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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節 淚遇呂明暗自發奮

    鋸齒形的六角雪花飄飄灑灑從天而降,落到房頂樹梢上,留下隱約白色,地面則如張開嘴巴的怪獸將美麗雪花全部吞噬,一點都不惜花冷玉。
    早上六點,天空黑暗如漆。
    侯海洋和付紅兵在縣公安局單身宿舍裡聊到凌晨兩點,此時正蒙頭大睡。木門傳來「咚咚」的踢門聲,門外傳來一聲吼:「付紅兵,趕緊到樓下集合,緊急行動。」
    付紅兵如被踩了尾巴的貓,從床上跳了起來,對睡眼蒙隴的侯海洋道:「我們有緊急任務,什麼時候回來說不清楚,不陪你了。」參加了多次訓練,動作還算利索,拉開門時,皮帶已扣好。他和侯海洋都有一米八,正是年輕帥氣的年齡,扣好皮帶,腰細肩寬,很有些爽利勁。
    侯海洋從被窩裡伸出頭,道:。我等會兒就走。寒假我要給霸道魚莊送魚,到時請你喝酒。」
    「我沒有寒假了,派出所安排在初一、初二、初三值班,我們這種新毛頭補全部都頂在一線。等明年成了老闆凳,就有更新的新毛頭來頂我們的位置。」付紅兵說話之時已經跨出了門,他又退了一步,回到門口道:「賣魚只是暫時的,你別把這事當成事業。」
    侯海洋沒有回答,只是從被子裡伸出手,在空中招了招。聽著走道上「咚咚」的雜亂腳步聲,他在床上又瞇了幾分鐘,翻身起床。拿起茶杯,從水瓶裡倒了些溫熱水,喝了幾口,胸腹就有一股暖意。
    拉開門,門外的寒風吹得他打了好幾個哆嗦,讓他立刻從睡眠狀態裡跳了出來。樓下水泥壩子裡站了幾十個穿著警服和作訓服的警察,他們還沒有集合,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嘴前冒起一團團白霧。一輛警用桑塔納從外面開了進來,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剎車聲。一位魁梧漢子跑到車邊,向車內人請示幾句,小跑回來,聲音洪亮地發出了口令。
    警察們散亂地站在院中時,與尋常百姓沒有區別。有了統一的口令,集合在一起,他們迅速變成一支有紀律的部隊。付紅兵個子高,站在隊伍前列,收腹挺胸,精神格外飽滿。魁梧漢子站在隊伍前交代完任務,隊伍井然有序地上了停在外面的大客車。隨著幾聲喇叭響,公安大院恢復了平靜。
    侯海洋血氣方剛,內心深處有鐵血英雄的情節,看到如此場景,渾身血液燃燒起來,對這支隊伍充滿著渴望和嚮往,對能夠成為其中一員的付紅軍頗為羨慕。
    他有兩次機會成為這支隊伍中的一員,陰差陽錯與這支隊伍失之交臂。第一次是巴山縣面向社會公招警察,付紅兵得知信息以後立刻給遠在新鄉小學的侯海洋寫信通報這個重要信息,這封關鍵的信件到了新鄉就屍骨無存,至今不見蹤影。等到侯海洋知道了此信息,已經錯過了報名時間。第二次是參加完茂東市籃球比賽以後,被喜歡打籃球的縣公安局局長高智勇看上,有意借調他到縣局工作,若不是發生了新鄉錄像室事件,他已經借調到公安局辦公室。
    兩次錯失良機,讓他只能在樓上觀望警察們的行動,他沒有嫉妒付紅兵,只是覺得命運對自己不公平,離開公安局宿舍時,內心充滿苦澀。
    侯海洋與縣公安局辦公室主任杜強約定早上九點在縣委招待所門口見面,此時尚早,他沿著巴山大道步行前往縣委招待所。如孤獨的野狼行走在縣城街道上,寒風撲面,割得臉上皮膚發疼。他給自己鼓勁:「活人不能被尿憋死,我一定要想辦法脫出困境.」在寒風中每走一步,改變命運的強烈慾望便增加一分。
    巴山縣城在大唐置縣,歷史悠久,名人輩出。但是從現實角度來說,縣城建設確實不怎麼樣,縣城人都戲稱住在「七十一條街」.
