上。然後就能在海的遠方發現船帆,用洪亮的聲音喊道:‘有帆哦,是船啊!’

“於是,我們全飛奔出來。張開雪白大帆的白船駛近了小島,放下了小船。小船載著人用力劃啊劃地劃了過來。他們邊問‘肚子餓了吧’,邊拿出用牛奶、黃油和砂糖做的餅乾。哎呀,真好吃。大家打起精神搬沙吧!”

眾人忍不住露出笑臉。有一個人問:

“老爺子,你累了吧?”

“什麼話?我怎麼會輸給年輕小伙子呢!哎喲喂呀!”

小笠原抱著裝了沙的油桶,沒有抬起來,反而摔坐到地上,蓬亂的紅色鬍子上全是沙子。大家被他逗得捧腹大笑。哈哈笑過之後,疲勞感也不見了。於是,辛苦的搬沙工程又愉快地繼續了下去。

我一馬當先,帶著大家搬運沙子。到了第五天,我肚子的病情更嚴重了,腹痛如絞。心想休息一下或許會好一些,於是我便離開作業場,鑽進了帳篷休息。但是,一想到大家都忍受著疼痛在工作,就實在無法獨自躺下來休息了。無奈之下,我只好在吊長明燈的圓木上坐下來。

從帳篷裡看著外頭夥伴運沙工作的身影,大家都病懨懨的,緩慢地移動著。但是,我覺得他們的身影就好像大海的波浪似的,以緩慢而強大的力量朝著一個方向綿綿不絕地前進。在我心中,他們就像海浪一樣偉大。這就是真正的“力量”:不斷地向前推進,碰到了東西就摧毀、飛濺開來,不到結束就絕不終止的那種深不可測的力量。搬沙的人為了堆砌這個沙丘投入了全部的精力,眾志成城,忍受著下痢與腹痛的痛苦,只依靠旺盛的精神力,雖然動作緩慢卻堅持不懈地向前行進。這就是海上勇士的身影。多麼了不起啊!我不自覺地向他們低頭致意。

猛烈的陽光火辣辣的,照射在病人們赤裸的身體上,把汗水從他們的皮膚裡逼了出來。反射在白色珊瑚沙上的日光閃亮得十分刺眼。就連在遮蔽了日光的帳篷裡,這大自然裡火熱的空氣都從沙裡熏蒸出來,包圍了我。啊,真的好熱啊!燠熱的空氣吹到我的下腹部。

我驀地往下看,心裡有些納悶。熱氣是下面圓木垂吊的長明燈發出來的。

雖然只是小小的一盞燈,但它仍然有熱度。這熱度逐漸地升高,把燈籠上方和圓木都烤熱了。我的下腹部慢慢溫暖起來,感覺舒服多了。不知不覺間,腹痛竟然不藥而癒。這真的是一大發現,我心中歡喜極了,立刻站起來往作業場走去。

“肚子痛得非常嚴重的人,快去長明燈上坐一坐。”

有人一時聽不懂我在說什麼,露出詫異的神情。

但是,不久之後,肚子痛的人陸續在吊長明燈的圓木上或坐或跨,以溫熱治療腹部。經過這“長明燈醫院”的治療之後,大家的腹瀉都止住了,身體恢復了以往的強健。大家就這麼習慣了鹹味的井水,以及每天的魚龜主餐。

瞭望崗

搬沙作業從早到晚不停地做了八天。辛苦工作的結果,就是我們終於在五月三十一日傍晚,在海拔四米的沙地上,堆砌了一個近四米高的沙丘。

望著海拔八米的沙丘,大家都非常滿足,那是病人們傾盡全力堆積成的山丘。

晚餐的時候,作為完成沙丘的慰勞,我們從帳篷的糧食庫裡拿出了兩個水果罐頭。

大家都很捨不得,小口小口地吃著甜美的水果。

我對實習生和船員提問:

“靠著大家的辛苦貢獻,我們堆出了高於海面二十五英尺的沙丘。假設站在上面的人眼睛高度為離地五英尺的話,全部加起來就有三十英尺(約九米)高。那麼,最遠可以看到幾海里外的海平面?”

這個問題在不久前上課時曾經講過。

“答案用手指寫在沙上。”

大家各自在沙上開始計算。

“實習生秋田,幾海里呢?”

“大約六海里。海面到眼睛的高度以英尺計算,將它開平方根所得出的數字,就是大致可以看到的海裡數。然後再乘以一點一五,就是正確的數字。”

“很好。那麼,川口船員,從這座沙丘要看見從海面起高四十英尺(十二點二米)的船帆,船至少得在距離多近的地方?”

“是。四十英尺的話,大約距離七海里就可以看見了。所以,再加上剛才的六海里,大概可以看到十三海里外的船。”

“很好。大家也聽清楚了,就像剛才所說的,站在這座沙丘上,能看到六海里外的海平面。船的桅桿和船帆比較高,所以即便它離我們更遠一些,我們也可以看到。大家要提高警覺,仔細地監看。在夜裡要留意船隻的燈火,請大家專心守望。”

當我說完結論之後,在長明燈昏黃的光線裡,突然聽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同時,小笠原站了起來。

“船長,瞭望的工作今晚就要開始了。第一個瞭望崗就讓我這個老人來站吧。喂,各位,第一個瞭望員是我喲!”

“不行,我來站。”

“應該是我。”

兩位實習生一說,幾個小伙子也按捺不住了。

“老人家已經累了,別為難他了,還是我去站吧。”

“夜裡還是讓視力好的年輕人來站崗,瞭望由水手負責吧。”

十六個人當中,一名姓川口,名雷藏的船員,以身高最高、聲音最大而聞名。他說:

“我個子最高,最適合了,因為我看得最遠啊,就這麼決定了。我來站瞭望崗。”

他的聲音如同其名,洪亮如同雷公。

小笠原靜靜地說:

“老人家說的話,就該乖乖地聽從。今天晚上,就由老頭我來看守就行了。至於為什麼,船長他知道,所以這幾天就由我來值夜班。年輕人白天有勞力活要做,晚上要好好休息才行。”

小笠原懇切地訓誨大家。

小笠原說的話很有道理。負責夜間瞭望崗的人選確實該謹慎考慮,因為單獨一個人眺望著黑暗無垠的大海,很容易會不自覺地胡思亂想,意志也會軟弱下來。顧慮到這一點,眼前的這段時間,還是老練的小笠原、水手長,以及遭遇多次船難的漁夫小川和杉田比較合適,所以還是讓這四人來守夜班吧。我做好決定之後說:

“夜班瞭望按年紀大小的順序來排。今晚由小笠原和水手長輪流站崗。那麼,小笠原,這副望遠鏡就交給你了。”

我把掛在帳篷柱子上的望遠鏡取下來交給他。小笠原立刻掛在脖子上,心滿意足地瞇著眼笑起來,走出帳篷以後說了聲:

“大家放心地休息吧。”

隨即,他舉起右手揮一揮,便往沙丘走去。他的背影宛如古代希臘雕像中的海神像,威嚴而豪邁。

“今天晚上大家都累了,可以休息了。”

