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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節 媽媽要上手術台

    晚餐吃完,太陽落山。暮色之中,無數的雀鳥在院子內外追逐,微風吹來,樹葉發出嘩嘩的聲音。
    杜小花藉著月光在水泥洗衣台上洗著幾人的衣服。侯厚德走上學校二樓的小平台,然後伸出腦袋,對著樓下喊道:「大妹,去看一看電視,清楚了,你就喊停。」
    侯正麗應了一聲,放下吉他,來到父母的住房。
    家裡的一台小電視是前年買的,花了整整四百元。對於侯厚德這種家庭來說,四百元已經是一筆巨款了,他的」壇是七十來塊錢,除去日常開支和固定存折,所剩就不多了。在時的農村,買電視的人家如沙漠之中的綠洲,極為稀少,對周圍農村人家吸引力極大.侯家買電視的理由很簡單,電視有教授講課,侯正麗和侯海洋可以通過電視來學習,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他想讓孩子們從電視中瞭解外面的世界。在討論是否買電視時,侯厚德痛心道:
    「我們侯家祖先很早就睜眼看世界,曾經引領著巴國潮流,如今我們這一代不肖之孫長在大山中,成了井底之蛙,我不能讓兒女們變成愚昧狹勝的人。」
    為了實現這兩個目的,一向節儉的侯厚德狠命咬了牙齒,拿出全部積蓄,又在春節賣了一頭肥豬,買回一台熊貓電視。電視買回來時,引起巨大的轟動,附近兩三公里的村民都過來看。每天晚上,電視還沒有搖出來,就有村民自帶板凳來佔位置.侯厚德為人厚道,有村民來看電視.總是笑臉相迎,不會露出擁有電視的得意勁,也沒有因為多用電費百幼村民冷臉。三年時間過去,村民的新鮮勁過去了逐漸有條件稍好的村民也買了電視,露天電視場才結束了歷史使命。
    二道拐村小距離鎮政府稍遠,鎮廣播站的閉路電視沒有安裝過來,侯厚德用幾根螢光燈並排起來做成土天線,效果不太好,需要經常調整天線角度。侯正麗進屋時,電視上顯現出密密麻麻的雪花,她跑到門口,對著父親道:「還是麻子點點。」戴著膠布眼鏡的侯厚德拿著梯子踩在圍牆上,不停地調整著天線的角度,大聲問:「清楚了嗎?」父女倆折騰了半個多小時,才將電視調到最佳效果。
    電視連續劇還沒有開始,侯厚德端著涼茶水來到門口,坐在院子中間歇涼。
    侯海洋房間開著燈,光線從窗戶和門縫裡射出來,將黑暗的院子撕開了一條光明的口子。侯厚德端著茶杯,扇著蒲扇,悄悄來到門口,見侯海洋還在看書,寬慰地笑了。
    在農村,為了節約電,村民用的電燈瓦數都很低,另一方面,農村電網遠不如城市電網,電壓低,這兩個因素加起來,農村屋子總是昏暗模糊,隔遠了就如鬼燈一般。侯厚德在生活上格外節約,老花鏡斷了腿,他捨不得換,用膠布纏了又纏。可是只要涉及兒子學習的費用,他馬上變得異常慷慨,兒子和女兒房間用的都是城裡人才用的日光燈,亮堂得很.誇
    侯海洋躺在床上專心讀《大學語文名篇選讀》,這是姐姐從大學帶回來的教材。侯厚德很小就親自給姐弟倆講解《三字經》,在父親的影響下,全家人都喜歡讀書,尊重書本。在大學裡,如《大學語文名篇選讀》等爛書,學完以後都是一丟了之。侯正麗每學期回家都將學過的課本帶回家,儘管她也認為《大學語文名篇選讀》是一本爛書。
