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官道之色戒 > 第一~三章 初到閔江 >

第一~三章 初到閔江

    高速公路上,一輛黑色的奧迪車在平穩行駛著,小車裡,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段永祺正在侃侃而談,介紹著兩百公里外的那座城市,雖然他刻意迴避了當年在閔江市的任職經歷,但在提到閔江市委書記鮑昌榮時,段永祺的聲音還是有些低沉,眉頭也擰成了一個川字型,臉色陰沉得有些可怕。
    王思宇的目光落在他握緊的右手上,望著上面暴露的青筋,心中更加肯定,這兩位昔日搭檔之間的矛盾很深,甚至超乎外人的想像,但這些畢竟與他無關,王思宇也不想被動地捲進去,就適時岔開話題,聊些垂釣狩獵的趣事,段永祺顯然對這個話題並不感興趣,在不緊不慢地敷衍了幾句後,就把眼睛瞇上,做出閉目養神狀。
    四十分鐘後,奧迪車開到一處收費站停下,王思宇把目光投向窗外,因為凌晨的一場大雨,湛藍的天空顯得格外潔淨,幾朵白雲在遠處飄蕩,一輪紅日在東方躍動著,而風景秀麗的閔江,恰似一條銀色的綢帶,在山野間逶迤纏繞。閔江的轉彎處,就是一座狹長的城市,它保持了古城原貌,外形看起來,像極了一段彎曲的月牙,因此,在當地,它還曾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月亮灣。
    閔江市共有七百萬人口,分別散佈在老城區和新港區,下轄七個縣城,這裡土地肥沃,原本是華西省內重要的糧食生產基地,有華西糧倉的美譽,『閔江牌』大米在省內是名優產品,曾經在國內市場上佔有一席之地,只是後來隨著各地城市化進程的加快,農民紛紛湧進城市,農業漸漸沒落,幾家農墾企業也不太景氣,只能靠不停輸血維持生存。
    而在重工業房面,原來的大型企業閔江重機更是處於半死不活的狀態,五年前還曾發生過數百工人臥軌的惡**件,在國外媒體的大肆宣揚下,曾引起了極大的負面影響,省委高層震動,調整了閔江市的班子,派出侯副省長領導的工作組,到閔江重機駐廠三個月,才化解了一場矛盾。
    趕到閔江市後,市委書記鮑昌榮主持了常委會議,在常委會上,段永祺宣讀了省委的決定,王思宇也做了簡短的發言,接下來,一眾常委們紛紛表態,擁護省委的決定,見面會上的氣氛極為融洽,會後,鮑昌榮在市委招待所,閔江賓館設宴款待了段永祺與王思宇。
    那兩位老對手在酒桌上表現得都極有風度,彼此恭維,『台前擁抱,幕後踢腿』,所謂同志式的友誼,大抵如此,在座常委們的笑容雖然燦爛,但只有梁桂芝的笑容最為真摯,讓王思宇倍感親切,也更加放心,而其他人的笑容,在他看來,都帶著某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意味,和這種層面的人物打交道,自然要小心謹慎,否則被賣了,可能還被蒙在鼓裡。
    閔江市的常委班子共有十一人,除了王思宇以外,分別是市委書記鮑昌榮、市長李晨、副書記馬尚峰,常務副市長梁桂芝、組織部長陳重義、政法委書記郭輝、宣傳部長殷道奇、統戰部長劉秉江、市委秘書長魯高陽、軍分區政委尚海潮,除了尚海潮外,其他常委悉數到場。
    這種層次的接風宴會,飲酒大都點到為止,沒有人刻意勸酒,眾人只是坐在桌邊閒聊,而市委書記鮑昌榮當仁不讓地主導了局面,他雖然身材不高,可嗓音極為洪亮,說話時自有一股難以抗拒的威勢,如果不是額頭上清晰可見的一塊老年斑,恐怕沒有人會清楚,他已經年過五旬。
    市長李晨是常委中較為年輕的了,他與梁桂芝年齡相仿,都是四十幾歲,只是從外表上看,他顯得更為年輕些,李晨中等身材,眉毛極重,這讓他的表情顯得有些陰騭,即便是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也會給人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他非常安靜地坐在段永祺的右側,很是低調,極少發言,但僅從寥寥數語當中,王思宇就已經判斷出,此人綿裡藏針,道行很高,也是極為厲害的角色。
