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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節 號裡規矩大如天(下)

    侯海洋注意到娃娃臉有意無意朝著自己笑了笑,是發自內心的微笑,也是飛黃騰達以後的笑容。
    鮑騰穿完衣服以後,娃娃臉趕緊去端來一杯水,這水是昨夜準備的涼水。早上一杯水,可以讓身體舒服,也有利於腸胃蠕動,這是鮑騰長年堅持的養生之道。在外面時他早上是喝溫開水,號裡條件不允許,將就喝點涼水。娃娃臉擠完牙膏,就舉著牙刷,端著水杯在水池處候著。等到鮑騰接過短牙刷以後,未經鮑騰吩咐,娃娃臉又飛快地拿來毛巾和洗面奶,等在水池邊。
    鮑騰「咦」了一聲,接過水杯道:「表現不錯。」
    被誇了一句,娃娃臉如偷吃人參果一般快樂。侯海洋一直冷眼旁觀,看到娃娃臉的表現,腦中頓時就想起宮廷中的太監。
    「坐板,背監規。」鮑騰慢條斯理發佈了本日的第一條命令。
    所有人按照自己的位置盤在了床上,師爺拖著長長的聲音,道:「監規。」
    「看守所是無產階級專政機關,為了保證看守安全,使監管工作有秩序地進行,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刑事訴訟法》的有關規定特制定本監規,在押人員要嚴格遵守:一、六做到……二、六不准……」
    老賊們將監規都背得滾瓜爛熟,如和尚唸經一般,根本不用思考,監規脫口而出。侯海洋記憶力強,能夠完整熟記監規,可是還是達不到老賊們的「唸經」水平。
    集體背完監規,緊接著十分鐘時間放小便。
    臭蟲正在起床,左手無意間觸到一片濕滑,低頭一看,見到衣服上有著不少黏稠物,在號裡,手淫是常見的精神生活,大家都明白黏稠物就是精液。臭蟲大怒,抬腿狠狠地踢了侯海洋一腳。
    侯海洋正準備下床,背後被襲,就從床上落了下去,好在他身體靈敏,用手撐住地面,才不至於摔成狗啃屎。
    鮑騰、師爺、青蛙、韓勇等人都驚奇地看著這個場面。
    臭蟲以前是搞建築的包工頭,進了倉後,他賬上的錢比較多,給鮑騰做了不少貢獻,因此緊靠著六人集團,睡了一個比較好的位置。其身份受到了鮑騰的鄙視,他始終受到壓制,不能進入第一集團。
    韓勇性情最耿直,他挽起袖子就要衝上去幫忙,鮑騰伸手拉住他,搖了搖頭,道:「鍛煉一下蠻子,若是被臭蟲欺負了,他只有睡在便池邊上。」師爺笑道:「挨了五個胃錘都沒有哼,蠻子絕對不會怕臭蟲。」
    說話間,侯海洋已經從地上爬起來了,他跨上床板,一句話沒有說,抬手就給了臭蟲一個耳光。臭蟲早有防備,可是他沒有想到對方速度這麼快,臉上被扇了一巴掌,頓時麻木了。
    臭蟲接近五十歲,吃得滿腦肥油,二十來年沒有與人打過架。與年輕力壯的侯海洋對抗,完全處於下風,根本沒有反抗之力。他被壓在板上,掙扎幾下以後便放棄了抵抗,揚起頭不停地罵,結果換來了重重的幾個耳光。
    臭蟲就真的成為臭蟲,躺在板上喘粗氣,胸口起伏著。
    大局已定,師爺走了過來,道:「早晨起來,打個錘子架,你們兩人過來。」
    鮑騰威嚴地道:「為什麼打架?」
    侯海洋道:「他從後面踢我,把我從床上踢下去,差點摔傷。」
    臭蟲抹著鼻血,站在鮑騰面前,委屈地道:「新賊昨天晚上把精液塗在我的衣服上。」他拉起衣服,果然還有深深的白色。
    監控室裡,值班的趙警官發現了畫面中的異常,看了幾眼,正在起身,風波結束了。
    在「嶺西一看」,由於管理得嚴,發生惡性事件的幾率很小,但是幹部畢竟沒有時刻守在監捨裡,小衝突和小糾紛難以根絕。見室內風波平息,便又坐了下去,端起茶水慢慢喝,繼續觀察206室的動靜。
    在206室裡,鮑騰看著臭蟲的狼狽樣,心裡忍不住想笑,臉上表情繃得很緊,問侯海洋:「是你幹的?」
    侯海洋這才明白臭蟲為什麼踢自己,道:「絕對沒有,我不會做這種事情。」
    鮑騰轉向臭蟲,道:「別他媽的叫新賊,以後要叫蠻子。你說蠻子把精液塗在你的衣服上,有沒有證據?」
