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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節 直面親人的死亡

    期間,張滬嶺只回家一次,開了瓶酒,與侯海洋對喝。
    5月28日,這是一個黑色的日子。侯海洋正在裝修公司看工程師設計圖紙,段燕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道:「海洋,侯總昏倒了。」
    侯海洋衝進辦公室,見姐姐躺在沙發上,瘦小個子女子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侯海洋趕緊按著姐姐人中,回頭道:「趕緊打1200」不一會兒,侯正麗醒了過來,她臉色敗壞到極點,道:「到滬嶺辦公樓去。」
    到了院子,侯海洋擔心地道:「你還能開車嗎?」侯正麗似乎沒有聽到侯海洋問話,表情麻木地坐在了駕駛座上。侯海洋還沒有坐穩,小車突然往前一衝,隨即又熄火。
    侯海洋見情況不對,道:「姐,我們不開車去,出去打出租車。」
    話音未落下,侯正麗已經重新打燃火,小汽車如怪獸一般,直接衝到了街道上。一路上,小車接連闖紅燈,飛奔如箭,兩輛替車拉著喇叭在後面遨瀚,並用嚴厲的聲音喊話。
    嶺租用的寫宇間距離侯正麗的公司並不遠.轉眼間.小車來到了寫字間樓下。寫字間樓下圍了一大群人,警察拉起了警戒線。侯正麗臉色蒼白,完全失掉了血色,她用手將圍觀人群推開,惹來了一陣罵聲。到了警戒線外,一名警察見有人朝前闖,正欲阻擋,看到侯正麗慘白的臉道:「你是家屬?」
    侯正麗沒有理睬警察的問話,盯著地上的白布,一步一步地挪了過去。侯海洋書吧首發見到地上隆起的白布,以及白布外面的血跡和一些白花花的東西,頓時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當白布一角被揭開,侯正麗沒有任何言語,直接就昏倒在地。侯海洋是男人,要鎮定許多,他看清楚,躺在地上的正是姐夫張滬嶺,他頭顱深深地塌陷下去,空洞的眼神直直地望著飄著白色雲朵的藍天。
    「嗡」地響了一聲,侯海洋是第一次直面親人的死亡,被刺激得幾乎失去了知覺。他轉過臉,蹲下身扶起地上的姐姐。
    救護車發出刺耳的尖叫聲,來到了大樓外。
    隨後的時間,在病床上的侯正麗一直處於麻木狀態,在侯海洋的陪同之下,辦理了相關手續。
    傍晚時分,從嶺西機場飛來十來個張滬嶺的家人。拉開殯儀館的冰櫃,看到張滬嶺的慘狀以後,張滬嶺的母親突然發了瘋,她轉過身,朝著侯正麗撲了過來,哭罵道:「小賤人,狐狸精,還我兒子!」她一邊罵,一邊狠命地打著侯正麗。
    侯正麗雖然讀過大學,在張家人眼裡,她身上永遠烙印著農村的印子,一直以來不太喜歡侯正麗。此時,失子之痛讓張滬嶺的母親失去了理智,一腔怒火全部發洩在了侯正麗身上。
    侯正麗頭髮披散著,對暴風驟雨的巴掌沒有什麼反應。侯海洋見姐姐被欺負,義憤填膺,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了張滬嶺母親的手掌,制止了她的瘋狂。
    張家其他人還保持著理智,將張滬嶺母親拖開。這時,張滬嶺母親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喊聲:「我的兒啊!我的兒啊!」喊聲未落,整個人癱軟在地上。
