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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節 世安機械廠的青工(五)

    餐桌上堆滿雞骨頭,啤酒瓶、白酒瓶在地板上東倒西歪。大盆燒雞公冒著冒著熱騰騰的香氣,混合著酒氣和煙氣,形成一種放縱的味道。
    「包皮居然還要讀復讀班,讓人笑掉大牙。」
    「讀什麼狗雞巴書,你考得起大學嗎?最可笑的是還跟農村娃兒住在一個寢室,你都變得土裡土氣的。」
    包強將一隻胳膊撐在桌上,另一隻手拿著一小杯啤酒朝肚子裡面灌,聽著同伴們的奚落,原本就黑的臉皮變得更黑,道:「我媽逼著才來讀復讀班,哪個狗日的想讀書。」
    包強這個理由強大,沒有人再嘲笑他。包強母親叫謝安芬,曾經是世安機械廠鼎鼎大名的勞動模範。獲此殊榮有特別原因。在八二年一個氣溫接近四十度的夏夜,謝安芬熱得睡不著覺,開風扇又捨不得用家裡的電,就到車間去享受公家電風扇。吹著公家電風扇,謝安芬不再心疼電費,很快進入夢鄉。三個小偷到車間來偷線圈,發出一陣異響。謝安芬作風強悍得緊,被鬧醒以後,也不管對方全是男的,大吼一聲,將小偷嚇得狼狽逃竄。
    按理說謝安芬已經達到了保護工廠設施設備的目的,可是她胸中有著樸素的工人階級感情,工人們偶然順一點廠裡的物件回家,那是從左手到右手,內部的家務事,大家都認為天經地義。外人來偷就絕對不行,那是財產損失。謝安芬如猛虎下山一般撲上去按住了一人,在工廠里長期勞動的娘們兒,力氣大得很,男人被按在地上動彈不得。另外兩個逃走的小偷返回來,拿刀就捅。
    謝安芬被捅了三刀後,毫無畏懼,從地上拿起鋼條,如急紅眼的母狼伸出了利爪,向著三個男人劈頭蓋臉抽去。
    三個男人沒有想到娘們兒如此強悍,被打得在廠區裡狼狽逃竄。聞訊過來的工人將三個倒霉小偷包了湯圓,謝安芬成了英勇保衛工廠財產的英雄,隨後被評為勞動模範。
    餐桌上的六個人都是世安機械廠的子弟,大家腦裡想起謝安芬的寬大身材和強悍作風,都用同情和理解的目光看著包強。
    世安機械廠在八十年代到達事業巔峰,火紅一時,佔據了茂東迎龍街道大片地盤。進入九十年代,世安機械廠如充氣皮球被人刺破一個眼,迅速癟了下來。包強這一群人恰好經歷了世安機械廠從輝煌到沒落的全過程。
    誰也沒有想到,一個臥於迎龍大道的企業會輕易垮掉,幾千為之奮鬥過的工人幹部由自豪的工人老大哥變成衣食困難的失業人員。如此巨變對從小在世安廠長大的青年工人們心理造成了強烈的衝擊。
    劉建廠「撲」地將一塊雞骨頭吐在地上,道:「包皮,你要是真不想讀書,主動考幾次全班倒數第一,你媽看不到希望,就不會讓你繼續復讀。」他比包強大四歲,讀完初中就進廠,包強從五中畢業時,他已在社會上混了幾年,是小哥級的人物。
    包強喝了一小口啤酒,道:「我們寢室有一位奇人,每天晚上拿電筒看書,我以前還以為是一中的落榜生,後來聽說數學考試才考九分,比我還孬。」
    他還想再倒啤酒時,劉建廠道:「包皮不准喝酒了,你這娃多喝兩杯就完全失去理智,根本招呼不住。聽到沒有,不准喝了。」他見鍋頭已經沒有肉菜,道:「包皮,你去吼幾嗓子,叫廖老闆再整點菜。這些土老闆勢利得很,你對他多幾個笑臉,他就不知道幾斤幾兩。」
    包強在劉建廠控制下,只喝了兩小杯啤酒,不過酒意已經上頭。他到樓下一陣亂吼,道:「廖老闆,再整一鍋過來,哥幾個喝寡酒了。」