    「七十一條街」是「其實一條街」的諧音。1991年,縣城首幢十六層高樓在老電影院原址上拔地而起,「巴山大樓」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成為縣城的最高點。在這幢大樓四周,分佈著一幢連接著一幢的灰色磚樓,這些火柴灰樓更襯托出大樓的巍峨。「巴山大樓」修好以後,茂東市頭頭腦腦們還專門來剪綵,評價很高,此樓便有茂東縣級城市第一樓之美譽。
    巴山大樓一樓和二樓聚集了一些綜合部門,三樓以上是住宅。這幢樓原本是科級幹部才有資格人駐,可是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巴山縣以前從來沒有電梯樓,電梯的安全性以及將來或許產生的維修費用讓縣城頭頭腦腦的家屬們都不願意人駐,反而便宜了一些年輕幹部。他們膽子更大一些,頭腦中框框少一些,得到了購買集資建房的資格。年輕人住進了電梯房,各局行的頭頭腦腦又覺得吃了虧,還傳來不少怪話,把當時的分管副縣長氣得拍了桌子。
    在巴山大樓左側約三百米處有一片綠化很好的地塊,這是縣委、縣政府所在地。繼續前行約五十米,便是縣委招待所。
    縣委招待所原來是一圈青灰色圍牆,圍牆內有兩幢蘇式建築以及幾十株枝繁葉茂的香樟樹。在思想解放的理論推動下,縣委辦將灰色圍牆拆掉,修成一圈門面房。有了門面就意味著有了租金收人,往日緊巴巴的縣委辦頓時寬裕起來,普通幹部在節日、年終拿到的獎金比前些年要豐厚不少。
    侯海洋參加工作時間太短,還不知道發生在縣委招待所附近的有趣故事。他在縣委招待所門前尋了家豆花館子,點了一碗豆花、一份紅燒肥腸,剛要動筷子,吃驚地見到呂明走了進來。
    侯海洋與呂明是巴山師範的同班同學,讀書期間互相都有點小意思。畢業以後,兩人分配到一南一北最偏僻的鄉村小學。同是天涯淪落人,讓阻擋兩人之間的玻璃窗被意外推開,在柳河鎮二道拐村小,兩個迷茫的年輕人正式明確了戀愛關係。半年時間過去,現實的壓力迫使這一扇玻璃窗無聲無息關掉,一場戀愛還未轟轟烈烈展開便提前結束。
    親手關掉這扇窗戶的人是呂明,愛情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她作為全家第一個跳出農門的長女,為家人分憂,照顧好弟弟和妹妹是她義不容辭的責任。她和侯海洋之間存在著兩個不容易跨過的鴻溝。一是距離。她分到鐵坪小學,侯海洋在新鄉小學,兩地相距接近六個小時的車程,走一趟得一天的時間,十分麻煩。他們兩家人都是最普通的村民,兩人是沒有什麼關係的新老師,短時間內沒有調動的可能性。二是經濟。鐵坪和新鄉都是偏僻鄉鎮,鎮裡為了保幹部、老師工資,不斷加大農業稅、提留統籌等稅費的徵收力度,搞得干群關係對立,糾紛不斷。儘管鎮裡用了不少辦法,無奈經濟條件差,稅費總量少,鎮政府腰桿不硬。這半年以來,鎮裡拖欠了幹部和教師不少工資。
    六個小時距離和拖欠半年工資,這兩個現實問題沉甸甸地壓在呂明心裡,使得愛情的甜美滋味大大褪色。正在她彷徨時,已經調到縣財政局工作的朱柄勇乘虛而入,其優越的現實條件讓呂明無法拒絕。
    這一場剛開始就結束的戀愛,讓侯海洋手臂上多了幾個煙頭燙出的傷疤。煙頭的溫度很高,戳在皮膚上立刻就會留下傷疤。談戀愛的青年男女往往喜歡用煙頭在手臂上製造傷疤,表達自己的悲痛。侯海洋得知呂明放棄自己以後,毫不猶豫用煙頭燙了手臂,一來是確實悲傷,二來為了表達悲傷。
    正在專心享受肥腸美味的侯海洋沒有想到能在這裡遇到呂明,他將嘴裡的一塊肥腸圖回地吞進肚子裡,問了一句沒有營養的話:「你吃早飯?」呂明更是吃驚,碎不及防之下,脫口問:「你怎麼在這裡?」
    往日戀人出現在眼前,讓侯海洋百感交集,他還是顯示出了男人的胸懷,道:「我剛從付紅兵那裡出來,你吃點什麼?」
    呂明此時哪裡有吃飯的心思,低垂著頭不說話。昨夜,朱柄勇想方設法勸說呂明住在新裝修的家裡,呂明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她選擇與朱柄勇談戀愛,上床是必然之事。可是她對於此事很抗拒,盡量想把上床的時間朝後拖,甚至連接吻都是能躲就躲。她委婉而堅決地拒絕了朱柄勇留宿的建議,只是讓他抱了抱,親了親,依然住在縣財政局招待所.
