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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國家是瘋子

德維來自宗教氣氛較濃的家庭,他卻只在汽車裡放一頂猶太小圓帽,「見到我爸的時候得戴上」。德維的父親是個滿臉鬍子、一身黑衣的拉比。

父親參加過1967年中東戰爭。當時,他和6名戰友遭到伏擊,只有他一人僥倖生還。戰爭結束時,以色列從約旦手中奪回耶路撒冷老城,從此猶太人又可以在哭牆前禱告。

戰場歸來,父親的宗教情結濃重起來,非要在耶路撒冷老城買房。經商多年,如願以償,在老城猶太區住下,還取得了拉比資格。「你知道老城的房子多少錢嗎,我父親買的時候就200萬美元了……」每次說到這裡,德維都要認真地將房價換算成當前價格,除以家裡兄弟的數目,計算自己將來可以繼承多少。

終於有一天,德維帶我參觀他家,並且有一個「驚喜」。路燈幽幽,石板街面反射出清冷的光。德維家是猶太區裡一棟三層小樓,屋裡滿牆經書,掛毯和裝飾畫都是耶路撒冷城牆或九燭台圖案。媽媽穿長裙、戴圓邊帽子——猶太已婚婦女的標誌;10歲的弟弟,頭上也頂著猶太小帽。

/耶路撒冷老城的猶太小孩

從供奉經書的櫃子裡,德維取出一隻深藍色絲絨袋子。裡面是兩塊每邊長大約5厘米的正六方體,繫著長長的黑色皮帶。六方體的每一面上都刻有金字,德維說,這些字的含義是「上帝是全以色列獨一無二的神」。打開六方體,裡面是一塊黑色印章,只一面刻著一個凸起的希伯來字母「上帝」。這個字母的樣子好像由一點發出、等角度伸向三個方向的斜線。德維把一個六方體戴在額頭,用皮帶固定,在下巴上系扣。另一個繫在左胳膊內側,黑皮帶一圈一圈纏繞下來,最後在手背上系出一個「上帝」字母的圖形(從一點拉出三股皮帶)。

這就是猶太男子年滿13歲、舉行成年禮時使用的經文盒子。根據他們的習俗,在額頭和手臂纏繞經文盒子,表示遵行《舊約·申命記》11章18節的經訓:「你們要將我這話存在心內,會在意中,繫在手上為記號,戴在額上為經文。」盒子雖小,裡面卻刻著大量用顯微鏡才能看清的經文。經文盒子的價錢不一而足,取決於質地和做工。

德維使用的這個牛角製成,價值100美元,很高檔。父親說,這是留存一生的印記,一定要買好的。

我伸手想拿過盒子看個究竟,被德維一把打開。即使在完成成年禮之後,女性也不准觸摸這個盒子。他母親收起經文盒子時,也只能隔著絲絨袋操作,不得碰到盒子本身。

不過,神秘的經文盒子,還不是德維所謂的「驚喜」。「跟我來。」他一招手,跑上樓梯。

樓頂。毫無阻擋之下,岩石清真寺巨大的金頂「轟」地一聲出現在我面前。黃金鋪就的拱頂,在淡藍色煙霧裡閃耀,夜幕浩瀚,繁星點點;萬千絲竹之聲驟然響起,定神凝望,金頂還是沉默著。

腦子遭到轟炸,只剩下兩個字:登霄。

近在咫尺。傳說中伊斯蘭教先知穆罕默德聽從真主召喚,登上九重霄的地方,清真寺內至今保存著穆罕默德踏腳的那塊岩石。「這是穆斯林的……」話還沒說完,德維就打斷我:「你瘋了嗎?寺裡的東西都屬於猶太人!」想起來了,穆罕默德登霄踏的那塊岩石,也是猶太人祖先亞伯拉罕向神祭獻獨子的地方。也想起來另一個以色列人,丹尼爾——他那樣的人在以色列被劃成「左翼」,他厭倦了衝突,說不想跟阿拉伯人爭奪聖地:「得了吧,用我的一輩子來爭那塊黑石頭?」

無論祭獻還是登霄,當時都還沒有這清真寺,沒有這金頂,只有黑色岩石。可是這聖城,這煙霧,這夜幕和星星,閃耀了千年。

「這裡,就是猶太區的盡頭。」德維指點不遠處一堵院牆,把我拉回現實。而他家對面,3米開外,就是穆斯林區。「5年前,對面的巴勒斯坦小孩朝我家吐口水、扔石頭,我就把石頭扔回去,砸到那孩子的臉……然後我闖到他家裡吼:『再敢這樣就殺你們全家』……後來我們相安無事,一直到現在……」「威懾」向來是德維的處世哲學。上小學時遭同學欺負,他居然用酒瓶戳傷對方的肚子。雖然遭到停課處分,但從此無人再敢招惹他,大家都認為他是個瘋子。「我們的國家也是這樣,誰敢欺負我們,就加倍報復。」德維當然服過兵役。

/普林節上歡慶的猶太人

俯瞰老城的房子,擠擠挨挨,層層疊疊,穆斯林區、猶太區、基督徒區和亞美尼亞區,犬牙交錯,糾纏不清。分明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人卻要爭它個涇渭分明。

德維家晚飯吃「庫絲庫絲」,據我所知,這也是北非阿拉伯人的傳統食品。黑衣黑帽的父親看見我時,用手摀住眼睛喊起來:「天哪,這是什麼?」德維說,父親在開玩笑。不過他確實很少見到異教徒或外國人。

道別時,德維指著隔壁人家緊閉的門說,這家的女兒去年死於巴勒斯坦人實施的自殺爆炸,她父母從此不跟別人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