說完這句話,全體都站了起來。

收拾完炊具,打掃完帳篷,所有人躺下來之後,一天勞動的疲累,讓大家無暇再思考什麼,立刻就跌入了夢鄉。

我從倉庫的帳篷裡找出了一張帆布和一條細繩,然後帶著大副和漁業長巡視了帳篷周圍和舢板之後,爬上了沙丘。

天際升起了細長宛如金色鐮刀般的月亮,海面和岸邊都發出憂傷的光芒。小笠原老人任由風吹散他蓬亂的鬍鬚,邁開穩健的步伐,在沙丘上來回地瞭望著。他的腹瀉狀況並沒有好轉,因此令人同情。

“小笠原,今晚謝謝你好言的提醒,也多謝你幫大夥兒站崗。我很明白你是為了年輕人才這麼做的,以後也勞煩你了。”

我輕拍著他的肩膀說。

“只有有經驗的人才會明瞭我的用意。能夠聽到船長這麼說,我感到很欣慰。”他舉起右手,指向天空,“這種細長的彎月對年輕人來說就是毒藥。看著那個月亮,心情會突然間憂鬱起來,被思鄉病給纏住啊。”

“你說得對。不過,夜風也是你的毒藥,而且你的肚子似乎還沒好。夜裡站崗的時候,把這個包在肚子上吧。”

我把帆布和細繩交給他。

“您對我這老頭如此關照……真是太感謝了。”

他的眼睛在彎月的映照之下,如同星星閃爍著淚光。

瞭望塔

第二天早上,天空剛露出了魚肚白,與小笠原在半夜換班瞭望的水手長就衝進了帳篷。

“船長,發現了大量的流木!”

海邊漂來了大量的木材。

“把大家都叫起來!”

聽了我的命令,水手長扯開嗓門喊道:

“所有人,快去撿漂流木!”

“是!”

眾人一起跳起來往海濱跑去。果然看到海上有成堆的木頭漂流來。大大小小的圓木、角材、木板、空木桶等在夜裡漂流到了這裡。這些木頭來自我們的“龍睡號”,它在四分五裂、破碎零散之後,從擱淺的暗礁那邊漂流了過來。大家既傷感又懷念地把木頭全撿拾了起來,連小碎片也不放過。

其中有兩根粗大的圓木,是“龍睡號”的帆桁。漂過來這麼好的材料,大家都喜出望外。

我們把這兩根圓木和此前用作三角筏龍骨的圓木立刻搬到沙丘上頭,打算在沙丘上用這三根長木材再豎立一個瞭望塔。

像大型圓木材這種又重又長的材料,在船上其實經常會用到。但那需要大型滑車、長且粗的繩索和許多的工具才能搬動得了。然而,現在我們手上完全沒有那樣的工具。不過,大副和水手長在這方面可以算是日本頂尖的好手。我們費了一番工夫,用了三天的時間,終於在沙丘頂上豎起了一座結實的三角塔。

首先,把三根圓木豎立在沙丘上,再用結實的粗繩把三根木頭的頂部緊緊地捆綁在一起。下方架起了橫木,鋪上木板和圓木,做成瞭望時的立足處。另外又架上許多根橫木,作為爬上爬下的階梯。

瞭望塔的高度有四米半,與沙丘的高度加在一起,高度為海平面以上十二米半。瞭望值日生整天站在塔頂專心守望,巡視方圓七海里半的海平面,注意有沒有船隻經過。

不過,就算在瞭望塔上看到有船隻經過,船上的人又怎麼會想到無人島上住了十六個人呢?他們肯定會毫不知情地駛離吧。因此,一旦發現船隻,就必須發射信號。

“這裡有人,救救我們”——用白煙和火光發出這樣的信號,世界上無論什麼國家的船都看得懂吧。

豎起瞭望塔之後,我們又準備了能快速燒起的篝火。把魚骨、龜殼、雜草、碎木塊等分別堆在三個地點,蓋上帆佈防止被雨淋濕,並把裝了海龜油的油桶放在手邊。假如一看到船隻出沒,就從長明燈引火種過來,將篝火點燃,淋上油,等著煙和火燒旺起來。

所有人對守望的工作都不敢有絲毫怠惰,但那段時間裡,我們經常會把雲的碎片、海鳥飛過的影子當成船隻。而在夜裡,也經常一看到光就驚呼:

“啊,是船的光嗎?”

如此一再被星光攪亂了心緒。

我凝望著以島為中心畫成的海平面大圓,一日如同三秋般盼著船隻經過。但是,何時才會有船經過呢?一個月後、一年後,還是……

但是,總有一天,一定會有船經過的。

漁網

炊事值日生要負責準備每日的食物,職責也十分重大。不僅要節約柴火、要釣魚,還得做好十六人份的三餐。

進入六月之後,常常釣不到魚,大家有時候得餓著肚子度日。

“真想有一張漁網。”漁業長說。

因此,我們立刻著手設計漁網,我們期望的大小為長三十六米,高兩米。

“編網的線,用帆布拆散抽出來的絲重新搓成。把木頭削成合適的形狀再用火烤過,就可以綁在網上當作浮標。鉛垂則用附在漂流木上的大釘子或金屬代替。不夠的話,還可以拿馬蹄螺取代。”

想到了方法之後,我們馬上就展開行動。眾人分好了小組,立刻動手製作。

有人負責把帆布迅速拆開;有人負責把拆下來的線搓捻成繩;有人刨木板,製作編網用的針。於是,前期的工作按部就班地完成了。四名報效義會會員因為有編網的經驗,所以專門負責編織。從早到晚,每天不斷地工作,最終用十四天就做成了一張結實的漁網。

期待已久的漁網終於製作完成了,大夥兒趕緊把它系到了舢板上。有人負責海上作業,有人負責岸邊工作。決定好每個人的崗位以後,便全體動員出外撒網。你猜怎麼著?捕到了滿滿一網的魚,多到我們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大家用長棍子把魚從網裡趕出來,全都累得人仰馬翻。我們往後的日子也必須靠吃魚維持生命,因此只捕捉足夠數量的魚就夠了,其餘的都放回大海。

這麼一來,只要有漁網,暫時就有充足的糧食了。只不過,不管抓了多少魚,大夥兒還是說好只吃八分飽,不要養成吃太飽的習慣。因為等到了冬天,可能會因為暴風雨而捕不到魚,或是沒有魚的季節,恐怕撒了漁網也沒有收穫。不如趁現在先把肚子訓練好,到時候才能習慣節省糧食的生活。