    早上起床,朱柄勇臨時有事,匆匆忙忙跟著一位副局長到鄉鎮去了。呂明不願意在縣財政招待所吃早飯,出了門,一路尋來,在縣委招待所院外進了一家不起眼的豆花館子.此時驟然看見侯海洋,她就如被針刺到了心窩子『猛然頗抖起來,說不出話.
    距離上次在天然氣公司的偶遇只有十來天時間.這十來天,呂明茶飯不香,睡眠不足,因此臉頰清瘦,皮膚乾燥,整個人顯得很憔悴。內心掙扎一會兒,她還是坐在侯海洋對面。
    侯海洋看了消瘦的呂明,心痛得緊,道:「一碗豆花,再來一份大豆排骨湯。」
    呂明仍然低著頭,沉默著。
    「我昨晚住在斧頭在公安局的單身宿舍裡,公安局早上有緊急行動,我就自己出來吃早飯。」侯海洋見兩人坐在一起實在尷尬,無話找話。
    呂明輕輕嗯了一聲,仍然將頭低垂著,突然,大顆大顆的眼淚奔湧而出,如珍珠一般落在地上,摔成無數碎片。
    在接到呂明的分手信以後,侯海洋有痛苦也有憤怒,多次想當面質問呂明為什麼這麼快就變心。此時與呂明偶遇,看著她傷心憂鬱的表情,瘦得變形的臉頰,憤怒不知不覺被瓦解,湧起來的是無奈、憂傷和不服。
    呂明深受瓊瑤小說影響,將愛情看得格外聖潔和美好。她心裡藏著五彩斑斕的愛情夢幻,眼看著就要實現,誰知畢業後才知道現實壓力之巨大,她被迫放棄了自己的愛情。她自認為自己是背叛者,一直不敢當面向侯海洋解釋分手的原因,更不敢奢求侯海洋的諒解。
    兩人面對面坐著,呂明沒有動筷子。
    侯海洋不停地吃著,鮮美的肥腸和豆花變得寡淡無味,沒有了往日生動活潑的滋味。他越吃越難受,終於將筷子放在桌上,乾脆將話題捅開:「你作出這樣的選擇,肯定是遇到了難題。我現在雖然只是普通窮教師,但是憑著我的能力和努力,肯定能改變我們的命運,你為什麼不給我奮鬥的機會?」
    呂明用手背擦著眼淚,道:「我父母都在農村,家裡還有弟弟妹妹,作為長女,我得對家庭負責任。小弟小妹都要到鐵坪中學來讀書,他們最多就是拿點米來,其他費用都由我來出,你說我應該怎麼辦。」
    侯海洋只覺得一股不可抑制的怒氣從腹中升起,道:「有天大的困難都可以兩人承擔,你怎麼會作出這種選擇,是對自己的感情不負責任!現在我在教書的同時,還開始學著做生意,每月賺個一兩千塊不成問題,完全能夠照顧你的弟弟妹妹,你怎麼不跟我商量一下,就疽自作出決定,心真狠!,說到這裡,他想著完全可以解決的問題居然弄成這樣,猛地拍了桌子,桌子發出了轟的一聲響。
    餐館老闆聞聲走了過來,他見到兩人模樣便猜到是小情侶鬧彆扭,不高興地道:「要發氣到外面去,別在我這裡拍桌子。」
    話音未落,侯海洋站了起來,瞪著眼道:「你,話多。」
    侯海洋人高馬大,拳頭緊握,目露凶光。餐館老闆閱人無數,馬上明郵良前年輕人不好惹,退到一邊,沉著臉不說話。
    呂明也站了起來,仰著頭,道:「我對你狠心,對自己更狠心,這輩子,我欠你,好不好!」她奪門而出,淚流滿面。
    侯海洋呆呆地看著門外,呂明的背影瘦弱纖細,透著一些淒涼,漸漸地消失在人流之中。
    悶坐一會兒,侯海洋離開小餐館。縣委招待所不遠處就是縣財政局辦公樓,進進出出的人都身穿淡墨色制服,肩膀上是硬硬的肩章,一個個腳步輕快,充滿著自信。侯海洋十分痛恨眼前這些穿制服的財政局幹部,他咬著牙,在心裡發誓:「我一定要混出人樣,要出人頭地,要讓呂明明白她的選擇是多大錯誤。」
    距離約定時間尚早,侯海洋沿著「七十一條街」疾行。在呂明離開以後,秋雲無意中闖進他的生活,或多或少地減輕了失戀的傷痛。他在「七十一條街」來回走了兩遍以後,強行將思路轉到如何應對杜強到新鄉釣魚之事,迫使自己恢復平靜。
