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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秘書長

  柳文龍、許天鳳做夢也沒想到,市拆遷辦主任刁一德親自登門把兩口子請到了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朱文錦的辦公室。柳文龍走出家門時,望了一眼一片廢墟上孤零零立著的小青樓和結髮妻子,就好像自己不是小青樓的業主,而是革命者,自己上的不是奧迪車,而是囚車,去的不是東州市委,而是監獄。一路上他望著馬路上的車水馬龍,心情極其悲壯,極其沉重,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生命不能承受之重,重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他隱隱地感覺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向自己壓來。這個一身功夫的漢子一向認為自己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如今他覺得自己不是大丈夫,而是任王法宰割的羔羊。柳文龍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句話: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與丈夫相比,許天風要從容很多,她早就想見見大官了,市委秘書長她嫌小,見就見市長、市委書記,甚至省長、省委書記,她想問問這些領導,人民政府到底是不是人民的,為什麼開發商的利益永遠大於人民的利益?她不怕把事情鬧大,全中國全世界的媒體都來採訪才好呢,她就是弄不明白,在中國合理合法的房子,我們不願意搬怎麼就不行了呢?
  許天鳳因為挑戰一天天*近而興奮,她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挑戰,關了自己的服裝小店,日夜研究法律書籍,許天鳳心理有個底線,王法不公,我們就司法裁斷。然而通過法律研究,她發現《城市房屋拆遷管理條例》,完全以城市改造為目的,民生利益靠邊站,完全違反了憲法原則。許天鳳憋著勁兒想問問市委市政府領導,誰是第三方,為什麼第三方一直缺位?
  刁一德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故意把頭頂上的遮光板翻過來,背面是一個梳妝鏡,他一邊對著鏡子整理著禿得從左耳邊繞到右耳邊的頭髮,一邊透過梳妝鏡觀察坐在後座的柳文龍和許天鳳,心想,還是何副市長說得對,既然朱文錦打著洪書記的旗號要插手,就把這件棘手的事藉機推給朱文錦,這樣既給朱文錦一個在洪文山面前展示才華的良機,又躲過了一次得罪人的機會。
  刁一德天生就是個吃軟怕硬的主兒,他親自去柳文龍的武館找柳文龍談過一次話。當時柳文龍正在教十幾個弟子練拳,見市拆遷辦主任刁一德在古井服務組組長鄭義的陪同下,親自來拜訪自己,柳文龍藉機露了一手,只是這一手就讓刁一德腦門子滲出細汗來。
  當時柳文龍禮貌地為刁一德和鄭義用水果刀削蘋果,蘋果剛削完,柳文龍一抖手水果刀飛了出去正好插在門框上,正在沏茶的弟子趕緊跑過去取下水果刀敬佩地說:「師傅,你的刀法神了,這一刀不偏不倚,正好插在蒼蠅的頭上,你看你看!」
  小徒弟一邊說一邊舉著水果刀給大家看。刁一德看見水果刀刀尖上果真有一隻蒼蠅,刀尖剛好穿透了蒼蠅的頭部,刁一德頓時頭髮根發麻,心想,柳文龍這是給我下馬威呢,這種人要是*瘋了,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刁一德走進武館時,是雄赳赳的;離開武館時,卻是灰溜溜的。
  因此,當朱文錦打電話讓他請柳文龍、許天鳳到市委辦公室時,刁一德心中竊喜,心想,總算把這對冤家推出去了。