炊事值日生也必須張羅餐具。我們把黑蝶珍珠蛤當成盤子,大馬蹄螺當碗,而鍋,就拿硨磲貝來代替。

海鳥的季節

島上的海鳥一天比一天多。

海鳥聚集的季節來臨了。不知不覺間,整座島上都是鳥,它們開始在這裡下蛋。

像鴨子那麼小的白腹鰹鳥、軍艦鳥、燕鷗、白頭的海鴉,還有信天翁等,在兩米見方的土地上生了六七十顆蛋。整座島的卵石彷彿都被鳥蛋給取代了。

鳥們會按種類分別聚集在小島的草原或白沙上,不同種類的鳥絕對不會混雜在一起。我們因此可以通過顏色來辨別鳥的種類,就像在看用不同的顏色來標示國別的地圖一樣。

鳥蛋當然就成了我們的糧食。有時是水煮蛋,有時滴一點海龜油放在鏟子上用火煎。

我們用鏟子代替平底鍋,可以做摻了魚肉的奧姆蛋(1)。值日的伙夫不斷變換菜式,每天都讓我們吃上鳥蛋大餐。

觀察這群鳥兒也十分有意思。

軍艦鳥自己不會捕魚,每當白腹鰹鳥在海上盤旋,它們才好整以暇地出動,看準白腹鰹鳥吞下魚兒的瞬間,冷不防地飛上去攻擊。狠啄猛咬之後,逼白腹鰹鳥把吞下去的魚吐出來,再從旁邊搶走。

軍艦鳥是鳥中的搶劫犯。

但是,我們也時常跟著軍艦鳥有樣學樣。看到吞了一肚子魚、在岸邊發呆的白腹鰹鳥,就猛然大叫,或是用棍子敲打地面驚嚇它們,讓白腹鰹鳥吐出四五條魚,再撿起來當作魚餌。

信天翁是個大胃王。它們就算胃和食道都塞滿了食物,還是要繼續吃魚。有時嘴邊垂掛著半條大魚,一邊還在等著胃裡的魚消化掉。在這種時候,信天翁似乎會因為肚子太脹而飛不動。那呆呆漂浮在海面上的身影,真是名副其實的呆鳥(2)。

最不可大意的是海鴉,這種鳥尤其會拉屎。白頭,眼睛周圍也有一圈白毛,好像戴著眼鏡。尾巴是黑色的,全身則佈滿了灰褐色。它們總是成群飛翔,所以在它們飛行時,下方就會下起鳥屎雨。有時一走出帳篷外,我們被太陽曬成黑炭的身體,就會沾滿海鴉的白糞印花。

鳥蛋的數量多得驚人,我們不管再怎麼小心,還是會踩破好幾顆鳥蛋。而這些蛋孵出雛鳥時,海岸邊便“鳥鳴喧天”。從每天天色濛濛亮直到太陽下山,母鳥的“嘎嘎咯咯”和雛鳥的“嘰嘰啾啾”聲簡直震耳欲聾。但是,這些鳥每天供應蛋給我們食用,所以我們從不欺負它們。

燕鷗的雛鳥羽毛還沒長齊,便搖搖晃晃地走起路來,“嘰嘰”地叫著,在海岸線前集結成群,等待母鳥從海上銜著魚回來。從外海飛回來的母鳥,也總是準確無誤地認出自己的孩子,餵它們吃飯。那些曬得像黑炭一樣的健壯漢子,經常兩手叉在胸前,靜靜地看著母子鳥的動作。

漁業長說:

“喂,你們現在知道母親的恩情了吧。以後要多多愛惜身體,回國之後要好好報答父母。”

鳥會攻擊人類。這樣的說法雖然有點誇張,但是每次一到傍晚,結束了一天的作業,跳進太平洋這個天然的大澡缸裡,想要泡個舒服的澡時,海鳥就會俯衝下來啄人的頭。它們用又尖又硬的鳥喙迅速地朝人頭頂一啄,非常痛。所以,泡在這個大澡缸裡的時候,除了腳下必須注意鯊魚,頭頂也必須注意海鳥的動態。

海鳥似乎認為,任何浮在海面上的東西都可以吃。曾聽人說過,在航行途中,如果水手不小心掉到海裡,就會遭受信天翁的攻擊。在夥伴划小船前往救援前,信天翁就會用它那大大的尖嘴在人的頭頂啄出洞來,甚至還曾經把人啄死過。

我們不吃海鳥的肉。這麼說好像很奢侈,不過習慣了海龜甜美的肉質之後,海鳥的肉實在是難以下嚥。

海鳥的雛鳥一破殼而出就開始學習走路了,絲毫不管屁股上都還粘著蛋殼屑。稍微會走之後,羽毛都還沒有展開,就開始練習飛翔或在岸邊學著游泳了。日益長大之後,不久就會與親鳥一起飛離小島。

於是,島上的鳥兒一天天地減少。不知不覺間,這裡又變回原來只有幾百隻鳥棲息的小島了。

海龜牧場

大量的鳥飛離小島之後沒多久,海龜們就游到島上來下蛋了。

一到七月,一隻隻海龜就會緩緩地爬上岸。把海龜抓起來立刻吃掉太可惜了,所以我對漁業長說:

“從現在開始,研究一下如何飼養綠蠵龜,把它們作為冬季的糧食。”

因此,大夥兒抓了爬上岸的五隻綠蠵龜,放進大井裡頭飼養。這口井是我們來到島上第一天,使盡全力挖的那一口井,挖了之後沒有用,就這麼一直閒置著。

我心想,如果結果不錯,就挖個大池來飼養海龜。但第二天一看,五隻海龜都死了。

肯定是因為水中的石灰質含量太高,海龜中毒身亡了吧。由此可知,海龜池的想法行不通。

“那麼,我們來建個綠蠵龜牧場好了。”

我們在海邊打入木樁,用結實的長繩綁住綠蠵龜的腳,再將繩子繫在木樁上。

海龜可以在繩索長度範圍內自由地游泳、隨意進食,有時還可以爬上岸曬曬龜殼。每天,我們會去巡視、檢查繩索磨損的情況,以防繩索磨斷,被它們逃脫。此外,我們也會不時地更換繩結捆綁的地方,捆幾天前腳,再捆幾天後腳。

綁在木樁上的海龜按照抓到的順序一一排列,不知不覺間,竟已增加到三十幾隻。我們分別在兩個地方設立了大規模的海龜牧場。另外,也任命了“海龜值日生”。海龜值日生每天的工作內容為巡視海龜牧場,照顧以及監視海龜。我們會從飼養天數多的,也就是比較“老”的海龜開始吃起。

海龜開始產卵之後,實習生與會員在漁業長的指導下,展開對它們的研究。

海龜為了產卵,會在夜裡爬上小島,然後用後腳仔細地把沙地挖開。綠蠵龜的話,一隻可以產下九十到一百七十顆蛋,然後用沙把蛋蓋住,再回到大海裡去。一隻玳瑁則會產下一百三十到二百五十顆蛋。

海龜產好卵之後,雖然會用沙把蛋蓋好,但是足跡卻清楚地留在了沙灘上。所以,我們很容易就能發現它們產卵的位置。

而產卵地點沙地的表面,經過白天太陽的直射,會讓沙子達到剛剛好的溫度,所以可以使蛋保溫、孵化。過了三十五天,就會自然孵化出只有清酒杯大小的海龜寶寶。它們先是朝著四面八方爬出來,而後一同向著大海前進。

綠蠵龜的蛋很美味,比雞蛋略小一點,圓溜溜的。灰白色的蛋殼很軟,裡面有蛋黃和蛋白。而且,不論煮多久,蛋白都不會凝結。

玳瑁的蛋也很好吃,不過它的肉有一股怪味,不宜食用。而且,這種海龜比綠蠵龜更有活力,很愛咬人。

綠蠵龜因為身上有暗綠色、暗黃色的斑點,所以又名為綠海龜,而它的形狀大小,據說和另一種紅海龜很相似。紅海龜的身體為淡淡的赭紅色,龜甲則是褐色,因此有了這個名字。紅海龜的肉也有股怪味兒,不能食用。肉質有味道的海龜多半是肉食龜,以吃魚維持生命。而綠蠵龜吃海藻,所以肉質沒有怪味兒。

我們大部分的時間以魚和海龜為主食,偶爾也能用蛋做一次大餐,只可惜沒有蔬菜。

人人心裡都在想:

“真想吃到綠色的食物。”

大夥兒仔細調查了島上生長的草,發現有四種。其中有一種,葉子嚼起來很辣,挖出根來咀嚼,味道幾乎和山葵一模一樣。

“我們發現好東西了!”

