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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順水推舟

  銀嶺礦區最著名的人物,也是龍江省最著名的人物-梁庭賢,居然以一個副總的身份坐在了他於濤主持的總經理辦公會議上。看到自己多年的對手成了他的下屬,他高興的不得了。這種良好的感覺,使他暫時放棄了陷害梁庭賢的計劃。
  田玉玲最開始是看不慣劉寶寶那種自以為是的潑辣勁兒的,可是慢慢的,隨著友誼的遞進,她也漸漸地習慣了。而且還大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從打麻將到學游泳,從幫助兒子王韜解決難題到一次又一次去高檔酒店裡吃飯,田玉玲對劉寶寶這家人的好感也越來越強烈了。
  50歲的女人也有虛榮心,尤其是人家說她年輕漂亮,身材像30歲的女人一樣時,她就開心,她那點有限的虛榮心就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她不知不覺地愛上劉寶寶這個女人了,就像她家王一凡看上柯一平一樣。
  田玉玲想想自己的過去,有時覺得白活了,有時覺得也沒有白活。有白活了的感覺是在類似於那天在游泳池裡眾星捧月的時候,她想,自己這麼好的身材,這麼好的條子,咋就早沒有人發現呢?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她感到自己過去真是白活了。
  感覺到沒有白活的時候,是想起自己一個農民的孩子,跟上王一凡從鄉下到小城市,再從小城市來到九龍市這樣的大城市,完成了由土包子到貴夫人漫長的過渡過程。她沒有白活。自己小的時候一塊下地種田、一塊兒玩過的那些同齡姐妹們,哪一個不是在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勞作中人老珠黃的?豈止是人老珠黃呀,你看看農村裡那50歲的女人,除了個別家庭中的個別女主人外,哪一個不是十足的老太婆?臉上的皺紋一層疊著一層,手上的老繭一層摞著一層……
  每當她想起那些姐妹的時候,她就覺著自己是活在天堂,而那些姐妹們是活在地獄。所以,她每年都讓王一凡給她派輛車回老家一次,她把王一凡、兒子王韜和自己穿過的舊衣裳(所謂的舊是過了時的,有些還是新的)打成大包小包,去送給老家那些姐妹們。在她們一次又一次的感謝聲中,她還毫不猶豫地把身上早已經準備好的小額鈔票一張張遞到她們的孩子手裡。這個時候的她,感覺就不是眾星捧月了,她感到自己就是那救苦救難的菩薩。
  老鄉們拿出最好吃的東西招待她,無非是雞呀、羊呀(羊是十幾家人湊的份子)什麼的,其實她最愛吃的還是那沒有放肉的行面拉條子、鹽水面、揪面片子、山藥攪團、麻腐餃子、釀皮子、煮山藥、燒山藥等等一系列的農家吃食。
  她就奇怪,為什麼九龍市裡的菜吃起來沒味道,而鄉下的吃食就如此的香甜呢?王一凡告訴她,鄉下的菜是經過陽光雨露、上人糞尿種植的,是綠色食品,而城裡的菜是在溫室裡上化肥長成的。所以城裡的菜沒有鄉下的菜好吃。她的悟性很高,從她現在的言談舉止你就可以看出,她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女性。可是,有誰知道,她才是個初中畢業生,只是在城裡上過兩年夜大、混了個大專文憑,如此而已。其實,悟性高是一個方面,環境才是最能造就人的。你要是把農村中的一小部分人放到城裡來,他們也會變成城裡人的。
  再有就是,剛開始,她還看不慣劉寶寶家裡的那種張狂樣:四室兩廳兩衛的房子裝修得像皇上的宮殿一樣,就連柯一平種草坪的方盤都是用不銹鋼做成的。地上鋪的是清一色的從德國進口的木地板,人進來還得換鞋。她就打趣說:「寶寶,你把房子弄成這個樣子,就不嫌拾掇、換鞋時麻煩?」
  「那有啥哩,」劉寶寶說話時也張狂,「有保姆哩,一個月給她幾百塊錢,這些活她全干了。」