    宴會結束後,市委辦公室主任、接待處長趙連勇走了過來,他引著王思宇走進電梯,上了十一樓,走到左側的一間房間,拿著房卡打開房門,笑著道:「王書記,這是您的房間,與梁市長是隔壁,站在窗前可以望見閔江,您看還有什麼需要,我一定盡快解決。」
    王思宇微微一笑,走進窗明几淨的房間,見裡面各式傢俱一應俱全,除了電腦電視外,客廳一角的噴水魚缸旁,還擺著高檔的健身器材,他緩緩走過到浴缸前,伸手撈出一尾活蹦亂跳的小金魚,輕輕丟到水面上,望著金魚搖頭擺尾地鑽到水底,他笑著點頭道:「已經很好了,趙主任,給你們添麻煩了。」
    趙連勇忙賠笑道:「王書記,為市委領導服務是我的分內工作,鮑書記特意叮囑過,一定要照顧好您的飲食起居,使您沒有後顧之憂,可以專心工作。」
    王思宇淡淡地道:「鮑書記有心了,不過我這個人對生活上要求不高,過得去就成,這裡的環境很好,我很滿意。」
    趙連勇猶豫了下,還是笑著道:「王書記,賓館的總經理蘇小紅是我的愛人,她這些日子生病住院了,要過幾天才能回來,您有什麼需要,盡可以給我打電話,我和這邊值班經理協調。」
    王思宇擺擺手,笑著說:「趙主任,不必客氣。」
    趙連勇笑了笑,又喊來一位當班的女服務員,當著王思宇的面叮囑一番,便把房卡放在茶几上,微笑著退了出去。
    王思宇在房間裡轉了轉,就把西服脫下來,掛在衣架上,解下領帶,把領口的扣子解開兩粒,挽起袖口,信步走到寬大的落地窗前,望著遠處遼闊的水面,心情大好,他本來打算在外面租套房子,可見了此處風景怡人,又與梁桂芝是鄰居,也方便兩人經常溝通,便打消了念頭。
    過了一會,敲門聲響起,王思宇走過去,伸手打開房門,見梁桂芝笑吟吟地站在門口,王思宇忙將她讓進來,微笑道:「老領導,咱們這回可做了鄰居。」
    梁桂芝微微一笑,走到沙發邊坐下,抿嘴道:「不光是和我住鄰居,你的老師周媛也住在斜對面,只是有些不湊巧,她昨天出差去了外地,現在還沒回來。」
    王思宇聽了,意外之餘,也喜得心花怒放,能與周老師做鄰居,這倒是難得的好消息,他眉開眼笑地沏了一杯茶水,遞到梁桂芝面前,隨後摸出一根煙來,丟到嘴裡,點上之後,愜意地吸了一口,吐著煙圈道:「老領導,剛才在來的路上,我大略看了下,閔江市的城市建設很有成績嘛,很多地方的繁華程度,甚至比省城還要好,似乎這邊的經濟發展速度很快。」
    梁桂芝瞥了他一眼,擺擺手,苦笑著道:「你啊,看到的只是一部分,閔江市的發展很不均衡,新港區這邊的建設的確很快,但老城區那邊就落後太多了,東邊很多地方都沒有開發起來,外面有民謠,說閔江的發展,西邊看像歐洲,東邊看像非洲,要是在中間修築一堵牆,就是統一前的柏林。」
    王思宇皺了皺眉,好奇地道:「怎麼差距會這麼大?」
    梁桂芝站了起來,走到窗邊,望著江面上行駛的兩條漁船,聲音低沉道:「閔江市發展最快的時候,是在十年前,那時候靠著走私與漁業開發,讓許多家庭富裕起來,後來因為國家大力打擊走私違法活動,當時的市委市政府班子倒了一批人,後來再上台的幹部,行動就比較謹慎,寧可發展得慢些,也不敢踩線,直到市委鮑書記上來,提出了港口經濟概念,融資六十八億,打造新港區,所有的優惠政策都向新港區傾斜,這使得新港區快速發展起來,而相隔幾十里外的老城區,則變得毫無競爭力,被遠遠甩開,連鮑書記本人有時也自嘲,稱自己為『跛腳書記』。」
    王思宇微微一笑,輕聲道:「既然已經發現了問題,為什麼不想辦法彌補呢?」
    梁桂芝抿了一口茶水,搖頭道:「談何容易,老城區積弱難返,新港區這邊的問題也不少,只是蓋子一直被捂著,很多問題沒有曝光,現在市裡財政狀況不佳,為了償還貸款,已經疲於應付,根本沒有財力去搞老城區,加上班子成員之間的矛盾很難調和,總之,情況非常複雜,閔江這條大船,不好開啊。」
    王思宇皺眉吸了口煙,輕聲道:「慢慢來吧,總會有辦法的。」
    梁桂芝轉過身子,走到沙發邊坐下,笑著道:「前些日子,工作不順,讓我很是頭痛,晚上只能靠服用安眠藥才能睡眠,你來了,我是最高興的,以後很多事情都可以商量著來。」