後來,我們到處挖掘這種海島山葵用來蘸生魚片吃,一次吃下很多。不曉得是不是心理作用,自從吃了這種海島山葵之後,腹瀉的狀況也減輕了很多。

不過,說到肚子的狀況,每天把鳥蛋和海龜蛋當飯吃,讓我們十六個人都得了便秘。這可真是個大問題,真希望能吃點兒瀉藥,可是我們手邊什麼藥也沒有。到了無計可施的時候,我們就拿起木碗走到廣袤無垠的大海邊上,舀起半碗海水喝下。雖然這樣很胡來,不過才剛一喝下去,肚子就會發出“咕——”的聲音,然後立即就通便了。這完全是病急亂投醫,這種做法只會讓身體越來越虛弱,反覆使用的話恐怕會對身體造成危害。因此,我命令炊事班不要光做蛋,要想一點兒可以將蛋和魚肉、龜肉做在一起的菜。

海豹

前面也曾提過,在島嶼的旁邊有座小小的半島,有一群小型海豹在那裡棲息。

“任何人都不許到海豹的棲息地去,絕不能讓海豹害怕人類。萬一有人生了重病,會需要取海豹的膽來做藥。而且,到了冬天,海豹的毛皮也可以做成我們的衣服。到了糧食用盡的時候,才能吃海豹的肉。如果在緊急的時候不能馬上捉到,就沒有用了。我們手上又沒有槍,必須要徒手捕捉。為了防止它們恐懼人類,你們任何人都不能靠近海豹。”

我嚴肅地囑咐他們。

然而,這十六個人當中,有個非常喜愛動物的漁夫,他叫國後。這孩子從少年時代就十分親近動物,貓狗自然不必說,就連野外的小鳥他也能夠馴服。他用口哨呼叫,野鳥就會停在他的肩上。他在當實習漁夫的時候,曾經搭乘漁船到堪察加半島去,抓到了一頭小海豹,還馴養了它。在這座島上也是一樣,小海豹們都相當親近他。

看到半島上這二三十頭圓滾、懶散的海豹,愛動物的他實在難以克制。即便說不能違背船長的命令,但是忍耐了幾天之後,他還是趁著月黑風高的夜晚,拿著釣來的魚當作禮物,一個人偷偷摸摸地鑽出帳篷,走近了海豹。雖然從來沒見過人類,但這些身穿毛皮的動物還是立刻與光溜溜的人類變成了好朋友。

後來,不管是夜晚還是清晨,只要一有時間,國後就會跑去陪伴海豹。他只要拍拍這些海中好友的脖子或是肚子,海豹就會向他撒嬌、用鼻子哼氣,甚至在他面前很舒服地睡著。

歸化人范多以前在搭乘海獺船時,也曾飼養過海豹幼崽。因此,他這次落難到無人島上後,也偷偷地成為海豹的好朋友。

某一天晚上,出乎意料地,國後和范多在海豹半島上遇了個正著。

“嚇死我了。原來是你啊,國後!”

“我也吃了一驚,是范多啊!”

就這樣,兩個馴海豹高手無法再把與海豹為友的喜悅當成秘密了。兩人就一個人、兩個人地將船員介紹給海豹認識了。當大副得知這件事時,水手和漁夫們大多已成為海豹的朋友了。

“不准接近海豹”——這是船長的命令。雖然結果並沒有不良的影響,但接近海豹的確是違反了命令。

“要遵守規矩”——這是島上的精神。

“我們跟海豹成了朋友這件事,好像終於被大副發現了。”

“怎麼辦?這下麻煩了……”

海豹的好友國後與范多皺著眉頭竊竊私語。

“道歉吧。現在只有這條路好走了……”

海豹的好友代表國後畏畏縮縮地走到大副面前。他畢恭畢敬地低著頭,支支吾吾地說道:

“最先違反船長命令、到海豹棲息地去的人是我。我做了對不起大家的事……對不起。”

大副從國後沮喪的表情中看到了他誠實的心靈。

“你的確是惹了個麻煩,以後要好好遵守規矩才行。這次的事,我會和船長好好商量的。”

“啊……謝謝,麻煩您了。”

“以後要特別小心。不過,既然難得跟它們交了朋友,就要永遠善待海豹們哦。”

“嗯,謝謝長官。”

在國後之後,范多也走到大副面前認錯。

冒著冷汗道完歉之後,國後和范多終於露出了放鬆的表情,遠眺著他們的毛皮之友所棲息的“海豹半島”。

寶島探險

炊事用的柴火存量一天天地明顯減少,令人十分憂心。用完的話該怎麼辦呢?就算用魚骨或龜甲來代替也緩不濟急。

我記得以前曾看過海圖,這座島嶼的西方還有一座小島。因此,我對大夥兒談起這件事情:

“我們去那座島上探險吧。”

一聽到探險,大夥兒都爭相表示自己想去。

因此,最後拜託大副和水手長看家,我和漁業長選出擅長搖櫓的四個人,前往另一座島嶼探險。準備的用品有:雨水一桶,當作最重要的飲用水,另外還有挖井工具、寶貝火柴盒一個,緊急的備用糧食——罐頭數個和釣具。六月二十日,我們把這些工具搬上舢板,一大清早確定天氣晴朗之後,終於出發了。送行的和外出的都真心誠意地互相道別。

我們乘著小小的舢板,既沒有海圖,又沒有羅盤,只能抓個大略的方向,就這麼划行到了太平洋的正中央。這種時候,就算沒有羅盤,只要知道正確的時刻和太陽的位置,就能估算出大概的方位。但是,現在我們沒有手錶,所以只能靠著約略的時間與太陽的位置來決定方位,再對照腦海中的海圖,緩慢地前進。

我們的目標島嶼是個低矮的小沙島,只要距離三公里以上就沒法看到。所以,若是方位稍有偏離,就找不到小島了。然而,我們竟要從一片廣闊無垠的水世界中尋找一座彷彿是被細針別在海中的小島,你們或許會覺得這樣太魯莽了。事實上,這一趟出航,能依靠的只有思考和膽量。這也是最困難的航海術。不過,我們這些擁有豐富經驗、膽識過人的海員在出發探險時,都抱持著強烈的信念: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一定要找到這座小島。

