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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節 世安機械廠的青工(四)

    從門外呼呼啦啦走進六個人,清一色吊襠褲和黑布鞋。吊襠褲是指腿部和襠部特別寬大的軍警褲,走路時襠部很空,蕩來晃去,俗稱吊襠褲。黑布鞋是指膠底和黑色布面組吊襠褲和黑布鞋是茂東城內社會青年的典型穿著,是軍警褲在新時代最後的殘留。
    六人裡有一人是侯海洋同寢室的室友,叫包強。侯海洋頗為厭煩此人,有意別過臉,低頭吃肉。
    包強是茂東五中畢業,五中是准社會人物的大本營,學生們在校期間以認識社會人物為驕傲,打架鬥毆實在是家常便飯。包強被母親押到復讀班後,根本無心學習,滿嘴社會語言,在寢室時常抽煙喝酒,更令人惱火的是他酒量甚淺,凡喝必醉,醉了就失去理智,和室友打鬧了很多次,關係弄得很僵。他走進店裡,直奔櫃檯,道:「老闆,幾個哥們來看我,趕緊弄一鍋。」
    廖老闆暗道晦氣,臉上不耐煩神情一閃而過,習慣性地掏出煙,道:「哥幾個到二樓坐,我給你們燉一鍋。」他不願意包強等人在大廳裡影響其他客人,乾脆將這些人引到了沒有人用餐的二樓。
    上樓時,一個正在上樓的社會青年飛起一腳踢在牆板上,樓梯傳來砰砰兩聲巨響,隨後又傳來光的一聲,一扇房門碰到牆壁上,差點散了架。
    廖老闆捏緊了拳頭,壓抑著胸中怒氣,將這夥人請進雅間以後,胸口郁氣不斷堆積,似乎馬上就要爆炸。他在大堂轉了幾圈,來到侯海洋身前,道:「依著我當年的脾氣,早就提刀砍死這些青屁股娃兒,現在做生意,只能忍氣吞聲。」
    侯海洋不是本地人,林海離開茂東多年,兩人都對茂東社會另一面瞭解不深,今天偶遇茂東版本的古惑仔,覺得新鮮。
    林海道:「這群人是五中的?」
    廖老闆道:「他們這一群都是世安機械廠的,只有包強是五中的。不知包強腦子搭錯了哪根弦,跑到一中來讀復讀班。我敢肯定他不出兩個月肯定要被開除。」
    林海道:「那人還在讀復讀班?」
    侯海洋道:「是理科班的,和我一個寢室。他在寢室裡挺牛,除了幾個世安廠的學生,其他同學都不喜歡他。」
    林海想回家鄉搞中外合資,有意識瞭解茂東最真實的社會面,就問廖老闆:「剛才那夥人都是世安機械廠的?」
    廖老闆道:「他們這夥人到我這裡來過好多次,不僅白吃白喝,還要收保護費。領頭的劉建廠是被世安機械廠開除的工人,他以前跟著胡哥混,後來世安機械廠破產,有一些青工就跟著他出來混社會。包強是個小跟班,每次都是他來點菜。」他說到這裡突然間有些失神,道:「這些青屁股娃兒隨身帶著砍刀,下手時從來不知輕重,以前好些個成名已久的大哥都被砍得屁滾尿流,廖三在茂東算得上鼎鼎大名,被一群人堵在檯球室裡,手掌被砍了下來。他們惡毒得很,將斷掌扔到廁所裡,讓廖三續接的機會都沒有。」
    林海觀其言察其色,見其頗有惻隱之心,道:「你是廖三的親戚?」
    廖老闆道:「說起來也算是親戚,我們是西北街道的,有一大片都姓廖。以前我也喜歡在社會上跑,那時還講江湖道義,現在只講錢,他們完全沒有規矩,啥事都做。」
    侯海洋靜靜聽著林海與廖老闆談茂東黑道變化,沒有多說話。嶺西第一看守所聚集著全省最兇惡、最狡猾、最陰險的犯罪嫌疑人,在這種地方能站穩腳跟,他胸中自然有底氣,並不懼怕茂東的社會青年。
    正在談話,聽得「砰」的一聲,從二樓上扔下來一個瓷碗,差一點砸中了林海停在外面的小汽車。
    「太猖狂了,做點小生意實在惹不起。我去發圈煙,免得把我店砸了。」廖老闆看著又一個扔下來的碗,神情黯然。
    原本兩人想安安靜靜地交談,遇上了這群無法無天的社會青年,聊天心情都被破壞了。林海看著地上破碎的碗,暗自擔憂,道:「社會上有陽光面和陰暗面,誰和陰暗面糾纏不清,誰的人生就會變得灰暗。所以我們做事要選擇行業,要趨利避害,盡量少和這些社會底層接觸。只是有時無法選擇,但是能選擇時一定要和陽光在一起。」
    侯海洋深有同感地道:「嘗過看守所滋味,我這輩子再也不想進去,選擇讀書和看守所經歷有直接關係。」
    一鍋美味的燒雞公足夠五六人吃,林海和侯海洋胃口都不錯,甩開膀子大幹。吃飽喝足,侯海洋抹著油嘴,坐著小車回到復讀班教室。
    下車時,恰好晚自習鈴聲響起。三層宿舍樓就如能吞吐怪獸的大山,將無數疲憊的年輕人從宿舍裡噴了出來,拋向教室。在復讀班讀書的學生普遍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壓力,面子倒是其次,更關鍵是對前途的焦灼。學生們神情普遍陰鬱,匯合在一起,空中彷彿編織成一片憂傷的大網。
    林海從小到大都是優等生,一路坦途,此時坐在車中揣摩著復讀生的心態,但是他只能理解其皮毛,內心深處焦躁、絕望、悲傷情緒則難以真正體驗。等到侯海洋背影消失,林海掉轉車頭,駛出東側門。
    經過燒雞公餐館時,發現公路上有許多玻璃和瓷器碎片,碎片用鋒利的稜角威脅著過往的行人和車輛。
    林海感覺熟悉的茂東城變得越來越陌生,那幾個闖入餐館的世安機械廠青年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雖然只是短短的幾分鐘時間,卻深深地定格在腦海之中。他堅定了在茂東開合資廠的決心:「世安機械廠是建廠三十來年的市屬國營機械廠,積累了大量有經驗的技工,這就是最寶貴的財富。至於社會治安問題,對於合資廠來說只是疥癬。」
    車剛駛過,又一個啤酒瓶從二樓靠窗的房間被扔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