    在姐姐房間裡見到《大學語文名篇選讀》,侯海洋立刻就喜歡上這本厚厚的書。吃完晚飯他就抱著書進屋,如饑似渴地讀起來。杜小花端著一盆髒衣服,在屋外喊:「侯海洋,洗碗。」侯海洋在屋裡答應道:
    「我在看書。」聽說二娃在看書,杜小花立刻不喊了,自覺自願地接過洗碗的重任。她洗完碗,這才去洗衣服。
    晚上八點,到了電視連續劇的時間,隔壁房間傳來《渴望》的音樂。侯海洋想去看電視,又捨不得放下書,正在猶豫間,侯正麗來到門口.道:「二娃,《渴望》開始了.」
    侯海洋仍然在看書,沒有馬上起身。侯正鹼腳U喜歡看《渴望》,她見弟弟無動於衷,又道:「《渴望》開始了.這本破書有什麼好著,想看,拿到學校去看。」侯海洋找了張紙作為書籤,把書合上,放在枕頭邊:「我在看趙樹理的《小二黑結婚》,這篇小說是久聞大名,但是一直沒有看,還不錯。
    侯正麗對弟弟讀書的品位嗤之以鼻,道:「《小二黑結婚》是什麼年代的書,你還看得這樣津津有味,太落伍了。我帶了本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還有一本薩特的《文字生涯》,這兩本書才是好書。這個暑假你除了學英語,還要把這兩本書看完,能提高你的思維能力。
    來到父母房間時,《渴望》已經演完序幕,電視中,一個女人挎著背包站在樹前,看著對面的「一切剝削階級」標語,然後出來一個中年女人。
    侯海洋道:「怎麼還是第一集,茂東電視台太落後了,這個電視劇播放了幾年,還要播,我不看。
    侯厚德對《渴望》這部電視連續劇是百看不厭,只要有頻道播放這部電視連續劇,他都要一集不漏地看完護且要求家人都要看這部連續劇。在這事上,他格外固執。聽了兒子的話,他扶了扶老花鏡,道:「別說話,快看。」電視裡,對惠芬、王滬生、宋大成等人在吃四喜丸子。很快,侯海洋又被帶人到情節之中,將小二黑暫時丟在一邊。
    看到批王滬生一段,侯厚德長歎一聲,使勁拍床,道:「你們姐弟倆要多看這部電視,瞭解歷史,瞭解中國現實,免得犯錯誤.」他提高聲音,道:『小麗,你在大學裡只有一個任務,就是好好學習,別跟著別人排和政怡,更不要到外面去遊行。這些年,不管東風還是西風,最終吃虧的娜是小老百姓。那些上街遊行的,打砸搶的,沒有人有好結果.」
    候正面擻了擻嘴巴,道:「爸,我知道,一心只讀聖賢書,兩耳不月窗並事。,撼用自己聽得見的聲音道:「讀這麼多書有什麼用,我們始終是被統治價級,關鍵還是要行動。」
    幸好候厚德沒有聽見這句話,否則又會是一頓批評。
    看完《渴望》,侯厚德和杜小花睡了.侯海洋沒有到黑成一團的廁所方面,在菜地邊上「嘩嘩』地尿了一泡以、轉身回寢室,見姐房間裡還亮著燈,門開著,便走了過去。
    「姐,還沒睡?」「沒有,進來吧
    侯正麗穿了一件寬鬆的文化衫,文化衫正面印著幾個字「別惹我,正煩著」,文化衫是純棉的,穿在身_上舒服,侯正麗就將文化衫當成了睡衣。「別惹我,正煩著」這六個字雖然簡單,可是代表著與鄉村文化截然不同的城市文化。侯海洋是在巴山縣城讀中師,縣城與大城市,差距就是一件有文化的文化衫。
    「姐,這吉他是男生的吧?你談戀愛了。」侯海洋回到家裡,老早就盯上了這把吉他。
    侯正麗捂著嘴微笑,臉微紅,道:「這是我寢室好朋友的吉他,借給我的。
    「你每次捂嘴笑,就是說假話。被弟弟揭穿,侯正麗不惱,帶著幸福的微笑:「我和他只是正常的同學關係,還沒有到談戀愛的地步。他是研究生,研究計算機的,很有才華。」
    「姐肯定在談戀愛,爸媽知道嗎?
