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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隻小狼崽一字兒蹲在土坎上,像檢閱隊伍似的,望著從它們面前魚貫穿行的奧古斯盤羊群。

三隻小狼崽兩黑一黃,絨毛剛剛長齊,嘴裡的乳牙還小得像米粒,頂多出生才兩三個月吧,卻已經秉承了父母惡的天性,用尖細的小嗓子衝著羊群“呦呦”咆哮。真是老子反動兒渾蛋,惡棍只能生出孽種來。

四周不見大狼的影子,顯然,母狼外出覓食去了。

奧古斯盤羊群離三隻小狼崽越來越近,相距只有五六十米了,小狼崽不但不迴避。躲進身後那個黑黢黢的石洞——狼窩去,反而叫得更凶。竟然還從土坎上跳下來,端出一副要撲進羊群噬咬的架勢。小不點兒,膽子倒不小,雖說是狼,但小得活像三枚松球果,就是聽憑它們咬,也咬不破羊皮的:倒是無論哪頭成年羊,都能像踩豬尿泡一樣,一蹄子把小狼崽踩爆掉。真是不知好歹的小東西。繞花鼎朝四周望望,確認聞不到大狼的氣味也看不到大狼的影子。就回轉身“咩”地大叫一聲。想把討厭的小狼崽嚇唬走。

一隻小狼崽果然屁滾尿流地掉頭就逃。逃吧,逃吧,繞花鼎想,最好慌不擇路一個撞在石壁上撞出只腦震盪狼,一個腳卡在石縫裡卡出一隻跛腳狼,一個脖頸扭脫了臼變成一隻歪脖子狼,剛好成立一個殘疾狼協會。可是。三隻可惡的小狼崽才回頭逃出幾步,又轉身朝羊群奔來。

這些小惡棍,或許娘胎裡就帶著吃羊的本性,或許母狼曾捉過一隻活羊羔作為禮物送給它們讓它們肆意蹂躪屠宰過,使得它們幼小的心靈裡就鐫刻了這樣一條狼的真理:再高大的羊,也是狼活的糧食倉庫。

“呦呦呦呦,”三隻小狼崽一路高歌,彷彿在說:“見到你們真高興啊,你們是我們的倉庫,有你們在我們就不會餓肚子了。”

奶奶的,真正是要把羊的肺都氣炸。

繞花鼎悶著頭加快了步伐。它決定對三隻小狼崽採取不予理睬的態度:三隻小狼崽雖然不堪一擊。但它們的背後是窮凶極惡的母狼;母狼什麼時候都有可能趕回窩夾的;羊惹得起小狼崽,可惹不起母狼啊,它想。何必與這三隻乳臭未乾的小狼崽一般見識呢,就讓它們高歌讓它們嘲笑好了,權當被淘氣的乾兒子罵了。它覺得今天沒撞上母狼,算奧古斯盤羊群的運氣;趕快率領羊群離開這個充滿血腥味的是非之地,才是上策,不然的話,在這裡磨磨蹭蹭,耽誤了時間,萬一母狼正好趕回來,豈不是自找沒趣嗎。要記住,這條路上有狼窩,以後再也不能走了。

其他羊都順從它的意思,學它的樣,悶著頭匆匆趕路,對三隻小狼崽的叫聲充耳不聞;你叫什麼我都沒聽到,你這不等於白叫?

血頂兒卻放慢了腳步,落到隊伍的最後頭。最後乾脆站定不動了。

這傢伙,瘋病又要犯了,繞花鼎想:它已對血頂兒喪失了教育的信心,懶得再回頭去規勸,仍帶著羊群悶頭朝前跑:才跑出幾十米,背後“呦歐——”傳來一聲急叫,叫聲雖然很細,但尖厲嘶啞,餘音顫抖,一聽就知道是某個生命遭到危險後絕望的悲歎。它趕緊回頭望去,“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只見血頂兒一隻前蹄正踩在一隻黑色的小狼崽的腰間,這一蹄子踩得不輕,蹄下的小狼崽中間凹陷兩頭翹起。身體造型像一彎上弦月牙;狼嘴張得像只喇叭,那刺耳的絕望的叫聲就是從那只“喇叭”裡吹出來的:血頂兒似乎還不解氣,另一隻前蹄又舉起來像錘子似的敲下去,只一下,蹄下那隻小狼崽的腦袋就像開瓢的葫蘆,濺出紅的狼血和白的腦漿來。

“咩——”血頂兒暢快地長叫一聲。

剩下的一黑一黃兩隻小狼崽像被施了定身法,愣愣地望著血頂兒,一動也不動、它們一定沒想通,它們活的“糧食倉庫”怎麼可以像踩豬尿泡似的踩它們呢?

