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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節 張仁德全力出手

    自從進入東城分局,海洋內心有著深深的焦慮。不管在哪一個社會,冤假錯案並不罕見,他若真是說不清楚,這一頂殺人大帽子扣下來,肯定吃槍子。這個殘酷無情的事實是他能頂住刑訊逼供最主要的精神動力,也是壓在胸口上的巨大石塊。
    進入看守所,接踵而來的壓迫讓他暫時忘記自己的冤屈,激發出強烈鬥志。
    侯海洋咬著牙齒站了起來。刀條臉道:「做啥?睡覺!」侯海洋不屌他,艱難地挪到小便池,嘩嘩地尿了出來。
    「我操,還真他媽屌,打他。」娃娃臉平常是老大身邊的小跟班,為了表現自己,跟著起哄,他仰著脖子道:「蹲下撒尿,你個新賊還想站著撒尿。」
    鍾有才反手給了娃娃臉一耳光,道:「睡覺。」他在號裡向來說不二,說了兩個字以後,號裡頓時安靜下來,只聽到侯海洋小便時發的嘩嘩聲。
    所有人都抬起頭,瞧著侯海洋。
    侯海洋肆無忌憚地解完小便,見活動無大礙,立即開始報復。雖然挨打時被蒙了眼,並沒有看清楚是哪幾個人動手,但是他認準一條,若是沒有白臉漢子授意,肯定沒有人敢動手。擒賊先擒王,打蛇打七寸,他假意行動困難,半彎著腰,一步一頓艱難地挪動著腳步,走到自己睡覺的位置,猛地直起身體,朝白臉漢子撲了過去。
    「他媽的,炸倉。」鍾有才最先發現不對,喊了一聲,正要撐起來,眼睛上就被狠狠打了一拳,這一拳極重,他眼冒金星,頭腦裡嗡嗡直響。
    侯海洋用膝蓋頂著白臉漢子的胸口,左右開弓,發狂猛揍。白臉漢子失去還手之力,雙手抱頭,雙腳亂蹬。鍾有才的手下一擁而上,對著侯海洋拳打腳踢。侯海洋打野架的經驗豐富,不管不顧橫飛的拳腳,把鍾有才按在身下,一拳一拳狠揍。
    如此激鬥,很有可能要出事,號裡沒有參加打架的人都驚住了,隨即興奮地觀戰。
    「住手。」頭頂上傳來李澄所長的聲音,這個聲音就如強大的電流,打架的人全部如觸電般跳回各自舖位,不再理睬侯海洋。侯海洋狠狠地又打了鍾有才一拳,大搖大擺地回到床板上。
    「鍾有才,鬧啥?」李澄正在二樓走道上巡視監捨,聽到這邊有異聲,又見監控室的值班警察也跑了過來,趕緊來到發出異常響聲的101號窗前,隔著鐵柵攔向下觀察號裡的情況。
    鍾有才用手臂抹著鼻血和嘴裡的血,道:「報告李所長,沒啥。」人人懼怕的李澄所長已值了一個白班和夜班,料來今天晚上不會當班,所以他才對侯海洋大打出手,沒有料到,李澄居然還在值班。
    「是不是你們在欺負新來的人,我今天把話扔在這裡,誰敢打人,後果自負。」李澄又問:「侯海洋,有沒有人欺負你?」
    侯海洋素來不喜歡告狀,道:「報告管教,沒有人欺負我。」他不知道來人是所長,仍然稱呼管教。
    李澄目光轉向白臉漢子,問道:「鍾有才,你們還鬧不鬧?」
    「我們不鬧了。」
    「誰鬧收拾誰!」李澄警告一句話,離開了窗戶。夜晚值班,警力不夠,他巡視這一圈以後還要外出喝茶,就將101的事暫時擱下,準備明天再來追究。
    鍾有才三十幾歲的人,從二十歲起,有一半時間在外面醉生夢死,有一半時間在監管場所,體力不如侯海洋,被這一頓重拳暴揍,抱著肚子喘氣。等到氣喘勻,他說了句找場子的話:「新賊,你死定了。」
    這時,李澄又轉了回來,出現在窗口,再次告誡道:「你們老老實實睡覺,再聽到動靜,別怪我不客氣。」
    李澄親自值班,兩次打招呼,鍾有才打消了在晚上報復侯海洋的念頭。侯海洋就算再能打,在號裡畢竟勢單力孤,他就是砧板上的一塊待宰的肉,早點宰和晚點沒有什麼區別。聽到李澄腳步聲遠去,鍾有才道:「今天給李所長一個面子,就不弄新賊。新賊,你娃死定了。」