  自從就任市拆遷辦主任以來,刁一德強遷了不知多少老百姓的房子,有尋死覓活的,有暴力抗法的,有上告喊冤的,刁一德都沒有手軟過,但是這次不知道為什麼,他一見到柳文龍、許天鳳兩口子心裡就發虛,特別是看見柳文龍總覺得柳文龍的袖子裡藏著一把飛刀,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紮在自己的腦門子上。
  刁一德覺得柳文龍和許天鳳這兩口子身上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氣質,這是與以往遇到的釘子戶有所不同的,什麼都不怕的人是最可怕的。
  當刁一德領著柳文龍和許天鳳走進朱文錦辦公室的時候,朱文錦正在看《人民日報》,見刁一德領著兩個陌生人進來了,他立即放下手中的報紙起身熱情地迎上來。
  「是文龍和天鳳同志吧,你們好!你們好!」朱文錦一邊伸手一邊說。
  柳文龍和許天鳳只是禮貌地伸出手與朱文錦握了握,並未說什麼,便不客氣地坐在了沙發上。
  朱文錦親自沏茶,一邊沏茶一邊說:「文龍同志、天鳳同志,洪書記一直很關心你們,特意委託我找你們好好聊聊。來,請喝茶!請喝茶!你們的情況我已經很清楚了,這次請你們來就是想聽聽你們的心裡話。俗話說,人怕見面,樹怕扒皮,咱們開誠佈公地談一談,總會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的。」
  「朱秘書長說的極是,任何幻想都是不切實際的,拆不拆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我看你們兩口子還是面對現實,看看是貨幣補償好,還是現房補償好。」刁一德附和著說。
  「文龍同志、天鳳同志,從法律上講,公共利益的需要是徵收徵用的條件,這在憲法和土地管理法中均有規定。胭脂屯改造是我市一項重要的民生工程,洪書記、夏市長都非常重視,廣大胭脂屯居民聽說可以告別小平房,住上寬敞明亮的經濟適用住房,都從心裡感激黨感激政府,你們作為胭脂屯居民應該積極支持改造胭脂屯的惠民工程,為『金街銀帶』的建設做貢獻。我國《憲法》第十條規定,『國家為了公共利益的需要,可以依照法律規定對土地實行徵收或者徵用並給予補償,這說明公共利益高於公民個人利益,當個人利益與公共利益發生衝突時,應當以公共利益為重。我聽刁主任說,你們都是在企業入的黨,下崗後二次就業,文龍同志利用自己的特長開了武館,天鳳同志利用在服裝廠工作的經驗開了服裝店,現在黨的關係還在胭脂屯街道辦事處嘛,既然是共產黨員就應該響應黨的號召,黨現在需要你們犧牲一點個人的利益,為胭脂屯的改造和『金街銀帶』的建設做貢獻。文龍、天鳳,我們好像是同齡人,我們這代人是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接受黨的教育多年,我們這代人為了國家利益、集體利益、公共利益是可以犧牲生命的,何況一點點個人利益,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兒?」朱文錦振振有詞地說。
  柳文龍和許天風一直默默地聽著,一直等朱文錦說完,許天鳳才苦笑著問:「朱秘書長,您是市委領導,能親自找我們談話,我們夫妻深感榮幸,只是我不明白從什麼時候起,房地產商的利益變成了公共利益?因為胭脂屯的居民全部動遷走了,我們並沒有影響任何一戶居民的利益,現在的利益方只剩下我們夫妻和騎士大飯店開發商,請問朱秘書長,騎士大飯店代表誰的利益?」
  「天鳳同志,你只看到了問題的表面,認為騎士大飯店是家星級酒店,並不涉及公共利益,這樣看問題是片面的,判斷是否符合公共利益還是要看整個項目的規劃是怎樣的性質。你們夫妻倆最清楚,胭脂屯百分之八十的房屋是低矮陳舊的危房,政府幾次下決心改造,苦於沒有錢而擱淺,我們的城市建設如果光是依靠政府的資金,市區重建的步伐將是相當緩慢的,只能招商引資,為了讓胭脂屯的居民早日住上新居,洪書記親自赴美國招商,如果沒有騎士集團投資,哪兒會有未來環境優美的彩虹城,再說一座騎士大飯店你們知道解決多少人的就業嗎?不要因為有開發商參與就認為沒有公共利益,這裡面不光有公共利益,胭脂屯改造和彩虹城建設是東州城建史上最重要的德政工程,這裡面還有政治意義呢!」朱文錦不愧是市委秘書長,詭辯的才能讓柳文龍夫婦一時招架不住。
