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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節 侯家與秋家的會面(上)

    侯正麗、張仁德和侯厚德在街邊餐館吃完晚飯。
    張仁德道:「親家累了一天,趕緊回家休息,改天我們兩家正式見面。小麗不送我,我坐出租車。」
    侯厚德道:「那不行,先送親家,再送我。」
    張仁德堅持自己的意見,攔下一輛出租車。侯厚德只得依了親家,他站在出租車門前道:「大妹把我送到家,很快就回來。」張仁德在出租車上揮了揮手,出租車發動機轟響一聲,猛地向前一躥。
    來到張滬嶺家,侯正麗忙著為父親鋪床。心緒不寧的侯厚德站在陽台上,手裡夾著半截煙,兩天之內,手指被熏得明顯發黃。侯正麗走到陽台前,用手扇了扇飄在空中的煙,道:「爸,少抽一支。你這樣突然抽這麼多煙,對身體不好。」
    侯厚德狠狠吸了一口,他沒有將煙頭扔下陽台,而是拿著香煙屁股走進房間,在煙灰缸裡按滅。
    走進客廳時,眼睛不由自主掃向客廳正面的牆壁,牆壁上有一張雙人彩色大照片,照片上,張滬嶺西裝革履,神采奕奕,鮮活得彷彿能從照片中走出來。照片中的侯正麗如花似玉,幸福笑容彷彿要透過相片飛出來。
    侯正麗低頭進門,根本不敢看照片。
    侯厚德頭朝上仰,將即將湧出來的淚珠趕了回去,原本一個萬分幸福的家,因為張滬嶺縱情一跳而崩潰,還牽連兒子進了大牢,他暗自埋怨張滬嶺:「一個事業有成的大男人,為什麼不能忍受一點點挫折?輕易拋棄生命,對不起父母,對不起愛人,對不起祖宗。」
    在嶺西,死者為大,侯厚德努力將點滴埋怨消解在心裡,他走到寢室門口,道:「大妹,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我覺得這張照片不宜掛在這裡,天天看到照片,會對你的心情造成不好影響,不利於胎兒成長,我幫你收進臥室,好好地珍藏起來。」
    侯正麗用依依不合的目光看著照片,道:「東西不能丟,可以掛到小房間裡。」
    侯厚德道:「空氣中灰塵重,掛在外面的照片還容易毀壞,我去找點紙,把照片包起來。」
    「爸,那麻煩你了。有一件事想和你說。我與滬嶺雖然沒有辦結婚酒,但是有結婚證,是合法夫妻。」
    「我知道,大妹,有什麼話就說,在爸面前就別繞圈子。」
    「剛才滬嶺媽媽打電話,問我什麼時間回去,我答應晚上九點左右回去。張家在嶺西根深葉茂,要救弟弟,得靠張家。」雖然侯厚德早就表態要侯正麗住在張家,可是當真要將父親一個人留在這裡,她還是覺得很過意不去。她知道父親最要面子,若是父親倔強脾氣暴發,不肯接受張家的救援,事情就變得複雜起來。
    侯厚德道:「與親家第一次見面,我們就說好了。現在我找到水電氣的位置,冰箱也會用,你別擔心。我倒是有話給你說,住進公婆家裡,和在自家屋裡不一樣。要孝敬老人,尊兄愛幼,特別是你這種特殊情況,千萬要讓著親家夫妻,他們失去了兒子,心理上肯定受到創傷,要多多體諒他們。」
    侯正麗作為女兒,從小崇拜父親,進了大學校園以後,她有了新的參照物,眼界打開,思維開闊,漸漸發現父親有很多缺點。但是,這一次父親來到嶺西,在危難時期表現了鎮定、自製、勇敢的優秀品德,讓侯正麗對父親刮目相看。她發現父親一直沒有用空調,便拿出空調遙控器,做著演示,叮囑道:「嶺西夏天熱,晚上關上窗戶,記著開空調。」