    號中人發現,鍾有才兩眼被打成了熊貓,嘴角腫得老高,紅的、青的、黑的諸種顏色都一起放到了慘白得沒有血色的臉上,色彩十分豐富。
    侯海洋臉上也有好幾處淤青。
    但是這兩種淤青的概念不一樣,侯海洋是舊秩序的破壞者,他臉上的淤青代表著反抗力量,鍾有才是舊秩序的守護者,他臉上的傷痕則意味著舊秩序正在被破壞。
    號裡,昏暗燈光下,五六個光頭惡狠狠地盯著侯海洋,更多的人則沉默無語,用同情和憐憫的目光打量著侯海洋。號裡人都知道鍾有才手段凶殘。在倉裡稱王稱霸,今天居然被新賊打了,這個面子無論如何得找回來。侯海洋打架厲害,可是倉裡只有屁股大的地方,好漢難敵眾拳,以後的日子絕對會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侯海洋對號中事情並不明白,他只認為白臉漢子那一句「給李所長一個面子」是煙霧彈,全心提防著白臉漢子,暗自下定決心:「只要對方再敢動手,我就擒賊先擒王,死磕白臉漢子。」
    這一夜,侯海洋始終睜著眼,高度警惕。夜深時,他疲倦之極,無數次低頭打盹,隨即又清醒過來。
    在看守所裡,侯海洋隨時準備拚命,在看守所外,侯正麗心急如焚,嘴角急起了大泡。
    由於身懷遺腹子,此時她成為張家的重點照顧對象。住進張家以後,張仁德和朱學蓮特意將他們的臥室讓了出來,這個房間帶著大陽台,通風良好,早晨能曬到初起的太陽。
    朱學蓮還親自到嶺西鄉下買回來竹編雞籠和幾隻土雞,餵養在另一個小陽台上,雞屎味滿屋亂竄,弄得張家人怨聲載道。朱學蓮理由挺直:「吃新鮮的土雞才有營養,凍到冰箱裡有什麼意思,現殺現吃,滬嶺的兒子才能得到營養。」滬嶺是張家人心裡的痛,提起滬嶺大家都不再抱怨。
    侯正麗對此事唯有苦笑,她在張家人的眼裡似乎就是一個生育機器,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是張滬嶺的母親。
    從下午起,她就在焦急地等待張仁德。在《新聞聯播》剛剛開始之時,響起了鑰匙開鎖聲,張仁德終於回家了。侯正麗趕緊迎了上去。她沒有急忙開口詢問,而是首先接過張仁德的手提包。
    張仁德接過茶水,喝了一口,主動道:「我去找了滬嶺姑父,他托了公安局的朋友,小麗,你別急,警方沒有找到凶器,證據鏈不完整,事情還是有一線生機的。」
    「我弟弟肯定沒有行兇,他和光頭老三無冤無仇,為什麼要殺人?而且他去找光頭老三是臨時起意,絕對不會行兇!」
    張仁德對侯正麗的說法半信半疑,畢竟侯海洋找光頭老三的目的就是為姐姐出氣,一時失手也是可能的,道:「我和你相信沒有用,得讓檢察官和法官相信,現在的難處在於光頭老三雖然是流氓,但他父親退休前在嶺西還算有身份的領導。」
    侯正麗心緒不寧,臉色很差,呈現出一種暗淡灰白色,憂心忡忡地道:「聽說看守所裡面亂得很,我弟弟是個火暴脾氣,肯定要在裡面吃苦頭。其實吃點苦頭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只是看守所經常傳出打死人的消息,若是弟弟在裡面出事,我,我……」
    張仁德又喝了一口茶,安慰道:「我通過比較可靠的關係,找到了看守所的頭,爭取近期見一面。」侯正麗焦急地道:「海洋脾氣硬,最受不得氣,能不能在今天晚上就與看守所領導見個面?」
    「你放心,我們會盡力幫助侯海洋,他是我孫子的親舅舅。據公安方面的朋友說,像這種情況,他在裡面住的時間或許還不短,得有思想準備。」張仁德見到侯正麗的神情和祈求的目光,打了一通電話。然後坐在電話機旁邊等電話。