    侯正麗臉上有數條指甲抓的血印子,鮮血順著臉頰向下流,在修白的臉上格外醒目。在這個屋裡,她和侯海洋與張滬嶺沒有血緣關係,甚至還沒有結婚證,但是,她是十幾人中除了父母以外與張滬嶺感情最深的人。此時在張滬嶺母親的影響下,十來個張家人或者是怒視侯家姐弟,或者是無視其存在。
    侯海洋出離憤怒,他拉了拉姐姐,道:「我們到外面去把臉處理一下,這些人太過分了。」侯正麗搖搖頭,道:「我在這裡守著滬嶺。」侯海洋看著張家人的表情,道:「他們不會讓你守在這兒的。」侯正麗一臉肅穆,道:「我是守滬嶺,不是為了他們。」
    張滬嶺母親悲傷過度,離開殯儀館後,直接被架著去了醫院,張家人也就散去。臨走時,張滬嶺的父親張仁德看了一眼侯正麗,停住了腳步,想說點什麼,又跺了跺腳,隨著人群離開。
    過了一會兒,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拐了回來,她是張滬嶺的大嫂,平時與侯正麗關係不錯。她看了侯正麗滿臉的血痕,抱歉地道:「正麗,老太婆最寵滬嶺,氣得迷了心竅,你別在意。」
    侯正麗又陷人麻木狀態,道:「我只在意滬嶺,這些事不在意.』
    整整一個晚上,侯正麗都坐在殯儀館門前,侯海洋無論如何勸,她都不肯離開。
    早上,侯海洋書吧才是正版發了狠,將侯正麗拖離了殯儀館,找了附近最近的賓館住下。侯正麗躺在床上睡了不到一個小時,又從床上爬起來,堅持來到殯儀館。到了第三天,張家人辦好手續以後,張滬嶺被火化。
    侯正麗連續三天不食不眠,體力和精神都到了崩潰的邊緣。骨灰盒領出來時,侯正麗靠前,張滬嶺母親橫眉怒視,擋在骨灰盒前面。侯正麗看到大理石的青灰色骨灰盒子,直接昏在了弟弟的懷裡。
    侯海洋抱著姐姐朝外走,將姐姐也送到了病床上。這幾天,他一直陪著姐姐,累得夠嗆,好在人年輕,精力旺盛,勉強能夠支撐住。
    在醫院裡,侯正麗沉沉地睡了一個晚上,早上醒來,看見守在床前的弟弟,問道:「滬嶺真的就走了?」侯海洋見姐姐醒來就問這話,頓覺急火攻心,卻還得溫言安慰,道:「姐,人死不能復生,你還年輕,還有爸爸媽媽和我,什麼坎都能過去。」
    兩姐弟從醫院出來,回荔灣區的老房子。打開房門,客廳沙發坐滿了張家人,屋裡亂七八糟,臥室裡放著侯正麗在大學裡用過的箱子,己經被挽開。
    侯海洋火氣終於爆發了,道:「你們這是幹什麼,為什麼要撬開我姐的箱子?」
    張家大哥張之華站了起來,道:「我弟弟走了,如今找他要債的人很多。他肯定放了不少錢在這裡,拿出來替我弟弟還債。」
    侯正麗此時是百感交集,親人死去,大家不是為了他傷心,而是逼著未亡人要錢。經過三天時間,她從極度傷痛之中緩了過來,走到平常吃飯的餐桌前,冷冷地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滬嶺屍骨未寒,你們就這樣待他的未婚妻,世上哪裡有這種道理?!」
    張之華沒有料到侯正麗會一改當初在殯儀館的軟弱,他被這句帶著悲意的話頂得說不出話。張之華愛人走過來,溫和地道:「正麗,我們不是這個意思,最近到嶺西家裡來要債的特別多,我們也是沒有辦法。這套房屋是滬嶺買的,從法律角度上說,第一繼承人應該是滬嶺的父母,對吧?」
    侯正麗和張滬嶺正在籌備結婚,婚紗照都已經照了,還未來得及辦理結婚證,按照法律來說,侯正麗確實不是張滬嶺的法定妻子。她眼角掛著一滴淚珠、冷冷地環繞著屋裡的人,道:「滬嶺成立的是股份有限責任公司,請要債的人去找公司,跑到家裡來是怎麼回事?」她取出鑰匙,道:「我收拾了私人物品就會離開,不用你們驅趕。我只想問,你們這樣做,良心過得去嗎?」
    滿屋的人都不說話。
