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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節 毅然辭職絕不低頭

    侯海洋同父親侯厚德一樣,有著極強的自尊心,決不能容忍聚眾看黃色錄像的帽子戴在頭上,更不會向劉清德低頭,道:「我們幾個老師看的錄像片,都是從外面買的,槍戰、武俠都有,這些碟片的名字與內容嚴重不符,偶爾買到帶色的碟子沒有什麼大驚小怪,我們畢竟不是文化執法機關,沒有這種鑒別力。更重要的是我們沒有傳播、沒有用碟片來贏利。為了這點事扣這麼大一頂帽子,誰受得了。說得直白一點,我們窮教師在這裡一點娛樂都沒有,看個錄像還有人惦記,你說這是什麼事?而且幾個老師在電視室看錄像,值得把派出所的人叫過來,這純粹就是整人,是文革的那一套手法。」
    張主任氣呼呼地聽著侯海洋陳述,暗自點頭,道:「這個小伙子脾氣是很臭,可是腦袋瓜子清醒,這番歪歪道理也確實有幾分道理,寫了這個檢查,如果有一天再來一次政治運動,他有把柄被政府握著,就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他假裝生氣地道:「侯海洋,你這個態度不行,趙海的教訓夠深刻,回去好好想一想。」
    侯海洋聞言,站起身就走。
    張主任和劉友樹對視一眼,相對苦笑。
    劉友樹道:「侯海洋就是這脾氣,當初把劉校長弄得下不了台。」說到這裡,他隱隱猜到了原因,劉清德與侯海洋打過架,雙方記著仇,侯海洋不寫檢查,恐怕更多的原因是不想向劉清德低頭。
    劉友樹隨即拿著兩份檢查向紀委書記凌華聲作了匯報,包括侯海洋不寫檢查之事。凌華聲看完檢查,道:「小劉,不錯,做做樣子就行了,侯海洋不寫就不寫,其實寫了也沒有什麼意思。」
    從凌華聲辦公室出來,劉友樹很鬱悶,儘管他早就知道凌華聲態度,可是讓趙良勇、邱大發和侯海洋三人寫檢查畢竟是鎮黨政聯席會的決議,他執行得也算認真盡力,沒有想到在頂頭上司眼裡,這些事根本不算事,自己的工作其實是白用工,沒有什麼價值。
    劉友樹是鬱悶,而侯海洋則是極度的失望,走出辦公室以後,腦子裡總是浮現著趙海的影子,心中壓著一塊比泰山還重的大山,讓他不能呼吸。他原本還想搞個停薪留職,此時只有一個心思,就是盡早離開這個讓人窒息的地方。
    走到了魏官媽媽的商店,他站在公用電話前發了一會兒呆,此時他即將作出重大的決定,心裡有強烈的傾訴慾望。若是給父母打,多半是一頓訓斥,他就給姐姐打了電話,誰知無人接聽。他又撥打了康璉的電話。自從與康璉見面以後,他對這位長者極有好感,今天遇到難題,他神差鬼使地想到了康璉。
    康璉聽到侯海洋的聲音,高興地道:「小侯,我正準備找你。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的作品獲得了茂東市書法比賽二等獎,從實力來說,評一等獎沒有問題,只是你這幅作品從用紙到裝裱都不講究,總體性差了點,降了點檔次。」
    侯海洋心情不佳,對書法大賽獲獎也沒有太大興趣,他表達感謝以後,道:「康老師,我準備辭職了,在新鄉簡直就是浪費生命。」
    自從與侯海洋見過面以後,康璉就對這位質樸且有才華的小伙子大有好感,他聽出侯海洋話語中的煩悶,道:「你要到廣東去,停薪留職是最好的路子,交點工資保住公職很值得。你如果執意要辭職,那也別太魯莽,先交上辭職信,找好借口,一步一步按程序來。別私自不請假而走,若是教育局給個開除的決定,塞進檔案裡,你這一輩子倒真的不好回頭了。」
    侯海洋道:「我辭職以後,還能回頭嗎?到時搞企業,也不需要這些檔案了。」
    康璉道:「我不懷疑你的才華,干一行肯定能成一行,但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若是你當了大企業家,檔案裡有一張開除的決定,似乎不雅。既然寫辭職信不是什麼難事,對以後或許還有點好處,那為什麼不這樣做?」
    人和人不同,不同的人說的話會起到不同的效果。康璉獲得了侯海洋的尊重,他的話就對侯海洋能起作用。
    回家以後,侯海洋鋪開了白紙,用小楷字體工整地寫了一封辭職信,這是侯海洋在新鄉學校寫得最認真的小楷。寫完信,他的心情徹底平靜了下來。