    很快,對方回了電話。張仁德接完電話,道:「約到了看守所李澄所長,他大約九點多鐘才離開看守所,回城時,順便到金星大酒店坐一坐。」
    侯正麗急忙站起來,道:「多虧了張叔,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怎麼辦。」張仁德聽著「張叔」的稱呼格外刺耳,道:「你和滬嶺有結婚證,又懷著孩子,別叫叔,叫爸,我們是一家人。」自從張滬嶺出事以後,侯正麗見慣了冷漠和勢利,這是最暖心窩子的一句話,只是「爸爸」兩個字份量挺重,她費了挺大勁,才低聲叫了一聲:「爸爸。」
    張仁德努力忍住眼角的淚水,他不想繼續刺激侯正麗,換了一個話題:「你在廣東的裝修公司怎麼辦?」
    「廣東那邊討債的人很多,公司肯定開不下去了,我讓一個叫段燕的老鄉去辦後續的事。準備把裝修公司轉到嶺西。」在張滬嶺死後,侯正麗在幾天裡是萬念俱灰,多次想跟著愛人一起離開這個世界,後來有了身孕,弟弟又惹上殺人案,諸多壓力反而讓她從絕望中走了出來。來到張家以後,她意識到以後肯定還要用錢,便讓段燕去廣東收拾殘局,轉到嶺西繼續從事老本行。
    朱學蓮聽到最後幾句,走過來道:「你開啥裝修公司,安安心心在家裡養胎,裝修公司裡有香蕉水和各種有毒有害物品,對胎兒不好。」
    張仁德道:「小麗不親自管,她有個老鄉在具體管事。」
    朱學蓮道:「又不是什麼大公司,不親自管,公司哪裡搞得好。我覺得別去做什麼公司,專心生娃兒。」
    夫妻倆鬥嘴,張仁德十有八九不是妻子的對手,他此時更不願意在候正麗面前爭論,便不再爭論裝修公司之事。道:「老太婆,等會兒我和小麗要出去,見看守所的頭。」朱學蓮看了一眼掛鐘,道:「都什麼時間了,小麗得早點休息,休息不好,娃兒就長不好。」張仁德朝朱學蓮遞了好幾個眼色,才阻止朱學蓮繼續往下說。
    侯正麗回到房間,快速地化了淡妝,以便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遮掩多日以來堆積的憔悴和內心的不安。
    到了約定時間,張仁德、侯正麗來到金星大酒店十一樓茶室。金星大酒店是新近建成的星級酒店,據說還是五星級。大酒店金碧輝煌,地板、前台、燈光以及侍應無一不透露著五星級酒店的奢華,張仁德肺部一直發炎,痰多,進入了五星級酒店,看著衣冠楚楚的侍者和光潔如玉的地板,只得忍著吐痰的衝動,平時吐得自在,此時忍得辛苦。
    張滬嶺的姑爺趙永剛在省政府辦公室王作,雖然只是個處長,可是長袖善舞,頗有一些橫七豎八的關係網,他最先到茶樓,等到張、侯兩人進屋,道:「李所長還在看守所,我們還得等他一會兒,市局陶主任也要過來。」
    張仁德抬起手腕,看了看手錶,道:「這麼晚打擾你,還要麻煩陶主任出面,實在不太好意思。」
    「看守所的日子不好過,能快點找關係就快點找。」
    「多虧了老弟。」
    「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趙永剛從茶壺裡倒出一些茶,細細地品了一口,道,「喝茶我還是喝普洱茶,普洱越放越陳,這個茶室的普洱茶至少有二十年。」
    侯正麗在廣州時經常喝下午茶,對普洱也不陌生,她沒有與趙永剛聊茶,而是安靜地坐在一旁,聽著兩位長輩聊天。
    「陶主任和李所長關係不淺啊,這個時候都能夠把人約出來。」
    「老陶和李所是同一年的兵,一起提干,一起轉業,都分在嶺西市刑警支隊裡,關係好得可以穿同一條褲子。老陶這把鑰匙恰好能開李所長的鎖。」
    「李所長以前是刑警支隊的支隊長,怎麼就到了看守所?」
