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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節 尖頭魚就是搖錢樹

    侯海洋走出校門,臉色陰沉了下來,走在路上,他進行了自我剖析,今天除了討厭官員不跟任課老師打招呼就直闖教室以外,他還在暗自嫉妒劉友樹。當初他和劉友樹同時跑借調之事,結果劉友樹底了,如令他被貶到牛背花村小任教,劉友樹成為新鄉政府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一次看似普通的競爭,實則造就了兩個不同的人生。
    「活人不會被尿憋死,憑什麼我就不能飛黃騰達?」侯海洋走到路上.咬著牙,胸中憋著一股氣。
    由於不是趕場天,場鎮顯得很冷清,侯海洋走到經常打電話的那家商店。還未開口,店家滿臉笑容,道:「侯老師,要買點什麼?」侯海洋道:「我打個電話。」店家見左右無人,湊在侯海洋身邊,道:「侯老師,你得注意點,劉老七最近一直在放話,說是要收拾你,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你得小心點。」
    侯海洋撥著電話號碼,隨口道:「有種就來試一試,我正愁找不到擦癢的地方。」聽筒裡傳來「嘟、嘟,的長撥號聲,店主還想湊過來說話,侯海洋將話筒放在耳朵旁,臉扭到一邊。店主明白侯海洋的意思,汕汕地走開。
    「杜主任,我是小侯,侯海洋。」
    杜主任在電話裡歎息一聲,道:「我說小侯,遇到這些事怎麼不說一聲。屁眼大的事情,我給老朱打個電話就擱平撿順,居然還捅到黨委會上去,煮熟的鴨子都飛尿了,我還沒有辦過這樣窩囊的事。」
    一通抱怨,將侯海洋數落得無地自容。趁著杜主任稍歇,他道:「杜主任,今天我打電話是為了另一件事。」
    杜主任口氣比以前冷淡,道:「啥子事嘛?最近借調人員都已到崗,借調的事得等上一段時間。」
    「不是談借調的事,我現在被踢到牛背陀小學了,不過壞事變成好事。牛背陀小學旁邊有一條小河,裡面也產尖頭魚,數量還不少,我想幫杜主任收魚。」
    杜主任開的魚館以尖頭魚為特色,生意火爆得很,最麻煩的事情是尖頭魚比較稀少,人工還不能飼養,貨源因此供不應求。有一次高智勇局長想吃尖頭魚,特意帶著局班子成員來到館子,恰好那天餐館尖頭魚斷貨,搞得杜主任很是尷尬。
    「你一個星期能收幾斤?我這邊是有多少收多少。」
    侯海洋道:「牛背花小學就在河邊,我平時也能釣到幾條,還可以沿河收一些,每個星期估計能收到十多條。」
    最佳的尖頭魚在兩三斤左右,十條魚應該有二三十斤。杜主任頓時心動,道:「小侯不錯,我還是剛才那一句話,你有多少我收多少。」
    侯海洋委婉地道:「餐館標的價是十塊一斤,我到河邊去收魚,也得十塊錢給別人。」
    杜主任明白其意思,道:「新鄉這一片你幫我收魚,每斤魚我給你三塊錢提成。」
    「杜主任,我們教師工資低得很,長期發不了工資,我要運魚過來,算上運費,還得添置些密閉桶,三塊錢提成低了些。」
    「好嘛,每斤魚就漲一塊錢,再多我也就沒有利潤了。」
    侯海洋沉默了一會兒,道:「好吧,四塊就四塊。」
    杜主任在電話裡呵呵笑道:。明年,等看黃色錄像的風頭過去,我再向局長提借調的事情。身邊缺寫手啊,遇上寫大文章,還得由我來提筆,真希望小侯能趕緊過來給我撐起。」
    交完電話費,侯海洋下意識地摸了摸衣袋裡的錢.雖然現在還沒有錢,可是有錢的日子馬上就要到來了。他先去雜貨店買了一個有蓋子的大桶,然後毫不猶豫地走到豆花館子,大大方方地要了一份豆花、一碗紅燒肥腸,再要了一份燒白,風捲殘雲般將幾碗美食吞進肚子。