    廖老闆眼睛眉毛都皺成一團,心裡將樓上幾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操遍,可是語言和行動上不敢絲毫怠慢,道:「要得,還有幾分鐘就熟了,到時候給你們端上來。」幾分鐘後,他將一鍋燒雞公端上來,一邊走,一邊朝裡面吐口水。進屋時,他團團散煙時,看著牆上被砸破的牆面,心痛得緊,暗道:「我太笨了,應該弄點鼻涕進去。只吃口水,太便宜這幾人。」
    劉建廠頗有大哥風範地拍著廖老闆的肩膀道:「廖老闆耿直,以後遇到啥事給我們哥幾個說一聲,絕對幫你紮起。」
    廖老闆陪著喝了兩杯酒,苦笑著離開了。
    酒至三巡,劉建廠將煙屁股彈向空中,道:「胡哥找我談了幾次,讓我們幾個去給看場子,你們說去不去?」
    麻臉是一個格外敦實的小伙子,他和劉建廠經歷相似,初中畢業進技校,技校畢業進廠,破產前是正兒八經的車間工人。酒精上腦後,膽子特別肥,道:「呸,什麼胡哥,我不屌他,就是一個進廠當臨時工的土農民,雞腳蛇戴眼鏡還充起正神。要混,我們幾個混,不給別人當小弟。」
    胡哥是茂東道上有名的大哥,近幾年混得風生水起。
    當年世安機械廠火紅時,他通過村支書父親的關係到廠裡當過臨時工。後來由於手腳不乾淨,被工廠開除。如今世安機械廠沒落了,可是工人老大哥的驕傲仍然流淌在工廠後代身上,他們從內心裡瞧不起工農聯盟中的另一半。
    劉建廠在幾人中出道最早,心思最深,道:「麻臉別用老眼光看人,你以為你是工人子弟就瞧不起農民。胡哥早就混開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他再不是當年世安廠的臨時工。我們要在茂東社會上立足,必須得跟著胡哥混,只是不用長期給他看場子。我們要想不被人欺負,就得抱團,抱團不是像現在這樣湊在一起吃吃喝喝,要喝血酒,結拜兄弟,這樣才能形成勢力。大家願不願意,不願意當我沒說,願意就發毒誓。」
    大多數年輕人都有一腔子熱血,這一腔子熱血用在正道上可以攻城拔寨,用在邪道上則禍害四方。所幸如今社會競爭激烈,在學校時通過無數考試消耗了青春熱血,走出社會用折磨人的職場來消除過剩能量,只有像劉建廠、麻臉這類失去或是即將失去管束的年輕人,才會變成破壞社會秩序的異類力量。
    關掉房門,倒了一碗白酒,然後各自取出刀具。
    六個人身上都背著刀,有砍刀、彈簧刀和自製匕首,其中威力最大的是麻臉的自製匕首。麻臉生在車間長在工廠,從小喜歡玩機械,他用上好的鋼條磨製匕首,鋒利無比。
    激情之下,他們不懼疼痛,將手指割開一條口子,一滴滴鮮血落進碗裡。
    喝血酒,拜兄弟,這兩件事情早有想法,但是在今天卻是臨時起意,劉建廠沒有想好什麼儀式,按著電影電視的情節照貓畫虎,喝酒時,念道:「永結兄弟,同生共死,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如果叛變,三刀六洞。」
    這一段結拜辭雖然不倫不類,但是符合劉建廠等人的理解能力,並將心中所想全部概括出來。劉建廠小時在廠裡有神童之稱,算術、作文都厲害,再後來神童漸漸褪色,成為人嫌鬼厭的社會人員。此時喝著酒,倒顯出小時神童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