血頂兒衝上去,亮出頭上那對禾杈似的羊角。朝並排站立呆如木雞的兩隻小狼崽用力刺去,輕鬆得就像在用竹籤子捅兩片半透明的嫩葉子。捅了個正著,兩支尖利的羊角一下子從兩隻小狼崽柔軟的腹部穿透過去。血頂兒隨即抬起頭來,兩隻小狼崽串在羊角上,就像串冰糖葫蘆。

羊殺狼,還殺得那麼利索那麼痛快,這在奧古斯盤羊群的歷史上還是絕無僅有的第一次,所有的羊都看得津津有味。年輕的羊們看得熱血沸騰,有的朝血頂兒引吭高歌,有的朝血頂兒頻頻叩擊前蹄,含有敲戰鼓的意思。小公羊滾雪窩和小母羊金薔薇還奔跳著要回轉身朝血頂兒跑去呢。

“咩”、“咩”、“咩”、“咩”、“咩”;繞花鼎立刻動用頭羊的權威,及時阻止滾雪窩和金薔薇跑回血頂質兒身邊去。

它當然不反對殺小狼崽,要是可以舉手表決的話,它會舉雙手贊成把迎世界上所有的公狼母狼大狼小狼通通消滅掉。兩三個月大的狼崽子雖然毛茸茸的模樣挺天真可愛,但已經有一副狼心狼肺,很快就會長成吃羊不吐骨頭的大惡狼;宅從這個意義上說,現在除掉一隻小狼崽等於將來為奧古斯盤羊群減輕一份災難:這裡也不存在什麼大欺小的問題,大惡狼吃小羊羔的事比比皆是,狼欺得小,羊為啥不能用其狼之道還治其狼之身呢:問題在於到現在為止還沒露面的那匹母狼,三隻小狼崽不可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也不可能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肯定是從母狼肚子裡生下來的;從三隻小狼崽長得胖嘟嘟圓滾滾營養很充足這一點來看,母狼肯定身強力壯,頭腦機敏,性情殘暴,很有點本事,不然的話,不可能把三隻小狼崽養得那麼好的。你殺死了三隻小狼崽,母狼豈肯善罷甘休?這不是在引火燒身嗎?

狼沒來找羊,羊能遠遠地躲開狼,對羊來說,應該念阿彌陀佛了,可這瘋子,競主動去招惹狼,還不知會鬧出多大的亂子來呢!

記得前年冬天一個雪霽天晴的黃昏,奧古斯盤羊群經過日曲卡雪山半山腰一條隱蔽的小石溝,剛巧小石溝裡住著一匹才生下兩隻豹崽的母雪豹:羊群絲毫也沒有要跟那對像剝皮老鼠似的小豹崽過不去,可母雪豹卻誤以為自己剛生下的毫無防衛能力的小豹崽受到了羊群的威脅,怒吼一聲衝出來,見誰咬誰。羊群喪魂落魄,沒命奔逃。母雪豹一直追到日曲卡山腳下,這才告一段落。這場冤枉官司,奧古斯盤羊群有一頭母羊尾巴被咬掉,一頭公羊屁股被豹爪撕裂,一頭老羊在跳澗時摔傷,一隻羊羔葬身豹口:這還是母雪豹感覺到自己小豹崽受到威脅,倘若當時兩隻小豹崽確實被羊蹄踩死被羊角挑死,羊群即使逃到天涯海角,母雪豹也會咬到天涯海角來的。

一般的食肉獸羊群惹不起,帶崽的食肉獸羊群更惹不起。

血頂兒竟然一口氣殺了三隻小狼崽!繞花鼎確實有一種天塌地陷的恐怖感覺,世界末日或許真的來臨了呢。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趕快離開這裡,逃得越快越好,逃得越遠越好。

它抬起前蹄,想在石頭上重重叩擊十三下;這是一個帶著凶兆的黑色數位,意味著危險帶三個加號再帶三個驚歎號,讓羊群跟著它拔腿逃跑。可它才叩了一下,那邊的土坎上赫然冒出一匹大狼的剪影:毛色漆黑,眼角上吊,額際長著兩隻黃顏色的尖耳朵。哦,就是三個月前在小河邊遇到的那匹懷孕的黑母狼,也就是曾咬死母羊猴戲的那匹黑母狼!所不同的是,和三個月前相比,這匹黑母狼身段不再臃腫,腹部縮緊。顯得很精幹。繞花花鼎覺得自己的判斷和預感都是很靈的,三隻小狼崽背後果然有一匹身強力壯的母狼。母狼果然很快就趕回到狼窩來了。

