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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論語》讀書心得——有感於「從吾所好」

 一直很難忘一篇短文:一個富翁在海邊度假時見到一個躺在沙灘上曬太陽的漁夫,商人的經濟頭腦使這個富翁忍不住問那漁夫為何不去出海捕魚,沒想到漁夫懶洋洋地反問他道捕魚作什麼——拿到市場上賣個好價錢——然後呢——再買大船,捕更多的魚——然後呢——開漁場,當老闆——然後呢——賺更多的錢,做成功的商人——然後呢——開始享受生活,到海邊度假,曬太陽——那你以為我現在在做什麼呢?



富翁無語是在意料之中的,如果在人生旅途中的拚搏探索的終點恰恰是起點,那麼一路的風風雨雨、坎坷起伏又是為了什麼?當然這只是個詭辯式的笑話,誰都無法否認富翁成功背後的努力,我也認為繁華過後的淳樸是返璞歸真的赤誠,而未經洗練的天真只是一種幸運。只是,這個笑話卻會讓我偶爾放慢急急前行的腳步,停下來想一想什麼樣的快樂才是一個人真正想要的,什麼樣的幸福才是無悔的人生不可或缺的。也許每個想積極地面對人生的人都會思考如何才能實現生命的價值,讓生命之河的粼粼波光裡真實地倒映著自己發自內心的微笑吧。



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也許是太多人受了“邦有道,貧且賤,恥也”的鞭策,現代都市易見的是忙碌疲憊的身影,而鮮有人放慢腳步,來給心靈一個假期,想想自己是否“從吾所好”。就如上面這篇短文裡的富翁和漁夫,我無意評判他倆誰的生活態度更好,但至少,那個漁夫用最誇張的方式堅持了“從吾所好”。也許是受了“邦有道,貧且賤,恥焉”的鞭策,於是乎,現代人的追求就幾乎全部圍繞那可望卻難求的“富貴”。然而,我們是否想到過,在孔子所謂的“富而可求”的背後正是依靠著“從吾所好”的支撐?孔子的“富不可求”,並非不能,而是不願,在他所生活的禮崩樂壞的時代,富貴通達往往與“仁”的境界相左,所以,“從吾所好”在孔子,是一種“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勇氣和決心,至於“執鞭之士,吾亦為之”,我想,孔子絕不會認為為求富貴可以犧牲自己的個性*追求,在我看來,六藝諸匠斷無貴賤之分,若能“從吾所好”,雖“執鞭之士”亦樂在其中,若能以此富貴,何樂不為?但若是定當取捨,那寧可捨富貴,而義無反顧地從吾所願。



在如今這個日新月異的時代,我們面臨的不再是大是大非的選擇,而是在“好”與“更好”間徘徊,我們的選擇輕鬆得多,也困難得多。誠然,在物質上的滿足是實現自我價值的一個方面,然而,我想這只是最邊緣的一部分,“從吾所好”才是找到幸福的捷徑。那些將生命中可能會出現的財富、榮譽、地位、權力看得極其重要得人,定是將生命看作了佔有物,故而必將向之獲取最大利益而後快,但是,人生是佔有不了的一段旅程 ,如果只是為了到達那些既定的叫作“財富”“富貴”“權力”“地位”的站台,而錯過了一路上的和風煦日、良辰美景,那麼幸福豈不是成了那一個個不可久留的瞬間?人生的意義豈不是要借助於那些孤零零的註腳?生命是僥倖落到我們手上的一件暫時的禮物,我們遲早要把它交還,生命的價值在於它的不可複製性*,所以,有什麼理由可以讓我們放棄用自己的心去感受我們的生命,用自己的方式去選擇我們嚮往的生活?