    走進裡屋,侯正麗淚水點點滴滴往下掉。侯海洋怒火中燒,道:「姐,不能這樣便宜了他們。」侯正麗硬咽道:「他們都是滬嶺的家人,和他們鬧起來,滬嶺會不高興的。」
    「裝修公司以及嶺西的房子?」
    「嶺西房子是滬嶺送給我的,房產證是我的名字,也是我們準備在嶺西的婚房。至於裝修企業,初始資金是滬嶺出的,法人代表是我。』侯正麗一邊抹眼淚,一邊收拾著自己的衣物,又道,「滬嶺是張家的驕傲,如今他的親人有點過激反應,我們要忍著,別衝突。滬嶺這些年來對我很好,我要還他的情。」
    侯海洋默默地站在姐姐身邊,看著她收拾衣物。
    「這是房間的鑰匙,張叔。」侯正麗將帶著體溫的鑰匙交給了張仁德,,手裡提著包好的大幅照片,低著頭,走了。
    張仁德抬起手,想招呼侯正麗,手抬在空中,眼見著侯正麗走出房門,嘴巴張開沒有發出聲音,等到房門「砰」的一聲響起,張滬嶺滿臉皺紋的老父親指著兒子女兒媳婦女婿道:「你們,你們幹的是啥事?侯正麗是張家的媳婦!」
    一個聲音道:「還沒有結婚,是外人。」
    張仁德猛地拍了大腿,道:「這話,你去給滬嶺說,我丟了老臉,內心有愧。」
    張之華道:「侯正麗說得對,滬嶺成立的是股份有限公司,有債務找公司,和我們無關。」
    張滬嶺妹妹聽了半天沒有說話,此時道:「二哥還有一個裝修公司,不能落在外人手裡。我媽專門提了此事,還有在嶺西的一套房子。」
    「砰」的一聲,張仁德將桌子上的杯子砸在地上,道:「誰他娘的敢再提此事,我姓張的不認人!」
    張仁德有從軍的經歷,轉業以後到了嶺西市工作,在地方上工作三十年,說話辦事全部地方化了,但是骨子裡還存在著軍人氣質。他發了火,幾個子女都不敢再說話。
    侯正麗姐弟倆回到裝修公司,剛下出租車,見段燕驚慌失措地站在門口,拉著侯正麗朝街道閃,道:「一夥人闖進了裝修公司,手裡拿著鋼管和砍刀,將辦公室都砸了。」她晃了晃手中的袋子,道:「他們進來之時還沒有砸東西,就等著你,我見勢不對,把重要的東西都收了。」
    這幾日,侯正麗難得遇到暖心的人和暖心的話,知道張滬嶺運作的資金相當大,如今他一走百了,自己的裝修公司首當其衝要受到衝擊,恐怕也開不下去了。她拉著段燕的手,道:「我到對面的旅館住下來,等兩天將公司處理了,回嶺西吧,我不想在這個地方待了。」段燕急了,道:「姐,公司怎麼辦?」侯正麗道:「公司只能再如此,緩過來再做。」
    經過三天三夜的大苦大痛大悲,侯正麗終於緩過勁來,她將傷痛壓在心底,開始處理遺留之事。
    數天後,侯海洋、侯正麗和段燕回到了嶺西。
    對於侯海洋來說,離開新鄉牛背陀小學以後的經歷就如一場噩夢,極度不真實。張哥跳樓這幾天來,他甚至沒有和秋雲進行任何聯繫。當從飛機上下來,腳踩在了嶺西土地上,他覺得心裡踏實起來。
    回到了華榮小區,上了電梯,侯正麗在十樓過道停住了腳步,道:「客廳有一幅大照片,你把照片收起來,放到書房裡用布套子包起來。」侯海洋知道姐姐怕見到那張生動萬分的照片,和段燕進了屋,將照片收了起來,又將姐夫生活過的痕跡盡量收了一遍,包括牙具、毛巾、衣服等物品,都收到了旁邊的小屋裡。
    在九十年代中期,各地都流行大戶型房子,一百五十平米以上的房屋比比皆是,華榮小區也多是大戶型,侯正麗這套房子就有一百七十多平米,四室兩廳,錯層式。
    侯正麗遲疑地站在門口,看到正面空落落的大牆壁,不禁悲從心來,但是她沒有流露出自己的情緒,進屋後,坐在沙發上發愣。
    侯海洋知道姐姐這幾天暫時不會出門,他讓段燕在家裡一步不離地跟著姐姐,包括上廁所和洗澡,防止她想不開做什麼傻事。