    「爸媽不知道,我們只是好朋友,最多最多是他有點意思·』侯正麗從眉眼都透若羞澀,不過轉眼間神情變得嚴肅,道,「二娃,你成績比我好,又是我們家的男人,只讀了一個中專,確實委屈了。你還年輕,一定要有人生規劃。我提醒一句,千萬不要在新鄉找女朋友,在新鄉找了女朋友,等於一輩子被套在鄉村。」
    「原先以為爸爸遇到教育局彭家振,我更有把握分到縣城,沒有想到分到新鄉小學。」侯海洋想起此事就氣悶。
    侯正麗肯定地道:「此事百分之一百是壞在彭家振身上。這是天意,若不是偶遇彭家振,多半會分到東城小學,看來這是你的命中劫難。不過,壞事也可以變好事,到了新鄉,你只要拼,說不定機遇就出來了。」
    侯海洋咬著牙齒道:「如果沒有出路,我寧願不要工作,到廣東去闖。我們初中班上不少同學沒有文憑,也一樣能在廣東找到工作,活人難道被尿憋死!」
    侯正麗鼓勵道:「人生能有幾回搏,要是出去闖,也不急於一時,先策劃,再行動。」
    兩姐弟都是初長成,一個還在象牙塔裡讀書,一個中師畢業剛從象牙塔裡走出來。此時他們已經感到了社會壓力。人的一生有很多的選擇,青春期面臨著最多的選擇,這讓出入社會的青年男女格外迷茫。回到房間,侯海洋閉著眼,想著要到偏僻的新鄉,罕見地失眠了。由於天氣熱,且是一家人獨在一個小院,侯海洋習慣睡覺不關門,母親走了進來,坐在蚊帳前,道:「二娃,我聽到你在床上翻身,睡不著嗎,是不是心裡難受?」
    侯海洋躺在床上,隔著蚊帳和母親說話:「不難受是假話,原本以為能進盛東城小學,誰知分到了最偏僻的新鄉小學,在全班分得最差。』忍不住抱怨道:「爸爸不到城裡跑一趟,說不定我還分得好些。」
    杜小花歎息一聲,道:「你爸的性格你是瞭解的,為了自己的事,絕對不會去托人找關係。他是為了你,才把面子抹下來去求自己的學生,還大醉了一場。他已經盡心了,一個民辦教師也就只有這點能耐。」侯海洋道:「我不是責怪爸,只是想不通彭家振為什麼將我分到新鄉小學。「麒黔。,腸花。:「你爸性子直,以前彭家振才畢業時,他得罪過彭家振,這個社會怪得很,彭家振說話有些結巴,講課稀里糊塗,卻官至局長,你爸水平比那些正式教師都要高,一輩子清貧,連站三尺講台的資格沒有正式具備。」又寬慰道:「你也別生悶氣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你到底是跳出了農門,從此有了非農戶口,吃上商品糧,到了學校,估計有一百多塊錢,你的工資比你爸的工資還高。以後敲鐘吃飯簽字拿錢,日子比我們要好得多。」「已經取消了糧食供應,商品糧沒有什麼意思。」
    侯海洋很看不上母親的小見識,道,「我是男人,一輩子在偏僻鄉村站三尺講台,不甘心。」糧票曾是國人生活中極為重要的票證,能吃商品糧是一種重要的身份,侯海洋經歷千辛萬苦終於可以吃商品糧,糧油開始敞開供應,糧票成為了歷史。
    杜小花安慰道:「你才十八歲,黃瓜才起蒂蒂,早得很。先把廣播大學的文憑拿到,機會以後多得很。還有,你在中師讀了三年英語,這是你的優勢,其他中師生誰會英語。」侯海洋咕濃了一句:「學了英語沒有任何用處。」
    在巴『山中師,沒有開英語課,侯海洋在姐姐的督促之下,在全家人的支持下,堅持在中師學了三年英語,記了無數個英文單詞。學了英語沒有實際用處,侯海洋難免有些懈怠,這全虧了在北京讀大學的姐姐侯正麗.她充分理解英語在這個國家莫名其妙的重要性,堅持讓讀中師的弟弟學習英語,而且她的堅持格外固執,甚至有一次檢查到弟弟在敷衍