    縣公安局辦公室杜強主任是霸道魚莊的實際老闆,若不是新鄉鎮出產的尖頭魚品質遠遠高於巴河其他支流所產的尖頭魚,他絕對不會為了一個村小教師專程來到新鄉鎮。
    侯海洋對此有清醒的認識,他將鄉村教師的角色轉變為魚販子時,他充滿信心。憑著隱秘暗河裡的淡青色尖頭魚,新鄉鎮牛背陀村小教師有資格與霸道魚莊老闆平等地討價還價。
    傳統的說法是人和人都是平等的,在實際生活中,人和人的不平等隨處可見,有先天的身體和智力上的不平等,更多是後天家庭環境、出生地點造成的不平等。可以這樣說,大部分人從起跑線開始就要經歷不平等。
    「既然新鄉尖頭魚獨樹一幟,價錢就應該高一些,而且我在春節還保證供應。」侯海洋在心裡盤算道,「我整個春節可以提供500斤尖頭魚,每斤漲到30元,就是一萬五。」算到了一萬五這個數字,他被嚇了一跳。隨即想起選擇縣財政局幹部而放棄自己的女友呂明,心裡頓時煩躁起來,暗道:「若是給呂明及時講清楚我一個春節就能賺一萬元,她還會選擇那個離過婚的男人嗎?」隨即他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愛情是神聖的,若是依靠金錢來換取,那我成了什麼人,她又成了什麼人。」
    兩個初出社會、心地善良的年輕人都將愛情看得無比聖潔,容不得半點砧污,因此,愛情很容易就隨風而去。
    內心正在糾結時,一輛警用皮卡車出現在視線。皮卡車車速很快,發出「嘎」的一聲刺耳剎車聲,停在了侯海洋身邊。杜強戴著一副墨鏡,拍了拍車窗,道:「小侯老師,上車。」
    莽撞子學摩托
    侯海洋將杜強看成了談判對手,在上車時,他將男女私情留在廠車下,集中精力應對比自己年齡大、閱歷深、錢更多的杜強。
    他是第一次坐小車,坐小車的感覺和坐客車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在新鄉鎮的長途客車上,前後左右都會擠滿充滿鄉村氣息、的村民,車內."
    會有雞鴨魚等活物,有的時候車頂上還會裝上幾百隻鴨子,鴨子們不停地呱呱亂叫,其排泄物會從上而下流到窗沿上,讓車內充滿了鮮活腥臭的味道。
    坐在小車的副駕駛位置,可以俯視街上步行或是騎自行車的芸芸眾生。侯海洋甚至幻想著在街道上遇到呂明的場景:「自己駕駛著一輛小車,停下來,透過車窗平靜地看著站在街邊的呂明,此時天空下著雨,呂明頭髮被淋濕,貼在額頭上,頗為狼狽,眼中透出的神情中有愧疚不安,更多的是後悔。」
    這是一個典型的白日夢,十八九歲正是白日夢最豐富的年齡·在中師上課感到無趣時,侯海洋就經常會做白日夢,把自己幻想成不同的角色,演繹不同的人生故事。隨著年齡的增長,白日夢漸漸會減少,多數人將會失去夢想。
    小車出了縣城,沒有遇上任何熟人,更別說呂明。鄉鎮公路多數是泥結石公路,小車開過,灰塵鋪天蓋地,侯海洋短暫的白日夢就此醒來。
    杜強道:「小侯,關下窗,灰太大。」
    皮卡車的車門處有手柄和按鈕,侯海洋是第一次坐小車,不知道關車窗是用手柄還是按鈕。經過思想深處短暫交鋒,權衡利弊,他決定放棄不必要的面子觀點,坦然承認沒有坐過這種皮卡車,問道:「杜主任,我沒有坐過這種車,哪一個開關是關窗戶的?」
    杜強指了指車門,道:「上面那個塑料柄,搖上去就行了。」
    侯海洋試著搖動塑料柄,車窗緩緩升起,關上了。他見杜強根本沒有想像中的輕視表情,覺得自己沒有死要面子是正確選擇,他大大方方地又問道:「杜主任,開車很難嗎?」
    「開車簡單得很,沒有什麼難度,油門、離合、剎車、方向,翻來覆去就是這幾樣東西。」杜強開著車,給侯海洋講解汽車基本構成.