  田玉玲還是覺得柯家的張狂太過分了,房子怎麼裝也就不說了,你瞧瞧那臥室的純毛地毯,本來有木地板就可以了,還要在上面鋪上地毯。田玉玲看到這些時,想起了她父親說過的一句話:「有福不可重受,油餅子不能卷肉。」這劉寶寶家哪一樣不是有福重受、油餅子卷肉呀。木地板上鋪的是純毛地毯,席夢思軟床上也鋪的是冬暖夏涼的水墊子,博古架上擺的那些東西不是黃金的就是白銀的,吃飯的筷子、喝酒的酒具都是白銀的……
  一來二去過了一陣子,田玉玲就看慣了,她感到柯家應該擺這麼大的譜兒。你副省長家裡沒有的東西,人家經貿委副主任家裡就應該有。她感覺到這都是很正常的,就像農村人吃土豆白菜、城市人吃大魚大肉一樣(當然也有的城裡人肚子都吃不飽),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所以,她才瞞著老王在柯一平那裡說了兩句話,讓幫幫兒子王韜的電腦公司。就這麼兩句話,兩百萬元就到兒子公司的賬上了。
  雖然,田玉玲不敢把這些告訴王一凡,可她覺得這錢是該拿的。又不是人家送的禮,這是國家投給企業的錢。就像人要吃飯、工作、睡覺一樣,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如果有一點不同嘛,那就是沾了熟人的光,你認識柯一平了,他就幫你,你不認識人家柯一平了,他就會幫別人。如此而已。
  這一天,她又被劉寶寶拉著去做了一次美容,還洗了一次桑那。她又一次感到自己年輕了許多,要不是王一凡打電話給她,她一准又要去游泳或是去某個地方「瀟灑走一回」了。
  到自家的別墅門口,田玉玲就感到家裡出事兒了。因為她看到了兒子剛買上不久的價值10萬元的小轎車。她知道,這一對父子一個當副省長整天為工作忙得腳不落地,一個當電腦公司總經理整天為賺錢忙得滿天飛,怎麼可能會出現父子倆在上班期間一同在家的情況呢?
  她打開門時,小保姆就悄悄在她耳邊說:「吵起來了,挺嚇人的。」田玉玲早就喜歡上了柯一平從他老家裡帶來的這個小保姆,她在小保姆頭上摸了一下,就登登登上到了二樓。
  老子王一凡坐在沙發裡吹鬍子瞪眼,一句話不說。
  兒子王韜在老子斜對面的沙發上脖根子直挺、腦勺子直立,也是一言不發。
  「你們這是咋了呀?」田玉玲放下手包和披巾走了過來。
  「媽,你給評評理,我爸他要讓我解散公司。我開公司一不偷又不搶,二不沾你老子的光,合法經營、照章納稅,我憑什麼要關門!」
  「憑什麼?就憑你是我王一凡的兒子,我是你老子,你老子是黨的高級幹部!」
  「高級幹部怎麼啦?我又沒做過違法亂紀的事。」王韜腦勺子立得更有勁了。
  「不行!我說讓你關你就得關!」
  「我有辦法讓你心滿意足。」
  「什麼辦法?」
  「與王省長斷絕父子關係!你當你的省長,我開我的公司!」王韜說完後跑下了樓。
  「韜韜!韜韜!你回來!」田玉玲忙追了下去。
  兒子等在一樓,見母親下來了,悄悄在母親耳邊說:
  「媽,你放心,我說的是氣話。」
  「這事兒怎麼辦?」
  「我到工商局把法人代表換成別人,你放心,就換成我助手的名字。我呢,就當個普通員工,私下裡我還是總經理。」
  「這樣子行嗎?你看你把你老子都氣成那樣了。」
  「行。但你千萬別告訴他,他要知道了,准又要壞事了。」
  母親點了一下頭說:「你還是上去吧,給你爸認個錯,說清楚要把公司給別人了……」
  「媽,你去說吧,我和他說不到一起。」
  「韜韜,你說錯了一句話,你不該說斷絕關係的話,這話你知道有多嚴重嗎?要不是這句話,我去說也行,可是……」
  王韜見母親急得雙眼裡都湧出了淚水,便軟下來了。他說:「媽媽,這樣吧,你先上去,我待一會兒再上去。」
  「可別哄你媽。」
  「不會的。」王韜走過去坐在了一樓大廳的沙發上。
  田玉玲上樓來見老頭子還在那裡生氣,就小聲問:「出啥事兒了?」
  「昨晚的省委常委擴大會上,又重申了不允許高級幹部的家屬經商開公司的事兒,我就要進常委了,不能因為韜韜的事壞了我的前程呀!」王一凡唉聲歎氣道。