    時.哭著要和弟弟翻臉。
    杜小花道:「我問了你姐,她說你的英語水平還算可以,堅待學卜去,考個你姐說的那個級沒有問題。」她讓侯海洋學英語的出發點和女兒的出發點不一樣,杜小花知道鎮村學校缺英語老師,兒子多一門手藝,總歸是好事。侯正麗的想法則是要讓侯海洋憑著英語走出大山。
    侯海洋道:「是英語考四級。「母子倆聊了一會兒,侯海洋心情放鬆,眼皮打架。
    看著兒子在床上像螃蟹一樣的睡姿,杜小花理了理蚊帳,這才悄悄離開房間。早上,杜小花煮了一鍋稀飯。
    侯厚德背著手在前面走,侯海洋手裡提著些香蠟紙燭跟在後面。走了約半個小時,來到巴山腳下一處依山的I之地,這是侯家列祖列宗的墳地.此地偏僻,距離公路挺遠,「破四舊」時,激情四射的紅衛兵懶得得到這個地方,侯家的墳地幸運地保存下來。
    墳地最氣派的一座墳是前清進士墳,此人是侯厚德曾祖的曾祖。整塊的血青石壘成墳頭,碑文記載著這位侯家進士祖宗曾經任過的官職,最高職位是吏部侍郎。
    「我們侯家祖上前後出過一位進士、六位舉人、秀才無數,是茂東最有名的詩書之家。為父不才,一輩子沒有成就,重振侯家就指望著你了。」侯厚德小時候,他的爺爺和父親就曾經站在墳頭,講過相似的一番話,一個家族崛起總是歷盡千難並有著偶然性,而衰落如火燒紙,既快又徹底.侯家曾經榮耀一時,再度榮耀是所有侯家人的夢想,但幾代人過去了,懷著夢想的侯家人仍然沒能重新達到祖先曾經達到的高度。
    「我的堂麼爸侯振華,也就是你的堂麼公,雖然是堂麼爸,那時大家都住在一個大院子,感情好得很。他在城裡讀了新式小學,很早就參加了革命,解放嶺西的時候,他就是團長了,還回來燒過香,後來聽說到了南方,如果還在,現在至少應該是地廳一級領導。還有,另外一支侯氏族人在沙洲,解放前還有走動,這幾十年都沒有聯繫了,估計也沒有出過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侯海洋有些走神,暗想道:「侯衛東來自沙州,說不定他的祖先也出自二道拐侯家。下次見面時,問一問他的輩分,若排得起,就說明是同宗。」
    侯厚德回憶著歷史,語氣漸漸變得沉重:「你作為男人,應該去讀大學。可是,你姐成績很好,又是如此喜歡讀書,我不忍心讓她只讀中專。讓你讀中專,是爸爸對不起你。」
    農村人家,女兒讀大學,兒子讀中專,已是遠近聞名的能幹人家。
    侯厚德自居為書香傳人,律己甚嚴,兒子只讀r中專,此事始終如一柄尖錐刺於其胸。從墓地回來後,侯厚德在自己搭建的衛生間裡洗了熱水澡,回到屋裡對著鏡子認真梳理了頭髮,穿上了白襯衣和平常捨不得穿的皮涼鞋。
    「爸,你要到縣城去?」「嗯。」
    侯正麗上下打量了爸爸的穿著,道:「爸,你這件白襯衣泛黃了,領邊也有磨邊,還有,現在穿襯衣都要紮在皮帶裡。」侯厚德搖了搖頭:「你們年輕人才把襯衣紮在皮帶裡。我的皮帶線縫過過好幾段,別人看見要笑話。」侯正麗幫著爸爸拉了拉衣服角,白襯衣依然皺著。她有些心酸道:「人是樁樁,全靠衣裝。爸,你也應該給自己買身好衣服,別總想.我和二娃。」
    侯厚德在女兒面前總能說點真心話,道:「二娃成績好,受家裡限制,沒有讀高中,我總覺得虧欠他。我今天跑趟縣城,幫他辦廣播電視大學的事,更主要是看能不能將二娃留在新鄉鎮中心小學。」
    侯正麗深知爸爸萬事不求人的性格,做這樣的事實違本心.她鼻子酸了酸,對父親的一點抱怨消失乾淨,作為大女兒,感覺到了肩膀上沉甸甸的壓力.