孔子說過君子“和而不同”“和而不群”的話,在我們成為這個包羅萬象的世界中和諧的一份子之前,我們首先要成為我們自己,而不是一種身份,一份職業。盧梭說“上帝創造了我,把模子打碎了”時,我聽見了天才對個人主義的讚歌,對於芸芸大眾而言,我們並不需要將自信膨一脹到自負,但是,我們可以做到對自己起碼的尊重,尊重自己可貴的天性*,珍惜心中獨特的嚮往,在《做最好的自己》一書中,李開復說過“有勇氣來改變可以改變的事情,有胸懷來接受不可改變的事情,有智慧來區別兩者的不同。”我想權衡兩者的智慧首先來自對自己的認識與理解,在自己選定的方向上,在自己願意為之奮鬥終身的事業中需要的是勇氣和信心,為了心中的理想而作的冒險,不論福禍都值得讚賞,在自己設定的背景上用生命繪出的圖畫,不論錦繡燦爛或是蕭瑟慘淡都值得我們真誠的喝彩。能堅定不移地“取”,就不難瀟灑大度地“捨”,當我們選擇了自己要走的路之後,就有了胸襟和氣度對於其他那些可能存在的誘一惑瀟灑放手,因為那時,我們知道,輕裝上陣,會走得更遠。



“從吾所好”是給自己恰如其分的定位,不做無益的奢望,也不浪費生命的每一秒,它可以是每天多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也可以是畢生孜孜不倦地追求理想……追求快樂是人的天性*,然而對於“快樂”與“幸福”的定義又因人而異,但我想——幸福不是一份佔有物,而只是一種持久的狀態——卻適用於每個人。幸福,來自虔誠的心靈對生命和人生的體驗——是三月飄灑的揚花讓你憶起了童年的夥伴,是異鄉羈旅的孤獨被一聲吳儂軟語趕走,是嘈雜的辦公室裡等待你的工作讓你更加堅定當初選擇它的決心…… 無論何種幸福,都取決於心靈的感受力,而我想只有“從吾所好”才是保持心靈的感受力的生活方式,因為一個人只有先意識到自己擁有一顆高貴的人的心靈,並能用心地聽從自己內心的呼喚,這樣的心靈才不會對生活中稍縱即逝的美妙時光視而不見,這樣的心靈才能懂得另一個孤獨的身影背後深邃的愛,這樣的心靈,才有可能將瑣碎的快樂串成永久的幸福。



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誠懇待人是“誠信”,誠實待己才真正“坦蕩”。“誠信”既是自身品質,又與以交換為目的的動機之間只有一線之隔,如果誠實待人不是出於自己內心真正的願望,甚至扭曲自己內心的願望,而只是為了貪圖這種做法背後的利益——物質的滿足或是精神的寬慰。不論這樣的人如何受人尊敬,在我眼中,習慣對自己的內心說謊的人,即使與他人相處能夠做到恭、寬、信、敏、惠,也只是對自己不敬不愛的“偽君子”,因為他首先虧待了自己。敬業卻不愛業的人值得嘉獎卻不值得讚賞,他們也許獲得了讓人羨慕的榮譽與成功,甚至造福了很多人,受人敬仰甚至愛戴,可是,犧牲了夢想的他們卻用幸福的光環斷送了真正的幸福。



我們都會面臨“能做的事”與“想做的事”之間的選擇,做好該做的、能做的事就能怡然自得,自然是一種幸福。日夜奔波、左右逢源的人也許是充實的,他們打一開始就放棄了自己的判斷,追求人人趨之若騖的成功,用忙碌代替思考,用別人羨慕的目光遮蔽自己眼中的失落。然而,子曰“亡而為有,虛而為盈,約而為泰,難乎有恆矣”,我相信會有那麼一個吉光片羽的瞬間,他們會發現用別人的標準來定義自己的幸福,是犧牲最大的妥協。既然一樣要為現在擁有的一切付出那麼多,為什麼不能打一開始就把這些心血花在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業上呢?好逸惡勞的本性*太容易讓人只因為自己的夢想看起來難以實現而輕易放棄,可是他們忘記了自己為現在的成功付出了多少,偏離航道太久會讓我們忘了想去的地方,然而沒有一種回憶是可以輕易抹去的,尤其是那些曾讓我們熱血沸騰的“想做的事”,那些糾纏著回憶的夢的歲片往往在不經意間,讓崢嶸歲月黯然失色*。