  「你放心,韜韜剛剛說了,他要把公司給別人哩。」
  「此話當真?」王一凡眼裡露出了希望之光。
  「是真的。」田玉玲把茶杯遞到了王一凡手裡說:「我還能哄你?韜韜說了,還要去工商局呢,把法人代表都要換成別人。」
  「這倒也是個辦法,把公司賣給別人……只是,他要搞個假轉讓咋辦呢?」
  「放心吧,老頭子。韜韜說,太辛苦、太費心,他真的不幹了。他就當個普通員工。」
  「好!老婆子,你一定讓他這樣做,哪怕他要回來當幹部都成……這小子,咋就和我對著幹,早跟我說這話,不就結了。」
  「我叫他上來,給你認錯,你就別生氣了。」
  田玉玲下樓把兒子叫了上來,王一凡又繃個臉不看兒子了,只看著電視旁的牆角。田玉玲朝兒子使了個眼色,王韜才走上前來:「爸……我錯了。」
  於濤越來越煩惱了,他把礦務局除財務以外的任何權力都交給了副手,便應約來到了九龍市銀礦賓館娛樂中心游泳池。
  「今天沒有什麼客人吧?」於濤走進了四季如春空蕩蕩的游泳池,問跟在他身後的娛樂中心經理。
  「按照你的意思,今天這裡只有你和穆部長、柯主任,再不會有人來打攪的。」
  「他們兩個到了嗎?服務員要可靠的,要告訴她們,沒有鈴聲呼叫不准打攪我們。」
  「好的。老闆。」娛樂中心經理拉開了大包廂的門,於濤走進去後,包廂的門無聲無息地關上了。柯一平迎了過來。他握住於濤的手說:「領導英明,我們已等候多時了。」於濤哼了一聲便從柯一平的手裡抽出了手,他脫下上衣掛在了衣架上後,才和笑容可掬的穆五元握手。穆五元說:「於總,多大個事兒呀,看把你愁的。你知道今天我們給你帶來了啥好消息嗎?」
  「啥好消息?」於濤坐在了餐桌旁邊,拿起湯勺在菜碟裡挖了一勺腰果吃進了嘴裡。
  「我們給省上打的關於組建銀嶺煤業集團的報告,省上已經正式批准了。按照省裡國有企業資本改造、資本運營組建煤業航母早日上市的要求,我們可以把八道嶺礦和礦務局、礦管會三家聯合起來。你就是這個我省最大的、擁有20多萬職工的大型煤業集團的老總。」柯一平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恐怕沒那麼容易吧……吃,我們邊吃邊說。」於濤的臉色明顯有了好轉:「20多萬職工的集團公司裡,除八道嶺梁庭賢那裡盈利,一年賺一億多,其他的礦不是虧損就是停產,有的好一點嘛只能持平,按道理講,這個集團是以八道嶺礦四億元產值、一億多利稅為主的。這集團的一把手恐怕是姓梁的吧……別打斷我的話……還有,梁庭賢擁有那麼多的頭銜,這個家那個家的,還勞模、五一獎章什麼的。同時,他在省裡領導的眼裡,一向是礦區的實幹家的形象,我能鬥過他嗎?」
  「老總英明,可你只說對了一半。」柯一平把禿頂上掉到一邊的長髮往上捋了捋,勉強蓋了一下禿的光亮亮的頭頂說:「另一半,是我和穆兄說了算。」
  「對呀,於總。」穆五元滿臉堆著笑說:「多大個事兒呀!」
  柯一平把一塊肉嚥下去後說:「報告是我經貿委打,幹部是穆兄考查。另外,經過我們的努力,王省長已經初步同意讓你出任一把手。」
  「王一凡同意了?」於濤這下吃驚了,雙眼裡露出了光芒:「你們怎麼拿下的他?」
  「給他兒子的公司解決了300萬,這事兒瞞著王省長干的。至少他老婆、兒子會在老頭子面前說我們好話的。對付王一凡的殺手鑭是……」
  「是什麼?」於濤催問。
  「還是你哥。」
  「他呀?」於濤一聽這個名字,一盆涼水澆了個透心涼:「他會幫我?他要是能幫我,我還能找你們?」
  「這是啥話呀?」穆五元笑著說:「那天你還說要打他的旗號辦這事,今天咋變了呢?」
  「我沒有變。」於濤說:「我是擔心這事兒弄不成。」
  「可事情居然成了。」
  「是呀,多大個事兒呀!」
  「噢?真的?這個殺手鑭能這麼靈?」
  「於總,王一凡這個人可以說是兩袖清風、一身正氣。可他有兩個弱點,也是致命的弱點。」柯一平真像他的外號「柯英明」一樣,一副英明無比的樣子,喝下一口新城干紅後見有人著急,他才接著說:「一是膽小,二是唯上不唯下。只要是他的領導的意思,他不會堅持原則的。」
