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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關難過

通道裡,陽光很白,一個人都沒有。過了電磁門,地下卻坐著一個穿黑袍的巴勒斯坦母親,懷裡是熟睡的孩子。一隻大黑包已經放在門外。「早上8點我就來了,他們檢查了所有的東西,然後讓我等著。」現在已是12點半。

隨著衝突加劇,外國人進出埃雷茲檢查站也變得越來越困難。

今天連第一道轉門都不讓出,鐵柵欄門上又加了道鐵槓。照例是等待。又見那個靦腆的狙擊手,衝他擺手,對方點頭表示謹慎歡迎。一個士兵在碉堡後面抽煙,另一個倒扣帽子的士兵上來查護照,「日本人還是中國人?」「中國。」「中國……壽司好吃,」他轉臉向狙擊手,「你吃過壽司嗎?」狙擊手搖搖頭。隨後他們嘰裡咕嚕地用希伯來語對話,我只聽懂「壽司」「西紅柿」兩個單詞。

查完護照,又等了半小時。我撞擊鐵門,沒人理。一小時過去,我開始咆哮。抽煙的士兵過來,說在通道裡發現爆炸物,現在沒人可以進來,沒人可以出去。

工人通道是「襲擊多發」地區,而命中重重鐵門、轉門、掩體背後以色列士兵的幾率很小,替士兵擋子彈的,正是我們這些等候過關的人。

黑袍母親法帖馬的丈夫在薩巴阿,埃雷茲外一個以色列阿拉伯人村莊。結婚的時候,還沒有埃雷茲檢查站,現在不得不「兩地分居」。以色列法律規定,加沙或者西岸的巴勒斯坦人,即使同以色列阿拉伯人結婚,也無法取得以色列公民身份。

地上的孩子鬧起來,原來是兩個!一男一女,女嬰尚在襁褓中。一個東正教教士模樣的人在轉門B呼喊,要求開門。我們替他通報狙擊手:「有人要進來。」狙擊手冷冷說:「我看見了。」但,門一直沒開。

一個巴勒斯坦婦女帶著十幾個孩子靠近電磁門。水泥掩體裡的以色列士兵聲嘶力竭喊了半天,那婦女一攤手——聽不懂!我便充當翻譯。婦女來自西岸巴勒斯坦城市希伯倫,要回家。「你拿的是以色列身份證還是巴勒斯坦身份證?」「巴勒斯坦……」「退後退後!」士兵又咆哮起來,他的崗樓裡,有機玻璃窗早就被打碎過。

士兵要求法帖馬和兩個孩子也全部退到電磁門後。法帖馬抱起女嬰,男孩扶著地爬起來,跌跌撞撞走過去。我的心都快碎了。

男孩哭起來。希伯倫女人遞給他一個西紅柿:「拿著吃,餓了吧。」法帖馬無法再進電磁門,求我遞過那只已經通過檢查的大黑包,從裡面撕出幾塊大餅,男孩和著眼淚吃。

/法貼馬的兩個孩子都在檢查站地上

兩小時過去了。後來的兩個記者問:「怎麼了?」狙擊手大聲回答,裡面出事了,但我不能告訴你細節,裡面危險,不讓你過去是為你好。那記者喊回去:「得了吧,還有比這裡更危險的地方嗎?我已經等了兩個小時……」狙擊手說:「我在這裡已經兩年了,你急什麼?」一股邪風吹過通道,惡臭陣陣。

又過了好一陣子,以色列警衛塔拉終於過來認領我們。柵欄門一開,塔拉馬上鑽進狙擊手待的掩體背後。

我們終於都可以走了。我幫法帖馬翻譯要一輛推車,行李太重。每次進出加沙遇到的阻礙,都是想讓人忘記這個地方,不再回來。但是,我們都做不到。

過埃雷茲檢查站,進加沙。紅十字會的納賽爾示意我搭乘一輛正要發動的大巴士,上去一看,全是從以色列探監歸來的巴勒斯坦人。

沒有座位了,他們要求我坐在一隻箱子上,站著的話會被路上的以色列坦克視為具有攻擊性而開火。

交談中得知,車上一名婦女的兒子被關12年了,妻子改嫁,沒有孩子。囚禁的理由只是他向以色列坦克扔石頭。

一個老頭4個兒子全在監獄裡。送去的衣服十之八九被以色列獄警退回,沒有理由。婦女指著身後一個皮膚黝黑,一臉靦腆的男孩說:「這個,他父親被抓走時,母親剛剛懷孕一個月,父親被判終身監禁……」男孩忙去撥弄窗戶,嘴裡嘟囔著:「別講了,別講了……」司機忍不住拍打方向盤說:「我們弱,他們強,就可以佔我們的土地了嗎?」

大巴士開過坦克面前,我看見路邊有出租車,站起來請司機停車,全車的巴勒斯坦人都急了:「坐下!坦克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