    「辭職是一件大事,我是否回家徵求爸爸媽媽的意見?媽媽向來平和,能接受我和姐姐的想法,爸爸比較固執,肯定不會同意。
    「爸爸百分之一百不會同意我離開學校,留在學校是他的人生,但不是我的人生。前途靠自己拚搏,命運靠自己選擇,必須勇敢地走出去,活人不能被尿憋死。
    「如果聽從大人的意見,我的將來完全能夠預見,二十年以後,我就和邱大發、馬光頭是一個樣子,這實在是太可悲了。」
    侯海洋又默念了一遍培根《論人生》中的句子:「他曾坐在一個陶甕或水壺之類的東西上,渡過茫茫大海……亦即憑借血肉做成的舟楫,橫渡世間的驚濤駭浪。」
    經過一番自我鬥爭和激勵,他堅定了辭職決心。
    將辭職書交給了趙良勇,侯海洋看著一臉驚訝的趙良勇,道:「老趙,別勸我,我已經下定決心。」趙良勇道:「海洋,這不是小事,你得三思。」侯海洋轉身就走,邊走邊說:「我辭職後要到廣東,以後到廣東玩,我請你喝酒。」
    趙良勇只覺得辭職信沉甸甸的,道:「真的想好了?我勸你一句。」
    侯海洋道:「我在牛背陀小學後面租了旱坡,與村社簽了協議,如果有人想搞我租用的地,作為兄長,你得幫我說句話。」
    離開新鄉學校,一步一步走下青石梯,侯海洋回望仍舊飄著紅旗的陳舊校園,加快了腳步。來到商店裡,他用公用電話給秋雲發了一條短信:「我已辭職,從此自由。」
    在場鎮,他打通了姐姐的電話,第一句話就道:「我辭職了。」
    侯正麗欣慰地道:「這是好事,你什麼時候能過來?」
    「再等一會兒,我交了辭職書,等著學校批准。」
    「等什麼等,既然辭職了,早點過來適應這邊的生活,你從小沒有出過遠門,出來時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
    「我還沒有給爸媽說這事,他們肯定不會同意,我是先斬後奏,把生米煮成熟飯。」「這麼大的事情,還是得給爸媽說一聲。算了,爸知道這事,你也許就走不成了。」放下電話後,侯正麗對站在窗邊的張滬嶺道:·你不是說缺人手,二娃現在辭職了。」
    張滬嶺眼睛望著遠處的綠樹,似乎沒有聽見侯正麗說話。當侯正麗說第二遍的時候,他才回過神來,道:「辭職了,嗯,好啊。」
    侯正麗見他有些心不在焉,不悅地道:「怎麼不高興了,是不是不願意二娃過來?」
    張滬嶺道:「哪裡,他能來,我也很高興。」
    侯正麗過來挽著張滬嶺的胳膊,道:「你有心事,是不是海南的房地產問題?到底積壓了多少錢,能脫出來嗎?」
    「你別操心,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張滬嶺親了親侯正麗的臉頰,他抬起頭時,臉上露出了一絲陰鬱,這個表情轉瞬即逝,沒有讓侯正麗發現。
    侯正麗道:「滬嶺,現在遇上了困難,別著急,大家一起想辦法。二娃過來,可以先到裝修公司。」她在大學畢業以後就來到廣東,先進人了張滬嶺的公司。不久以後,張滬嶺以侯正麗名義成立了一家裝修公司,交由侯正麗打理。侯正麗名校畢業,心氣頗高,覺得裝修公司檔次低,當時還有些牴觸。人行以後,她才知道裝修是一門看上去不高檔卻可以接觸大量行業的工作,慢慢做出了興趣。
    在新鄉,侯海洋與姐姐通話以後,回到了牛背陀小學,他抽著煙,繞著學校慢慢走,然後走上旱坡。
    前一段時間賣魚的錢,大部分投人到這個承包地,趁著春日陽光明媚,承包地裡種上了桃樹、李樹。外圍是一層密密的刺桐,刺桐是生命力旺盛的植物,溫度和水分適宜,它的生命力就進發出來。除此之外還有兩層花椒苗,花椒長成樹時也有長刺,算是另一種防護。
    山頂上修了一間磚房,是馬蠻子的作品。馬蠻子性格粗,手藝不含糊,房子修得正規,有玻璃窗和木門,門前還打了一小塊壩子。
    站在山頂遠眺時,腰上的傳呼機響了起來。侯海洋心情複雜,沒有急著回秋雲的電話,站在山頂上抽煙。
    父親侯厚德為了一個公辦教師的身份苦苦追求了二十年,自己很輕鬆地擁有正式工作的身份,如今又輕易地將這個身份拋棄,從今天起,他就是一個沒有單位的人。
    即將離開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巴山,侯海洋情緒複雜,有著向新生活前進的憧憬,也有對故鄉的留戀。