我們搖著櫓,朝我們認為的西方逆著海流而行。劃了兩小時,經過“龍睡號”擱淺的礁巖處後順利地繼續往前航行。接下來的前方,只有無窮無盡的水和天。舢板正面承受著逆向的海潮,泅泳前進。但是,前方連個島的影子都沒有。

過了“龍睡號”遇難的岩石處,又劃了約莫三個小時。太陽升到了頭頂上,已經到正午了。然後又過了兩個小時,到了下午兩點左右,我們還是看不到什麼島嶼。

所有人凝視著前方的海平面,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一心一意地尋找著。

“好像看到了什麼東西。”這種似是而非的話,誰也不願意說出來。每個人都流露出一定能發現島嶼的堅定神情,沉住氣往前划行。這些夥伴多麼值得信任啊!我想說一些話安慰大家:

“如果太晚的話,今天就在找到的島上停留一晚,明天再回去好了。”

漁業長說:

“還沒有發現小島,也許必須劃通宵了。”

其中一名水手說:

“明天太陽升起之前就能看到島嶼了吧。”

這幾個人好像打算要往西劃一整夜的船,真不愧是海上的男兒。不過,在這茫茫大海之中,如果太陽下山就麻煩了,不但找不到新的島嶼,恐怕連我們自己的島都回不去了。

不過,太陽下山之後星星會出現。北極星在正北方,所以只要找到北極星,就能夠確定方位。

我站起來,朝著四周看了一圈。還是只有圓形的海平面,沒有發現一點兒小島的影子。

再繼續往前劃,最後時間來到下午三點左右。

“看到了!”

船員川口用驚人的音量大聲喊道。

果然沒錯。在他手指的海平面上,有個如同針尖般大小的小黑點——的確是座小島。真是太好了,在這裡就能看到的話,表示小島已是我們的“囊中之物”了。川口的個子最高,所以比別人更快發現島嶼。

劃近時我們發現,這座小島比我們居住的島約莫大上兩倍。小島的高度很低,到處都長滿了雜草、籐蔓,但也沒有樹木,只有很多的海鳥。

上島一看,我們大吃一驚。這裡到處都是漂流木,整個沿岸全是衝上來的木頭,還可以看到綠蠵龜慢吞吞地在其間爬行。

“這是座好島。”

“寶物之島。”

“有了,就把它取名為寶島吧!”

我把它取名為寶島。寶島的形成可能還很新,因為表面的沙和土都很少。

我們立刻開始挖井。可是,地面是堅硬的珊瑚礁地質,不可能蘊藏著清水。而且,海水宛如河流般橫切過小島。所以,我們放棄挖井,只把漂流木和海龜搬進舢板上。

漁業長看到有很多的魚群,十分欣喜,隨手便釣起了六七條大魚,用漂流木當柴火當場烤了,準備把它們當作晚飯。

漂流木主要是遠古時代日本船破碎的杉木、西洋帆船的大桅桿等船材,此外還有樹齡兩年左右的香木。這座小島儼然是個柴火和海龜的倉庫。

檢查漂流木時,我們在其中找到了一片鑲了薄銅板的船底板。這可是個好東西,我們立刻就把它帶上了舢板。

趁著太陽還沒下山,我們快速地在島上繞了一圈。正好魚烤好了,於是也用完了晚餐。時間距離日落還有一小時左右,如果馬上出發,在午夜前應該有希望回到我們的島上。於是,我站起來:

“好了,我們快點回去,讓大家高興一下。”

“有理。出發吧,是順潮哦。”

順潮就是潮水順著船前進的方向流動。一旦遇上順潮,船隻會被海潮推送,前行的速度也會因此加快。

“加緊劃吧。”

載了六隻綠蠵龜和無數柴火、吃水嚴重的舢板,開始朝著東方返航。雖然很疲憊,但是,因為發現了寶島,所以精神為之大振,搖櫓的節奏也更加奮勇和快速了。

夕陽西下,太陽沉入海平面之後,西方天空中的浮雲呈現出美麗的檸檬色,然後轉變為紅磚色,不久又變成紅色,最終漸漸成為鐵銹色的暮靄。西方天空和海平面都變黑之後,星星閃爍著紅藍光,在宛如鏡子的海面上映照出影子。海平面附近的低空中,北極星正閃耀著光芒。以它為準,我們確定了東邊的方位,繼續往前划行。我們必須仰賴這顆星星,在夜之海中尋找我們的小島。

同一時刻,留在島上的人開始擔心了。太陽下山了,探險船還沒有回來。船上既沒有海圖,又沒有羅盤,雖然覺得“沒問題,他們一定能回來的”,但是方位稍有偏差的話,說不定他們就會錯過這座小島。倘若真是那樣,結果將會不堪設想。但就算如此,他們應該也找到西邊的島嶼了吧。有的人爬上瞭望的沙丘,有的爬上木塔,或是站在海邊,睜大了眼睛,憂心忡忡地凝視著星空下晦暗的海平面,盼望能看到什麼。

但是,探險船還是沒有回來的跡象,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生火!”

大副發出號令。眾人突然緊張了起來,紛紛爬上沙山,迅速地燒起旺盛的篝火。

連續燒了兩三個小時,大家把柴火全搬來燒了,龜殼、魚骨、枯草、油也不準備剩下了。站在瞭望塔上的人、站在海邊的人都透過黑暗凝視著漆黑的大海。

“船應該很快就要回來了吧?拜託請一定要回來啊!”他們在心裡祈禱著,將全部的精力投入遠望之上。

我們的舢板在前進方向的海平面上,發現了微弱的火光。

“是島!他們生起了火!”

“大家在等我們呢!”

“我們帶回來的禮物,肯定會嚇死他們。”

看到島上用珍貴的柴火生火,搖櫓的手也自然而然地增加了力道。而且,又遇上順潮,所以船速變得更快了。舢板的船頭朝著火的方向,毫無疑慮地勇往直前。

島上的人們處在擔心與憂慮之中,不知不覺已經過了晚上十點。

“哦哦,是舢板!”

站在海邊的一個漁夫放聲大叫著飛奔回來。

“喂——”

島上的人一齊扯開喉嚨,齊聲大喊。

海上也傳來微微的回應:

“喂——”

接著,船上又傳來吆喝聲:“嗨喲、呵喲、呵啦嘿……”

配合搖櫓節拍的吆喝聲,遠處的舢板漸漸清晰了起來。

舢板歸來了,所以,大夥兒把篝火引到海邊。在篝火明亮的火光中,舢板載滿了成堆的禮物,平安地回來了。

“歡迎回來,結果怎麼樣?”

“我們找到寶島了。”

“就像你們看到的,有六隻海龜。”

“滿船的漂流木。”

“哇,太驚人了!”