    瞭解完汽車構成,氣氛更融洽,兩人開始隨意聊天。杜強道:「今天差一點去不成新鄉,老水泵廠的職工昨天將廠長、副廠長抓成了人質,揚言若是縣政府不答應他們的條件,就同歸於盡。局裡將所有能抽的警力全部抽去了,若是高局長帶隊,我就得去。」
    侯海洋聽說過縣水泵廠的事,道:「我剛讀中師的時候,水泵廠還紅火得很,招過幾十個工人,怎麼說破產就破產?」
    「現在是市場經濟,產品不搞統銷統購。縣水泵廠幾爺子有屁尿個本事,哪裡搞得贏外面的大廠。以我的觀點,鎖廠、氮肥廠、水瓶廠、酒廠這些縣屬廠遲早要完蛋,街道企業更別提。這幾年,公安局都在和破產企業的工人糾纏不清。公安要保持社會穩定,必然要抓有過激行為的工人,不抓,公安局脫不了爪爪,就是失職。這些工人都是破產企業工人,飯都吃不起,抓了他們,公安局的背都要被罵腫。公安名聲好聽,其實是個受氣包,日子不好過喲。」
    侯海洋道:「日子再不好過,都比在村小當老師要強。」
    杜強笑了笑:「借調沒有辦成,老弟還在嘔氣。這事可不怪我。其實憑著你的那手字和寫文章的水平,任何一個機關都需要,你別太著急,機會多得很。」
    侯海洋分配到新鄉鎮以後,錯過了兩次借調機會。他在秋雲鼓勵下,下定決心去考大學,借調到其他單位的想法漸漸淡出腦海.他客氣了一句:「謝謝杜主任關心。」
    聊了一會兒,侯海洋徹底輕鬆下來,他在心裡作了一個自我總結:「我承認沒有用過這個手柄,並沒有尷尬,不懂裝懂、裝腔作勢卻又被人識破.才是真正尷尬。這是一個值得總結的經驗,以後應該誠懇的時候就要誠懇,千萬別裝腔作勢。」
    從巴山縣城到新鄉鎮,客車要走兩個半小時,皮卡車只用一個半小時。到達新鄉場鎮時,侯海洋產生了輕微自卑感,心道:「杜強這才是享受人生,他是政府官員,又是霸道魚莊的老闆。我不能永遠當一位不受人尊重的村小老師,一定要考上大學,實現人生理想。我現在十九歲,讀四年大學,再出來工作也只有二十三歲,現在努力為時不晚。」
    小車進人新鄉場鎮後,杜強道:「我們先去釣魚,吃中午飯的時候,讓派出所朱操蛋請客。」新鄉尖頭魚為霸道魚莊帶來了良好聲譽,不少縣領導和老闆點名要吃新鄉尖頭魚,他到新鄉就是為了確保春節期間新鄉尖頭魚供應。為了達到此目的,他就要籠絡侯海洋這個村小年輕巔if絡的方法有兩條:一是投其所好,送一輛摩托車給他,摩托車是公安局收繳的盜車,成本不高,對侯海洋這種年輕人應該有絕對殺傷力;二是有意帶他與新鄉派出所朱操蛋見面,以後若是在收購魚時遇上什麼事,朱操蛋可以幫助解決。
    憑著這兩手,他相信小年輕侯海洋一定會服服帖帖。憑他閱人的經驗,侯海洋是熱血青年,曉之以理不是上策,最好的辦法是動之以情。
    等他動了感情以後,不僅貨源能得到保證,而且他這種性格的青年就很難開口提價。
    杜強使了個軟繩索,來套侯海洋這匹野馬。
    侯海洋聽說要與朱所長吃飯,心道:「我太傻了,早就應該利用杜強的關係。若是當初說清楚有這層關係,朱操蛋想必不會為難我,聚眾看黃色錄像一事可能會不了了之,我極大可能調到了縣公安局,真是太可惜!」
    牛背陀小學不通公路,皮卡車只能停在場鎮外的公路邊。侯海洋和杜強下了車,並排而站,對著青山吐煙圈。杜強用手抹了抹被風吹亂的頭髮,道:「新鄉山清水秀,工廠少,沒有什麼污染,難怪尖頭魚的品質好,我們去甩兩鉤。」