    臭蟲臉色變得極為難看,道:「以前沒有誰把精液塗在我身上,他才來,就發生了這事,肯定是他。」
    鮑騰道:「你這是推測,不是證據,有沒有其他證據?」
    臭蟲搖頭。
    鮑騰看了一眼韓勇,道:「臭蟲動手動腳,帶頭違反規矩,挨兩板。」
    韓勇是此事件的始作俑者,幾次差點笑出聲來,得到鮑騰指示以後,彎腰拿起了拖鞋。臭蟲臉色變得蒼白,雙手開始顫抖。鮑騰又下指示:「臭蟲當過老闆,好歹給點面子,到便池邊去打兩下屁股。」
    打屁股比打臉要稍輕鬆一些,臭蟲用怨毒的眼光盯了一眼侯海洋,來到便池邊,脫下了褲子。韓勇毫不客氣,也不覺得內疚,他掄起了拖鞋,狠著勁打了兩板。臭蟲雪白肥胖的屁股頓時起了兩條血印,拉上褲子時,臭蟲雙腿不停抽搐,把侯海洋恨到骨子裡。
    師爺板著臉道:「臭蟲犯了錯,處罰500塊錢。」
    被塗了精液,被揍一頓,挨了兩拖鞋,還要被罰款500元,這群人渣吃人不吐骨頭,讓臭蟲感覺生不如死。他勢單力孤,不敢得這一群惡人,只能花錢買平安。
    號裡的人都抱著幸災樂禍的態度,臭蟲是包工頭,大家都很不齒。臭蟲家裡有錢,能夠給號裡作貢獻,床位靠到第一集團,還經常能吃點小炒,讓人家很羨慕。看到他被收拾,都很開心。
    臭蟲事件只是一個極小的插曲,衝突也只是小烈度的衝突,很快,嚴肅緊張,團結活潑的新一天即將開始。
    起床第二件事就是小便。
    206規矩大,早上只放小便,不准大便。就算內急,拉在褲子裡也不能壞了規矩。好在看守所裡吃粗糧的時間多,大家都鍛煉出一副好腸胃,拉肚子的機會並不多,否則這條制度執行起來就有難度。侯海洋向來習慣早上大便,起床以後,他只覺肚子沉甸甸的,極不舒服。此時立足未穩,還不能破鮑騰的規矩,他摸著脹鼓鼓的小腹,暗道:「如果我做了頭鋪,肯定要在早上解大便。在看守所本來就苦,還得制定些爛規定來折磨人,鮑騰肯定有些變態。」
    小便時,206也有規矩,上鋪的人才可以站著小便,其他人必須蹲下小便。蹲下來小便可以讓便池更乾淨,如要所有人都蹲下,大家便不會產生屈辱感。一部分人站著,一部分蹲下,便人為地分出了尊卑。
    小便結束以後,便到了洗浴時間。洗浴也被鮑騰搞出了一套規定動作,這些規定明顯向著上鋪集團傾斜。
    鮑騰慢吞吞地朝水池處走過來。地面上的人立刻閃一條道出來。閃得慢的,跟在後面的韓勇的飛腿就踹了過來。侯海洋緊跟在韓勇身後,不必排輪子。他晚上享受了新賊待遇,早上又成了號裡上鋪。而自己這一切待遇,都來源於鮑騰的授意。從這個角度來看,他在號裡過得如何,直接取決予鮑騰。
    鮑騰洗臉時,娃娃臉站在一旁,遞毛巾、洗髮液,手腳麻利,很會來事。
    鮑騰先慢條斯理地洗臉漱口,用了20多分鐘,這才轉身,讓師爺接著去洗。
    侯海洋觀察著鮑騰的一舉一動,暗道:「鮑騰在外面物演官員行騙,肯定是要裝神弄鬼,看現在這派頭,比當官的還要像當官的。」以前在社會上有等級,但是等級是隱形的,有一層溫情脈脈的面紗遮擋。進了看守所,一切溫情面紗都被去掉,等級赤裸裸地呈現出來。
    師爺洗過後,韓勇接著開始洗漱,他沒有耍派頭,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了任務。
    在等韓勇洗漱時,侯海洋悄悄觀察其他人。其他人都排著隊,等著上鋪幾人洗完,眼中偶爾露出一些不耐煩,當侯海洋目光過來,他們就將目光迅速躲閃開。
    眼看著就要到了吃早飯的時間,餘下的人都滿眼焦急地看著水池。等到七個可以平著睡覺的人洗漱完畢,他們立刻衝向水池,這些人大多數都沒有牙具和香皂,只能用最快的速度用清水草草洗幾下。
    多數人還未洗完,外面就響起「飯鋪」的聲音。打飯之前,首先是開水,裝進一個熱水桶裡。嶺西多數看守所只供應一次開水,「嶺西一看」最具人性,開水供應早晚各一次,裝在鐵皮桶裡。鐵皮桶由鮑騰親自掌握,誰能喝熱水,完全由他說了算。供應開水時,水霧繚繞,熱氣騰騰,很有學校大集體生活的感覺。