看家的夥伴們把海龜和漂流木一一給抬下來,再把舢板拉到沙灘上。剛才的憂慮已一掃而空,換來的是喜出望外。然後,大家在篝火邊圍成一個圓圈,著迷地聽著關於寶島的一切。

“啊,已經半夜了。辛苦了,大家睡覺吧。”

探險平安地結束了,所有人都感到心滿意足。我望著滿天閃爍的星斗,站了起來。

探險的第二天,六月二十一日。早餐之後,我們確定將昨天探險發現的島嶼取名為“寶島”。而我們現在所居住的島嶼,則叫作“本部島”。

此外,大家也討論了從寶島運柴火和海龜過來的作業。

用舢板往返於寶島與本部島,必須要看準天氣的狀態,海面平靜時才能出發。到了十月,海況凶險,交通阻絕,所以必須在那之前,盡可能地把大量的漂流木和海龜運送到本部島,準備過冬。

因此,我們決定目前先讓六個人乘坐舢板劃到寶島去。載滿漂流木和海龜以後,其中的三個人先划船回來。另外的三人則留在寶島上收集漂流木,捕捉海龜開設海龜牧場,等待下一班船的到來。本部島再派出三個人乘著下一班船出航,與島上的三個人交換,駐守在寶島上。寶島隨時保持三人留守。

飲用水放在油桶裡,從本部島運送過去,但是在寶島那一邊,也要設置從帳篷屋頂收集、儲存雨水的工具。在寶島所吃的食物,以釣魚為主。海龜保留了十隻的存量,只在萬一釣不到魚的時候食用,其他的海龜則統統運回本部島。

此外,仔細調查寶島時,只要發現什麼珍奇的事物,就算是再細微的事情,也務必要向本部島報告。

一大早趁天色還沒亮,舢板就出發了。我們只在白天航海,夜裡不出船,也絕對不勉強出海。即使已經出發,假如天氣轉壞,也要立刻中途折返,耐心等待天氣好轉。

在寶島上,最重要的一件差事,就是監看是否有船隻通過。寶島上因為有大量的漂流木,所以一到島上,我們就立刻建起了瞭望塔。從那裡,一個人就能瞭望四周的海面。也因為寶島上有很多的木柴,立刻就能燃燒“火堆”作為信號。只需要點燃一盞長明燈,以便隨時取得火種就好了。

在討論中,我們已經把這些事項都確定好了。

此外,派去寶島的人員也確定為水手長和他的手下。我們也做好了一切準備,比如把飲用水裝進油桶,帶上了製作帳篷的帆布、繩索、長明燈用的油、釣具、準備緊急備用的罐頭十個,另有一小盒火柴裝在空罐裡,用雨衣布包裹嚴實,等等。就等著第二天天氣晴朗,便立刻出發。

無人島教室

今天的任務,是把昨天從寶島帶回來,混在一堆漂流木當中、貼在船底板上面的銅板拆下來。

小心地將薄銅板上的釘子拆掉、取下,得到有兩張明信片大小的銅板共六片。又從漂流木當中選出比較厚的木板,用釘子把銅板釘在木板上。再把鐵釘磨尖當成筆,在這些銅板上寫下:

珀爾和赫米斯環礁,“龍睡號”遇難,全體十六人生還,乞求救援。

明治三十二年(一八九九年)六月二十一日。

我用日文寫好,然後讓歸化人小笠原用英文寫下同樣的意思。我們要把這封銅板信——也就是漂流信放入海中。

大夥兒用舢板劃到外海,將它們放流。

“銅板信啊,求你快快漂到某個陸地,快讓別人撿到吧。拜託你了,你可是承載著十六個人衷心的願望啊……”

每將一片銅板放進海中時,大夥兒都在舢板上送行,同時心裡這麼祈禱著。

但是,為我們傳送這些漂流信的,是海流郵差。信會在什麼時候,漂送到哪裡呢?放流的地方是太平洋的正中心,無論是到橫濱,還是到美國的舊金山,都要大約五千公里。但是,只要海水相連,總有一天會漂流到某個地方去的。風也會幫我們吹送吧。那些漂流信上繫著大家殷切的希望。

銅板信在中午時被分放流出去。下午的上課時間,我問大家:“為什麼要在船底貼上銅板呢?”

生活在陸地上的人通常不會留意船底,船隻浸泡在海水的部分會有海藻類或貝類吸附。它們會漸漸生長,分佈在整個船底,最後會完全蓋住船底板。就像地面長滿了雜草或苔蘚後就看不到原本的地面一樣。這樣一來,原本平滑的船底板就會變得粗糙不平。不平滑的話,船的速度便快不起來。不僅帆船遇到這種狀況會很麻煩,就算是換成汽船,遇到同樣的情況,如果不燒大量的煤,也會無法像船底平滑時那樣航行。

木船還有另一個問題。有一種叫食船蟲的蟲類,會以船底的木板為食。它們會在木板上鑽出一個個小洞,住在裡面,導致船底到處都是小洞,就像蜂窩或是海綿。這種情形非常可怕,不只是海水會滲入船中,一旦遇到了暴風雨,那些與猛浪搏鬥的船,常會因為被蟲吃壞了船底,而就此沉沒。在古代西洋軍艦還是木船的時代,人們常說:

“食船蟲的可怕,勝過敵人大炮發射出來的彈丸。”

因此,該怎麼做才能防止食船蟲的入侵呢?很久很久以前,那些經常乘坐木船的人費盡心思地想出了一個方法。在兩千多年前的西方,人們就在木船底部包覆一層薄鉛板。這麼做之後,食船蟲雖然不能鑽洞了,可是卻無法防止海藻和貝類的附著。後來,英國海軍捨棄了用鉛板包覆軍艦底部的做法,因為包覆鉛板之後,鐵釘、船舵等金屬都會嚴重地腐蝕、碎裂。

而後,距今一百八十年前,英國在一艘木造軍艦上嘗試以銅板包覆船底。經過了一段時間,他們發現軍艦的行進速度完全沒有減慢。英國人對這個完美的發現感到十分高興。後來,所有木船都開始採用薄銅板來包覆底部,直到今日。除了銅之外,人們也會用黃銅來包覆船底。

食船蟲不能在銅板上鑽洞,而海藻和貝類還是會附著生長。可是,銅與海水會發生化學作用,在銅板表面產生硫酸銅或碳酸銅等類似結痂的物質。而這些結痂會漸漸變大,在船隻行走時,海水沖擊船底的力量,便會將它們一一衝掉剝落。而生長在這些“痂”表面的海藻和貝類也會隨著痂一起掉落,露出嶄新而光滑的銅板表面,所以船的速度也就不會降低了。目前,各國都制定出規範,要求木船的底部一定要包覆銅或黃銅板。

“關於食船蟲的知識,會由漁業長來向你們說明,你們要仔細聽。有什麼問題嗎?”我問道。

實習生淺野站起來提問:

“不能用鐵板來包覆木船的船底嗎?”

“鐵板也可以。不過,船身會因此而變重。這招雖然能防止食船蟲,但海藻和貝類仍然會大量附著,因為鐵板表面的附著物並不會像銅板上的那樣會自然剝落。所以,鋼或鐵製的船對這個問題仍然相當頭疼,必須不時地把船開進造船廠的船塢裡,將附著在船底的物體清除乾淨,然後漆上使鐵不會生銹的油漆,和防止海藻與貝類附著的特別油漆。鐵船或鋼船的船底之所以是朱紅色的,就是因為塗上了這種油漆。”

實習生秋田也提問:

“那種防治食船蟲和海藻類的油漆,不能塗在木船上嗎?”