    王思宇微微一笑,忽地想起什麼來,忙把手中的半截煙掐滅,丟到煙灰缸中,走到牆角,打開旅行包,從裡面取出一件嶄新的皮衣來,笑著道:「老領導,這是俞書記托我帶來的,您家裡那位可真上心,這款皮衣在省城剛上市,他就買了。」
    梁桂芝抿嘴一笑,伸手扶了扶眼鏡,笑瞇瞇地走過去,穿了皮衣,站在鏡子前照了照,輕笑道:「大了一號,不過那塊榆木疙瘩總算有良心,知道惦記我了,他啊,就該吃點單身的苦頭,不然總是嫌我管得嚴,巴不得我早點離開。」
    王思宇呵呵地笑了起來,半開玩笑地道:「老領導,你就不怕老俞在外面摘野花啊,照我說,還是應該調過來。」
    梁桂芝微微一笑,把大衣脫下來,放在臂彎之中,搖頭道:「一起生活了那麼久,這點信任還是有的,老俞這個人啊,我是知道根底的,他就是有那個心思,也沒那個本事。」
    王思宇摸著鼻子笑了半晌,又和梁桂芝聊了一會,直到天色黑下來,梁桂芝才笑著告辭,回到隔壁的房間,王思宇關上房門,就脫下衣服,去了浴室,衝過熱水澡後,他躺在浴缸裡,拿著大腳丫子蹭著粗壯的大腿,摸著手機,給周媛撥了過去,可和以往一樣,電話響了兩聲之後,就被掛斷,王思宇皺了皺眉,把手機丟到一邊,往身上撩著水,咬牙切齒地道:「真不給面子啊,老師了不起嗎?惹火了我一樣收了你!」
    早晨起來,王思宇先在跑步機上做了會運動,又練了會啞鈴,直到胳膊有些發酸,身體微微出汗,他才滿意地把啞鈴丟下,取過一條乾淨的毛巾,擦了汗,轉身進了浴室,洗漱一番,出來後,剛剛穿好衣服,一陣清脆的敲門聲已經響起,他快步走了出去,與梁桂芝一起進了電梯,到三樓就餐。
    三樓的餐廳很寬敞,能同時容納上百人就餐,中間幾個檯面上,擺著各式精緻的點心和菜餚,光粥品就有十幾道,而此時前來吃飯的人不多,只有十幾人散坐在各處,諾大的餐廳裡顯得有些冷清,王思宇拿著盤子撿了些可口的食物,端到靠近窗邊的位置坐下,清晨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過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梁桂芝也走了過來,拉了椅子,坐在王思宇的對面,她捏著三明治吃了一口,轉頭向四處張望了一下,就收回目光,低聲提醒道:「王書記,到了紀委之後,要注意一個人。」
    「誰?」王思宇也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兩人此時的情形,像極了正在接頭的地下黨員,而不是兩位身居高位的市委常委。
    梁桂芝似乎也發覺到這種狀況,忍不住『撲哧』一笑,伸手扶了扶眼鏡,悄聲道:「你的副手,紀委副書記,監察局長田宏業,他是鮑書記點名提拔上來的幹部,據說當初在擠走段永祺的時候,他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
    王思宇心中一動,手裡捏了油條,壓低聲音道:「梁市長,你仔細講講。」
    梁桂芝微微一笑,輕聲道:「在鮑書記與段永祺矛盾公開化的時候,田宏業利用一起行賄案,突破了段永祺的一位得力助手,鮑書記帶著材料到省委告狀,省委領導決定一查到底,所以把段永祺調走,將段永祺的愛人雙規了兩個月,最後調查結果顯示,段永祺夫婦並沒有涉案,可為時已晚,段永祺還是出局了。」
    王思宇輕輕點頭,吃了幾口油條,又低頭喝了湯,笑著道:「原來如此,怪不得那兩位積怨會那麼深,在來閔江的路上,只要一提到鮑書記,段部長的臉色就變得很難看。」
    梁桂芝點點頭,將三明治吃掉,用紙巾細細地擦了手指,又扶了扶眼鏡,繼續道:「案子水落石出後,省委很快也給了段永祺補償,段永祺當上了組織部的常務副部長,這下田宏業就吃虧了,鮑書記兩次提名他任紀委書記,都被省委組織部攔了下來,眾人都猜測,一定是段部長從中作梗。」
    頓了頓,她望了王思宇一眼,壓低聲音道:「田宏業雖然沒有當上紀委書記,但由於鮑書記的偏愛,他一直掌握著紀委的實權,你要想在紀委打開局面,此人是繞不過的一道坎,一定要小心應付。」