    「李所長辦案時遇到持刀拒捕,開了一槍,結果運氣不好,一顆子彈從地板磚上彈起來打到一位行人。結果,他被調到了看守所。李所長很有本事,到了『嶺西一看』以後,大搞基礎建設,現在『嶺西一看』成了全省看守所的一面旗幟。」
    張仁德轉過頭對侯正麗道:「李所長和陶主任關係很鐵,照顧侯海洋應該沒有問題。」
    趙永剛補充道:「老陶說,李所已經值了一個夜班和一個白班,這種情況下能出來喝喝茶很不容易,一般人辦不到,也只有老陶才有這個面子。」
    侯正麗原本想稱呼「趙主任」,聽到剛才的談話,她覺得趙永剛挺實在,心生好感,稱呼也就變了,道:「姑父,今天與李所長見面,主要目的就是讓弟弟在看守所不受苦不出事。我有位朋友從中政畢業,在嶺西當律師,據他分析,弟弟的案子會拖很久,看守所環節很重要。」
    一聲「姑父」的稱呼,拉近了趙永剛與侯正麗的距離,讓趙永剛想起神采飛揚的侄兒張滬嶺。他在心裡長長地歎息一聲,溫言道:「小侯,你是在北京讀的大學?」
    這是第二次與侯正麗見面,第一次見面時,侯正麗披頭散髮,滿臉憔悴,他對其沒有太好的印象。今天見面,見侯正麗氣質沉靜,談吐文雅有條理,與前一次大不一樣,便生出了詢問的興趣。
    「我和滬嶺在一個學校。」
    「畢業後,沒有要工作嗎?」
    「我和滬嶺都在廣州,我打理一家裝修公司。」
    侯正麗一副楚楚可憐的表情,加上靚麗的外表,讓趙永剛真正地動了惻隱之心,他安慰道:「我聽業內人士分析,你弟弟之事大有推敲之處。但是公安也有正當理由,畢竟公安進屋時,你弟弟在現場。目前之計就是先讓侯海洋在看守所安穩下來,千萬不要出事,然後一步一步慢慢做工作。」他特別強調:「要解決問題得在案子上有突破,或者說是在庭審階段有突破,這都是下一步的事情。這方面的事就不用麻煩李所長,今天晚上的關鍵是請求李所長關照,這在他職責之內,對他來說就是舉手之勞。」
    大家都等得疲憊時,又進來兩位便裝中年男子。兩人一胖一瘦,都剪著短髮,舉手投足頗為幹練。稍胖的一位是政治處陶主任,長期坐辦公室,平時車來車往,缺少鍛煉,加上進入中年以後新陳代謝減緩,肥肉不可阻擋地從腹部積累起來。
    清瘦者是看守所所長李澄,他是民間俗稱的筋骨人,無論如何吃都不會長胖,雖然清瘦,卻讓人感到身體裡蘊含著力量,並不是小風就能吹倒的弱者。在嶺西第一看守所裡,李澄向來一言九鼎,令出禁止,不容反對。有經驗的犯罪嫌疑人特別楚他,只要他當班,都會變得規規矩矩,不敢稍越雷池。
    眾人坐定,互相介紹以後,趙永剛直奔主題:「李所,侯正麗有一個弟弟叫侯海洋,剛送到『一看』,在你的地盤上。」
    李澄每天都要記日誌,對所裡情況瞭如指掌,道:「我知道,他是因為光頭老三被殺案進來的。」
    趙永剛道:「侯海洋以前在巴山一所學校教書,後來辭職來到廣東,和嶺西的社會人沒有任何接觸。這次回嶺西辦事,莫名其妙陷入殺人案中,真是福不雙至禍不單行。侯海洋才二十歲,沒有什麼社會經驗,還請李所長多多照顧,免得他被人欺負。」
    李澄腦海裡浮現出侯海洋將鍾有才按倒在板上的畫面,道:「侯海洋會被人欺負嗎?他人所不到一天,按照犯罪嫌疑人的稱呼,還是標準的新賊。進所只一天的新賊狂揍老賊,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侯正麗對弟弟打架並不吃驚,她頭腦裡充滿著看守所的陰暗傳聞,道:「我弟弟年輕,做事沒有分寸,還請李所長多教育。」
    陶主任對看守所情況極為瞭解,聞言吃了一驚,道:「剛進去一天就敢打架,不可能吧?」
    李澄道:「一般情況不可能,但是總有特殊情況。」
    陶主任道:「侯海洋無論如何也不能繼續放在101,二十多平方米的空間,好漢難敵雙拳,獨虎難敵群狼。你得趕緊把他們分開,否則侯海洋肯定要吃大虧。」