要是自己再早一分鐘用羊蹄叩擊石頭就好了,繞花鼎想,那麼黑母狼從土坎冒出來時,它已帶著羊群安全轉移,避免這種尷尬的會面。不過,現在這場面,讓黑母狼親眼目睹一下也好,繞花鼎轉念又想,它帶著奧古斯盤羊群離土坎有相當一段距離,土坎前只有瘋羊血頂兒孤零零地站在那兒;血頂兒渾身都是狼血。一對禾杈似的羊角上還像串冰糖葫蘆似以的串著一黑一黃兩隻小狼崽。兩隻小狼崽還沒死絕。四爪抽搐。嘴角翕動,尾巴抖顫:這場景很說明問題,唔,殺死小狼崽的純屬個別羊的個別行為,與奧古斯盤羊群無關,請狼女士明鑒,千萬別張冠李戴:瞧,我們和這個瘋子保持著這麼遠的距離,說明我們是不贊成這種瘋狂的舉動的。

看來黑母狼是理解了繞花鼎的苦衷,它看都沒朝羊群看一眼,長嗥一聲。像黑色的閃電。冒高臨下撲向土坎下的血頂兒。它犯了一個母性在這種情景下必然會犯的致命的錯誤,沒有對準血頂兒的脖子撲下去,而是對著血頂兒禾杈似的羊角撲下去;它看到串在羊角上的兩個小寶貝還在動彈。它出於一種母性的強烈本能,要先把小寶貝救出來。它不知道只有消滅敵人才能有效地保存自己的道理,它不知道消滅敵人是第一位的,保存自己是第二位的。

它在空中畫出一道漂亮的弧線,落點極其準確,兩隻爪子剛好抓住兩隻小狼崽。一扒拉,就把兩隻小狼崽從羊角上扒拉下來了。就像把冰糖葫蘆從小竹棍上拔了出來似的。它和兩個小寶貝同時落到地面。這時,它又犯了一個錯誤,它彷彿忘了血頂兒的存在,在落地的一瞬間,急忙用前爪把兩隻小狼崽摟進懷裡,拚命舔它們閉緊的眼睛,大概是指望它們能重新睜開眼睛奇跡般地活轉來,這當然是癡心妄想;兩隻小狼崽串在羊角上時,因羊角把窟窿封住了,血流得不多,所以還能垂死掙扎兩下子,現在突然被從羊角拔出來,窟窿沒了堵塞,血汩汩冒出來。生命之氣也從洞裡鑽出去飄升天空,很快就氣絕身亡。它仍然沒完沒了地舔著兩隻小狼崽的眼皮。唉,對一個母親來說,天下最重要的事莫過於救活自己的孩子了。

話說血頂兒,是側身站在土坎下的,與土坎的角度有點偏斜,頭頂串著兩隻小狼崽,也阻擋了它的視線。再加上輕而易舉取得的勝利陶醉了它的注意力。黑母狼登上土坎時,它竟然沒發覺,直到黑母狼撲到它的羊角把兩隻小狼崽捋了下來、它才如夢初醒,哦。自己的面前蹲著一匹身強力壯的黑母狼;它兩隻羊眼聚焦,只一眼。就認出這匹黑母狼就是在它剛出生時咬死它媽媽猴戲的劊子手。

不是冤家不聚頭。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血頂兒還不僅僅是眼紅的問題,它立刻覺得自己的前額濕漉漉的,像貼著一層濃濃的血漿,熱得發燙;在它的感覺上,母羊猴戲將生命炸碎而飛濺到它額頂的那片血從來也沒有乾涸過,也從來沒有冷卻過;它看到自己的額頂籠罩著一片血光,一片靈光,在血光和靈光中,母羊猴戲被狼牙撕碎的特寫鏡頭再次映顯在它眼前:羊的膽怯和懦弱,羊畏懼狼的天性,都被迭現的血光、靈光和那個特寫鏡頭壓蓋住了,一種不可遏制的復仇衝動從心底躥向腦門,像兩級跳遠似的又從腦門躥向角尖。它低下頭,平舉著禾杈似的羊角,朝離自己幾步之遙的黑母狼刺去。