    茂東巴山縣,少數條件好的人家開始使用窗式空調,但是像這種能用遙控的小型空調還基本上沒有出現。侯厚德拿著空調遙控器,把老花鏡拿出來,仔細看著上面的小字,不明白的地方就詢問女兒。
    父親還是穿著那件門襯衣,洗得乾淨,衣領和袖口稍有些發毛髮黃,顯得陳舊,在柳河鎮尚覺得與環境協調,到了省城就與周邊人群的穿戴顯得格格不入。侯正麗想起在衣櫃裡還有幾件新衣服,這才走進了另一個許久都沒有進去的房間。房間衣櫃裡面散亂放著一堆未開封的衣服,皆是為弟弟所準備。提起衣服,從衣服裡掉出一個小黑包,她覺得這個小黑包很熟悉,又想不起裡面裝的是什麼。
    小黑包裡面是好幾個避孕套,上面有外文標籤。侯正麗的眼淚嘩嘩就下來了,這包東西是當時他們在國外旅行時所買。回國以後,這包東西離奇失蹤,隨便怎麼找都找不到,如今無意間找到了這包東西,讓她一下就想起了與逝去丈夫的纏綿往事。
    擦乾眼淚以後,侯正麗拿著衣服來到爸爸房間。侯厚德拿著空調遙控器,對準掛在牆上的空調,一絲不苟地調試著空調。
    「這是給弟弟買的,爸穿上稍微大一些,暫時可以應付。」
    侯厚德壓根不願意換新襯衣,可是明天要到看守所,晚上還要跟親家見面,他這才勉強換上新衣服。在換衣服時,他取下了綁在身上的小包,裡面裝著兩千元錢,小包緊貼著肌膚,被汗水浸透,裡面的錢全部被打濕了。
    關上窗,侯厚德將濕錢一張接著一張貼在桌子上,以便盡快晾乾。他精心挑選了一些稍微乾燥的錢,湊成一千元。
    將錢放在要來的信封裡,他才試著穿上新衣服。新襯衣稍長,紮在皮帶上也就將就能穿。侯厚德飽讀詩書,腹有詩書氣自華,脫下老舊得起毛邊衣服,換上合身新衣,頓時變成一位儒雅的知識分子,和鄉村小學教師形象相差甚遠。
    見到穿新衣的父親,侯正麗眼前一亮,道:「爸,這身衣服很合身,氣質也好。有的人穿了新衣服,就像是偷別人的衣服。」
    「其實穿舊衣服還自在一些。」
    「人是樁樁,全靠衣裝。城裡人眼窩子淺,最喜歡以貌取人,要辦事還得穿好點,否則很多地方連大門都進不去。」
    侯厚德表面上鎮定自若,內心實則極度焦慮,他擔憂地問道:「大妹,第一看守所真的有你說的那麼好?我可是聽說看守所裡面黑得很。」這個問題他已經問過第三遍,只是自己沒有意識到。
    侯正麗耐心地道:「看守所是省級模範看守所,所內設施最好,制度健全,看守所民警素質高。我見過看守所李澄所長,很有知識水平和修養。」
    侯厚德從褲子口袋裡取出一千塊錢,道:「我打聽過,看守所給每個人建得有賬號,平時可以用來買東西。這是一千塊錢,你給二娃去存上。」
    侯正麗跟著張滬嶺見慣了大錢,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並不在意一千元錢,她將錢還給父親,道:「爸,不用你出錢。在省城不比家裡,出門就得花錢,這些錢你留著,我給弟弟打錢在看守所的賬上。」
    再三交代了寢室裡各種設施,眼見著要到十一點,在侯厚德的催促之下,侯正麗才出門。在院子裡,她回望著寢室,想著爸爸一人住在不熟悉的房間,心裡非常不安,可是為了救弟弟這個大局,她沒有選擇,必須住到張家。