    多數犯罪嫌疑人都喝不到熱水,對熱水供應並不關心,他們眼巴巴地看著門上的小洞。熱水倒完以後,就開始送早飯。除了常規的饅頭、稀飯之外,還送進來六桶方便麵。
    在看守所之外,侯海洋最不喜歡吃方便麵,方便面毫無天然的新鮮味道,吃到嘴裡有股怪味。可是從東城分局到這裡。他肚子裡的油水早就被刮乾淨,方便面泡上開水以後,散發出陣陣香味,惹得他不停地吞嚥口水。他敏銳地觀察到方便面有六桶,而不是七桶。
    如此安排,是鮑騰有意為之,這是他的「煉人術」,既要按照李澄的要求照顧侯海洋,又要讓侯海洋老老實實地聽話。煉得好,侯海洋會成為自己的得力打手,煉得稍差,侯海洋就算不能成為嫡系,最起碼要老老實實聽話。
    除了侯海洋,六位上鋪面前都擺了一桶方便麵。鮑騰嗅了嗅方便面上飛騰起來的香味,大聲對號裡所有人道:「號裡規矩,大家都要作貢獻,否則公用的錢誰出,電視費誰出?誰的貢獻多,就可以享受特殊待遇。我再宣佈紀律,月存錢l000元以上的,可以吃細糧,吃方便麵,可以有單獨的牙具毛巾,每天排在前面洗漱,可以獨立擁有一床被褥,睡在上鋪旁邊。月存500元,一個星期可以吃一次細糧,吃一次方便麵,睡在左邊鋪頭,兩人一床被褥,享受中鋪待遇。」
    說到這裡,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道:「沒有錢的,對號裡沒有貢獻,白用大伙的錢,自然就要多勞動,多做事,多做事,想吃點好的,門都沒有。」
    好幾個沒錢的人都低著頭,在206號裡,外地且沒錢的人日子最難過,三到四人一床被褥。只能吃定量饅頭,喝定量菜湯,平時不允許說話走動,必須服從上邊的各等級人。在鮑騰、青蛙、韓勇等人的威壓下,他們不敢反抗,也無力反抗,被迫接受了強加給他們的枷鎖。
    鮑騰講完,開始分發早餐,每人拿到一個饅頭後,桶裡還剩下兩個饅頭。
    鮑騰對韓勇努了努嘴巴,道:「桶裡還剩兩個饅頭,獎給小雜種一個,另外一個給臭蟲,他貢獻了五百塊錢。陳財富背不了監規,必須要嚴懲,這一頓只能吃半個饅頭。」
    在鮑騰授意下,韓勇將陳財富手裡饅頭拿了過來,道:「你這個瓜娃子,只能吃半個饅頭。」他將饅頭一分為二,丟了一半給陳財富,然後將饅頭拿到便池,將饅頭揉成渣,灑到便池裡。
    師爺道:「饅頭渣子可以用來搓碗,扔便池太浪費了。」
    陳財富手裡握著又黑又硬的半邊饅頭,看著便池裡的饅頭殘渣,氣憤難忍,小聲咕噥了一句:「扔到廁所也不給我吃,媽的。」
    話雖然小聲,可是206室是屁股大一塊地方,鮑騰、韓勇等人都聽見了這一小聲抱怨。韓勇有金牌打手的美譽,聞言,不等鮑騰發話就衝了過去。
    鮑騰道:「天棒,你老是出風頭,這是個人英雄主義。讓蠻子學著打胃錘,你打—個,教蠻子打四個。」
    「嶺西一看」有三十多個官方任命的值班組長,鮑騰最講究規矩,
    方便面的香味在狹小的空間無孔不入,狠狠地折磨著侯海洋的食慾,也讓躋身於七人集團的他感到很沒有面子。此時,他對鮑騰的感情很複雜,既愛又恨,又不得不承認鮑騰在號裡的地位。
    鮑騰吃了幾口,道:「小雜種,拿碗過來。」娃娃臉連忙端著菜湯走了過來。鮑騰拿出方便面盒子,道:「你小子機靈,賞你喝點湯,接著。」他將方便麵湯倒了一部分給娃娃臉,裡面還有幾根麵條。娃娃臉千恩萬謝後,小心翼翼地端著湯回到中鋪,他小口小口地啜著湯,菜葉子有了方便面的味道,無比美味。
    聞著方便面的香味吃完早餐,鮑騰將侯海洋召到了身邊,道:「按規矩,二十四小時內必須提訊,你第一天進來不是提訊而是聊號。你已經超了些時間,今天肯定要提訊。」
    侯海洋暗自驚訝,心道:「我沒有提訊,而是教育談話,鮑騰是怎麼知道的?」
    鮑騰沒有解釋,只是語重心長地道:「你雖然有關係,但是號裡就是號裡,一切得講規矩,你錢上了賬,但是還沒有給號裡作貢獻,就不能吃方便麵。臉是自己長的,面子是別人給的,明白嗎?若是給你吃了方便麵,我這個當大哥的人就是執法不公,以後怎麼能帶隊伍。」
    侯海洋確實想吃方便麵,此時被鮑騰點破,感到很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