“想做的事”和“要做的事”使我們成為一個與眾不同的人,一個有真性*情的人。我認為,孔子所說的“從吾所好”指的也是一種真性*情。在這個萬事萬物都有絲絲縷縷的聯繫的世界裡,一份工作、一個計劃、一種觀念或者一個深愛的人——都會讓我們依靠整個世界。我們被彼此的願望推進一張無孔不入、彌堅不摧的社會的大網中,我們需要某種東西,它對我們來說是珍貴的,但是我們不知道有誰等在一邊準備好了要把它奪走,或者當我們遙望著那個複雜遙遠的願望時,別人已經做好了準備,因此,患得患失的焦慮與煩惱、恐懼與惶惑永遠不懷好意地尾隨著我們,然而,能讓我們安身立命的東西不是這樣的,它更安靜,更和諧,不會讓人這樣如履薄冰,顧慮重重。



弗洛伊德說過:“當你做小的決定時,應當依靠你的大腦,把利弊羅列出來,分析並做出正確的決定;當你做大的決定,如尋找終身伴侶或尋找理想時,你就應該依靠你的潛意識,因為這麼重要的決定必須由你的心靈深處的最大需要為依據。”這種潛意識的流露,我想,就是一種真性*情的呈現。一個人在衡量任何事物的時候看重的是它們在自己生活中的意義而不是它們能給自己帶來多少實際利益,這種生活態度就是一種真性*情。一個人活在世上,必須有自己真正愛好的事情,才會活的有意思,明末清初的散文家張岱曾言:“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天真氣也。”此“疵”此“癖”乃真性*情之所寄也。一個人喜歡做這件事情,只是因為他覺得事情本身非常美好,他被事情的美好所吸引,於是他在全心投入時從陶醉中感受到了生命的精彩和人生的價值。孔子曾用“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來形容自己。雖然沒有哪國君主採納了孔子的政治主張,但是,孔子依然選擇了周遊列國,遊說君王,廣收門徒,因材施教,那個生活顛沛流離,“惶惶如喪家之犬”的老人,只因還能“從吾所好”,所以,他的安祥與快樂是那樣真實,我彷彿能從《論語》的字裡行間看見那個不改初衷,樂此不疲的神采奕奕的老人。相反,一個人如果沒有一片自己的心靈園地,不管如何身居要職,腰纏萬貫,他終究要面對一個空虛的靈魂,這樣的人一旦丟一了官,破了產,便會惶惶不可終日,發現自己在世界上無事可做,也沒有人需要他,成了一個多餘的人,他那蒼白貧乏的心靈是沒有能力感到幸福的,任何用物質追求麻木心靈感受的人,會有空洞的滿足,卻與幸福絕緣。



在一個建立在人與人之間的交流與對話的社會裡,“知者知人,仁者愛人”是為人處世的最高境界,但是我們每個人從出生那時起,就先認識了一個人,那就是我們自己。如果,一個人不能正視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不能尊重自己,又怎麼會有智慧去瞭解別人呢?知己自愛者,有勇氣正視自己內心的渴望,擁有富足善感的心靈,因而才有可能去真正理解別人的痛苦和掙扎,產生純潔的寬容與憐憫。一個被父親的情一人毀容的女孩曾用天使般的聲音說過,在她的心裡只裝滿了父親的愧疚和雙親的關愛,還有自己對文學的熱愛以及絕不放棄生命的決心,根本沒有一絲一毫多餘的空間來容納“仇恨”、“怨懟”等負面的情感。花朵般的容貌從這張還那麼年輕的臉上永遠地消失了,但這張臉卻依然生氣勃勃,隨時準備綻放美麗的生命。“從吾所好”之人永遠擁有不會枯竭的精神力量的源泉,他們明白在這還令人不甚滿意的世界上,與其詛咒黑暗,不如讓自己發光。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一直是我認為《論語》中最優美浪漫的一段描寫,夫子宿願未盡,依然喟然長歎:人生如斯,亦可知足常樂耳。從它詩一樣的語言背後,我們也許可以找到快樂的源泉所在。“從吾所好”對每個人而言,是最自然簡單,也最坎坷艱難的選擇,在紛亂華麗的世界中找到自己的坐標,無論知足常樂還是貴在進取就都有了方向。

如何才算實現生命的價值、收穫幸福的人生?現實社會的尺牘會給出平分高下,而生命的旅途中只有收穫者——只要你懷著一顆認真的心,活出自己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