    侯正麗回到張家時,張仁德和朱學蓮都還沒有睡,在客廳等著。見侯正麗進屋,朱學蓮端了牛奶,遞到侯正麗手上。
    夜裡,侯正麗再次失眠。
    第二天,她七點就醒來,但是在床上躺到八點才起床。吃過早飯,開車接父親侯厚德。
    坐在女兒的小車上,與看守所越來越近,侯厚德感覺有一雙大手緊緊揪住心臟,血液輸送不出,渾身僵硬,連說話都變得困難。侯正麗專心開車,緊閉著嘴,不說話。將車停在看守所門前,侯家父女倆都不說話,看著前方的龐然大物。
    看守所有四面高牆,牆上有鐵絲網還有崗哨。家中沒有親人關在看守所時,看守所就是一個醜陋的冰涼的落後的建築,路過行人甚至會覺得裡面的人生活在這種環境下很可憐。當家中人不幸走進了灰撲撲的四方牆時,四方牆就變了臉,高聳圍牆頓時擁有一種難以言表的威嚴,讓人必須得仰望,讓人感到單個人的渺小,讓人知道自由的可貴和法律的無情。
    侯厚德從來沒有想到侯家人會走進四面牆,他生活在柳河鄉下,處於窮鄉僻壤,物質財富不豐富,卻處處得到尊敬,與村民接觸時有心理優勢。此時來到省城嶺西,住在價值不菲的商品房裡,睡在沒用稻草鋪床的席夢思上,穿著名牌襯衫,換上據說是名牌的皮帶。但是,他總是感覺自己是無根之萍,漂浮在鋼筋水泥叢林裡,這裡的繁華永遠屬於城裡人,與自己無關。
    父女倆在車上默坐了一會兒,侯厚德學習過《刑事訴訟法》,知道在守所裡見不到兒子,艱澀地道:「大妹,你去辦手續,我就不下車了。」
    在女兒即將邁進看守所時,他還是決定下車,緊走幾步,追上了女兒。走進看守所大廳,女兒辦理相關手續,他站在一旁冷眼旁觀。警務人員審慎的目光,冷淡的表情,高高在上的姿態,讓他感到屈辱。如果不是為了拯救兒子,他肯定會拂袖而去。
    存完錢,送了衣服,侯正麗和父親一起走出看守所。坐回小車,在厚厚的鐵殼包圍之下,逃離了眾多鄙夷的目光,侯厚德這才感覺心安。
    侯正麗對這樣離開看守所心有不甘,雙手握著方向盤,考慮了十幾秒鐘,毅然決定與李澄聯繫,若是往常,她不會將見過一面的人當成朋友,如今她必須將只見過一面的李澄當做朋友,而且要當成好朋友。
    為了照顧父親的面子和情緒,她下車,用手機給李澄打了電話。
    「李所長,我是侯正麗,還記得我嗎?晚上有空沒有,請你吃飯。」
    李澄只與侯正麗見過一面,但是清楚地記得侯正麗的樣子。女人與男人相比,在公共活動中具有相當的優勢,一般情況下,雄性氣質越強的男人越是喜歡優雅女子,而雄性氣質強的男人往往事業比較成功。李澄對楚楚可憐又具有古典氣質的侯正麗頗有好感,這是雄性男人對漂亮女性的好感。深層次的意識是性幻想和佔有慾,表現出來則是好感。
    從心底裡,李澄願意與侯正麗吃飯,但顧忌其身份,最終還是拒絕了美女的邀請,道:「下回吧,我有安排了,謝謝你。」
    作為高學歷美女,侯正麗很少被男人拒絕。為了救弟弟,她顧不得懊惱,因為李澄拒絕得不是太粗暴,她決定親自去拜訪李澄。她將後視鏡朝下拉了拉,補了口紅,然後對父親說:「我到看守所找找李所長,看能不能請他吃飯。」
    侯厚德下意識理了襯衣,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上次滬嶺爸爸請他喝過茶,我們認識,你就不用去了。」
    看著女兒化妝後打扮得漂漂亮亮去找看守所的民警,侯厚德腦門子直衝血,感到格外屈辱,可是兒子在看守所關著,所有屈辱都只能忍著。