    打扮整齊,他將兒子叫到身邊,道:「二娃,你參加工作,就算是立業了.你爸沒有文憑,腰桿不硬,這輩子吃夠了苦頭,當了一輩子民辦教師·你不能走我的老路,今天我要到縣城去,幫你問電大的事情。」
    侯海洋吃了一驚:「爸,電大報名用不著你親自去,我到新鄉報到以後,自己去報名。」侯厚德鄭重地搖了搖頭,道:「我在廣播電視大學找熟人,找熟人辦事穩當些。第一期的學費家裡幫你出,以後拿了工資,就得你自己出學費。」
    侯海洋心裡想道:「我分配的事,老爸找了狗日的教育局長彭家振,結果起了反作用,把我分到了最偏僻的新鄉鎮。這一次,老爸又要找熟人,也不知會不會適得其反。」這些想法他悶在心裡,沒敢表露出來。
    侯厚德提著人造革手提包,面色嚴肅地離開了二道拐小學。
    下午,侯厚德回到院子。從縣城到鎮裡的客車每天兩班,總是擠得要命,侯厚德沒有買到坐票,是一路站著回來的。在沙丁魚一般的車廂裡,他的白襯衣被擠得變形,加上汗漬和灰塵,就如從鹹菜罈子裡取出來的一樣。杜小花趕緊迎了上去,小心地看著丈夫的臉色,怯怯地問道:「娃兒的事情辦妥了嗎?」侯厚德帶著一絲欣慰的表情,道:「總算不辱使命,已經提前到廣播電視大學報名了,開學後,只要學校同意,蓋章就可以讀書。還有,我的同事很耿直,他跟新鄉學校副校長王勤寫了一封信,據他說,王勤在新鄉說得上話,與他關係也深,娃兒應該能留在中心校。,杜小物是讀過初中的農家女,在丈夫影響下,也對讀書有種偏執的熱愛,聽說兒子可以讀電大,又能留在中心校,懸在心裡的石頭落了地。
    「二娃哪裡去了?」侯厚德一邊擦臉,一邊問。
    「上午讀英語,看大妹帶回來的書。下午寫了一會兒板書,現在到河裡游泳去了。」
    侯厚德點了點頭,道:「勝不驕,敗不餒,才是真正的男子漢。」
    杜小花又道:「今天駐村千部來了,說是要交提留統籌,我說沒有錢,他明天還要來。」侯厚德是民辦教師,家裡還有田土,每年提留統籌農業稅有好幾百塊錢,對於他們這個家庭來說,是一筆不小的負擔。
    侯厚德興致勃勃的臉上頓時失去了神采:「娃兒要到新鄉上班,我們得給他留一百塊錢添置點行頭,到學校第一印象很重要,不能太寒酸。你的膽管結石手術不能再拖了,今年必須去做。」
    「我就在鎮裡做手術,不去縣城。「
    侯厚德急了眼:「亂說啥子,鎮裡那個醫生是什麼水平,哪裡會動手術,殺豬都不合格。我今天還到縣醫院去了,問了醫生。明天我們到縣醫院,最近幾天動手術。九月份開學,你哪裡有時間動手術。·
    杜小花臉色為難:「村裡的款我們還沒有交。」
    侯厚德臉色為難得緊,道:「醫病是大事,款子,我們還是要交,緩一緩吧。」
    夫妻倆正說著,鎮黨政辦趙衛東主任和村支書段三來到小院。趙衛東走得滿頭是汗水,他熟門熟路,打了聲招呼,到水缸裡舀了一瓢水,痛快地喝了一大口,道:「侯老師,我今天過來道歉。」
    侯厚德道:「衛東,你道什麼歉?」
    趙衛東將水瓢放下,道:「我聽說張勁松來催款,生氣得很,侯老師家裡的款,不准任何人來催。」侯厚德覺得很過意不去,道:「皇糧國稅,歷朝歷代都要繳,我不是故意拖欠,確實是花錢的地方多。我家那位馬上要到縣裡動手術,手裡沒有錢,怎麼辦?現在學校欠了我好幾個月的工資,能不能等到工資發了,再叫?」
    支書段三臉上黑成一片,道:「那個駐村幹部是新來的學生娃娃,逞能幹,一個人來收款,也不向村裡打聽清楚,趙主任,現在是雙向選擇,我們村不歡迎這樣的駐村幹部。」
    侯厚德聽了這話,臉上黑一陣紅一陣,咬了咬牙,道:「我明天交一百,剩下的,等發了工資再交。」
    趙衛東忙站起來,道:」侯老師,我是你的學生,以前家裡窮,在這裡不曉得吃了多少烤紅薯,今天我很段三是過來道歉的。師母要做手術,這錢先別交,等到鎮裡補發了工資,再一次交,你看行不行?