  「我們家那個於波真要來咱們省當省委書紀?」於濤還是不放心。
  「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估計這幾天就到了。」柯一平繼續說:「我對王一凡說了,這是未來龍江省委書記於波的意思。他問我:是真的?我說那還有假,我就說於波的命還是於濤媽給的呢。他果然問我是咋回事,我就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把一切都告訴他了。沒想到他答應得還真痛快。你千萬別小看這個還沒有進常委的副省長,省委省政府工業口的問題,一向是他說了算!」
  「謝謝,謝謝二位!」於濤和兩人碰了一下杯說,「需要錢儘管開口。上次的錢夠嗎?」
  「還剩七八十萬呢,我看是差不多了。還有,盧四油那裡,你親自去,你給他準備50萬,足夠了。」柯一平沖穆五元說:「你說呢?」
  「這多大個事兒呀,你說了算。」
  「這個盧四油市長確實像你們說的那樣?據我所知,他好像是很廉潔的。那年羅輯田當八道嶺的副礦長,就是盧四油給卡住的,那時他不是市長,是副書記。盧四油說:『羅輯田是個什麼樣子的人?他是一個道德敗壞的衣冠禽獸!這樣子的人怎麼可能提副縣級呢?』因為羅輯田在五道嶺礦的那個副礦長是科級,到了八道嶺梁庭賢就給報上了。最後,梁庭賢親自找過盧四油,盧四油口頭上是答應了,可這事兒一直掛到了現在。」
  「我教你一招,保你馬到成功。」柯一平給於濤傳授機宜:「先去這樣說,我哥讓我代表他向你問好,他還讓我帶話給你,讓我幹這個什麼什麼職務。」
  「這樣行嗎?」於濤仍然不放心。
  「多大個事呀!你照著柯主任的話辦就是了,一個字也不能少,照頂兒拋!」穆五元插話道。
  「按理說,這礦務局和礦管會都是省上管,這盧四油還敢違抗省上?」於濤和兩位碰了一下杯,一口喝盡了杯中干紅。
  「此話差矣。」柯一平滿上了酒說:「八道嶺是誰的?是人家市裡的,到現在梁庭賢還是個縣級對不對?八道嶺礦是人家銀嶺市的財政支柱,不拿下盧四油這事兒能辦?」
  「對!是這樣!來!干!」於濤恍然大悟,和兩位又一次碰杯。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在銀嶺市的常委會上,銀嶺市委副書記、市長盧四油見有人提出要推薦於濤任煤業集團一把手時,義憤填膺地說:「於濤是個什麼樣子的人?是一個敗家子,我們不能把市上的財政利稅大戶八道嶺礦交給這樣一個人。另外,我堅決與腐敗分子鬥爭到底。對于于濤這個人,不但不能推薦,而且還要建議有關部門查清他的問題!」
  因為盧四油的態度很堅決,所以這事兒就放下了。
  於濤非常懊悔,他沒有在開會前去找盧四油。所以柯一平、穆五元第二天直接找到了盧四油的辦公室。盧四油說:「別再提於濤兩個字,否則我又要火了。」
  柯一平說:「不是我們二次來找你,是後天上任的新省委書記於波讓我倆來找你的。」
  盧四油啞了。他也聽說了,新省委書記是於濤的哥哥。
  「於書記說,於濤是他的親弟弟,請盧市長多關照。」
  盧四油繼續啞著。
  這天中午,於濤通過盧四油20多歲的年輕老婆吳洋,送了盧四油50萬元。第二天,盧四油把有關部門的頭頭腦腦叫到了市長辦公室,盧四油躲進了裡間。市政府秘書長婉轉地讓他們在於濤的問題上,該上報的上報,該推薦的推薦,需要市政府出面說話和上報文件,直接來找他這個秘書長。
  這天下午,推薦於濤的文件和材料報到了省裡。就在新省委書記上任的前夜,於濤走馬上任,當上了銀嶺煤業集團的董事長和總經理。
  從此,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件就在銀嶺礦區發生了。
  接到兒子王韜被人打了住進醫院裡的消息時,已經是晚上10點多了。田玉玲忙給在省政府開會的王一凡打了電話,王一凡聽到消息嚇了一跳,他告訴妻子讓她先去醫院,他散會後直接趕到醫院。