    侯正麗挺胸昂頭再次進入看守所,前次進來她純粹是犯罪嫌疑人的親屬,這次進來就不僅是犯罪嫌疑人的親屬,還是李澄的朋友。她邊走邊給自己鼓勁:「二娃現在是犯罪嫌疑人,並不是罪犯,我為什麼不理直氣壯去找李澄。」在大廳裡觀察了幾分鐘,她發現了左側通往二樓的小木門。上樓時,高跟鞋跟在地板磚上敲擊出清脆的聲音。
    李澄坐在辦公室,聽到外面走道上傳來的腳步聲,心道:「這是誰的腳步聲?」
    李澄對所裡每個人的腳步聲都瞭如指掌,今天這個腳步聲的主人絕對不是看守所工作人員。聽著腳步聲,他在腦中迅速勾勒出來者的形象,「來者步頻快,有力量,應該是25歲左右的年輕女子。她是誰,來找誰?」兩個問題還沒有自我回答,腦中莫名其妙地閃出那個憂傷女子。
    李澄從警以後,就聽說過「精刑警、強經警、馬馬虎虎監管警」的俗語,平時的接觸也印證了這個說法,他就把看守所歸入養老的地方。他萬萬沒有料到,自己正在事業高峰期,被不陰不陽地扔在了第一看守所。轉眼間就來到所裡四年,在他執政的四年裡,第一看守所由混亂、骯髒變得規範、井井有條,成為省級文明單位。看守所被評為省級文明單位甚為罕見,至少在嶺西還是頭一遭,這讓嶺西公安局的分管頭頭很高興,大會小會表揚了好幾次。儘管獲了不少殊榮,李澄仍然覺得留在看守所對自己並不公平,格外鬱悶。
    侯正麗來到了門口,見房門打開,輕輕敲了敲門框,道:「李所長,您好。」
    來者果然是侯正麗,李澄是第二次與侯正麗見面,他知道自己對這位年輕女子有好感,或許是因為年輕漂亮,或許是因為令人仰視的高文憑,或許是對方楚楚可憐的優雅氣質。
    李澄清了清嗓子,道:「請進。」
    侯正麗走上二樓時還在擔心著李澄的態度,聽到「請進」兩個字,她知道自己冒失拜訪不會太難堪。
    「我剛才在大廳給弟弟侯海洋上了錢,送了衣物。」
    「嗯。」李澄是第一次在這間辦公室單獨接待犯罪嫌疑人的親屬,他盡量讓自己的態度看上去好一些,可是到了看守所這個地盤上,職業習慣讓他變得嚴肅、生硬。
    侯正麗見到李澄不冷不熱的態度,又覺得心中無底,她抬頭挺胸,用目光平視對方,這樣就不至於顯得太卑微,道:「我弟弟還沒有滿二十歲,很年輕,還請李所長關心,不至於受欺負。」
    李澄笑了笑,讓臉上繃緊的線條舒緩,道:「受欺負,侯海洋能受欺負?我找人問了他的情況,你弟弟性子夠野,脾氣夠暴。」
    「我們全家人都怕他經受不住壓力,做什麼傻事。」
    「最鍛煉人的地方除了軍隊就是看守所,經歷過看守所,你弟弟就由小男子變成了男子漢。」
    「我希望他平平安安,哪怕平庸一些都無妨。我一直堅信弟弟是被冤枉的,他膽子雖然大,可是頭腦清楚,絕對不會去殺人。」
    李澄有著職業警察的特有毛病,聞案心癢,問道:「你憑什麼堅信,有理由嗎?」
    侯正麗表面上鎮靜,忙裡忙外應對自如,可是內心深處充滿著焦慮,她將多次在家裡討論的觀點拋了出來:「光頭老三與我們有生意上的來往,為了討債,到我家來鬧過一次,還動手打了我。我弟弟眼裡揉不得沙子,跑去揍光頭老三。」
    李澄用指頭敲了敲桌子,道:「這就是殺人的動機。」
    「我弟弟空手出門,沒有帶任何凶器,他怎麼會突然割了光頭老三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