    外出買菜等雜事就由侯海洋來做。對於一個農村孩子來說,菜市場是相當熟悉的地方,『在小時候,侯海洋經常和母親一起到柳河場鎮賣菜,換回家裡的零用錢。父親自恃是教師,還是書香門第。自從侯海洋能陪著杜小花賣菜,他就不再出沒在菜市場。
    「二娃,有錢沒有?」在侯海洋出門時,坐在沙發角落的侯正麗問了一句。
    「我有錢,你別管。」這一段時間,侯海洋一直跟隨著姐姐和姐夫在一起活動,賣尖頭魚的錢基本上沒有花,他將三千元錢放在家裡,身上帶了五百元錢作為零花錢。
    距離華榮小區最近的菜市場坐公共汽車有四站,侯海洋沒有坐車,步行著,將近日發生的事情在腦袋裡梳理一遍。廣州之行,雖然短暫,但是如一顆原子彈,將他震得幾乎得了腦震盪。在菜市場旁邊,看到一個公用電話的牌子,他心中一動,打了秋雲的傳呼,留言道:「我回嶺西了。」
    在嶺西的菜市場轉了一圈,他居然在菜市場看到了尖頭魚,而且尖頭魚前面還有前綴—巴山新鄉尖頭魚。作為尖頭魚專家,侯海洋一眼就瞧出這個所謂的「巴山新鄉尖頭魚」是冒牌貨,正宗的尖頭魚身體瘦長,顏色淡青,這個市場的尖頭魚是一副短肥身材,土黃色。
    「尖頭魚,多少錢一斤?」「三十五塊錢一斤。」
    「這麼貴?」
    賣魚的大姐道:「你看看貨色,我這魚是從巴山新鄉收回來的野生魚,產量少,做湯、紅燒都行,味道巴適得很。」如此高的價錢,一般人還買不起,賣魚的大姐見來人有購買的意向,就竭力兜售。
    想著姐姐這一段時間營養嚴重不足,侯海洋還是花高價買了兩條尖頭魚。提著尖頭魚,他又去尋找酸菜,找了七八個攤位,才買到正宗的巴山酸菜。
    步行回到華榮小區,上了十樓,防盜門開著。
    侯海洋進門一看,熱血往上湧,只見房間裡亂成一團,似乎被人抄過家,侯正麗鼻子和嘴角都在流血。
    「姐,是誰幹的?」
    「光頭老三,他來追債。」
    侯海洋拔腿就朝外走,侯正麗深知弟弟的性格,抓住他的胳搏,道:「別去,陪陪我。」自從張滬嶺出事以後,侯海洋對姐姐百依百順,他停下腳步,提著魚和菜進了廚房。
    侯正麗站在鏡前,細細地擦臉,道:「還好,鼻子只是被打破了,鼻樑沒有骨折。」
    看著姐姐鼻青臉腫的樣子,侯海洋心裡一酸,道:「我們不能太窩囊,再不反抗,他們要騎在頭上拉屎拉尿。」
    侯正麗正想開口說話,胃裡湧出一陣酸水,彎腰對著馬桶不停嘔吐。這幾日,嘔吐已經成為了侯正麗經常性的動作。
    侯海洋關心地道:「姐,我們到醫院去,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
    侯正麗吐完以後,對著鏡子看了看,道:「二娃,姐是懷了滬嶺的孩子。是在醫院知道的。」
    「原來如此。」侯海洋突然明白為什麼姐姐從醫院出來以後就變得堅起來,原來是懷著張滬嶺的孩子,心裡有依托,這才能從巨大的打擊中走來。
    這時,電話響了起來,侯海洋走過去接了電話,電話裡傳來了一陣罵:「你這個死婆娘,趕緊把錢還給我。我是借了別人的錢,還不了錢,我只能命償,償命前老子要弄死你。弄死你,沒有這麼便宜,老子先姦後殺,不殺,賣給非洲的妓院。」
    光頭老三說話聲音十分嘶啞,非常好辨認,侯海洋被他的惡毒所激怒,重重地放下電話,又扯掉了電話線,道:「姐,我們得重新安裝一台電話,騷擾電話太多了。」
    在屋裡待了一會兒,侯海洋裝作很平靜,然後找了個買鹽的借口,出了門。他直奔光頭老三公司,準備去教訓一下這個口出惡言的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