  兒子是母親的心頭肉,兒子被打住院了,母親的心哪有不疼的道理。她本來要叫上劉寶寶一塊去的,但她多長了個心眼,不知道兒子為什麼挨打,如果是為丟人的事挨了打,就不能讓劉寶寶知道。雖然她倆的關係很好,像一對親姐妹似的,可她也不能把一切都告訴劉寶寶。
  她匆匆地給保姆交待了一番,千萬別把王韜被打在醫院的事兒告訴別人。急匆匆下樓後,見王一凡司機已經把車停在了門前,便心裡一熱,心想老頭子和自己一樣,心疼兒子呀。到省人民醫院後,田玉玲說啥也不讓司機上樓,她打發走了司機,一個人急匆匆來到了兒子的病房。推開病房門時,她嚇了一跳,只見劉寶寶正在給頭纏紗布的王韜餵藥呢。
  田玉玲撲過來牽住了兒子的胳膊,「韜韜,你怎麼樣。誰把你打成了這個樣子了?」
  王韜微弱的聲音讓母親的心疼得流血:「沒關係的,住幾天院就好了。」
  田玉玲又問:「報案了沒?派出所的人呢?」
  王韜拉住了田玉玲的手,艱難地說:「別,別報案,也別、別把實情告訴我爸。」
  田玉玲哭了:「誰這樣狠心,難道要便宜了他們不成!」
  王韜點了點頭。
  田玉玲轉頭來問劉寶寶:「檢查結果怎麼樣?有危險嗎?」
  「沒有,嫂子。」劉寶寶放下了開水杯子說:「頭上劃破了點皮,CT做了,大腦沒問題,大夫說胸大肌拉傷了,後背上打得厲害一點,但沒有傷骨頭和內臟。你放心吧。王省長來不來?韜韜說,他爸要問起來就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讓幾個流氓打的。」
  正說著,王一凡急匆匆地來了,王韜假裝睡著了,不敢睜眼看父親。田玉玲輕描淡寫地按王韜說的說了一遍。
  王一凡就是堅持要報案,要抓住那幾個小流氓。劉寶寶便幫著撒謊:「等派出所的人趕到,流氓們早跑得無影無蹤了。」王一凡見他們這樣說,又看了兒子的檢查化驗記錄,見沒有什麼大問題也只好作罷。田玉玲是不想啥事都瞞著王一凡的,她之所以要這樣,一是怕分王一凡的心,他那麼忙,應該讓他省點兒心。二是怕王一凡和兒子鬧矛盾。
  一直以來,她都是他們父子中間的救火隊員,每當父子倆發生爭執時,她總要從二樓跑到一樓,從一樓再跑到二樓,勸了老的哄小的,直到父子倆和好為止。這次的情況不一樣了,為兒子開公司的事,王韜居然說出了要「斷絕父子關係」的話,所以,她從兒子躲躲閃閃的眼神和吞吞吐吐的話音裡知道,兒子這次絕對是做下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才挨的打。這樣一想,她才決定要瞞著王一凡。如果讓王一凡知道了兒子的「醜事」,再加上兒子老子剛發生過矛盾,不把王一凡氣壞才怪了呢。她勸走了王一凡,讓他回去該幹啥幹啥去,這裡有她就可以了。醫院還不允許陪床,晚上遲一點她也就回去了。
  王一凡見兒子也沒有什麼大事兒,也就放心了,他不放心的是兒子跟他在轉讓公司的問題上玩花樣。但又不能在這個時候說什麼,也就只好回去了。
  王一凡走後,田玉玲又悄悄地落淚。劉寶寶就勸:「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不就損失了幾個錢嗎?過了就過了。好在韜韜沒有被打出什麼問題來。」
  田玉玲一聽這話,就追根問底,「損失了幾個錢」是什麼意思?王韜見母親著急的樣子,就對劉寶寶說:「阿姨,你就告訴……我媽吧。」
  原來,王韜的公司出大事兒了,出納員鍾輝英不但叫上人打了王韜,而且還捲走了電腦公司賬上的505萬元錢。
  當然事出有因,這個因都在王韜身上。一是交女友不慎,二是用人不當。
  為了擴大王韜電腦公司的業務範圍,王韜招聘了一批人員。問題就出在新招聘的副總經理胡規和出納員鍾輝英身上。胡規是一家國有公司退休的工程師,因為自吹自擂,管理如何的好,保證能在一年之內給公司創收100萬元,而且還提交了項目建議書。王韜見老頭子說的寫的都可以,就為胡老頭新成立了個廣告經營部讓他負責,為了表示重視,還給胡老頭掛了個副總經理的頭銜。
  鍾輝英據自己介紹是一個公司的出納員,因為長的有點姿色,公司那個上了年紀的老總老是糾纏她,要與她發生性關係。鍾輝英對王韜說:「我就是失去工作,也不能和我不愛的人上床是吧?再說了,那老傢伙老的連牙都沒有了。就這樣,我失去了心愛的工作。」