    離開場鎮時,新鄉學校的下課鈴聲傳了過來。侯海洋不願意與新鄉學校的人遇到,他加快了腳步,很快就將新鄉學校拋在了腦後。走遠以後,回頭遠眺,新鄉學校已經被愈來愈多的雜草樹林所遮擋。
    星期六下午,村小早早放了學。
    侯海洋到山洞裡捕撈了近十五條尖頭魚,十二條魚放進水桶,扔了三條在水缸。尖頭魚生長在暗河,暗河水冷,尖頭魚皆瘦長,野性十足,在桶裡和水缸中快速地游動著,發出嘩嘩的水聲。
    正準備出發,馬光頭找了過來,他神情有些靦腆,摸著光禿禿的腦袋,道:「侯老師,有件事我不好意思出口。」
    侯海洋道:「馬老師,有事請說。」「你知道的,我還是民辦教師,一直沒有轉正,今年又有轉正的指標。」馬光頭長長歎息一聲
    「我們站了這麼多年的講台,工資少得可憐,全靠老婆種點小菜賣,否則娃兒的學費都湊不齊。我想去找一找代校長,又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你能不能借兩條尖頭魚給我。等哪天我釣到尖頭魚,再還給你。」
    侯海洋的父親就是民辦教師,他深切體會到民辦教師的酸甜苦辣,痛快地道:「馬老師,你自己去拿就行了,何必跟我客氣。」前幾天釣到的尖頭魚已經進了肚子,幸好他剛剛從山洞裡捕了魚,才不至於尷尬。
    他瞧見馬光頭手裡還有幾張紙,借過來一看,居然是一份手抄的《國家教委、國家計委、人事部、財政部關於進一步改善和加強民辦教師工作若干問題的意見》。他趕緊拿起紙筆,為父親也抄了一份。
    加蓋且有透氣孔的木桶足有五十來斤,侯海洋將木桶提到車站,累得氣喘吁吁。
    趙良勇等老師也在坐車,他驚奇地問道:「你提個木桶幹什麼?」侯海洋不願意暴露自己的秘密,道:「在河裡弄點魚,給朋友送過去。」
    兩人在車上坐在一起,趙良勇的話題總是圍繞著新鄉學校。侯海洋被逐出新鄉學校以後,最不願意聽的就是有關新鄉學校的事,他敷衍著應答,眼光瞧著窗外的冬水田以及在冬水田里出沒的白鷺。
    白服從北方飛來過冬的候鳥,有著長長的秀腿,它們在水田里享受著南國的溫暖。侯海洋不是候鳥,沒有感受到北國的真正寒風,自然體會不到南國的那一絲暖意。
    到了縣城車站,天已黑,車站裡充滿著回家或是得離家的旅人,他們匆匆忙忙散人四方,空氣中帶著特殊的離愁別緒。
    侯海洋與趙良勇分手後,叫了一輛人力三輪車。
    「吃尖頭魚的霸道魚莊,幾塊錢?」
    「五塊。」
    「三塊。」
    「你帶著桶,重得很,四塊。」
    講好價錢,三輪車師傅賣力地蹬車。上坡時,他完全站在踏板上才能騎上坡,儘管是冬天,汗水透過數重衣衫,打濕了外衣。侯海洋暗道:「三輪車倒是能找錢,就是太累,不能吃苦的人做不了三輪師傅。」
    到了目的地,師傅用毛巾擦著汗水,道:「你這桶裡裝的是魚吧,太重了,能不能加一塊錢?」
    按常理,先講好價,就不能加錢,侯海洋看人力車伕確實辛苦,也就沒有計較,大方地給了五塊錢,雙手提著大桶進了餐館。
    「你做啥子的?」剛到門口,就被吧檯的一個女人叫住。
    大桶份量不輕,侯海洋提著桶走上樓梯,頭上開始冒汗。他用手背擦了汗,道:「我給杜主任聯繫過的,送尖頭魚過來的。」
    那女子帶著挑剔的眼光從櫃檯裡伸出頭,看了看桶,扯著嗓子道:「老傅,過來看魚。」
    老傅是大圓臉的光頭漢子,他從廚房窗口伸出頭,凶巴巴地道:「把桶帶過來,放在吧檯誰給你過秤。」
    廚房濕滑,瀰漫著一股魚腥味。侯海洋將桶蓋子揭開,主動介紹道:「我是從新鄉過來的,收了一個星期,才弄到十來條。」
    老傅用血淋淋的大手指了指一個空魚格子,點了一支煙,道:「以前我們還沒有從新鄉收過魚,倒進格子裡,我先看看成色。」
    十二條尖頭魚被倒進了魚格子,這些魚被悶在桶裡,早就不耐煩,人了水,立馬竄來奔去,激起不少水花。