這時,黑母狼在兩隻小狼崽眼皮上舔了又舔,未能把心愛的小寶貝舔“醒”,終於明白自己含辛茹苦養大的一窩後代都被眼前這頭臭羊給毀了。假如是豹子或豺狗趁它外出獵食之際戕害了三隻小狼崽,它當然也會傷心,也會憤怒,但起碼神志還能保持清醒。還能找出一點理由使自己保持心理平衡。不管怎麼說,在弱肉強食的叢林裡。總會碰到飛來橫禍的。別說狼生下的崽子可能會被其他食肉獸吃掉,就是百獸之王老虎生下的崽子,母虎稍不留心,也會被膽大妄為的其他野獸偷吃掉:但眼前把它三個小寶貝送去見閻王的不是讓狼見著發楚的豹子和豺狗,而是狼的傳統美食——盤羊。這就使它的心理嚴重失衡,不僅傷心、憤怒,還有一種奴隸主眼瞅著奴隸造反的暴跳如雷,悲慟欲絕。

它早就習慣了蔑視羊,瞧不起羊,覺得羊的代名詞就是任意宰割,因此,根本想不到要小心謹慎。它已氣得快暈過去了,整個腦子都想著趕快撲倒眼前這頭臭羊並將其凌遲成碎片,也沒法再沉著冷靜。

它停止舔兩隻小狼崽的眼皮後,抬起頭來的同時,兩條後腿用力一蹬.身體就像炮彈一樣射了出去。它四肢離地,身體騰空後,才看清對面那頭奇怪地長著一對禾杈似的羊角的臭盤羊也正平舉著尖角向它迎面衝撞過來;青灰色的羊角閃爍著金屬的光澤,角尖滴著寒光,咄咄逼狼。

黑母狼猛然想起兩隻小狼崽就是被這兩支羊角串成冰糖葫蘆的,自己雖然皮肉比小狼崽粗糙厚韌些。恐怕也很難抵擋得住這兩支尖尖的羊角正面猛捅,就算不被像串冰糖葫蘆那樣串得順溜串得徹底串成透心涼,但難免被在身體上鑽兩個洞。現在它和臭盤羊在空中連成一條直線,角尖正對著腦門,也許兩個洞就剛好鑽在眼窩上,變成瞎眼狼,也許兩個洞就鑽在鼻子旁,變成四隻鼻孔。它舌頭上急出一層冷汗,頭腦剎那間清醒過來,好漢不吃眼前虧,好狼也應該不吃眼前虧,大丈夫能伸能屈,黑母狼也應該能屈能伸。它急旋狼腰。想改變空中路線。避開羊角的鋒芒;它的的腦袋在極短的瞬間扭向左側,大尾巴“刷”地一甩,身體便成功地橫了過來;但彼此的距離實在靠得太近,頭和身體躲過去了,屁股猛地一震。有什麼東西戳了進去,沒感覺到疼,只是脹得難受,忍不住想排便,“撲哧”一聲輕響,一泡稀薄的狼屎從肛門噴洩出來;奶奶的,叫羊給打出屎來了,這也太丟狼的臉了嘛,好難為情喲。

其實黑母狼真該感謝肚子裡那泡稀屎。要沒有那連泡稀屎,它很有可能被兩支羊角叉住,抵在土坎上,就像被釘子釘牢了屁股。無法動彈,聽憑羊來處置,那才真正叫丟狼現眼呢。

卻說血頂兒帶著為母羊猴戲報仇雪恨的強烈願望,平舉著羊角朝黑母狼撞去,只一個回合,就刺中了天敵,雖然沒擊中要害,只刺著狼屁股,但屁股也是肉,也是狼身上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它只要堅持住不讓黑母狼的屁股從自己的角尖滑脫出來,再往前挺進幾步。就能將對手抵到土坎上了;它剛要向土坎躥躍,突然,一泡狼屎噴在它臉上,那狼屎稀薄如粥,黏稠如咬,狼是肉食動物,茹毛飲血,排泄物惡臭難聞.羊瞼被噴了個正著,還有兩小坨鑽進鼻孔,還有一大塊糊進羊嘴。猶如遭受刑罰。其難受程度可以與人類的坐老虎凳、灌辣椒水、釘竹籤子、搔腳底板媲美。它立刻噁心反胃,腦袋被熏成一盆糨糊,四蹄被熏麻了,身體也被熏軟了,急忙搖頭甩臉想把臉上的狼屎甩掉一點,這一搖,臉上的狼屎倒沒甩撞多少,只覺得沉重的角尖忽然變得輕飄飄,這才覺悟到自己犯了個不大不小的錯誤,把好不容易叉住的黑母狼給搖掉了,想補救,已經遲了,黑母狼已咕咚落地,打了個滾,站了起來。血頂兒不敢大意,急忙強忍住快要熏得它窒息的臭氣,半蹲著身子探出那對禾杈似的羊角,防備黑母狼撲過來。