    「侯厚德沒有逞強,尷尬地道:「這樣說定,我一分錢不會拖,鎮裡補發了工資,我全額交清。「
    趙衛東抱歉地道:「拖欠的工資很快就要發了,黨政會所研究過這事。」
    趙衛東金額段王離開了二道拐小學校,趙衛東還在生氣,道:」我等一會回去,要把張勁松狠狠罵一頓。「張勁松這娃兒有點蠻,什麼都不問,拿到一張拖欠表就敢入戶來收錢,還有些屁眼勁。比起有些只知道喝酒的駐村幹部好的多,至少還幫著村裡做些實事。」趙衛東道:「無論如何,不能到侯老師家裡來收。你我都曉得,像侯老師這麼重面子的人,如果不是家裡困難,怎麼會拖欠農業稅。」
    段三道:」這倒也是,鎮裡搞的什麼名堂,民辦教師幾個吃飯錢都要拖欠。「
    侯厚德坐在家裡生了一會兒悶氣,好幾次他想把拖欠的錢交了,想到老婆疼得抱著肚子在床上打滾的樣子,又將交錢的衝動壓力下去。
    「婆娘,明天』,帶你到縣城做手術。」
    「老頭,家裡沒得錢,娃兒剛參加工作,我們還得給些。」低著的頭抬了起來,道:「二娃當正式老師了,不需要我們支持,大妹找了一份家教工作,家裡經濟很快就要好轉。不能再等下去,等個三長兩短,你讓我以後怎麼過。
    杜小花雙手不停地搓著,焦慮地道:「老伴,如果我在手術台上醒不來,你和娃們怎麼辦?」
    侯厚德打定主意:「趁著大妹還在,她可以到醫院幫忙。谷子已經收了,農活基本做完,餵豬、喂雞、種菜獷事,可以交給二娃。夫妻商量好了以後,把侯海洋和侯正麗叫到了屋裡。
    自從畢業分配以後,侯海洋一直處於對前途的迷茫和焦慮之中,沒有關注父母的時,聽說母親病情嚴重到要做手術,吃了一驚,責怪道:這麼嚴重了,怎麼不早說,還天天種菜?『不種菜,一家人吃什麼。你媽每天晚上都痛得睡不著,必須要動手術。二娃,你馬上要參加工作了,不是小孩子了,媽住院要耽誤十來天,大妹跟著去照顧,你在家裡要勤快點,把屋裡的豬和雞餵好。」
    侯海洋道:「我曉得。」
    第二天一大早,侯正麗拿了幾件簡單的換洗衣物,塞進了洗得發白的心愛的牛仔包裡。包裡還藏著從男朋友那裡借來的錄音機和英語磁帶。
    侯厚德取出皺巴巴的十塊錢,遞給侯海洋,道:「家裡有米,地裡有菜,廚房裡掛著臘肉,自己切。家裡緊張,省著點用。」侯海洋沒有從父親手裡將錢接過來,道:「不用,家裡什麼都有。」
    侯海洋仔細看著母親,他開始痛恨自己:「我光顧著自己感受.怎麼沒有多關心媽媽,太自私!」
    站在院門口,看著爸爸、媽媽和姐姐的背影消失在綠色之中,侯海洋回到空落落的院子,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上午,他喂完豬,給菜地澆了水,然後在廚房生火,將昨夜的剩飯、剩菜倒在一起,煮了半鍋,味道還不錯。將半鍋飯吃完,他仍然覺得肚子空空,在廚房轉了幾圈,終於忍不住身體的慾望,打了一個雞蛋,用菜油炒香。
    吃完炒雞蛋,侯海洋不餓了。他在家裡看了一會兒電視,電視花麻麻的,總是不清晰.他乾脆拿了籃球,龜破敗且不規則的球場裡不停地投籃、搶籃板,很快就大汗淋漓,一個人玩籃球沒有什麼趣味半個多小時後,他將籃球扔到了一邊。練了一套打得精熟的青少年長拳。做了一百個俯臥撐,這才結束了運動。
    自從電影《少林寺》播放以來,李連傑成為少男們的偶像,神州大地興起一股持續多年的武術熱,這股熱浪也波及了巴山縣二道拐。剛上小學的侯海洋最渴望的就是練成天下無敵之武功,天天躲到李子林裡胡亂地打拳踢腳。偶然一次,侯海洋在父親的書架裡翻到一本印刷於五十年代的體育教材,裡面有一套青少年長拳,配有圖和詳細的文字.他是如獲至寶,將這本破舊的體育教材當成了武林秘籍,天天苦練青少年.法.當武術熱消退時,他這套拳法已經練得精熟。
    洗完澡以後,院子格外安靜,侯海洋想著媽媽就要上手術台,心亂如麻。
    (侯海洋基層風雲由中文網www..com獨家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