    老傅當了多年廚師,眼光不俗,盯著尖頭魚不轉眼,讚道:「冬天不好打尖頭魚,你咋就弄得到這麼多?而且個頭是一般整齊,真是神了。」侯海洋微笑著道:「那幫我過一過秤。」老傅安排手下將魚過了秤,叼著煙,寫了一張條子:收到尖頭魚二十七斤,傅。侯海洋接過條子,道:「我到哪裡去拿錢?」老傅道:「第一回來送貨吧,你拿著條子到櫃檯蓋個章,一個月來結一次賬。」
    侯海洋是打定主意現錢交易,道:「我沿河收魚,都是給現錢。若是拿不到錢,下個星期就沒法收魚了。」
    老傅擺手道:「這個我不管,規矩是老闆定的,我只管收魚開票。」說完,背轉身,與另一位廚師說話,不再理睬侯海洋。
    侯海洋只得拿著條子到櫃檯。
    老傅等到侯海洋出門,馬上把另外兩個廚師招呼過來,道:「你們快點過來看,這十來條尖頭魚真他媽的霸道,魚背是淺青色,說明河裡的水質好,水質差了就泛黃。」另一個廚師抓起一條魚,觀察一番,道:「魚嘴上沒有傷,看來是用網捕的,這大冬天用網捕,有些邪門。」
    侯海洋在吧檯旁與中年女子爭執起來。
    「魚的品質絕對好。我是借錢收的魚,能不能付現錢?」
    那女子道:「我不管這些,對所有送魚的人都是這些規矩。還有幾天就是月底,你等幾天有啥子。」
    侯海洋耐著性子道:「我是從新鄉坐了好幾個小時的長途車過來,不容易。」那女子翻了個白眼,道:「你不容易,我還不容易。給你說得清清楚楚,月底結錢,少不了你一分錢。長了這麼大的個子,咋子這麼小氣?」
    「上午,我給杜主任說好了,不信,你給杜主任打個電話。」
    那女子無動於衷,道:「這種事打啥子電話。你這人,送貨就送貨,板眼還這麼多,不想送,就爬開。」
    侯海洋胸中一直鬱結著一股悶氣,最受不得刺激,聽聞「爬開」兩個字,他生氣地道:「不拿現錢,我就不送。我就不信除了你這一家就沒有其他人要。」他提著桶直奔廚房,將條子還給老傅,道:「我不賣魚了,條子給你。」
    老傅越瞧這些魚越是喜歡,勸道:「年輕人,火氣不要這麼大,你曉得這是哪個開的酒店?」
    侯海洋將魚朝水桶裡放,道:「上午我給杜主任打了電話,說好了的,咋子櫃檯上的那個女的這麼不講道理,說話還那麼難聽,好像我是要飯的,還喊我爬開。」櫃檯的女子是杜主任小姨妹,脾氣怪異,餐館裡人人皆知。老傅無奈地搖頭,道:「你別收完了,給我留兩條。」
    「不賣,我一條都不賣。」
    老傅實在是瞧上了這十來條尖頭魚,勸道:「小兄弟,別這樣沖,我老傅又沒有惹到你,我私人出錢買兩條。」
    侯海洋想起杜主任到底是幫過自己,慢慢冷靜了下來,道:「好嘛,師傅是實在人,我給你留兩條,算送給你,不要錢。」
    老傅舉了舉大拇指,道:「你這個小伙耿直。」
    「這些尖頭魚都沒有受過髒水污染。」侯海洋緊了緊眉頭,道,「算尿了,不說這事。明天我把魚送到茂東,活人不會被尿憋死。」
    老傅找了張紙,在上面寫了一個電話號碼,道:「山不轉水轉,你這個人耿直,對我的脾氣,我寫個號碼給你,說不定以後我們還要打交道。」原本以為能馬上將尖頭魚換成錢,沒有想到遇到了一個不講道理的潑婦,侯海洋極為鬱悶,他提著桶走了幾百米,又餓又累,一屁股坐在街道上,摸了一支煙,慢慢抽。
    「蔣剛和杜主任對我還是不薄,等會兒找個落腳點,再給蔣剛打個傳呼,讓他給杜主任解釋今天的事。」他只有蔣剛的傳呼號,卻沒石杜主任的傳呼號。想到櫃檯上女人的惡劣語言,侯海洋既氣憤又氣餒,他盯著桶,暗道:「活人不會被尿憋死,明天我到茂東,價錢還要高得多。」
    抽了兩支煙,正準備找旅館時,侯海洋腰間的傳呼發出了"#BB"的聲音,他拖著木桶,找了一個公用電話。
    「小侯,既然送來了,怎麼又章走,你脾氣還不小嘛.我在餐館裡,送過來。」電話裡傳來老杜樂呵呵的聲音。