    離開之前,他還有幾件事情要做,第一是要捕撈一批尖頭魚,湊集路費,第二是要找點關係,到看守所給趙海送點錢去,第三就是到茂東與秋雲告別。
    從二月底至今,他一直自覺地沒有進洞捕撈生殖期的尖頭魚。進洞後驚喜地發現,溶洞裡的尖頭魚比往年更多,水面密密麻麻都是魚嘴。溶洞地形特殊,山外的地下水進人溶洞,在牛背陀形成一個隱蔽的水潭,然後又鑽人地下,不知所蹤。據侯海洋觀察,暗河裡氧氣和食料都很適當,很適合尖頭魚生長。
    提著小網,站在水潭邊,侯海洋很感慨,他出生不久,算命先生有「鯉魚躍龍門,遇水化為龍」的批語,這一個小潭真是上天的禮物,讓自己在最困苦的時候看到曙光,有了這個曙光,他的心態與趙海不一樣,可以騎摩托,可以租旱坡,可以到茂東住幾十塊錢一晚的旅館。若是趙海也擁有這潭水,或許人生就是另一番光景。內因固然重要,外因也有相當強大的反作用。
    拋網人潭,幾十條活蹦亂跳的尖頭魚就落人網中,侯海洋將不足兩斤的小魚全部拋回小潭。
    與茂東老傅聯繫以後,侯海洋穿上姐姐買的夾克衫,騎著摩托直奔茂東。到了吃午飯的時候,侯海洋來到老傅大排檔。大排檔的生意主要集中在晚上,上午沒有生意,老傅和小周坐在一起談事。小周平時都不到大排檔來,她是特意等著侯海洋。
    檢驗了木桶裡的尖頭魚,老傅道:「侯海洋,你跟著我走,我們在另外一個地方租了個門面,把魚放進去。」
    小周道:「侯老師,你真的要到廣東打工?我覺得完全沒有必要,做尖頭魚生意,好歹自己當老闆,比打工強得多。」
    侯海洋道:「到廣東去不僅是去找錢,還可以長見識,若是一輩子窩在新鄉就永遠都是鄉巴佬。」
    距離大排檔不遠處有一處破舊廠房,廠房旁邊有幾間平房,小周要了一間五十平米左右的大平房作為倉庫。打開銹跡斑斑的大門,屋內充滿了陳舊的味道,在房間靠窗的一角,已經修好了一個魚池,魚池裡放著充氧器。侯海洋和老傅各自都提著一個木桶,將尖頭魚倒進了魚池。尖頭魚在木桶裡憋了氣,進了大魚池以後,馬上煥發了活力,迅猛地竄來竄去。
    修這個大魚池是老傅的主意,開一個特色魚館如果沒有充足貨源,會給經營帶來困難,這是老傅從霸道魚莊在春節窘境中得到的教訓。小周採納了此建議,利用在總裁辦工作的優勢,免費要了一個倉庫。
    小周看著靈動的尖頭魚就如看到了一張張人民幣,還伸手去捉游到身旁的魚。尖頭魚反應靈敏,如箭一般遊走。
    「侯老師,下一次什麼時候送貨?」
    侯海洋將三千四百多塊錢放進口袋,道:「我已經從新鄉學校辭職了,很快就要到廣東去。到廣東前,你們開車過來,可以再弄兩三百斤尖頭魚,我摩托車運不過來。
    約定了運魚的時間,侯海洋騎著摩托車前往茂東煙廠賓館。
    小周看著歡快游動的尖頭魚,道:「可惜了,侯海洋要離開巴山,若是他不走,我們的魚館肯定是茂東第一。茂東也能收到一些尖頭魚,就是品質不如新鄉尖頭魚。」她在茂東煙廠總裁辦工作,陳樹在檢察院工作,兩人都有人脈,加上老傅的手藝,可謂天時地利人和,唯一的遺憾就是侯海洋的新鄉尖頭魚很快就要斷貨了。
    老傅呵呵笑道:「無所謂,我記得陳樹老家有一條河,基本沒有污染,我們可以搞農轉非。」
    「什麼是農轉非?」
    「我們可以做一個網或是籠子,把其他地方收來的尖頭魚放在籠子,再把籠子吊到小河裡,放上十天八天,這些尖頭魚就變成了新鄉尖頭魚,口感雖然差點,我們做魚時把調料放重一些,魚目混珠還是沒有問題。」
    小周道:「我們是開高檔館子,沒有掌握到最好的魚,始終覺得遺憾,」
    老傅道:「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而且只靠著侯海洋一家供貨,不保險,他隨時都可以漫天要價。」
    小周在池邊站了一會兒,道:。新鄉尖頭魚暫時不賣,我們盡量收一些普通尖頭魚,搞農轉非。」
    侯海洋騎著摩托,腦子裡也有兩種聲音,一種聲音是守著溶洞就可以賺錢,何必跑到廣東去,另一種聲一音是了午著溶洞只能當一個靠天吃飯的土財主,我要出去闖一闖,見識一下大千世界。兩種聲音在腦子里拉鋸了一會兒,他自我打氣道:「既然已經辭職,就不能三心二意,我現在是過河卒子,必須不顧一切朝前衝,到廣東去,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