    王思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表情凝重地道:「紀檢監察是把利劍,鮑書記想把劍柄抓在手裡,這也是情有可原的,老領導,我這位空降的紀委書記,大概不太受歡迎啊。」
    梁桂芝抿嘴一笑,搖頭道:「也不見得,肯定還是有人希望你過來的,更何況,你是孟省長親自點的將,鮑書記肯定還是要重視的,相信他會約束田宏業,否則將你推到李晨市長那邊,倒是得不償失了,在你沒有觸及到鮑書記的核心利益之前,相信日子不會太難過。」
    王思宇笑了笑,把碗裡的粥吃完,拿出紙巾抹了抹嘴,擺弄著兩根筷子,低聲道:「梁市長,閔江當家這兩位,你傾向哪個?」
    梁桂芝搖搖頭,蹙眉道:「到目前為止,我沒有任何傾向性,不過正因為如此,我才很被動,不站隊的結果,就是兩方都把皮球踢到我懷裡,搞得我疲於應付,要不是他們忌憚我是省廳幹部背景,恐怕也已經被搞出局了。」
    王思宇微微一笑,輕聲道:「上次省委大調整,省廳倒是佔了很大的優勢,出了兩位省委常委,這是很久以來沒有的事情了,說起來,我也是有省廳背景的。」
    梁桂芝喝了口茶,笑瞇瞇地道:「那是自然,據說上次常委會上討論很激烈,後來經過反覆討論,各方又都覺得你是唯一可以接受的人選,這才最後敲定你過來,消息傳到閔江後,李晨市長主動和我溝通了工作,這些天的壓力才小了些。」
    王思宇輕輕點頭,把目光投向窗外,望著一輪火紅的日頭,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淡然道:「壓力大些也不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梁桂芝微微一笑,望著他被日光晃得有些發光的前額,點頭道:「王書記,你身上這股子樂觀勁,我最是欣賞了,不過到了閔江之後,還要謹慎從事,千萬不能意氣用事。」
    王思宇輕輕點頭,神色從容地道:「放心吧,梁市長,閔江水再深,我們也能成功渡過去。」
    梁桂芝摸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臉上露出會心的笑意,兩人聊了一會,就各自回到房間,二十分鐘之後,接到市委辦公室主任趙連勇打來的電話,王思宇乘著電梯下了樓,來到賓館外面,他站在車邊,和趙連勇握了手,寒暄幾句後,就坐進一輛嶄新的奧迪車,司機發動車子,小車挑過頭來,緩緩駛出輔道,向市委大院方向行去。
    在車上,趙連勇簡單介紹了市紀委的一些情況,這邊的崗位設置與省紀委大體相似,分為辦公室、監察綜合室、糾風室、調研法規室、黨風廉政建設室、執法監察室、第一、二、三、四紀檢監察室、案件審理室、信訪室、幹部室,這些部門分別由兩位紀委副書記在內的六位紀委常委負責管理。
    王思宇微微點頭,把目光投向窗外,望著道路兩旁的街邊景致,腦海裡卻在複述著剛才趙連勇講過的人名,他希望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叫出這些人的名字,這是王思宇在這些年養成的一個良好習慣,每次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這種習慣都會幫他迅速打開局面,在第一時間,博得許多人的好感。
    小車在路上行駛了二十幾分鐘,就拐進市委大院,市紀委辦公樓是六號辦公樓,位於大院西側,是一棟六層高的青灰色大樓,紀委機關與監察局合署辦公,一個機構兩塊牌子,履行黨的紀律檢查和政府行政監察兩種職能,紀委對市委全面負責,監察局仍屬於市政府機構序列,受市政府領導。
    小車停在市委大樓門口,台階上幾位市紀委的常委就迎了過來,其中一位身材消瘦的中年男人走在前面,他穿著一身黑色西服,戴著一副深度眼鏡,表情很是嚴肅,他身後的人約莫五十歲上下,身材不高,胖墩墩的,臉上帶著和藹的笑意,趙連勇輕聲道:「王書記,這位是田書記,身後那位是孫書記。」
    王思宇點點頭,向前迎出兩步,就站定了,伸出手來,微笑著道:「田書記,你好。」