    李澄道:「我準備明天調他到206去,那個號比較文明,沒有什麼嚴重的暴力事件。」
    在離開看守所前,李澄特意到監控室裡將10l的錄像調了出來,這才完全瞭解當時發生的事,就算老戰友沒有找來,也準備將侯海洋調出出101號。但是,他原本打算讓侯海洋在101多留一天,吃點苦頭,學點規矩,未必是壞事。既然老戰友找來,他就做一個順水人情,答應明天調號。
    李澄爽快地同意調號,讓侯正麗心存感激,她端起精緻的紫砂茶壺,親自給李澄續茶:「李所長,請喝茶。」
    侯正麗既滿臉憂愁楚楚可憐,又古典優雅楚楚動人,李澄看慣了監獄粗鄙男子以及粗線條女警,侯正麗如一股清風襲來,讓其耳目一新。他收回目光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普洱茶的醇香留在了口舌之間,漸漸有了味道。
    談完正事,大家就隨意聊天。
    侯正麗強忍著內心焦慮,假裝輕鬆,多數時間在認真傾聽,偶爾也插兩句話。在李澄眼裡顯得格外淑女。
    晚上十二點,張仁德和侯正麗回到家。張仁德先到廁所裡吐了口痰,出來在客廳裡對著電風扇吹一會兒,道:「今天與李所長見面很及時,明天調號以後,侯海洋在看守所的日子應該好過了。」
    候正麗臉上仍然佈滿優郁,道:「案子不破,我的心就懸在半空中,無法落下去。」
    「飯要一口一口地吃,事要一步一步地做。今天與李所長見了面,至少能讓你弟弟在看守所裡不受罪。」
    「謝謝爸爸。」
    張仁德見到兒媳仍然鬱鬱寡歡,又想起自己早逝的兒子,忍不住長歎一聲,兩人一時之間都沒有話說。過了半晌,張仁德才道:「海洋的事,無論如何還得給父母講,你一人兜不起,也不應該瞞著父母。」
    「我不知道怎樣給父母說。」
    「必須讓他們知道,我們——」張仁德原本想說「我們要做最壞的打算」,話到一邊,又變成,「我們一起想辦法,效果更加好。」
    「讓我再想理。」
    張仁德知道事情急不得,勸道:「吉人自有天助,海洋一定會沒有事。時間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免得你媽囉唆。」
    候正麗道:「爸,你辛苦了,早點休息。」
    剛推門進去,朱學蓮便睜開眼睛,道:「事情辦得怎麼樣了?」張仁德脫掉衣褲,坐在床沿:「見了看守所的頭,看守所方面沒有什麼大問題,現在問題的核心不在看守所,而是在東城分局,案子不破,此事一時半會不能了結。」
    朱學蓮抬起頭,嚴肅地道:「正麗情緒如何?如果情緒長期不好,會影響肚子裡娃兒的健康。」
    張仁德拍了拍老婆的肩膀,道:「遇到這種事情,誰的心情能夠好。我想讓正麗通知她的爸媽來,她的爸媽來了以後,作為姐姐的責任就要少些。」
    朱學蓮道;「侯正麗有心理障礙,不願意面對現實,說服她有些困難。」說到這裡,她又開始抹眼淚:「老天保佑,一定要給張家留個健康的後代。」
    張仁德最怕聽見老婆說這樣的話,就要翻身上床,朱學蓮從床鋪裡伸出腳,阻在床前,道:「洗澡去,別偷懶。」張仁德情緒也不佳,他走出裡屋,聽到衛生間有水響,就走到陽台上,點燃了一支煙。他戒煙許久,最近一段時間才開戒,開戒以後,煙癮突增,一人獨處時,嘴裡沒有煙就會覺得空蕩蕩的。
    抽掉兩支煙後,侯正麗從衛生間走了出來,聽到張仁德的招呼,來到陽台邊上。
    「正麗,不能迴避發生的事,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你的父母有權利知道,不應當瞞著他們。」