“即使是鐵船或鋼船底部塗了油漆,也不能完全防止海藻和貝類的吸附,更別說是木頭了。世上還沒有哪種油漆或藥劑,可以通過塗刷或將木板浸泡在其中的方式,達到完全防治食船蟲或海藻的效果。怎麼樣,你們要不要努力發明一種?”

“嗯,我會努力的。”

會員川口說:

“還有什麼材料可以包覆木船船底呢?”

“也有人用木板包覆。換句話說,就是釘成雙重的船底板。這麼做,外層木板雖被蟲鑿了洞,但內層的木板仍能保持完整。但是,船隻必須不時地去更換外層的木板。”

接下來,漁業長說到關於食船蟲的知識。

“我們雖然都用食船蟲來統稱,但其實它的種類很多。我把它大致分為三種來說明吧。

“第一種專吃海裡的木材或木質船底,並在裡面鑽洞,叫作木蠹蟲。長度三到四厘米,形狀像鼠婦。

“另一種的外形和木蠹蟲很像,但稍微大一點,長約六厘米。這兩種蠹蟲都有很多種類,在世界各地的海域都有分佈,不論是寒帶還是熱帶。它們群集在木頭或木板上,鑽孔居住在裡頭,把堅硬的木頭蛀得像海綿一樣,就像是海洋裡的白蟻,算是一種害蟲。

“第三種是船蛆,是一種蚯蚓般的長蟲。一開始只是小蟲,附著在木板表面,鑽了洞居住。而後,它會漸漸長大,把洞鑽得又深又大,最後可能達到三十厘米,甚至更長。

“現在,人們會在木船船底貼上薄銅板,這樣就可以防治這種蟲。但是,在那些沒有貼銅板的木船船底,它還是會鑽出一條條像沒有盡頭的隧道一般的洞。如果整面船底都被鑽得像蓮藕切面一樣,任何的船隻都無法承受。對木船來說,它真的是一種可怕的蟲。

“至於附著在船底的海藻,有石蓴、紫菜等,種類繁多。貝類則有牡蠣、龜足、茗荷貝、籐壺等,其中籐壺附著的最多。籐壺是一種形狀像富士山的貝類,大的籐壺甚至可以長到直徑五厘米、高五厘米,這種貝類會附著在整面船底。籐壺就算籐壺蟲死了,它的殼還是會繼續吸附著。變成空殼之後,某些幼魚或蟹便會鑽進去,借由船隻的幫助,旅行到遙遠的海域。因此,大西洋的魚也會游到太平洋來。

“很久以前,西洋人說過:籐壺是阻止船隻行進的魔鬼。

“就像剛才船長說的,這種貝類大量附著於船底,船就開不快了。”

帳篷中,光著身子的學生坐在圓木上,專心地聽講。老師也以空箱為椅,光著身子坐著授課。在桌子、黑板、紙和鉛筆等什麼都沒有的無人島教室裡,課程就這樣進行著。

制鹽

想為食物增添味道或是保存魚肉都需要用到鹽。無論是炊事班還是吃飯的人都說:

“如果能吃到鹽烤魚就好了。”

這件事並不是做不到。

“我們來制鹽吧。”

“要怎麼做呢?”

於是,大家開始集思廣益。

第一種是日曬制鹽法。這種方法是將海水潑灑在太陽直曬的沙灘上,讓水分蒸發擷取鹽分。島上的沙是白珊瑚的碎屑所形成的,所以純白晶瑩,反射在上頭的日光,雖然閃耀刺目,但白天光著腳踩在沙上,腳底也不會覺得燙。因為白色不能吸熱的關係,所以在這樣的沙灘上潑灑海水,就算讓太陽曬乾了,也不容易取得鹽。因此,最後我們決議:

“下次用從寶島撿回來的柴火,熬煮海水來取鹽吧。”

所以,我們做了許多工程。先用珊瑚塊搭建傾斜的長方形大灶,再將瘦長灶爐的深處墊高,末端裝上煙囪。之後在長灶的上方,放置一排裝了海水的油桶。這樣一來,只要在灶口處點火燒柴,火就能充分地燒到最裡頭。

大夥兒把從寶島搬回來的柴火堆成山,點了火一整天不停地燒。但是,就算寶貴的柴火轉眼就要燒光了,製成的鹽卻還是少得可憐。

“這樣的話就沒辦法了……怎麼辦?”

大家頭靠著頭商量對策,漁業長想出了一個好點子:

“我們收集一些體積大的海綿,倒入海水在太陽下曬乾,然後再倒海水。經過幾次反覆作業,最後,海綿裡的水會含有高濃度的鹽分。到時候再把海綿裡的汁擠出來熬煮,應該就沒問題了。”

“這個想法太棒了!”

“新發明啊!”

“那麼,今天的作業就是收集海綿。”

海中生長著顏色黑濁的大海綿。摘下大量的海綿,用海灘上的沙將它填滿。放置一段時間後,海綿蟲就會死掉。

同一時間,把煮飯爐灶的灰收集起來,放入桶裡,再加入井水,攪拌成鹼水。海綿用沙填塞放置兩天之後挖出來,置於陽光下暴曬,然後再用鹼水仔細清洗,就能變成乾淨的橘色海綿。

大量的海綿沖洗乾淨後,放在沙地排好,澆入海水。大約到半干的時候,再澆入海水。

同樣的步驟重複多次,最後海綿就會飽含濃厚的鹽分。把它放在裝海水的油桶裡,細細地搓揉、擠壓,再熬煮那桶水的話,只要一點點柴火就能取得相當多的鹽。因為對製作流程還不太嫻熟,做出來的鹽呈現鼠灰色,雜質多,但已經能用來調味了。

炊事值日生立刻用這鹽做了酥脆的鹽烤魚。大夥兒都樂壞了:

“怎麼會這麼好吃?”

“也可以做鹹醃魚了。”

於是,我說:

“這麼一來,鹽也有了。再多想些我們能做的事吧。”

制鹽的值日生又增加了一名。而且,隨著精益求精地改良製作過程,我們也可以製出又大又白的鹽塊了。

後來,因為需要用到柴火的關係,我們改在寶島上製造鹽了。

把帳篷改成茅草屋

某一天,漁業長宣佈:

“因為我們編織漁網用掉了相當多的帆布,而且今後編網的材料也只有帆布可用。再加上,假如有人生了重病、受傷,也需要帆布做成吊床。到了冬天,還要拿來作為守望值日生的外套。除此之外,帆布還有很多的用途,帆布真的十分珍貴,用它當成帳篷實在太可惜了。

“若是一直被用來當房頂,帆布過個一年恐怕就要破了。過上個兩年,肯定會破爛不堪。幸好,寶島的漂流木當中有木材、長木板、船艙門板等,而且本部島與寶島都長了茂密的雜草。所以,我們拆掉帳篷搭個茅草屋吧,各位覺得如何?”