    田宏業走了過來,有些機械地伸出胳膊,握了王思宇的手,皮笑肉不笑地道:「王書記,你好,昨天就知道你到了,哈哈,你來了,我就輕鬆多了。」
    王思宇眉頭微微一挑,聽出了對方酸溜溜的語氣,就笑著道:「老田,以後要在一起工作了,還請同志們多關照。」
    田宏業抽回手掌,將雙手背到身後,抬眼望天,表情冷淡地道:「王書記不必客氣,早就聽說您年輕有為,深受省委領導器重,以後是你多關照我們才對。」
    王思宇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向前邁出一步,伸手握了孫副書記的手,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親切地交流了幾句,就與每位紀委常委都打了招呼,隨後在眾人的陪同下,器宇軒昂地向大樓裡走去。
    田宏業有些跟不上他的腳步,卻又不想慢下來,被眾人落下,就只能雙腿緊捯飭著,多少顯得有些狼狽。
    王思宇的辦公室在五樓,裡面收拾得乾淨整潔,一塵不染,他在辦公室裡坐了一會,和一眾紀委常委們閒聊了幾句,篤篤的敲門聲響起,一位辦公室工作人員走了進來,輕聲道:「王書記、田書記,會議已經準備好了,請各位領導參加。」
    田宏業有些不耐煩地站了起來,擺了擺手,表情嚴肅地道:「王書記,既然同志們都到齊了,那我們現在就過去吧,開完見面會,好趕緊忙手頭的活,這邊有兩個案子,鮑書記催得很久了,要抓緊辦下來,遲了他又該發脾氣了。」
    王思宇微微點頭,起身上了六樓,坐到主席台上,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面色沉靜地掃視著下面的幾十名紀委工作人員,當趙連勇做了介紹之後,會議室裡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王思宇微微一笑,摸過麥克風,輕聲道:「掌聲不夠熱烈,看來大家不太歡迎我。」
    眾人轟然一笑,會議室裡再次響起一陣掌聲,這次的聲音明顯要整齊許多,只是仍不太響亮,很多人都在交頭接耳,不知在說些什麼。
    王思宇擺了擺手,笑著道:「我知道,就算大家的掌聲再熱烈,也肯定有人不歡迎我。」
    眾人面面相覷,紛紛把目光投向田宏業,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他們沒有想到,新來的書記會在見面會上說出這樣的話來,想必是在針對田副書記。
    田宏業也是微微一怔,轉頭望了王思宇一眼,臉上浮現出一絲慍怒之色,他低頭擺弄著茶杯,眉頭已經擰成了一個大疙瘩,這時就聽王思宇敲著桌子講道:「那些貪贓枉法的貪官污吏,他們當然不會希望看到,一個鐵心和他們斗一輩子的人出現,他們是絕對不會希望我到來的。」
    眾人愕然,又都把目光從田宏業的身上收回,盯在王思宇的臉上,好奇地望著這位年輕的紀委書記。
    田宏業繃緊的心忽地鬆弛下來,他輕輕舒了口氣,帶頭拍了幾下巴掌,屋子裡再次響起一陣稀稀落落的掌聲。
    王思宇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水,又用抑揚頓挫的聲音道:「剛才的一席話,肯定會有人會認為我在唱高調,其實不是的,說句掏心窩子的話,現在官場的一些不良習氣,想必大家都已經看在眼裡,心知肚明,現在的形勢很嚴峻,不要說咱們閔江,就是在全國任何一座城市,都有很多貪官污吏,他們偽裝成道貌岸然的模樣,開口閉口為人民服務,卻利用手中掌握的公權力,竊取本應屬於全社會的財富,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哀,這裡需要我們反思的是,為什麼這種現象會出現,還要持續多久?」
    說到這裡,他刻意停頓一下,環視會場,銳利的目光在每個人臉上掃過,繼續慷慨激昂地道:「社會最大的悲劇不是壞人的囂張,而是好人的過度沉默,身為紀委工作人員,別人可以沉默,我們不成,就算其他所有人都已經選擇了放棄,我也希望,並懇請大家能夠團結在一起,拔出你們心中的反腐之劍,和我並肩戰鬥,直到最後一分鐘!」