    「櫃檯上的那個女的喊我爬開。」
    「好男不跟女鬥,男人家的心胸要寬點,我跟他們說了,結現錢。」如此一說,侯海洋反而覺得自己的心胸小了,他提著桶又氣喘吁吁地返回貓道魚莊。老杜站在櫃檯外面,正在和櫃檯裡的女子說話.見侯海洋上樓,道:「小侯,今天的事是老哥不對,我忘記給櫃檯上說這事了。以後你收魚過來,直接找李姐拿錢.」
    櫃檯上的女子臉倒是轉得快,道:「小侯老師,你這人也是,說清楚是姐夫介紹的,不就結了。這是378元。」
    侯海洋道:「沒有這麼多,那兩條魚我是送的。」
    杜主任道:「別送,我們做生意就講生意的規矩,你也是花錢收來的魚,而且還有車費,還得添置工具,這些都是成本。」
    侯海洋默默地將錢收起。他一個月的工資未突破一百元,如今賣一次魚就有近四百元,他表面平靜,內心已經被這些錢燒得燙了起來。
    幾位穿西服的客人從包間裡出來,李姐迅速走出櫃檯,招呼道:「趙局,我們今天收到一批質量好的尖頭魚,明天過來嘗嘗。」高個子趙局停下腳步,與老杜打了招呼,故意調侃李姐:「你這麼說,今天晚上的尖頭魚是孬的?」
    杜主任把話圓了過來:「霸道魚莊沒有弄的尖頭魚,只有頂尖和一般的尖頭魚,給你們上菜以後,才收到從新鄉送過來的尖頭魚,我給你留兩條,明天過來嘗鮮。」趙局臉微紅,帶著三分酒意,嘴裡噴著酒氣道:「新鄉沒有什麼污染,尖頭魚想必不錯,明天給我多留幾條,我有客人。」
    「要得,明天我給趙局把包間和魚都留起。」李姐嫵媚地笑著,站在門口向著客人揮手。
    侯海洋這才明白,李姐長著兩副面孔,對待上帝自然是春天般溫暖,對待送貨的這類有求於酒店的人則很挑剔。此時,他對自己的魚有了信心,暗道:「杜主任態度這樣好,看來還是因為我的魚質量好,交情倒是其次。要強得自己強,沒有實力始終不會受人尊敬。」
    「沒有想到新鄉的尖頭魚質量不錯,以前新鄉那邊怎麼沒有人送過?」杜強比在公安局辦公室更加和藹,在公安局他是辦公室主任,在這裡他是和氣生財的生意人。
    侯海洋明白保守機密的重要性,含糊地道:「尖頭魚產量少,收購的人自然也少。」
    杜強仗義地道:「你有多少尖頭魚,我這邊就收多少,見貨付錢,一分不少。」
    經杜強這麼一說,侯海洋的怨氣也就消了。
    看著侯海洋離開的背影,李姐撇了撇嘴巴,道:「姐夫,你的心太慈了,對這個青屁股娃兒太客氣了。」「你這人要管好自己的嘴巴,剛才差點把一個財神趕走了。我問過老博,侯海洋送來的尖頭魚質量好得很,價錢也合適,只要他能夠按時送貨,你自己算一算,能給我們賺多少錢。」
    霸道魚莊外裝並不是太好,內裝也不豪華,以野生尖頭魚為主要特色,每斤尖頭魚價錢在六十塊錢一斤,加上耍點秤,每斤尖頭魚至少能賺四十塊錢左右。能進霸道魚莊的人非富即貴,富者有一部分是衝著公安局辦公室主任而來,貴者則全靠魚正宗且味道好。老杜賺錢賺得歡,深悟其中三昧,很看重侯海洋送來的魚。
    李姐也明白這個道理,略紅了臉,道:「我看他秀秀氣氣,不像是做生意的料,說話也就不太注意。」
    杜強斷言道:「侯海洋幫著收魚,他肯定不會是十塊錢一斤,我們就算他是五六塊錢一斤從農村手裡收來,除掉收魚的成本,十條魚他有幾十塊錢賺頭,我們是幾百塊錢的賺頭。要想賺錢,就得對這些下力人好一些。而且,侯海洋是正兒八經的中師生,寫一手好字,籃球也打得好。十八歲就下海,絕對不要小瞧。」
    侯海洋把桶暫存在霸道魚莊,步行一段,來到城關鎮派出所。城關冷冷清清的,一位穿著黃色警服但是警服沒有肩章的人坐在斑駁的桌子後面出神。
    「同志,請問付紅兵在不在?我是他的同學。」
    中年人朝裡面努了努嘴,道:「最裡面的那一間。」
    走到門口,屋裡傳來了一陣罵聲:「你做的啥子事情,老子早就曉得,你給老子裝傻。」