    侯正麗低頭不語,髮絲上有一粒粒水珠向下滑動。張仁德推心置腹地道:「最初聽到噩耗,我當時還以為自己挺不過來。現在我們又有了新希望。你不能太悲觀,事情還有很大轉機,關鍵是我們要堅持。」
    侯正麗低著頭,不同意,也不否定。張仁德等了一會兒,正準備再勸。侯正麗抬起頭,道:「爸說得對,我爸媽有權利知道。」
    張仁德道:「我來打這個電話。」
    侯正麗搖頭道:「我自己來打。爸,你別擔心我,肚子裡的孩子就是我的生命,我會好好照顧身體,絕對不會放縱和任性。」
    張仁德見到侯正麗表情中透出的堅定和執著,感動地道:「正麗,我張仁德在嶺西雖然算不上什麼大人物,但是也有幾個爛明友,一定會為侯海洋周旋到底。」
    第二天,天邊亮起魚肚白不久,嶺西第一看守所內廣播突然響起,院內一群麻雀霍然飛起,撲撲地扇起翅膀,在空中翻騰挪轉。
    侯海洋努力想睜開眼睛,保持警惕狀態。可是,不間斷審訊、挨打、缺乏睡眠、營養不良、高度緊張等幾個因素累積起來,讓其強壯的身體變得虛弱,虛弱得感到眼皮沉重如山,用盡全身力氣也不能阻止眼皮向下耷拉。短暫小睡時,昏沉沉的腦海中蹦出無數凶神惡煞的人,有光頭老三、東城分局警察以及101白臉漢子。他孤身一人不停地與這些人打鬥,拚命揮出重拳將對手打倒,手上軟綿綿沒有半點力量,打出去的拳頭慢如龜速,根本無法傷到對方。
    正在著急時,廣播聲如一根針刺入了耳中,瞇眼打盹的侯海洋猛然驚醒,睜開眼睛,抬起頭,下意識就去尋找白臉漢子,恰好與白臉漢子陰沉沉的眼神對視。好漢不吃眼前虧,侯海洋不想主動與白臉漢子發生衝突,將眼光移開。
    白臉漢子鼻端還殘留著血跡,右眼烏黑,狀如熊貓。在101里吃了大虧,讓他心裡充滿比大海還要沉厚的怨毒。他至少想出了十種方法來收拾侯海洋,不僅有想法,而且有實施的細節。比如,等到李澄不值班時再用群狼戰術揍他一頓,徹底將他打服;每頓飯剋扣半個饅頭;每天晚上讓他值班……
    黑托塔湊在鍾有才面前,道:「老大,新賊要翻天,什麼時候弄他?」
    鍾有才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道:「好事不在忙上,內班和外班在八點鐘要換班,等到內班巡過監以後再動手。把新賊弄到便池,用被子蒙住,別整出傷痕。然後弄點屎尿來,給他來個屎尿穿腸過。」
    想到如此美景,黑托塔兩眼發光。
    早飯時,沒有人來搶奪侯海洋的饅頭和稀飯。
    侯海洋知道與白臉漢子必然還有一場惡鬥,沒有體力則無能力,他咬著饅頭,暗自盤算:「活人不能被尿憋死,今天打不贏,我就要向警察求救。」有了東城分局經歷,他對警察有了看法,一般情況下不會向警察低頭,可是面臨生死關頭,他還是選擇信任警察。
    鍾有才冷眼看著大口吃饅頭的侯海洋,想像著把他按在便池裡吃屎喝尿的情景,無限快意。
    他的意淫很快就被管教打破。九點,鐵門響起,趙管教站在鐵柵欄門口喊:「調號,侯海洋和李小兵收拾衣物。」
    調號來得突然,不合常理,鍾有才沒有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情,他站到鐵門前,笑嘻嘻地道:「趙警官,侯海洋才來,還沒有訓練,李小兵也才十幾天,剛學了一點點,這麼快就下啊。」
    趙管教沒有理他,道:「拿起東西趕緊走,別囉唆。」
    李小兵就是娃娃臉的大名,他沒有想到自己會突然調號,好不容易將鍾有才侍候舒服了,在101里有了一席之地,至少一個月不會再挨打,調號後海得重新走板,讓他好生鬱悶。
    侯海洋的神經一直繃得很緊,轉倉後暫時安全,精神鬆弛下來,不禁感到雙腿發軟,背上冒出一股股冷汗,在心中暗叫僥倖。在離開時,心情完全放鬆下來的侯海洋趁著趙管教不注意,挑釁地向著鍾有才豎起中指,以示輕蔑。