  說完,又將花500元在街上買的某大學財會專業的畢業證從包裡掏了出來,遞給了王韜。王韜就輕信了鍾輝英,再加上這個28歲的女人長得確實也不錯。因為他對她有好感,所以就讓鍾輝英在電腦公司仍幹出納員。鍾輝英歡天喜地地走了,臨走時還對王韜行了個鞠躬禮,還甜甜地說了聲「謝謝王總」。
  鍾輝英上班後,有事沒事總往王總辦公室裡跑,給王總擦桌子、掃地毯,來客人了還主動來沏茶倒水。女人留給王韜的感覺本來就不錯,見她這樣手腳勤快,就特別的高興。說實話,王韜還是個很老實的年輕人,因為家庭教育的原因,在個人問題上很保守。在大學裡還有女朋友,到王韜走向社會時,女朋友因為他辭去了公職就和他吹了。開電腦公司兩年多了,他一直沒有找女朋友。鍾輝英很快就知道了王總的這點兒歷史。她就決心想方設法把王韜拉到自己的懷裡來。
  女人其實離過一次婚,前夫是一個汽車司機,因為收入低、地位也低的原因,未過一年她就和丈夫離婚了。好在沒有要孩子,她很快又和一個開小公司的小老闆同居了。其實,離婚前,她就和這個小老闆有一腿,只不過丈夫不知道罷了。和小老闆同居後,她就後悔了,因為小老闆徒有虛名,雖開了小公司,因為入不敷出,公司的日子也很艱難。女人大把花錢、大量購漂亮衣物的夢想徹底破滅了。
  就在這個時候,她見王韜的電腦公司招員工,又聽說王韜是副省長的兒子,她就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應聘時,她隱瞞了結婚離婚又同居的事,只說自己沒有找過對象,過去找的幾個因為性格不和而告吹了。
  這天公司請客,王韜讓鍾輝英在公司物色兩個能喝酒的姑娘,陪客人喝酒。鍾輝英說,那就是我了。王韜眼睛一亮:「你能喝酒?」
  「能。」
  「能喝多少?」
  「喝一斤差不多吧。」
  晚上陪客人吃飯時,鍾輝英確實表現得很好,直喝得客戶當場簽訂了36萬元的戶外廣告合同。送走客人後,王韜很高興,又把鍾輝英帶到了公司裡。公司在鬧市區的一幢寫字樓上,王韜把跌跌撞撞的鍾輝英扶進了電梯、扶進了辦公室。反鎖上辦公室門時,鍾輝英好人似的站在了王韜面前。
  「怎麼?你沒事兒?」王韜很驚訝。
  「沒事兒。」女人是因為喝酒了的緣故,面如桃花,不由得令王韜心動了。
  「我要獎勵你。」
  「怎麼獎勵?」
  「你說呢?」女人閉上了眼睛,微微抬起了紅紅的嘴唇。
  孤男寡女猶如烈火見了乾透了的柴,剎那間熊熊燃燒了起來。在總經理室的值班床上,立刻電閃雷鳴、風雨大作起來。
  就這樣,女人三天兩頭地找王韜,王韜年輕精力旺,嘗到了偷情的甜頭,自然而然陷入了愛河,不能自拔。
  這一天,王韜出差了,鍾輝英又來到了與小老闆同居的窩裡。因為女人離不了男人。俗語說的好,小別勝新婚,因為離開了小老闆幾天,今日又相逢了,也覺快活。幾天過去,又和小老闆難捨難分了。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鍾輝英接到了公司副總胡規的電話,說是王總來了,通知她馬上來公司開會,有急事兒商量。女人合上小靈通後對小老闆說:「公司有急事,胡副總要我馬上去,你就別等我了。完事兒後我就在財務室睡了,不回來了。」
  鍾輝英說完就跳下床打扮,根本沒有管小老闆的嘮嘮叨叨,之後,高高興興來到了公司。公司裡,胡副總正在等著她。
  「王總呢?」女人興沖沖地問。
  胡規暗暗地在心裡罵道:臭婊子,見了男人連姓啥的都不知道了。嘴上卻說:「有筆買賣,你想不想做?」
  「王總沒有來?」鍾輝英邊問邊去推王總的辦公室,沒有人。
  「王總沒有來,你叫我來幹什麼?」女人不高興了,「真是神經病。」
  「慢!」胡規攔住了女人的去路說,「只要你配合一下,明天你就能拿到50萬元。」
  「50萬元?」女人停住了腳步。
  「是啊,不想賺錢?」
  「想呀。」女人這才轉身坐了下來。
  胡規把他負責開支票,讓她第二天從銀行提錢,而後兩個人拿著錢離開九龍的事兒說了一遍。