    話音落後,雷鳴般的掌聲響起,王思宇微笑著推開麥克風,和大家一起鼓起掌來,田宏業也拍了幾下巴掌,隨後摘下厚厚的眼鏡,摸出紙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再次戴上眼鏡,神情肅穆地擺了擺手,摸過麥克風,以低沉的聲音道:「王書記剛才的講話,大家都已經聽到了,在這裡我就不多講了,只希望同志們牢記肩頭的責任,把反腐倡廉工作做好,抓到位……」
    接下來,幾位紀委常委先後發言,不到十點半鐘,會議就已結束,王思宇回到辦公室,坐在靠背椅上點了一根煙,皺眉吸了幾口,回味著剛才的即興演講,情緒仍有些高昂,他伸手摸出一管黑色簽字筆來,在手中上下紛飛,做了十幾個托馬斯全旋後,他翻開嶄新的黑皮本子,俯下身子,在上面認真地寫下一行字:「哪怕注定失敗,也要勇敢地戰鬥下去,別人放棄我堅持——王思宇。」
    下午兩點多鐘,接到了市委書記鮑昌榮打來的電話,王思宇趕到了市委一號樓,秘書楊光將他領到辦公室裡,泡了杯茶,就悄悄退了出去,鮑昌榮此時正板著面孔打電話,他似乎正在火頭上,語氣極為不悅:「梁市長,無論怎麼樣,在省裡上訪的那些人都要給我勸回來,不能讓他們給閔江市抹黑,不要給別人攻擊閔江落了口實,具體怎麼處理,你可以和李晨市長商量下,要做好職工們的工作,重機廠的問題市裡一直都很重視,要讓他們再耐心一些。」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下,聽著電話裡梁桂芝的解釋,過了好一會,他抬手敲了敲桌子,有些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講話,皺眉道:「梁市長,如果發現別有用心的人藉機造謠滋事、破壞社會秩序的,要堅決依法予以處理,絕對不能姑息……你們啊,就是有些軟弱,對於那些帶頭鬧事的不法分子,完全可以依法嚴肅處理嘛,那些都是烏合之眾,只要抓了幾個領頭的,其餘人也都做鳥獸散了,你說對不對?好吧,就這樣。」
    話音落後,鮑昌榮重重地掛掉話機,長出了一口氣,目光轉到王思宇身上,微微一笑,神色和藹地道:「王書記,怎麼樣,昨晚休息的還好吧?」
    王思宇笑了笑,點頭道:「很好,閔江賓館的條件很不錯,多謝鮑書記的關心。」
    鮑昌榮擺了擺手,摸起茶杯,不緊不慢地呷了口茶水,微笑道:「應該的,你是省裡重點培養的年輕幹部,孟省長親自點了你的將,到閔江這邊來工作,我這老班長當然要格外愛護些,無論是工作上,還是生活上,有什麼困難或者需要,盡可以提出來,市委一定盡快幫你解決。」
    王思宇淡淡一笑,點了根煙,神色自若地道:「鮑書記,我本人沒有什麼特殊要求,只是希望盡快進入工作角色,抓緊把紀委的工作抓起來。」
    鮑昌榮輕輕點頭,微笑道:「好,紀委的工作很重要,但也不用太急,你剛剛到閔江,很多情況不太熟悉,宜多聽多看,謹言慎行,一些事情可以多和老田商量,他那個人,雖然古板了一點,但為人比較正派,正義感強,老成持重,這些年閔江的反腐倡廉工作抓得很有成效,由他來配合你的工作,最合適不過了。」
    王思宇微微蹙眉,吸了口煙,岔過話題道:「鮑書記,剛才聽你在電話裡談到重機廠的問題,好像情況很嚴重?」
    鮑昌榮把茶杯放下,表情嚴峻地道:「重機廠現在的情況確實不是很好,那都屬於歷史遺留問題了,先後兩次改制都不是很成功,造成了國有資產的流失,究其原因,主要是部委和省裡一些職能部門間的推諉扯皮,讓我們地方上吃盡了苦頭,教訓慘痛啊,不過市裡已經開過多次會議,在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有時間你也可以過去轉轉,考察一下,幫著想想辦法。」
    王思宇撣了撣煙灰,摸起杯子,喝了口茶水,略一思索,就抬起頭來,直言不諱地道:「鮑書記,過幾天,我會去重機廠瞭解一下情況,希望能夠提供些有益的思路,只是對於上訪群眾的處理上,還要謹慎,我的意見是,能不抓就不抓,執法部門輕易不要介入,盡量靠協商把問題解決掉,免得激化干群矛盾,導致事件升級。」