    看著侯海洋向上豎起的中指,鍾有才眼睛猛地睜圓了。侯海洋調號,他的報復計劃全部落空,就如萬分內急時忽然發現肛門被縫上,難受得想發瘋。
    眼睜睜看著侯海洋和娃娃臉走出倉門,鍾有才的怨氣和怒氣如長江洪峰一樣不停上湧,不停地衝擊著堤壩,急需找一個發洩口。他幾步跨到便池旁邊,朝著一個矮小中年人就是一頓拳打腳踢,罵道:「狗日的強姦犯,外面小姐這麼多,非得糟蹋良家婦女,你他媽的傻逼!」
    中年人以前是一位公司經理,因強姦而進入看守所,讓全號人瞧不起的是他居然強姦了一位孕婦。每當號內人物受氣時,總是把火氣發洩在他身上。鍾有才使勁踩踏中年人腦袋,罵道:「你住媽的還是不是人,孕婦也強姦,沒有人性的東西!」
    將中年人暴打一頓,仍然不能發洩心中怒火,他命令道:「打飛機。」跟在後面的黑托塔等人一齊嚷著:「打飛機,大飛機。」
    打飛機和扎飛機是兩種動作,前者是男人特有的自慰動作,後者是彎腰低頭,雙手朝後高舉,像飛機一樣飛,是讓做者難受,他人快慰的動作。中年人在外面還算得上人物,進看守所以後,輝煌歸零,所內實行另一套以實際利益為核心的森林法則,他不斷受折磨,近於崩潰。他嘟囔道:「昨天才打了飛機,實在是打不出來。」看著逼過來的黑托塔,他露出恐懼目光,屈服於暴力之下,哭喪著臉,將手伸進褲子裡。
    「見光。」黑托塔發出一陣陣淫蕩邪惡的笑聲。
    看守所天天盤腿坐板,大家都無聊得緊,弄點惡作劇,日子才好過。儘管讓中年人打飛機是損人不利己的事,大家仍然樂此不疲。
    中年人將褲子裡那個東西拉了出來。動物發情分季節有規律,人比動物高級,不分季節就可以發情。但是在看守所骯髒的環境裡,經受了飢餓和恐嚇,中年人早已失去正常情慾。
    鍾有才惡狠狠地發了話:「飛機打不好,不准停。」在眾人威逼之下,中年人不停地擼著自己的下身,下身麻木得如塑料管子,哪裡有一絲快樂的成分。
    十來分鐘以後,「管子」被擼得發亮發腫,大家看得亦無趣。鍾有才火氣漸消,眼睛轉了幾圈,又出了主意,指著旁邊另一個粗漢,道:「他硬不起來,一點意思都沒有,你們兩人親嘴。」
    在號裡親嘴自然是兩個大男人親嘴,對於多數人來說想起就會起雞皮疙瘩。當遊戲進行時,號內人落感到一陣陣肉麻,鍾有才「嘎嘎」怪笑,把侯海洋帶來的不快丟到一邊。
    候海洋同樣也將鍾有才扔在了腦後,走出鐵門時,他如貪婪的孩童,深深地呼吸外面的空氣。李小兵是二進宮,懂得裡面的規矩,出門時就把手抱在頭上。趙管教看了一眼侯海洋,沉聲道:「侯海洋,雙手要放在頭上,沒有報告,不准放下來。」
    候海洋進了看守所便沒有看見完整的天空,趁著調號之機,他希望眼睛變成照相機,將外面的景色全那吸進腦子裡。
    看守所內院呈凹字形,沿牆是一排排房間,猶如狗捨,間或能聽到嘈雜聲。走到206監捨門前,趙管教停了下來,打開監捨,透過柵欄朝裡面張望一眼,的:「李小兵先進去,侯海洋把東西放下,跟我走。」每到李小兵進屋,他吩咐道:「鮑騰,新來兩個,不准欺負人。」
    裡面傳來中年人的應答聲:「趙管教放心,206是文明號,絕對會按規矩辦。」
    趙管教道:「啥子規矩?得是所裡的規矩,不是你鮑騰的規矩。」
    侯海洋脫離了101號後心情明顯放鬆,暗自琢磨鮑騰與趙管教的對答:「鮑騰應該比白臉漢子要油滑,只要他不是欺人太甚,我也要學會適應看守所的規矩,否則還真沒有辦法生存。」
    被限制了人身自由,雖然只有幾天,仍然讓侯海洋深刻地感受到了自由的無比可貴。他不停地深呼吸,讓新鮮自由的空氣吸進充滿著骯髒空氣的肺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