  「朱秘書長,按您的意思,公共利益是個筐,什麼東西都可以往裡裝。如果市政府真是為了公共利益,沒有一點私心,為什麼要把住了三百年的胭脂屯居民攆到彩虹城去,胭脂屯這塊土地建不得彩虹城嗎?我還聽說騎士大飯店是七星級的,好像北京也沒有七星級的酒店,全世界也不會太多,東州需要七星級酒店嗎?這座七星級酒店要是建成了,東州老百姓恐怕沒人能進去享受,當然秘書長您可以,洪書記、夏市長也可以,你們領導都可以,可以在那裡會見外賓,宴請貴客,充分享受七星級大飯店為你們提供的服務,這才是真正的公共利益。」柳文龍憤憤地說。
  「柳文龍,你太放肆了,有這麼跟秘書長說話的嗎?注意你的身份!」刁一德氣急敗壞地說。
  「刁主任,我是小青樓的合法業主,擁有人民政府頒發的『房地產所有證』,小青樓的房子是我的,小青樓下面的土地也是我的,這就是我的身份!」柳文龍義正辭嚴地說。
  「柳文龍,你嚷嚷什麼?想當地主呀?告訴你,經租房早就是國家的了,你手裡的那個發黃的破證根本不算數。」刁一德蠻橫地說。
  「刁一德,現在不是文化大革命年代了,一個國家政府的行政是有延續性的,更何況,當年給我們頒發房地產所有證的政府和現在政策執行的政府是一個國家政權下的政府,誰敢說我的房地產所有證不算數?」柳文龍毫不讓步地說。
  朱文錦見刁一德惹毛了柳文龍,連忙打圓場說:「文龍同志,請你冷靜一點,你們聽我說,我們國家近年來取得的土地有兩種,一種是劃撥,一種是有償取得,這兩種取得方式都是依法所得,但無論是劃撥取得,還是有償取得,l982年的《憲法》都規定,『城鎮土地歸國家所有』,土地是國家的,所以政府在任何時候或基於任何意願都可以收回土地使用權。」
  「朱秘書長,『城鎮土地歸國家所有』和『一律歸國家所有』是兩個不同的法律概念。也就是說,當一塊地沒有所有權人,或者至少它既不是自然人也不是集體的時候,這塊地就是國家的;但是如果已經有所有權人,不管是通過遺產行為或者購買行為獲得了土地所有權,只要沒有經過變更的法律程序,這塊土地的所有權仍然歸屬所有權人。我們夫妻既擁有小青樓的房產,也擁有小青樓下面的地產,而且是自然享有,在我們不知情的情況下,我們的土地就被出讓了,這是非法的。朱秘書長、刁主任,我現在再一次鄭重地重複一遍,小青樓是我們的祖宅,我們在裡面住得好好的,我們不賣給任何開發商,更談不上什麼補償了,因為騎士大飯店是美國騎士基金投資的商業開發,他們與我們是買賣關係,不存在補償的問題,我們不賣,如果你們或開發商一意孤行,非法掠奪我們的房產和地產,我將拿起法律的武器捍衛我們的權利。我覺得今天的談話沒有任何意義,純屬浪費時間。朱秘書長、刁主任,你們都是大忙人,我們就不打擾了。文龍,我們走!」許天鳳不卑不亢地說完,拉著柳文龍就要走。
  「等等,我提醒你們,」朱文錦惱怒地說,「為了東州經濟的騰飛,為了『金街銀帶』的建設,法院也得響應黨的號召!」
  「朱秘書長,」許天鳳毫不畏懼地質問道,「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市委領導可以藉著拍腦門子的『金街銀帶』工程,打著摻了水的公共利益旗號,干預司法公正,是不是?如果是,你敢當著天下媒體說嗎?你們可以做,但是你們沒有勇氣說。我也說一句心裡話,我相信司法是公正的,相信黨的惠民政策,相信政府還是人民的政府,只是經被一些心懷私利的人給念歪了!」
  許天鳳說完,和柳文龍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朱文錦尷尬地立在原地,陰森森的目光透過眼鏡片刀子一樣地射出去,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