黑母狼這一跤跌得很慘。犬科動物不像貓科動物有極好的平衡能力,貓科動物無論什麼姿勢什麼高度跌下來,都能四爪先落地,穩穩地站在地上,犬科動物如果下跌時姿勢彆扭,角度不理想,就會摔個嘴啃泥什麼的。黑母狼是被從羊角搖甩下來的,姿勢歪仄,角度偏斜,再加上屁股從羊角上拔出來後,兩個血窟窿疼得鑽心,似乎還傷著了筋骨,一條後腿不那麼聽使喚了,想在空中調整身體的姿勢,也力不從心了,結果背脊先著地,砸得骨頭都快散了架。要不是害怕血頂兒趁機再用羊角來叉它,它恨不得就這樣四仰八叉躺著休息一會兒,養養精神。但那兩支羊角在太陽下閃耀的光芒太刺眼了,角尖塗了三遍狼血,紅得像剛剛從火爐裡拔出來。黑母狼已領教了這兩支羊角的厲害,不敢再像對待普通盤羊那樣等閒視之,忍著渾身骨頭的酸麻,忍著屁股一陣陣劇痛,翻爬起來。

哦,自己歪打正著,那泡很丟臉的稀屎,把羊糊成個大花臉,瞧那頭臭羊又擤鼻子又吐口水的樣子,快熏暈了吧,這倒是個反敗為勝的好機會:它想抬起腿兒敏捷地兜半個圈,繞到血頂兒的側面,去叼頸側那根動脈血管。這是狼宰羊的拿手好戲,一經叼住。任你是盤羊山羊羚羊綿羊。都拐不了羊頭,都得乖乖送命:這頭臭羊起碼有一半的心思都分散到臉上那泡稀屎上土去了,很難再有效地進行全方位防禦,它有把握偷襲成功的。

它剛挪動了一步,不行,一條後腿根本無法落地,一落地就牽扯到屁股,再由屁股牽扯到全身。疼得渾身直打哆嗦,更要命的是,屁股上被羊角捅出來的那兩個洞洞,就像兩隻擰不緊的水龍頭,滴滴答答直往下淌,聽著心疼,看著心寒;這已經不是節約每一滴水的問題了,而是要節約每一滴血!它想,自己身位受了重傷。很難再繼續進行有效的撲咬了,倘若再糾纏下去。傷口的血不斷往外流,很快就會虛脫,到了那個時候,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趁著自己的血還沒流乾,趁著那頭臭羊還沒把臉上的稀屎處理乾淨,走吧,三十六計走為上;識時務者為俊傑;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留得老命在。秋後算總賬;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母狼報仇,十月不晚。

黑母狼主意既定,便使出全身力氣,朝血頂兒的耳根狂嗥數聲,氣勢洶洶,彷彿馬上就要撲上來進行殊死搏殺了。這叫色厲內荏,也叫虛晃一槍,目的是要夾著尾巴逃跑,卻給對方造成一種大舉進攻的假象。

也不知道是狼跟軍事家學的,還是軍事家跟狼學的。

血頂兒果然上當,使勁搖晃著羊角,連連後退。黑母狼突然一個轉身,鑽進灌木叢,吊著一條後腿,用三隻腿一顛一顛小跑著向荒草掩遮的小山溝逃去。

等黑母狼逃進小山溝,血頂兒才發現自己中了狼的金蟬脫殼之計。它追了幾步,灌木太密,盤羊的身體鑽起來挺費勁,再說臉上那泡稀屎糊得它實在不好受。用一句如坐針氈的成語來形容一點也不過分,再不趕緊揩洗掉,怕會被活活臭死掉的。唉,只好眼睜睜看著黑母狼逃跑了。

這時,幾百米外站著觀戰的羊群“咩咩咩咩”興高采烈地歡呼起來,羊把狼鬥成重傷,迫使狼夾起尾巴逃之夭夭,這在奧古斯盤羊群稱得上是空前絕後的創舉;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都是狼吃羊,現在卻是羊打狼,怎不叫羊歡欣鼓舞?公羊滾雪窩和母羊金薔薇率先向血頂兒奔去。很快,年輕的羊們都朝血頂兒蜂擁而去,那蹦蹦跳跳歡快的神情,那發自心底的“咩咩”叫聲,都表明它們是在迎向一位凱旋的英雄。

只有繞花鼎和一些上了年紀的老羊還站在原地沒動。這場讓羊看得眼花繚亂的狼羊搏鬥才持續了短短幾分鐘,卻讓繞花鼎看得目瞪口呆: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匹年輕健壯的大母狼竟然會輸給公羊血頂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看不懂啦,老羊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