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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羊繞花鼎越來越無法忍受血頂兒種種荒唐怪誕的行為舉止。

吃飽肚皮後,其他羊都舒適地躺臥在被初夏的陽光曬暖融融的草地上,瞇縫著羊眼,或者反芻出一口胃囊裡半消化的草料細細咀嚼品嚐著食物甘甜的滋味,或者打個盹做個玫瑰色的好夢,盡情享受生活的安逸與恬靜。血頂兒卻一會兒“咩咩”怪叫,在大霸岙平緩的山坡上急遽地東竄西躍,那緊張萬分的神情,真好像遇到了前來偷襲的豺狼虎豹;一會兒勾著頭亮出還沒完全長硬的那對羊角,迎著風又撞又挑又刺又捅,繞圈、躲閃、奔跑、追擊,那套動作,完全是公羊爭偶時決鬥的動作。那股較真勁兒,那股瘋狂勁兒,嚴重干擾了羊群寧靜的生活。

作為盤羊來說,一年之中大部分的時光都是安安靜靜的,溫順平和的,只有兩個特殊的時間性格才會奔放,性情才會暴烈:一是發現有不懷好意的食肉獸出現在羊群附近,為了生存,羊們會竭盡全力地奔跑跳躍,以躲避敵害;二是每年的十二月至一月期間,盤羊體內的生物鐘指向發情與求偶,公羊們熱血沸騰,為爭奪配偶而吵鬧幹架。但此時此刻,四周既沒有食肉獸的影子,離發情求偶也還相隔好幾個月,血頂兒就極不安分地吵鬧起來,不能不說是一種背離常規的舉動。

最讓繞花鼎無法理解的是,這小子,也不知中了哪門邪,竟然想要改變自己頭上羊角的形狀。每天除了吃草和撒一通瘋勁外,這小子就跑到大霸岙草地中央那塊電擊石去。那是塊長方形的柱石,在一場暴雨中被利斧似的閃電從中間劈開,裂成兩半,中間有一道寬約尺餘的裂縫;這小子就把自己的兩支羊角插進裂縫,睡覺時也不拔出來,就躺臥在電擊石前,讓羊角嵌在石縫裡。這小子正處在發育階段,按盤羊體內生物鐘的規律,羊角日長夜大;把生長期的羊角插在狹窄的石縫裡,好比把柔軟的熔岩倒進模型;久而久之,血頂兒的那兩支羊角不像其他盤羊那樣躥頭頂半尺就朝左右兩邊分叉繞花,在兩隻羊耳前方的位慢慢形成一個圓圈,角尖朝內,美輪美奐,而是筆直向前長去,不再拐彎繞花,不再盤成圓圈,兩支羊角就像一把禾杈一樣,角尖朝外,刺向天空。

眾所周知,盤羊之所以稱為盤羊,顧名思義,就是頭上那對羊角盤成圓形,這既是物種的特徵,也是種族的標誌,假如頭上的羊角不是盤成圓形,而是直的彎的翹的短的或其他什麼形狀的,那就不是盤羊而是羚羊山羊岩羊或其他什麼羊了。

從古至今,在奧古斯盤羊群裡,衡量一頭公羊是否英俊瀟灑,是否出類拔萃,主要就是看頭上那對角是否盤得圓潤,盤得花哨;它繞花鼎之所以成為奧古斯盤羊群的頭羊,最關鍵的一條,就是那對角比普通公羊盤得更藝術,多繞了個花結。可以說在奧古斯盤羊群裡,無論是頭羊還是草羊,無論是王公貴族還是黎民百姓,不分高低貴賤,不分公母老少,都把自己頭上那對巨大的盤成圓形的角視為榮幸和驕傲,沒誰想到過要去改變形狀,天生的也就是合理的嘛。

倒是隔幾年由於遺傳變異或由於胚胎期營養不良,奧古斯盤羊群裡出現個別角長歪了或到了一定的長度還不朝兩邊盤繞或雖然盤繞但只打了半個花結就不再彎彎繞的公羊。眾羊都把它們看做怪胎,起碼也看做是廢品可憐蟲,到了發情季節,所有的母羊都對邀些長著次等羊角的公羊們嗤之以鼻,誰也不會對羊角有缺陷的傢伙敞開愛的心扉。這些倒霉蛋不僅得不到傳宗接代的機會,在日常生活中也低普通羊一等,吃草只能吃其他羊挑剩下來的老葉子,飲水只能飲下游被攪渾的泥漿水,可以說是事事不如意,處處要受窩囊氣。因此,母羊生了小公羊,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寶貝的羊角會不會歪著長倒著長斜著長直著長。這和人類動物園裡關著的那些後肢直立的人(在盤羊看來人類世界裡那些大大小小的城市猶如動物園,那些高高矮矮的房屋就是圈養的獸籠)憂慮自己的兒子能不能長到一米七以上,會不會變成三等殘廢將來討不到老婆的心情如出一轍。公羊自己,角長到一定的長度,還不向左右兩邊盤繞的話,也會提心吊膽寢食不安,有的甚至將柔軟的的嫩角在小樹的丫杈裡用力扳彎,迫使羊角盤成花結。

可血頂兒卻倒過來了,要把頭頂的羊角扳直!這是神經正常的羊做的羊做的事嗎?

繞花鼎既是奧古斯盤羊群的頭羊,又是血頂兒的長輩,說心裡話,它還是挺同情這個一生出來就失去母愛的小傢伙的,不忍心看著小傢伙發著瘋勁兒把自己一對羊角弄成誰也瞧不起的禾杈,自己毀掉自己。就在血頂兒剛開始把羊角嵌進電擊石想把角扳直的時候,繞花鼎曾好心地出面勸阻過。它把血頂兒從電擊石前推開,然後東西南北中全方位地搖晃自己頭頂那兩支巨大對稱威武雄壯繞了兩個花結的羊角,搖得五彩繽紛,龍飛鳳舞,搖出了磅礡的氣勢,搖出了雄性的氣質與風度。說真格的,它只有在追逐自己特別中意的異性時才如此認真地搖擺過頭上的角,可見它確實是真心誠意的想幫助血頂兒的。它搖晃自己的羊角,就是告訴血頂兒,作為盤羊,頭上的角長成這等模樣,才是最正宗的,最標準的,也是最漂亮的。它還伸出舌頭舔血頂兒頭頂那兩支春筍般的羊角,則等於充滿感情地說,唔,小傢伙,你的角長得極有有天賦,只要你順其自然,就會長得和我的角一樣出眾!

真正是苦口婆心,真正是仁至義盡。

沒料到,血頂兒非但不賣它的賬,還用藐視的眼光瞥了它那對繞了兩個花結的羊角一眼,輕蔑地打了一個響鼻,好像在說,我愛幹什麼就幹什麼,你別來多管閒事!轉身離開它,兜了個圈,又把還在生長期中的羊角嵌進電擊石去了。

它的一片好心被當做了驢肝肺。

實在想不通血頂兒幹嗎要把好端端一對正在盤花的羊角弄成誰也看不起的禾杈,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神經系統出了毛病,瘋了。

小傢伙這樣自己作踐自己,結局是可想而知的,那就是等到角定型後,變成不受母羊們青睞的可憐蟲,孤獨潦倒,很快被大自然淘汰掉。到那時候,後悔也晚了。

唉,天作孽,猶可挽,自作孽,不可救!