  「不可能!」鍾輝英說,「你讓我害王總,辦不到!」
  胡規又攔住了鍾輝英:「你知道王韜前些天的兩百萬元是哪裡來的嗎?」
  「知道呀,是省經貿委扶持企業的發展基金呀。」
  「你知其一,不知其二。省經貿委支持的對象是國營企業,王韜的電腦公司是私人企業。這是有人違規做的手腳,我們如果把錢提了,王韜他連案都不敢報。這麼好的事你還猶豫什麼?」
  鍾輝英有點動心了:「50萬元,我一輩子恐怕也掙不上。既然這錢來路不明,我幹嗎不能拿呢?」
  她告訴胡規,兩百萬還走了100萬元,提出了40萬元。賬上可能還有不到60萬元了。
  胡規吃驚地問:「40萬元哪裡去了?我替王韜管他的私人印章,我咋不知道出去了40萬元?」
  鍾輝英說,那天簽開發區的一條街廣告時王韜提出了40萬元給了人家回扣,提款時你不在公司,是王韜打開你的櫃子蓋上的章。
  「噢。」胡規這才想起王韜有他櫃子的鑰匙。「哎,合同預付款是多少?哪天到賬?」胡規感到一個大好的機會又來了。
  「合同預付款520萬元,因為材料費就得500萬元,下週一可能到賬。」女人完全被將要到手的50萬元俘虜了。
  胡規說:「既然這樣,那就等幾天,等這筆預付款到賬了再動手,你可以分的多一些。」
  「這樣太過分了吧?」女人問。
  「一點也不過分,我要讓王韜哭不出眼淚來。因為省裡有規定,省級幹部的子弟不准經商辦企業。所以王韜才和我簽了一個轉讓合同,我對外是法人代表,明天營業執照就下來了。賬上的錢沒有了,姓王的仍然說不出什麼來。他要敢報案,就把他老子牽進來了……」
  「我們是不是太狠了?」女人有點害怕。
  「你放心,我有辦法讓他再擁有500萬元,因為有人要給他爸送錢,送不進去……」
  女人終於下定了決心。
  這天晚上,鍾輝英就鑽進了胡規胡老頭的懷裡。老頭雖然沒有年輕人幹勁十足,可也令鍾輝英回味悠長……
  於濤終於如願以償地當上了銀嶺礦區擁有28萬職工大企業的頭——龍江省銀嶺煤業集團公司董事長、總經理。
  聽人叫「於董」、「於總」的感覺真好;艾滋病的陰影已經徹底地從他的腦海中消失了(後來,於濤還是被醫院查出了HIV呈陽性);他詛咒過多次的那輛銀嶺地區最豪華的價值70多萬的「9999」號奧迪汽車也成了他的坐騎(9999號車原來的主人是梁庭賢);連銀鈴市那位最瞧不起他的大人物盧四油見了他都親切地叫了他一聲「老於」……
  銀嶺礦區最著名的人物,也是龍江省最著名的人物——梁庭賢,居然才以一個副總的身份坐在了他於濤主持的總經理辦公會議上。看到自己多年的對手成了他的下屬,他高興的不得了。這種良好的感覺,使他暫時放棄了陷害梁庭賢的計劃。
  他知道,自己的權力就是讓你姓梁的規規矩矩,自己的職務就是讓你姓梁的不能亂說亂動。既然梁庭賢如此的識相(其實於濤錯了,梁庭賢之所以識相,那不是因為於濤的權力,而是為了尊重上級的決定),我就讓你呆在我手下,讓我對你吆五喝六。你就乖乖地聽話吧,你就乖乖地幹活吧,你就乖乖地掙錢老了花吧,你就像磨道裡推磨的驢——聽吆喝吧……
  於濤真的忙起來了,批不完的文件、簽不完的字、數不完的錢……忙起來他就忘了兩個女人,不!確切地說是忘了一個女人。主要是那位於濤幫忙剛調來的銀嶺市糧食局局長張三君。至於另外一個女人嘛,他是愛恨交織,說也說不清楚。
  是她,很可能給他傳染上了艾滋病;也是她,令他在這把年歲了還魂不守舍。他既恨她,又捨不得離開她。雖然每次和她上床時還要帶上安全套,但心靈深處的那種恐懼,確切地說,是艾滋病這個人類的殺手給他帶來的恐懼,讓他心神不定,如履薄如……
  現在好了,礦區最漂亮的女孩子只要他願意,會整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來晃去。他沒有必要去盧菩那裡了,也沒有理由去那個害人精的住處了。這個該死的婊子,害的老子整日裡提心吊膽的,要不是留著她應付梁庭賢,他會立刻派人去把她滅了。很好,很好,這個變化真是太好了。我為什麼沒有早早離開她呢?拜拜了,你這個害人精,你這個狐狸精!