    侯海洋太熟悉付紅兵的聲音,他這樣罵法,說明已經是氣急敗壞。推門進去,見身穿便衣的付紅兵叉著腰站在屋中央,窗台邊上手銬銬著一位穿平底布鞋、吊檔褲的長髮男子。
    在八十年代末期到九十年代初期,吊檔褲風行一時。所謂的吊檔褲實質是軍褲和警褲,年輕人普遍比老一代瘦高,他們穿上老一代的軍警褲,屁股顯得空蕩蕩的,俗稱為吊檔褲。最初是部隊和公安子弟們常穿吊檔褲,後來社會青年紛紛穿上吊檔褲,成了街道上一景。
    平底布鞋、吊檔褲和長髮就是當年社會青年的三大標誌。
    侯海洋是第一次以如此方式來到派出所力、公室,他和付紅兵打了個招呼,好奇地站在一旁。
    付紅兵是第一次獨立辦事,面前這個小偷油鹽不進,讓他大失面子。侯海洋進門以後,他耐著性子又問了幾句,長髮男子仍然斜著眼睛不肯老實交代。
    「你還不老實,是不是要受點苦頭?」付紅兵抬手嚼啪扇了七八個耳光,再將手銬升高,這實質上是用手銬將長髮男子半吊了起來。長髮男子必須努力墊腳才能減輕身體重量對手臂的壓力。
    付紅兵擺了擺頭道:「讓他一個人爽一會兒,我們出去。」兩人出了門,站在門口聊天。
    幾個耳光並沒有讓長髮男人服軟,可是吊在窗台上沒過多久,屋裡傳來哭聲。侯海洋跟著付紅兵進屋,長髮男子已經鼻涕縱橫,哭著道「放我下來,我全部都說。」
    付紅兵上前又是兩個耳光,道:「你這人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長髮男子鼻涕吊在空中,晃來晃去,糊在臉上,他哀求道:「我錯了,我不懂事,放我下來,我交代。」
    辦公室走進一位穿警服的中年人,他看了長髮男子的手腕,道:「放下來錄口供。」說完轉身就走。
    付紅兵這才罵罵咧咧地將長髮男子放了下來,開始錄口供,這一次,長髮男子是碗豆滾竹筒,將所犯之事全部講了出來.付紅乒作完筆錄,將長髮男子提到黑間,再拿著筆錄去找所長。
    所長就是那位穿替服的中年人,他看完筆錄,道:「你今天下手重了,再吊一會兒.手就要廢掉。」付紅兵沒有意識到情況會有這麼嚴重,道:「我還以為這人是個軟蛋,吊一會兒就哭,沒有在意。」
    「特殊材料做成的人畢竟是少數.下回做事不要莽撞,要懂得保護自己,為了案子把自己搭進去實在划不來。」所長瞟了一眼付紅兵。又道,「案子辦得不錯,回家休息吧。」得到了領導表揚,付紅兵這才鬆了一口氣.到r樓下.高興地道:「怎麼現在才來,走,想吃點啥?」
    侯海洋從新鄉一路過來,還沒有吃飯,肚子該得咕咕叫.道:「肥腸火鍋魚,想起就流口水。」
    付紅兵道:「別吃肥腸火鍋魚,現在流行吃大排檔.我們到那裡去.」侯海洋第一次到派出所就見到付紅兵打人,這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斧頭,你們都是這樣辦案?這就是刑訊遇供,違法行為。」付紅兵道:「剛才那個人是個慣偷,可惡的很,反偵察能力強.這叫做不用霹靂手段,不顯菩薩心腸。」他又用興奮的語調道:「我的警服馬上就要發下來,在今年七月,茂東實行警銜制,到時我們就和國際接軌。」侯海洋從付紅兵的話中聽出了深深的職業自豪感,他內心更是失落。
    大排檔在縣天然氣公司前面的三角地帶,侯海洋參加縣籃球隊時,在這裡吃過幾次,感覺還不錯。兩人沒有坐三輪車或者坐出租車,步行十來分鐘,來到了大排檔。
    付紅兵聽了最近發生的事,吃驚得嘴都合不攏,道:「老大,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啥子倒霉事都讓你遇上了。下一步咋辦?」
    「暫時沒有辦法,我有兩個考慮,一是考大學,我正在跟著學校一位英語老師學英語,加上我語文、政治、歷史、地理都不錯,只有數學要差一些,考大學還是有希望。二是學著做生意,條條大道通羅馬,我要從收購尖頭魚開始,挖自己的第一桶金。」