    侯海洋道:「我的魚竿比較原始,水竹做的竿,不太好釣。,
    「水竹竿,我用過。」杜強又問,「會騎摩托嗎?」
    「不會。」
    「我給你弄了一輛嘉陵摩托,你找地方練習,以後可以騎摩托送魚,方便得很。」杜強拉開皮卡車後面的一塊篷布,一輛八成新的嘉陵70露了出來。
    摩托車是現代化的象徵,一輛新的嘉陵的市面價要三千多塊。讀中師時,侯海洋和付紅兵、付軍等人經常在街道邊上觀賞摩托車,對市面上摩托車的性能和型號瞭如指掌。
    侯海洋搖了搖頭,道:「嘉陵70得好幾千塊錢,我一個月就100多塊的工資,而且鎮裡還拖著欠著,買不起。」
    杜強伸手拍了拍摩托車,道:「公安局裡這種無主摩托車多得很,有的是被盜的,有的是被罰沒的,壩子裡都放不了,隔一段時間就搞一次拍賣,我這是按拍賣價給你弄來的。嘉陵70是好車,省油,百公里耗油0.9升。」
    這輛摩托車有八成新,亮程捏的漆面和發亮的排氣筒透著現代氣息,侯海洋從內心深處是嚮往現代生活的,此時他就如一隻被麵筋粘住的蟬,無法逃脫摩托車的誘惑。終於,他收回目光,嚥了嚥口水,道:「鎮裡幾個月的工資都沒有領齊,就算拍賣價,我也付不起錢。」
    杜強微微一笑,道:「這車就算八百,你先用著,什麼時候有錢再給。」
    這個價錢比市面上要低得多,很划算,侯海洋盤算道:「在春節期間,我多賣些魚,就可以付清這八百元錢。」打定了主意,道:「杜主任,那我先付三百,春節過後就付剩下的五百。」
    牛背陀小學不通公路,只有一條小路通往學校。杜強在派出所當過所長,會騎摩托車,他與侯海洋一起將摩托車卸下來,發動摩托車,沿著小道和田坎路朝牛背陀小學開去。侯海洋提著杜強帶來的收縮魚竿,坐在摩托車後座上,撲面而來的山風讓他能感受到現代工業帶來的速度。
    到了牛背陀學校,門前坡陡,無法騎上去,侯海洋主動將摩托車往上推,累得一身臭汗。學校鐵門從裡面鎖著,裡面有嘩嘩水聲。侯海洋知秋雲在院裡,改了鐵門,喊道:「我回來了,開門。」「今天這麼早。」秋雲聽到喊聲,趕緊出來。
    「小侯老師,白天還鎖著院子,太小心了吧。」杜強聽到l裡面的回聲,聲音很年輕,開玩笑道:「小侯老師是金屋藏嬌啊。」話音剛落.鐵門打開,露出一張清麗脫俗的臉。杜強所說的金屋藏嬌半是玩笑半是調侃。他根本沒有想到牛背陀村小會出現一位如此漂亮且有氣質的年輕女子。
    互相介紹以後,秋雲態度沒有什麼明顯變化,不卑不亢地招呼一聲,繼續洗衣服。秋雲將侯海洋脫下來的髒外套放進盆子裡,又倒了些熱水進去,盆子裡冒出騰騰熱氣。
    杜強疑惑地問:「這是你媳婦?」他眼睛餘光打量著秋雲,只覺秋雲舉手投足間充滿了城市女性魅力,相較之下,自己的老婆還真是個黃臉婆。俗話說,兒子是自己的乖,老婆是別人的好,雖然是短暫幾眼,他就再次深刻體會到這一句話的含義。漂亮女朋友讓侯海洋的自尊心得到了小小滿足,他嘿嘿笑道:「是中學老師。」
    「談戀愛?」
    「嗯。」
    女人彎著腰搓衣服,露出一段修長脖子,杜強暗自發了一句牢騷:「怎麼好白菜都叫豬拱了,這麼漂亮的女人與村小教師談戀愛,划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