    鮑昌榮皺了皺眉,隨即微微一笑,點頭道:「也好,那你和梁市長打聲招呼吧,剛才我在氣頭上,態度生硬了些,也替我向她道歉,但不管怎樣處理,一定要讓那些上訪的人別再鬧下去了,那樣無益於事情的解決,只會使得問題複雜化,就算是告到國務院,最後也還是要靠我們閔江來解決問題,他們是被有心人利用,當槍使哩!」
    王思宇心中微動,知道這件事情沒有想像中那樣簡單,恐怕另有隱情,就笑了笑,不動聲色地道:「鮑書記,請放心,事情一定會得到妥善處理的,我相信,只要能把道理講清,群眾還是會理解的。」
    鮑昌榮點點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著道:「王書記,現在一切工作都要服從發展大局,經濟搞上去了,其他的難題也都會迎刃而解,你這位紀委書記,我還是有所耳聞的,以前在西山做得不錯,其實也是搞經濟的行家裡手,到了閔江,也要發揮長處,工作思路不能只局限在紀檢監察上,而是應該站在全局的高度來看待問題,閔江的將來,還要落在你們年輕幹部身上。」
    王思宇吸了口煙,嘴裡吐出淡淡的煙霧,隨手把煙蒂掐滅,丟在煙灰缸裡,微笑道:「鮑書記,我還年輕,經驗很是欠缺,以後在工作中難免會出現錯誤,到時還請您多批評,我一定虛心接受。」
    鮑昌榮笑著擺了擺手,不以為然地道:「王書記,你放心,我這個老頭子,其實還是很好相處的,只要你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一切都好說,即便是無心中犯了錯誤,我也不會揪住不放,就算電腦程序都會出錯,何況人呢,領導幹部再高明,也都是凡夫俗子,工作中有失誤很正常,改了就好嘛。」
    王思宇也笑了,點頭道:「鮑書記這話在理,要允許幹部犯錯誤,否則都怕擔責任,就沒有人敢真正做事了。」
    鮑昌榮爽朗一笑,目光灼灼地望著王思宇,意味深長地道:「王書記,我們這邊有個時代廣場的項目,已經規劃三年了,可在資金上有些困難,一直沒有辦法上馬,前些日子,馬書記到省城見了焦廳長,經過協調,終於把資金缺口彌補了,在酒桌上,焦廳長還特意提起你,他對你的評價很高啊,說在他所熟識的年輕幹部裡,你是最優秀的一位。」
    王思宇雖是皮糙肉厚,聽了這番讚譽,也不禁有些臉紅,這頂高帽他是斷然不能接受的,忙欠了欠身,謙虛地道:「鮑書記,那是焦廳長過譽了,我們曾在西山縣搭過班子,他對我的幫助很大。」
    鮑昌榮端起茶杯,臉上的笑意更濃:「王書記,下面的情況你是瞭解的,想要發展經濟,離不開省裡的大力扶持,財政廳那邊的工作非常重要,有時間,還要請焦廳長過來考察一下,爭取他對閔江市的支持。」
    王思宇心中篤定,微笑著表態道:「鮑書記,既然到了閔江,我就一定會踏實下來,專心把工作幹好,只要是對閔江市有利的事情,又不違反原則,即便您沒有打招呼,我也會盡力去做。」
    「說的好。」鮑昌榮臉上露出讚賞的表情,放下杯子,從辦公桌後站了起來,走到沙發邊坐下,拍了拍王思宇的肩膀,坐在沙發上,表情凝重地道:「王書記,你可能不太瞭解,作為一名閔江市土生土長的幹部,我對這裡的感情是極為深厚的,現在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在有生之年,把這裡的經濟搞上去,讓月亮灣成為華西的一顆明珠,為了這個願望,我放棄了到省裡工作的機會,主動要求留在閔江主持工作,希望能夠在閔江干滿最後一屆,光榮退休。」
    王思宇神情專注地聽著,他對這位鮑書記的第一印象已經形成,此人雖然有些霸道,帶有明顯的家長作風,但做事還算雷厲風行,說話也極為坦率,不繞彎子,這比那些習慣於打官腔,講話雲山霧罩,讓人摸不到頭腦的領導要好很多,而作為市委書記,首先要具有魄力,在這點上,鮑昌榮顯然是並不缺少的,王思宇有些欣賞面前這位老人,就笑著點頭道:「鮑書記,我能夠理解你的心情,也相信閔江會有好的發展。」