    付紅兵覺得這兩條道路都匪夷所思,道:「老大,這兩條路都不太現實,還是得想想別的招。公安局的人手一直緊張,你這次沒有借調成劉清德的哥哥是黨委副書記,他們一家人都是實權派,你跟他鬥是最雞蛋碰石頭。」
    「現在雞蛋和石頭已經撞上了,遲早要打上一架。大不了辭職,沒有什麼了不起,活人不會被尿憋死。」
    兩人聊著天,到了天然氣公司前面的大排檔。
    巴山大排檔很奇怪,在寒風和酷暑這兩種極端天氣時,大排檔反而更熱鬧。付紅兵雙手抄在褲子口袋上,背微駝,帶著侯海洋來到「鍾家絕味大排檔」。鍾家妹子迎上來,道:「付公安,進來,我這邊還有位置。」鍾家小妹是巴山少有的高妹,足有一米七,腰身細,對著付紅兵甜甜地笑。
    付紅兵遲疑一下,跟著鍾家小妹走進了用屏風圍起的簡易大排檔:他剛走到門口,又突然停了下來。
    侯海洋跟在付紅兵身後,輕輕推了一下,道:『別像個門神擋在這裡,進去啊。」
    付紅兵轉過身,道:「我們換一家。」小鍾美女站在身旁,扯著付紅兵的胳膊,道:「付公安,請了你幾次,都不來。來了就不准走,是不是瞧不起我們的小門小店?」
    侯海洋的目光越過付紅兵,與裡面的一個女人對視。
    呂明一直不願意直面侯海洋,她希望面對面的那一天永遠不會來。可是,縣城只是屁股大的地方,要想永不見面太難,這一點她很清楚。不過以這種方式見面,還是讓她心如刀絞。
    她的眼光與侯海洋眼光接觸以後,匆忙躲開,低下頭。
    侯海洋的目光從呂明身上移向其身邊人。呂明這一桌有六個人,三男三女,從氣質、相貌、穿著來看,這些人應該是縣城裡的機關幹部。
    機關幹部與學校老師從理論上沒有區別,實際上這兩類人還是很容易區別出來。呂明身邊坐著一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兩人並排而坐,凳子之間相互接觸,男子一隻手放在呂明凳子的扶手上。
    初到新鄉的日子裡,思念呂明是侯海洋日常重要的感情生活,也是他度過單調生活的重要法寶。此時,這個法寶變成了蝴蝶,翩翩然飛到另外的山頭。
    侯海洋身體僵硬了片刻,對付紅兵道:「斧頭,走吧,換個地方。」
    兩人離開了小鍾美女,走了十來米,付紅兵又轉了過去,招手將小鍾韓國來,問:「正對著門那一桌,對,就是六個人的那一桌,你認識嗎?」小鍾笑道:「怎麼,遇到了老情人?」
    付紅兵道:「別開玩笑,我是認真的。那個女的是不是經常和旁邊男的一起?」小鍾嫣然笑道:「那一桌是財政局的,經常在這裡吃飯。女的好像姓呂,與朱科長在耍朋友。」
    付紅兵又問了些細節,這才返回。
    「我問清楚了,呂明是和財政局一位姓朱的科長在談戀愛。」付紅兵拍了拍侯海洋的肩膀,道,「兄弟,男子漢大丈夫,何患無妻。」
    侯海洋滿嘴苦澀,滿臉苦痛,他佯裝灑脫,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不怪呂明,只怪自己沒有本事。我不相信憑著我們的智商,當真就比不過那些沒有什麼文化的招聘幹部。」
    付紅兵道:「蠻子,我最信任你,是金子總要閃光。咱們和那個財政局姓朱的幹部是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呂明總有一天會為自己的選擇後悔。」
    想著呂明和姓朱的坐在一起的畫面,侯海洋黯然神傷。他既擔心呂明上當受騙,又傷心她的斷然絕情。
    複雜的感情交織在一起,五味雜陳。
    當夜,呂明找到了縣城裡的陸紅,她抱著陸紅痛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