眾人都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毫無異議。我們這十六個人,大多都是在漁村、農村的茅草屋裡出生、長大的,因此感到十分親切。大家在寶島收集了木材,割下長草,把本部島和寶島的小屋都換成了茅草屋頂。

水手長憑一雙巧手,以結實的木質骨架立起了柱子和屋頂,又在屋頂鋪上了厚厚的一層草。夜裡睡覺的時候,我們四面圍上帆布避風,白天則將帆布捲起來。下雨的時候,再把避風用的帆布拿到外面攤開,接引屋頂流下的雨水到油桶裡備用。我們還用草根在茅草屋頂編了一個“水”字的花紋,保佑我們能多儲存一些寶貴的雨水。

島上不時會下雨,我們會將累積的雨水和井水兌在一起飲用。

草對我們來說是很重要的材料,我們盡可能地保護草根,讓草長得更茂盛。

用茅草鋪了屋頂後,我們又想到了別的點子,那就是用水手刀把兩座島上的長葉草割下來,在太陽下曬乾,做成類似馬糧的乾草,為過冬預做準備。

之後,我們還將乾草編織成了草蓆之類的用具鋪在草屋裡,也做了被子、腰帶和小屋裡的屏風。

整體來說,帆船的水手對手工藝很在行。

在船上的時候,他們就會解開老舊的繩索,拆成長毛線那樣,再把線編織成鞋墊、草蓆。此外,他們也很擅長織布,會做一些用來包在船帆或粗繩等容易摩擦之處的防護裝置。

身處在島上,大家都是趁著休息的時候,一邊聊天,一邊編織乾草的,製作出漂亮的乾草墊或是提籃。

連用來綁柴火的繩子都是草繩製成的。

此外,我還考慮在入冬之後,要利用鳥的羽毛來代替棉布御寒。

龍宮的花園

在小島的海岸外不遠的地方,海就非常深了。大體上,若將海的深度與山的高度相比,海的深度會略勝一籌。若是把世界最高的山沉進世界最深的海裡,山毫無疑問會完全被水沒過吧。

從山腳下仰望世界最高的山峰,景色壯闊而美麗。但相反地,從高空中搭乘熱氣球俯視這座山,一定也會感受到另一種美感和偉大。

就像可以從天空中俯視我們所居住的這個“空氣世界”裡的高山一樣,我們也可以從高處俯視魚群棲息的“水世界”裡的高山。

在天氣晴朗、水面無波的日子劃著舢板出去,到離島嶼稍遠的外海往下望。海面就像是水世界裡的高空,島嶼則像是突出於雲上的高峰之巔。從山頂上陡直而下的萬丈深谷,一直連綿到黑暗不見一物的海底。所以,舢板就等於是漂浮在水之世界的天空裡的熱氣球。

白天,太陽光直射下來,可以看到水裡相當深的地方。連接著小島與深海谷底的坡面生著一片海藻林,有魚群在“林間”穿梭游動。接近山頂的地方,也就是淺水處,有一畦花田,這裡最美也最有趣,生長著茂密、美麗的海藻和珊瑚。不管看向哪個方向,都有藍、綠、褐、黃、紫、紅等鮮艷的色彩,令人目不暇接。而且,那些海藻和珊瑚的形狀,有的是交錯縱橫的枝條,有的只有葉子,也有的像很多結了很多果子或長了很多捲心菜。如果以陸地生物來比喻的話,只要想像成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仙人掌,放大了好幾倍之後,密密麻麻地叢生在一起的樣子就行了。

但是,那顏色之美、種類之多,實在是難以形容。舉例來說,就如同黎明前幾百、幾千朵牽牛花層層疊疊地一齊綻放的情景,陸地上的花園無論再怎麼美也難以相比。大型的海葵就像美麗盛開的大朵菊花,而軟珊瑚中的海莓則與艷紅的大草莓長得一模一樣,宛如走入了童話中龍宮裡乙姬公主(3)的花園。

而在這片由珊瑚石、蜂巢珊瑚、海參石、仙人掌石、黑角珊瑚、海筍、海綿、海百合、海筆等構成的色彩奪目的景色中游進游出、自在嬉戲的,是色彩更為鮮麗的魚群。

這些魚兒的色彩之美、形狀之珍奇,比起珊瑚和海藻更勝一籌。我們常說陸地上最美的動物是蝴蝶和鳥,而棲息在這些珊瑚礁裡的魚群,像是蝴蝶魚、雀鯛、隆頭魚等的美麗,卻是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形容的。它們有著比珊瑚、海藻更濃烈的顏色,鮮紅、桃紅、深紅、黃、橙、褐、青、綠、藏青、寶藍、淺藍、黑等,宛如剛剛上了漆一般油亮。此外,這些色彩的組合也極為有趣,從多色相間、粗直紋、橫紋到完全難以想像的顏色,應有盡有。而且,它們的形狀多半也很稀奇。它們擺動著長尾或奇形怪狀的魚鰭在海中悠遊,彷彿是陸地上美麗的蝴蝶、鳥群飛舞在盛放的花叢間。

當我們正為它們絢爛的美麗著迷時,那美麗的顏色卻陡然一變。原來只要受到驚嚇,魚群就會變色。這時,一群大魚倏地游過來,又如箭矢般倉皇地消失無蹤。原來,一群形狀仿如水雷似的巨大鯊魚正神氣非凡地往這裡靠近。長著滑稽怪頭的雙髻鯊,正要從海中通過。千萬不可小看這群大鯊魚,它們能把舢板那樣的小船整個掀翻。

在天氣晴朗的時候,可以清楚地看到水面下約四十米深度的海中景觀。因為海水清澈、乾淨,二十米的深度看起來也只有五米左右。

太陽一路西斜,夕陽為小島降下了紅色的簾幕,海洋也變成一片火紅。不久後,天空、小島和海面都暮靄所籠罩。星光映照在海面上後,眾多悠遊的魚群就都不知跑到哪裡去了。當“龍宮花園”裡那些閃耀著土耳其玉藍鱗片的小魚都不見蹤影之後,海裡出現了成千上萬螢火蟲般的小小光芒,上下左右搖曳擺動。是天上星光的反射嗎?不是,那是一群夜光蟲。

發光的魚群像是在誇耀自己晶亮的衣裳般穿梭在那些光芒之間。這景象多麼美啊!

我已經不再妄圖通過語言來形容眼前的景色了。低頭俯視海中光點閃耀的夜光蟲,它們的數量比我們頭頂的星星還要多。

每個輪值負責釣魚的人都會劃舢板出海,去看這一片水中世界。而“龍宮花園”的美景,魚類絢麗的色澤、有趣的習性,都帶給我們無比的喜悅。很多事物越看、越加以思索,便越覺得不可思議。在一點一滴地研究它們的過程中,又會湧出許多難以言喻的樂趣來。

在漁業長的指導下,大家接受了實地教育並進行了研究,增長了許多知識。漁業長與他的助手小笠原老人將這片珊瑚礁之海稱作我們的標本室。這兩個人好像把太平洋當成自己的家了。至少,他們認為本部島和寶島附近的海域歸屬於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