    鮑昌榮歎了口氣,話鋒一轉,忿忿道:「可外面有些人四處散播謠言,說我鮑昌榮不敢走,不敢離開閔江,否則就會出問題,會被雙規,會坐牢,照我說啊,他們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幸好省委領導是相信我的,最終還是用實際行動支持了我。」
    王思宇擺了擺手,笑著道:「鮑書記,要想把工作幹好,肯定會觸及到一些人的利益,下面有些非議也是正常的,只要我們立身正,就不怕別人議論,心底無私天地寬嘛。」
    鮑昌榮眼睛一亮,伸手拍了拍王思宇的大腿,做出一副理解萬歲的神情,笑著說:「王書記,你說的在理,可有些人不是這麼想呢,他們為了個人利益,總在製造事端,這樣的幹部,在閔江也不在少數,希望你能擦亮眼睛,明辨是非,不要被那些人所蒙蔽,在閔江最困難的時刻,我們閔江市委都咬牙挺過來了,現在情況正在向好的方向發展,我絕對不會容忍那些人興風作浪,搞亂閔江的大好形勢。」
    王思宇輕輕點頭,品著鮑昌榮的一席話,沒有輕易表態,在沒有對閔江、對鮑昌榮本人有全面深入的瞭解時,他是斷然不會介入常委紛爭的,在情況明朗之前,除了保持中立外,他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想了想,王思宇側了側身,斟酌著字句,謹慎地道:「鮑書記,要想把工作做好,班子的團結要放在首位,雖然無原則的團結也是不適當的,但因為內耗,使工作停滯甚至後退的例子太多了,我們應該吸取教訓,避免犯同樣的錯誤。」
    鮑昌榮轉過頭來,瞥了他一眼,笑著道:「好吧,就這樣,王書記,你先熟悉情況,爭取盡快進入工作角色,有什麼問題,及時和我溝通,作為市委書記,我向你表態,對於紀委的工作,我一定大力支持,如果有幹部敢違法亂紀,一定從嚴處理,絕不含糊。」
    王思宇微微一笑,起身和他握了手,寒暄了幾句,就轉身走了出去。
    鮑昌榮回到辦公桌後,批了一會文件,就端著茶杯站起來,走到窗邊,望著王思宇離去的身影,輕輕啜了口茶水,臉上露出一絲複雜之色。
    這時秘書楊光敲門走了進來,將一疊文件放在他的辦公桌上,悄聲道:「鮑書記,中午在外面碰到宏業書記,他好像對這位王書記有些看法,認為王書記說話偏激,不夠成熟……」
    鮑昌榮擺了擺手,打斷了楊光的講話,皺眉道:「楊光,你抽時間和宏業聊聊,一定要做通他的思想工作,不要爭了,他不瞭解情況,這位王書記可是位名人,在省委主要領導那邊都掛了號,別看此人年輕,走到哪都能搞地震,偏偏抓經濟也很有一套,上面對他既頭疼又欣賞,把他放到閔江,是要重點培養的,不要試圖給他製造障礙,那樣不好,除了讓李晨那些人高興外,於公於私,都沒什麼益處。」
    楊光點了點頭,輕聲提醒道:「鮑書記,這位王書記可是從省廳下來的,聽說以前是梁市長的下屬,他們兩人關係很好,早餐的時候,有說有笑的。」
    鮑昌榮淡淡一笑,轉身坐下,翻著桌上的文件,語氣舒緩地道:「梁市長的工作能力很強,是個難得的人才,只是在省廳做久了,難免有些謹慎,做起事來瞻前顧後,縮手縮腳,他們兩人倒有一定的互補性,一旦磨合好了,對閔江來說,是件好事。」
    楊光微微一笑,點頭道:「只要不和李晨那些人搞在一起就好,他們最近又在利用重機廠的事情做文章,表面上改制工作組是在解決遺留問題,實際是在翻舊賬,挑唆工人鬧事,激化矛盾,把矛頭直接指向您。」
    鮑昌榮皺了皺眉,用簽字筆在文件上批了幾行字,隨後頓了頓,抬頭道:「知道了,我鮑昌榮坦坦蕩蕩,不怕他們搞陰謀詭計,只要再給我五年時間,把老城區搞上來,閔江的經濟就能再上一個台階,到那時候,標桿豎起來了,一切謠言都會不攻自破。」
    楊光笑了笑,伸手摸起杯子,續上茶水,繼續道:「鮑書記,下午曉芬阿姨打來電話,她週四乘飛機到省城,趕到閔江,怕是要到晚上八點鐘了。」
    鮑昌榮丟下手中的簽字筆,用手指揉了揉額頭,喝了口茶水,微笑道:「她終於肯回來了,這樣吧,週四把活動推一下,我親自到省城去迎接。」
    楊光點點頭,小心地退了出去,把房門輕輕關上,鮑昌榮拿起辦公桌上的一張合影,望著上面一位雍容典雅的中年女人,眼裡滿是柔情,陷入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