  張三君那裡,他是不能不去的。從前,他有什麼煩惱、有什麼高興的事兒總是找張三君傾訴,他感到張三君是他的精神支柱。可是現在不同了,他甚至有點討厭她那份貪得無厭的熱情,一個40歲的女人了,整天都想著和男人上床。他媽的,天下的男人又沒有死絕,你為什麼非纏著老子不放呢?每當他在心裡對張三君感到厭煩的時候,他就笑了:怪死了,過去為什麼不讓別的男人碰她呢?很簡單,過去他愛張三君。
  愛是啥東西?愛就是完完全全的佔有。既然我愛你,你張三君就是我的私人財產,既然是私人財產,那就對不起了,別的男人你離遠點吧。不然,我姓于的就不客氣了。然而,張三君在這個問題上可真是個無可挑剔的女人,除了於濤,她誰也不愛。她的這種品性,過去令於濤激動不已,可現在又令於濤煩惱無限……他煩張三君,有時他都有殺張三君的心。
  這天晚上,他就起了殺張三君的意。於濤有時也想,這人他媽的就是怪,過去不忙嗎?過去他也忙,有時甚至忙的不可開交。可是再忙,他都想著張三君。後來不忙了,是因為礦務局下屬各礦的經營每況愈下,他就沒有了那份讓企業振興的心思,甚至於破罐破摔,瞎驢碰草垛——一直走下去,碰上草垛了就吃,就生存,碰不上草垛了就死唄,大不了一死,如此而已。在這種思想狀態下,能讓企業好起來嗎?那個時候,讓於濤幹啥都行,要讓他離開張三君,那是萬萬不行的。
  他為什麼突然對張三君反感起來了呢?這的確是近來的事,前一陣子,她就做過幾件令他不快的事兒,她跳窗子尋死覓活,讓他寫下了什麼狗屁保證,「海枯石爛愛你一個人」呀,「天翻地覆不變心」呀什麼的,一想起這些來,他就來氣。還有,她還說什麼「你敢跟別的女人好,我就把我知道的一切說出去!」「你於濤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等等等等,這個女人他媽的真是瘋了。
  他甚至後悔,他過去幹過的壞事為什麼要告訴這個女人,包括陷害梁庭賢的計劃。如果這一切真讓這個女人說出去,那還有我於濤的活路嗎?所以,他才突然萌生出了「殺了她」的怪念頭。氣過了、氣順了,於濤也覺著他這樣想不對,算了吧,應付吧,應付到哪天算哪天吧。
  下午3點,他接到了張三君的電話,他本來要發作,可她那富有彈性的聲音吸引了他。「什麼事?」他問。
  「請你,下午下班後到家裡來,有重大的事情!」
  「什麼重大的事情?」
  「你來不就知道了嗎?」
  「你哪裡知道,我忙的是不可開交呀!」
  「我知道,你管著28萬多人,銀嶺市三分之一的人口,可是這事兒太重要了,你還是來吧,來了就知道了。我求你了!」
  於濤確實沒有辦法再推辭了:「你稍等,我關上門說話。」於濤掛上了電話,走過去關上了門,然後把電話撥給了張三君,溫柔地問:「告訴我,什麼大事?我一定來,但你一定要告訴我。不管是大事還是小事,我都會來的。」
  「那好吧。我問你,今天是什麼日子?」
  「今天?」於濤見檯曆上這個日子沒有什麼特別,問:「啥日子?告訴我吧,我真不知道。」
  「剛剛給你過了生日,就忘了別人的生日,你真不像話啊!」
  「噢!」於濤趕忙說:「看我這記性,我該打,我真的忘記了。」
  「就是該打,看我怎麼收拾你!」女人甜甜的聲音像音樂。
  「打?怎麼打呀?」男人柔柔的聲音似清泉。
  「打屁股!」
  「你說錯了,那不是打是摁。摁,就是按的意思。」
  「討厭!不給你說了!」女人掛斷了電話。
  男人見女人掛上了電話很高興,就想著生日蛋糕、禮金之類的事,竟忘了馬上要開會的事。秘書敲門進來催他時,他才走出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